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寡欢的玄宗越发思念贵妃,终日像个木头人似的呆坐着。高力士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想了一个办法给玄宗做心理建设。他说有个叫杨通幽的道士法术高强,可以找到贵妃。玄宗一听,黯淡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然后,高力士就想办法将杨通幽偷偷带入宫中作法。杨通幽在一间密闭的屋子里鼓捣了好几天,出来后告诉玄宗一个好消息:他找着贵妃了。
玄宗高兴坏了,忙问贵妃在哪里。
杨通幽说,贵妃羽化成仙了,就住在东海尽头蓬莱仙境里的玉环太真院。说着,他掏出两样东西。玄宗接过一看,赫然是贵妃曾用过的一股金钗和一个钿盒。杨道士又说,贵妃让我给您带话,说你们不久就能见面了,她要太上皇您切莫悲伤。玄宗喜极而泣。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杨通幽十有八九是高力士的托儿,金钗钿盒也是高力士给他的,目的就是宽慰玄宗,让他鼓起生的勇气。
但高力士一番好心办了坏事。玄宗并没有按着他的思路来,反而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老人家当场宣布辟谷服气,以图早日羽化成仙,与贵妃重逢。
道家认为,人体内有一种以五谷杂粮为食的三尸虫,使人邪念丛生,无法成仙。所以,要想成仙,须先除掉三尸虫。怎么除呢?办法有两种:一种是吃药,毒死三尸虫;另一种文雅的说法叫服气,说白了就是绝食,饿死三尸虫。后一种办法就叫辟谷服气。
大家想啊,快八十岁的老头儿绝食,这哪儿受得了啊?没几天的工夫,玄宗就饿得形容枯槁了。他很固执,任高力士、陈玄礼等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由于两宫不通消息,肃宗对此一无所知。但李辅国对玄宗的动静盯得很紧,证实有道士入宫作法后,他立即勾结张皇后弹劾高力士、陈玄礼等人引术士入宫行谶纬之事。肃宗大怒,勒令陈玄礼致仕,流高力士于巫州(今湖南怀化黔阳县)、如仙媛于归州(今湖北宜昌秭归县),玉真公主出居玉真观。
高力士陪伴玄宗已有五十多年了,如今一拍两散、天各一方。在巫州,他看到满地荠菜却无人采摘,百感交集之下写了一首诗:“两京作斤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有殊,气味终不改。”荠菜在两京称斤卖,在五溪地区却不值钱,采都没人采。蛮夷之地和华夏中土虽然远隔千里、水土不同,但荠菜的气味总该是一样的吧!你们以为他是单纯写荠菜,其实文为心声,高力士的意思是说,我本是京城昂贵的荠菜,如今沦落到这蛮荒之地就不值钱了。但是,无论我这棵荠菜生长在哪里,我的秉性和忠心永远都不会改变。
打这以后,玄宗身边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了。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终将要用寂寞来偿还。他感觉自己在人世间已经是一个多余的人了,跟个无用的傀儡一样,就写了一首《傀儡吟》:
刻木牵丝作老翁,
鸡皮鹤发与真同。
须臾弄罢寂无事,
还似人生一世中。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岂独玄宗乎?!
入冬后的一天,肃宗总算拖着病体来看了一次老父亲。此时的玄宗已经没个人样了,骨瘦如柴,眼神呆滞。父子二人相对无言,比赛似的流眼泪。肃宗受不了这种尴尬,坐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开了。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肃宗七年(762年)四月四日,玄宗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气息奄奄地对侍女宫爱说:“我本是天上的孔升真人投胎人间,如今就要重归仙班与贵妃相见了。”说罢,将心爱的紫玉笛交给宫爱,叮嘱她转交给太子李豫,还请宫爱为他香汤沐浴。宫爱一一照做。
当天晚上,宫爱听见玄宗在屋里放声大笑,慷慨豪迈,气吞山河。她已经很久没听到上皇笑了。五日凌晨,她入内伺候起居,发现玄宗已经离开了人世。
骤兴骤败人皆笑,旋死旋生我自惊。自今撒手离尘网,长啸一声归白云。也好,也好!
玄宗李隆基在位43年,享年78岁。之前,除去武则天,唐朝皇帝最长寿命的纪录保持者是高祖李渊,70岁。玄宗刷新了这一纪录,一跃而成为唐朝最高寿的皇帝。高祖李渊的长寿秘诀是心大,天空飘来五个字,啥都不叫事。玄宗纯粹就是身体好,要不是心情不好加思念贵妃,他铁定活过八十。
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本不相信命硬“克”人一说,但看过李隆基的“克”人成绩单后,我的立场不禁有些动摇了:武周四年,“克”死母亲窦氏;睿宗元年,“克”死伯母韦皇后、堂姐安乐公主;开元元年,“克”死姑妈太平公主;开元四年,“克”死突厥默啜可汗和父亲睿宗李旦;开元二十四年,“克”死心爱的女人武惠妃;时隔一年,一口气“克”死李瑛等三个儿子;天宝十四载,“克”死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天宝十五载,“克”死一生挚爱——杨玉环;肃宗二年,“克”死了将他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敌人安禄山;一年以后,将老安家“克”得断子绝孙;现在,他又“克”死了一生中最后一个强敌史思明。他可能还想“克”老史家一个断子绝孙,但没坚持住。不过,在他逝世一年以后,史家就断子绝孙了。
朝廷为李隆基上谥号为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葬于泰陵,庙号玄宗。“玄”这个庙号在中国两千年帝制史上是独一份儿。这个“玄”是“玄星”的“玄”。玄星就是启明星,是凌晨夜空中最亮的星,但随着太阳升起而逐渐暗淡。唐廷定这个庙号,取的就是前明后暗之意,用在李隆基身上恰如其分。
从唐到明,人们都称呼李隆基为唐玄宗。但到了清朝,为避康熙玄烨的名讳,就按李隆基的谥号改作唐明皇。到底后人胜前人,一个康熙改了两个老李家男人—李玄霸和李隆基—的名号。
唐玄宗是中国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皇帝之一。他既是唐朝的英雄,一手缔造了“开元盛世”,又是唐朝的罪人,一手酿成了“天宝之乱”。他的后代子孙其实都是在给他擦屁股,擦来擦去,一直擦到家族企业倒闭都没擦干净。
当然,世人更津津乐道的还是他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白居易的《长恨歌》和洪昇的《长生殿》,都因为他俩的故事而成为千古不朽的名篇。玄宗既爱江山,又爱美人,但现实就是逼着他做选择,最终他还是舍弃了美人,但戏剧性的是江山他也没能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