肃宗给自己定了三大历史使命,一是收复两京,二是迎回上皇,三是戡平叛乱。灵武大旗一举,天下归心。有上皇玄宗和各地文武支持,肃宗在政治上站稳了脚跟。江淮贡赋经由扶风(今陕西宝鸡凤翔区)源源运到,经济上站稳了脚跟。西北方镇军队陆续赶来,肃宗坐拥七八万人马,军事上也站稳了脚跟。
他也不缺谋士,即位不久即将重量级智囊李泌
招至麾下。
李泌和《李唐开国》里的李密是同宗,都是西魏八大柱国之一李弼的后代。
当别人家的孩子还穿开裆裤和尿泥时,李泌的聪明伶俐已经传入宫中。玄宗不信邪,刚不吃奶的孩子能有多聪明?!召李泌入宫,非要当面考考人家。
主考官张说指着棋盘道:“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小李泌略一思忖,奶声奶气地对道:“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不仅对仗工整,而且意韵悠深。
现场目击者都惊呆了!玄宗大喜,重赏李泌,并叮嘱他的父母:“是子精神,要大于身。善视养之。”经过龙嘴开光,小毛孩子李泌一夜之间名满天下,达官贵人都以结识他为荣,宰相张九龄甚至亲昵地称呼他为“小友”。
如此牛人为何现在才登场呢?这是有原因的。成年后,李泌的三观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他没能成为传统的老儒生,却成了道家的拥趸,整天琢磨些炼丹修仙、鬼啊神啊之类的事情。别看李唐奉道教为国教,治国用的其实还是儒家那一套。所以,另类的李泌就被体制、被朝士们边缘化了。
但偏偏是这个神神道道的李泌,后来却在多个关键时刻挽救了大唐。
天宝十载(751年),隐居嵩山的李泌向玄宗献上《复明堂九鼎议》。玄宗对他的印象还在,马上召李泌入朝讲授《老子》,特命待诏翰林、供奉东宫,给太子李亨当伴读。李亨非常尊重李泌,张口闭口“先生”。
那时的李泌还很年轻,年轻就容易气盛,看不惯杨国忠的胡作非为,经常发表一些不满言论。杨国忠的眼里怎么可能容得了沙子?非说李泌写的一首诗讥讽圣人和朝廷。玄宗不察,将李泌贬官蕲春郡(今湖北黄冈蕲春县)。李泌多有个性啊,索性辞官,隐居于颍阳(今河南登封颍阳镇)。
他在深山中悠游自在地过了五年,范阳一声炮响,反了安禄山。肃宗刚即位,正缺谋士呢,便差人请他出山。
皇帝的面子总是要给的,李泌一袭白衣翩然而来。肃宗大喜,摆出一副绝对尊重、绝对信任的架势,“出则联辔,寝则对榻,如为太子时,事无大小皆咨之,言无不从,至于进退将相亦与之议”。他还想让李泌当宰相。李泌不干,说当个宾客就好。
肃宗组建了平叛最高指挥机构——元帅府。该任用谁为元帅呢?朝野均属意建宁王,肃宗也有此意。李泌反对:“建宁王确有统帅之才,可广平王是兄长,如果建宁王立下平乱大功,那广平王怎么办?”肃宗不太理解:“广平王是朕的长子、继承人,当不当元帅对他没什么意义呀!”李泌解释道:“陛下,广平王还不是太子呢!如果建宁王立下平乱大功,即便陛下不打算让他当太子,跟他一起立功的那些文臣武将又岂肯善罢甘休?你别忘了太宗、玄宗都是怎么当上皇帝的!”肃宗恍然大悟,当即改拜广平王为天下兵马元帅。
元帅有了,得有长史呀!肃宗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正是李泌。
这日,肃宗带着李泌检阅将士。将士们私底下议论:“衣黄者,圣人也。衣白者,山人也。”肃宗可找到理由了,你看看,现在群众有议论,你好歹换身紫袍吧!李泌不得已,只好换上紫袍拜谢肃宗。肃宗笑着说:“既然都穿上三品紫袍了,那高低得有个职务呀!”随即册拜李泌为元帅府行军长史。被套路了的李泌“固辞”。肃宗只得说:“朕不是逼你,实在是现在形势困难,请你来襄助。等叛乱平息后,任你远走高飞。”李泌这才接受。
对李泌的绝大多数建议,肃宗都能听从。
比如有一次,肃宗和李泌闲聊时提起李林甫。肃宗恨恨地说,等来日收复长安后,一定要把李林甫挫骨扬灰。李泌听了直摇头:“李林甫早成冢中枯骨了,陛下如果把他挫骨扬灰了,只会显得您小心眼儿。再说了,投降叛军的那些人都是陛下的仇人,他们知道您这么对待李林甫,就会彻底断了自新的念头,平叛就更难了!”肃宗听不进去,依旧愤愤不平地说:“李林甫这个恶贼当年百般构陷我,要不是老天爷保佑,我都活不到当皇帝这一天。李林甫也憎恶你,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害你他就死了,你怎么反倒为他说起话来?!”李泌在乎的从来都不是个人恩怨:“陛下,您爹还在呢,您就这么清算他的旧臣,他作何感想?万一老人家想不开,两腿一蹬嘎嘣了,您又情何以堪?”这一层肃宗可没考虑到:“朕不及此,是天使先生言之也!”
这么看的话,肃宗似乎对李泌言听计从。实则不然,在最关键、最重大的问题上,他偏不听李泌的。
肃宗急于平叛。李泌提醒他:“陛下无欲速,夫王者之师当务万全、图久安,使无后害。”陛下别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肃宗非是不听呢!
在唐廷积蓄力量、准备反攻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小事:安禄山那边的同罗酋长阿史那从礼忽然率部从长安逃回塞下老家,图谋独立建国,还策划攻打朔方。
朔方归郭子仪管,肃宗让郭子仪去平叛。打前锋的是朔方军左武锋使仆固怀恩。在一次战斗中,仆固怀恩之子仆固玢失手被擒,但又寻机逃了回来。
父子见了面,仆固怀恩不仅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反而喝令亲兵将儿子推出斩首。众人都以为他在演戏,赶紧打配合,纷纷跪地求情。不承想仆固怀恩来真的,居然真把亲儿子杀了。
望着仆固玢还冒着热气儿的人头,众将都吓傻了!仆固怀恩连一滴泪都没流,只是黑着脸说了一句话:“愿诸君今日死战破敌,有临阵退缩者,同此下场。”于是,“将士股栗,无不一当百,遂破同罗”。
肃宗听后既吃惊又感动,为了军国大事,这个仆固怀恩居然把亲儿子都杀了,真是一名纯臣啊!从此,他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打退同罗后,肃宗决定将指挥中心由灵武前移至今甘肃庆阳西峰区的彭原镇。这时的他更不听李泌的了,李泌不对他的思路,有新的智囊刚好与他合拍。
此人便是玄宗派来送玉玺的房琯。房琯口才很好,见了肃宗一顿瞎扯,把肃宗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关键他主张先收复两京,而李泌主张先打范阳,所以房琯就很合领导的拍了。
房琯上了位,李泌就靠边儿站了。房琯表请率军讨逆,收复两京。肃宗高兴坏了,任命房琯为大元帅、兵部尚书王思礼为副元帅,率军收复长安。
房琯是个文臣,毫无行伍经验。你说你不懂军事也行,那你就倚仗懂军事的人,比如王思礼。他偏不,将全军事务分给了两个他视为奇才的书生——户部侍郎李揖和给事中刘秩。军中老将听了直摇头。房琯却逢人就说:“叛军的曳落河
虽然多,但也敌不过我的爱将刘秩!”
李揖、刘秩都是赵括式的人物,说起来舌灿莲花一套一套的,瞅那架势,安禄山要在他们哥儿俩面前,能被活活说死,连仗都省得打了。两个毫无实战经验的人,参谋起来拍脑门决策,想一出是一出,根本不考虑实际情况。但志大才疏的房琯偏偏将这两个同样志大才疏的人视为奇才、倚为股肱。
房琯说干就干,带领七万大军,兵分三路,直扑长安。赵括式的统帅加赵括式的参谋,这事儿用屁股想都不靠谱!果然,十月咸阳陈涛斜一战,官军惨败,七万大军折损过半。房琯只带少量残兵逃回彭原。肃宗气不过,想杀了房琯,被李泌等大臣好说歹说给按住了。
肃宗黑着脸问李泌:“今敌强如此,何时可定?”
李泌拿出了一个具体的方案——“挫其锐、解其纷,先范阳、后两京”:让李光弼自太原出井陉关(今河北石家庄井陉县)、郭子仪自冯翊入河东,分别牵制范阳的史思明、张忠志和长安的安守忠、田乾真;同时开放华阴(今陕西渭南华阴县)一角,让叛军能通关中,如此叛军既要北守范阳,又要西保长安,两线作战,疲于奔命,官军则可以寻机剪除其弱卒;随后任命建宁王为范阳节度大使,走北线从塞上出击,李光弼走南线从太原出击,配合攻取范阳。叛军一旦失去根据地,势必溃败,两京就能轻松收复了。
如果能按李泌的这个思路来,安史之乱可能早早就结束了,并且也不会留下藩镇林立、藩镇割据的祸根。问题是肃宗依旧没听,他继续在让李泌失望的道路上策马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