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全家从县城搬到了一个偏远的小乡村。这个村子不大,住着二十来户人家,八九栋平房整齐地坐落在一片沙包上。房前不远处是一条小渠,渠宽四五米,两边长满了芦苇、红柳、芨芨草和一些不知名的杂草。渠水清澈,可以看见小鱼和小蝌蚪在水里欢快地畅游。我不知道流经这里的渠水,它的源头在哪里,又将流向哪里去,但我却清晰地记得,它留给我儿时的欢乐,是这辈子最深最美的记忆。
20 世纪70年代的乡村,物资极度匮乏,生活普遍困难。为了给正在长身体的我们增加营养,母亲常常带我们去门前的小渠捕鱼。在渠水翻涌的闸口,有许多小鱼拥挤在那里戏水,母亲悄悄放下柳条编的筐子,静置一会儿,然后猛地提起,往往一筐上来,就可以打上几条甚至十几条小鲫鱼、大头鱼,还有叫不上名儿的鱼儿。有的时候,母亲和我们一起,将裤腿高高地挽起下到渠里去捉鱼。母亲拿一只竹编的簸箕,站在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对面,我和弟妹则站成一排,手脚并用把小鱼齐齐地赶过去。母亲弯下腰,把竹编的簸箕沉进水里,迎着鱼群,等鱼差不多游过来后,迅速端起簸箕,运气好的时候,能捞上几条巴掌大的鲫鱼,更多的时候是一些碎鱼,也有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时候。还有的时候,我们下到渠里,故意搅动淤泥,把水搅浑,然后双手在水里摸鱼。不仅手能摸到鱼,脚也会踩到鱼,被踩到的鱼在脚下松软的泥沙里挣扎,脚心便一阵阵发痒,此时的我们,心在窃喜,手则快速伸下去……
小渠的前面是一片稻田。秋天,稻子快要成熟的时候,田里基本没水了。但是,低洼处会有少量积水,积水里会有很多小鱼。此时,母亲的柳条筐又派上了用场。她拎起筐子,带着我们向稻田奔去。记得有一次,我和母亲走在夕阳下的稻田里,母女俩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四周安静极了,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西天上的那轮落日,像个熊熊的火球,把半个天空烧得一片通红。晚霞的红晕落下来,落在沉甸甸的稻穗上,落在泥泞的田埂上,也映在我们渴望的脸庞上。我与母亲顾不上欣赏这燃烧的天空和绚丽的霞光。我们一边走着,一边在稻田里扫视着,两双眼睛就像四只探照灯般凝神搜寻着,生怕漏掉了一顿美餐。忽然,我看到几米开外的田埂下有一个凹陷的小坑,坑里的水几乎快干了,一窝小鱼挤在里面啪啪地乱跳。“妈,快看呀,小鱼,小鱼!”我兴奋地大叫起来,叫声划破了四野的寂静,草丛中,被惊起的几只水鸟扑腾着翅膀向远处飞去。母亲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走过去。呵呵,20多条两指粗的鲫鱼正活蹦乱跳着。我欣喜极了,撸起袖子,伸手去捡鱼……
每年快入冬的时候,小渠要断流。那几天是母亲最忙最累的时候。她早早就领着我们来到小渠边,给渠水分段儿拦坝。只见瘦小的母亲,穿着黑色的长筒水鞋,在水里挥舞着坎土曼、铁锹,把泥土挖起、铲起,填埋出一条埂子,小渠的两端被埂子扎住了,我们再把中间多余的水一盆盆舀出去。小鱼就在被拦截的渠水里成了瓮中之鳖。这会儿的鱼儿可真多啊!我们把家里洗衣服用的大铁盆、洗脸盆、水桶,统统拿来盛鱼。那几天,母亲是全家最忙碌的一个,白天在渠里捞鱼,晚上就在月光下刮鱼鳞、去内脏,把一条条小鱼清洗干净后,再拿到房顶上去晾晒。每年的这个时候,母亲都要忙活十来天,尽可能为全家人多捕捞一些鲜美的小鱼,好度过一个寒冷荒芜的冬天。房顶上的小鱼晾干以后,母亲用麻袋把鱼干装起来,每每都能装上一两麻袋。此时,母亲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
每次捞鱼回到家,母亲都顾不上梳理凌乱的头发,来不及脱去沾满泥点的衣裤。她快速收拾、清洗出一部分小鱼,撒上盐,裹上面粉,一条条放进抹了油的铁锅里。听着吱吱作响的煎鱼声,闻着满屋子飘荡的鱼香味儿,我和弟妹齐刷刷地围到锅边,盯着锅里的鱼直咂嘴巴、咽口水。母亲拍拍我们的脑袋,把火挑旺一些,把小一点的鱼用筷子夹到锅底,并不停地翻动,等熟了,赶紧盛到碗里端给我们。这时的我们,早已迫不及待,早已心花怒放,哪里还顾得上烫?抓起香喷喷的小鱼就往嘴里送,尽管一个个被烫得龇牙咧嘴,但只觉得香,太香了……
曾听说,吃鱼的人聪明。或许是应了这句老话,我们姐弟几个在学校学习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后来,我升了初中,寄宿在离家十几公里远的公社中学。每个周末返校,母亲都会用晒干的小鱼,放一些辣子葱蒜,炒一大罐儿让我带到学校去吃。同学们都很羡慕,每次我拿出罐头瓶子,她们就一哄而上,还没等我给大家分,就被一抢而空。
岁月如梭,几十年过去了。算一算,我离开那个小乡村已经30多年了。
去年国庆节,我专程回了趟故地,回到了我日思夜想的地方。我想再看一看给过我欢乐、给过我希望的那条小渠,那片稻田。遗憾的是,渠水干枯了,渠两边杂草丛生,只有芦苇在风中摇曳着白絮,似乎在诉说着往日的一切。稻田也不见了,村子被推成了平地,村民们都已搬离了沙包。
哦,那渠、那田——我儿时美好的记忆,在这片土地上永远消失了,消失了……
本文原载于2017年4月8日《粮油市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