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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捡拾岁月

进入夏季,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炎炎夏日里,我仿佛又看到了田野里滚滚的麦浪和一望无际的金黄,似乎又嗅到了氤氲着麦香的气息和味道。

20 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我生活的那个地方,粮食是按人口、年龄、性别定量供应的,粗粮百分之八十,细粮百分之二十,基本见不到大米。全家一个月的定量,常常只能维持半个月左右。记忆中,吃得最多的就是用苞谷面做的馍馍、饼子或糊糊。偶尔,也会吃到用三分之二的苞谷面掺入三分之一的白面蒸的二转子馒头。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饿肚子是常事儿。所以,二转子馒头算得上是不错的食物了。由于常年吃粗粮,又没有多少油水,胃里经常泛酸,就巴望着能吃上一顿纯白面的馒头。

夏天,我们最盼望的,就是地里的麦子快点成熟,快点收割。那时候还没有收割机,大片大片的麦子,全靠人们用镰刀一把一把地割下来,再一捆一捆地系上草绳,运回麦场,翻晒晾干,很是辛苦。

麦收过后,是最忙碌的时刻。一大早,母亲就领着我和弟妹来到田边。远远望去,裸露的麦田一下子空旷起来,褐色的土地上,只有被割过的麦茬在明晃晃的太阳下一根根直立着,显得有些苍凉,有些落寞。几天前,这里还是麦浪翻滚、波涛汹涌的丰收景象。此刻,全都归于平静和寂寥。

我们每人戴一顶草帽,提一个柳条编的筐子,弯下腰,开始捡麦穗。人工收割后的麦田,有不少被遗漏的麦穗,或单个,或三三两两,横躺在地里,斜靠在麦秸上。我们的目光聚焦在褐色的土地上,前后左右仔细搜寻。此时,那一根根金黄的被遗忘的麦穗,就是我们的希望所在。

捡麦穗也不是一个轻松活。清晨的阳光略显温柔,过不了多久,就热辣辣地铺卷开来。我们被炽热的太阳烘烤着,暴晒着,汗水顺着脖子一个劲儿地往下淌。由于身体弯曲得时间久了,腰部开始不适,酸胀,疼痛,直不起来。手不是被钢针似的麦秸秆戳一下,就是被尖利的麦芒扎一下。还不到一个晌午,我们的手就被扎出了血,腿上脚上也划出了血痕,受伤的地方被汗水一浸,就像被蜜蜂蜇了一样,火辣辣地疼。母亲的脸,在刺目的阳光下泛着黑红油亮的光泽。她用手背抹一下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迅速从口袋里掏出纱布为我们包扎,然后拿出水壶和干粮,嘱咐我们,到树荫下歇一会儿,喝点水,吃点东西。

我和弟妹来到田埂边的白杨树下躲阴凉。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哗啦啦作响,立刻感到凉爽、舒畅了许多,头也没那么闷了。空旷的田野上,只有母亲一个人弯腰捡着麦穗,瘦小的身影,被热浪包裹着,蒸腾着……

太阳下山后,母亲将一天的战果归拢到一个大面袋里,背到肩上。我们则跟在后面,拎着各自的筐子。夕阳下,我们像一群凯旋的战士,沐浴着熊熊燃烧的霞光,返回家去。

那段时间,我们每天的任务就是捡麦穗。在田野里劳累了一天,傍晚回到家,母亲第一件事儿就是将麦穗摊到房前的空地上晾晒,以防被捂发霉。几天后,麦穗儿堆得像一座小山了。这时,母亲找来长长的木棒和擀面棍儿,让我们在麦穗上一顿敲打,去除秸秆,然后,母亲把仍没有脱粒的麦子,归拢到一个袋子里,再次捶打,最后用竹簸箕反复扬筛,直到筛出干干净净的麦子,再拿去磨坊磨面。

那些天,我和弟妹天天盼着吃白面馒头。终于,母亲将磨好的面粉用酵头发了一大盆,又在案板上揉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面团。水烧开后,放到笼屉上,盖上锅盖,沿锅边再围上一圈蒸布。随着咕咚咕咚的声音,蒸汽弥漫了整个屋子,空气里飘散的尽是新面粉特有的香味儿。我们眼巴巴地望着、等着。母亲笑着说,别急,半个时辰就好了,可饥肠辘辘的我们,总觉得那半个时辰太长太长,就像盼望过年一样……

锅盖在我们望眼欲穿的等待中终于揭开了。掀开的一刹那,一团巨大的水蒸气冲了出来,继而,一个个暄腾腾的热馒头,宛若一个个仙女端坐在云雾中,那么洁白,那么诱人。母亲一边将热乎乎的馒头递到我们手中,一边摩挲着我们的脑袋。我看见,一滴晶莹的泪珠在母亲的眼眶里打转……

不光捡麦穗,我们还捡豆子。记得也是一个炙热的夏天,母亲说,小渠前面的那片花豆已经收割了,你们想不想去捡豆子?当然想了!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然后欢呼雀跃地来到那片地里。跟捡麦穗不一样,这次我们拿的是瓷缸子和瓷碗。只见,地沟里撒下了一些花色的豆子,那是豆荚爆裂时散落出来的。我们蹲下身子,眼睛和脚步被地里的花豆牵引着,一粒粒捡着,一点点往前挪动着。寂静的田野,除了渠水的流动声,就只能听到豆子落到容器里那一声声清脆的当当声……

当晚,母亲将捡来的半盆花豆洗了一部分,放锅里用清水煮了,然后,放少许食盐,给我们一人盛了一碗。说实话,那是我至今吃过的最香的豆子饭。咬一口,面面的,沙沙的,略带咸味儿,唇齿之间流溢的那个香,那个美味儿,至今难忘。

母亲还领我们捡过西瓜。等西瓜拉秧时,我和弟妹又像小鸟一样,扑向了瓜地。不过这一次,要快活得多,愉悦得多。我们在瓜地里,蹦过来跳过去,那些被遗弃的小西瓜,是我们追逐的目标。我们拉开瓜秧,掀起瓜藤,把那些藏在下面,掩在叶片里,像拳头一样大小的西瓜找出来,揪下来。没有工具,就用拳头砸,或放在地上磕。兴许是季节的缘故,瓜虽然小,但里面的瓤都已鲜红,运气好的话,还能碰上几个沙瓤瓜。顺手掰成几块儿,吃饱了再说。西瓜汁涂得满脸都是,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了那么多,直到把肚皮撑圆溜了,一个个也变成了“西瓜”……

不远处,母亲在忙着掏西瓜子儿。地里有许多摔碎的西瓜,也有坏了被扔掉的西瓜。母亲就用手把西瓜瓤挖出来,挤出汁,把瓜子留下。等两个水桶都装满了,就挑起扁担,一颤一悠地回家去。

晚上,母亲把西瓜子炒熟了,一家人围坐在炕上,就着煤油灯,一边嗑瓜子,一边听父亲讲薛仁贵东征的故事……那个情景,那幅画面,那种温馨,永远镌刻在我童年的记忆中。

我们还随母亲去地里捡过花生,捡过白菜,捡过萝卜,捡过土豆,捡过葫芦……那些捡拾岁月,有艰辛,有泪水,也有欢笑。

感谢那些被遗弃又被捡拾的生灵,感谢大地的馈赠,让一个踉跄在贫困边缘的家庭得到了暂时的温饱,让一群面黄肌瘦的孩子脸上露出了红润,让我们一家老小度过了最艰难、最苦涩的岁月,也让我小小年纪就领悟了“粒粒皆辛苦”的深刻含义,更让我的童年留下了一段难忘的记忆。

本文原载于2017年7月29日《粮油市场报》 WlAjLcCnSwrjknpB4ysY4VG87ue1l/ameKKJ7Uu8uyA362hmOzvFwEyXpvuhE5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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