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肃宗当的是霸王皇帝,不管他们父子在人前把戏做得多足,但在人后他们内心的隔阂比马里亚纳海沟都深。
为了修补父子关系,肃宗刻意做了很多事,他让从前玄宗身边的那伙子人悉归本位,侍卫玄宗的依旧是陈玄礼,伺候玄宗的依旧是高力士,娱乐玄宗的依旧是梨园子弟,玄宗最得意的两个女道士——妹妹玉真公主和如仙媛——也获准常伴他的左右。
最初,玄宗的确蛮开心的,隔三岔五就会登临长庆楼眺望长安城。路过的长安官民看到他纳头便拜、山呼万岁,场面很震撼、很复古。玄宗还整日搞Party,召当年的旧臣入宫把酒言欢,说说开元天宝的旧事。
但龙武将士看到这种情形就很不自在了,老太上皇居然还摆皇帝的谱,并与军界旧臣、地方要员密切联络,万一他复辟了可咋整?!惴惴不安之下,他们就推李辅国出来挑事。
此时的李辅国官居判元帅府行军司马,相当于大唐全军总参谋长。李总长势倾朝野,终于脱去僧衣,卸下了伪装。他在银台门设置专门办公机构,每天佩带宫中符印处理天下政事,并且几乎是毫不遮掩地揽权,竟然要求南衙大臣包括宰相,有特殊事务临时求见天子,必须通过他奏请,所有奏章文件也必须通过他来转呈。这是对上。对下,事无大小,他说的就是圣旨,工作人员只需抄录,抄录完立刻发布生效。
李辅国虽然不是皇帝,却口含天宪、一言九鼎,行使着皇帝的权力。而百官对此“无敢异议者”。宗室贵戚尊称他“五郎”,百官见了他都要执子弟礼,称一声“五父”。可笑肃宗居然还觉得“五父”辛苦,缺个暖被窝的,为“五父”迎娶已故吏部侍郎元希声之侄元擢的女儿为妻。
李辅国代表龙武将士找肃宗谈话:“太上皇在兴庆宫天天和外人交通。陈玄礼、高力士等人阴谋推翻您。如今,禁军将士都很不安,我虽然做了思想工作,但效果很一般,不敢不如实上奏呀!”
肃宗不信,上皇绝不会纵容陈玄礼、高力士等人这么干!
李辅国接着煽呼:“太上皇当然没这个意思,但他身边小人多啊!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应当为江山社稷考虑,消除祸乱于未萌之时,怎么能像匹夫那样愚孝呢?!”然后便提出了他真正的目的:“兴庆宫靠近平民区,不是太上皇这种身份的人应该居住的地方。皇宫的条件多棒啊,况且又能杜绝别有用心的小人蛊惑太上皇。将太上皇迎入皇宫,对太上皇、对陛下都很好!何乐而不为?!”
肃宗自然是抗拒的。李辅国不甘心,又发动六军将士跑到殿外软逼宫,“号哭叩头,请迎上皇居西内”。肃宗虽然都被逼哭了,仍旧“不应”。但很快他就病倒了,病得很严重,无力过问内外事务。
李辅国趁机出手。兴庆宫本配备有三百匹马,他矫诏给削减到了十匹。玄宗当然不开心,但也只能对高力士说:“吾儿为辅国所惑,不得终孝矣。”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七月,李辅国带着全副武装的五百禁军直奔兴庆宫。玄宗正在宫内骑马,见了杀气腾腾且露刃在外的禁军,大惊失色。李辅国声称奉皇帝之命,恭迎上皇迁居内宫。可能是动作幅度太大,惊了玄宗的御马,差点儿把老人家掀下来。
当时的情形,老迈的前朝皇帝哆哆嗦嗦地站在地上,颐指气使的宦官李辅国却骑在高头大马上训话。
一旁的高力士看不下去了,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对李辅国摇了摇手,搬家归搬家,尊卑还得讲,尔等怎敢惊动太上皇的御驾?
当年高力士称霸后宫时,李辅国还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是李辅国的时代了,人家根本不给面子,还呵斥高力士:“翁不解事!”你这个老头太不懂事!
高力士憋不住了,大喝一声:“五十年太平天子,李辅国汝旧臣,不宜无礼,李辅国下马!”
猛虎虽老,余威犹在。李辅国没想到高力士敢当面撅他,可人家大道理摆得很正,他只得下马解释辩白,说他只是奉旨喜迎上皇迁居,没有别的意思。
玄宗这时也缓过神来,命高力士对将士们宣诰:“诸将士各好在!”六军将士见李辅国都被拍灭了,哪敢轻举妄动,纷纷收回兵刃,伏地下跪,山呼万岁。
面子虽然挽回来了,但这个家看来不搬是不行啦!高力士牵起玄宗坐骑的缰绳,递到李辅国面前:“辅国可御太上皇马!”李辅国心中把高力士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但也只能接过缰绳。
然后,玄宗就在两个宦官的护送下,搬入了大明宫西内的甘露殿。
甘露殿,听名字很甜很美,其实就是个半废弃的破殿,蛛网密布,杂草丛生,像玄宗一样苍老无生气。殿内负责洒扫的都是些老弱不堪的宦官和宫女,有的年龄比玄宗都大。
玄宗的心拔凉拔凉的,惨然对高力士道:“微将军,朕且为兵死鬼。”今天如果没有你,我只怕已成刀下亡魂了!左右闻言,无不泣涕。此时的玄宗也只好自我宽慰:“兴庆宫,吾之王地,吾数以让皇帝,皇帝不受。今日之徙,亦吾志也。”
中午的时候,有人来送饭了。玄宗一看,勃然大怒,这伙食标准也太差了,当场就把筷子扔了,命来人把饭菜撤去。皇字不带帝,说话头点地。人家还能把他当回事儿,爱吃不吃,说撤就撤。
再说李辅国,怕肃宗不高兴,玩了一出负荆请罪,带着六军将士身着白衣,跪在肃宗寝殿外请罪。生米都崩成爆米花了,肃宗又能怎样?再说了,他的确也担心老爹复辟,行吧,迁了就迁了吧!“兴庆宫和西内也没啥大区别,你们担心小人蛊惑太上皇,出于防微杜渐、安定社稷的目的,才做了这个事儿,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打这以后,玄宗和外界的联系就断了。肃宗被张皇后、李辅国蛊惑挟制,也不好意思直面老父,索性借口身体未愈,不常去问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