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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秋，天空的那轮蟾月越发地大了，圆了，亮了。每每望之，总感觉在浩瀚的天宇间，有一双奇妙之手，每日握着一支银色的素笔，在那空缺处昼夜不停地描摹着、勾勒着。于是，月儿渐渐丰盈起来，圆润起来，硕大的玉盘像镜子一样悬在了八月十五的苍穹，悬在了世人期盼的目光中。
这样的夜晚，我会放下一切琐事，一个人静静地伫立窗前，抬头仰望那轮明月。此时的月亮，宛若一艘载满银光的小船，一会儿穿梭在云海中，一会儿又遨游在银河里，那般轻盈，那般飘逸，那般自在，那般令人神往。整个太空，仿佛只剩下了这一轮明月，这一轮散发着灼灼光华的桂魄。
长久地凝视那轮皓月，我不由得想起了李白“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奇思妙想；想起了苏轼“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无尽感叹；也想起了埋藏在心底的那些遥远的时光，那些温馨的过往。
记得儿时，每到中秋，母亲便会搜罗一番，找出一切可食之材，做几块月饼，炒几个好菜。父亲则在院子里摆上八仙桌，泡上一壶茉莉花茶。在他们的眼里，中秋仅次于春节，即使生活再困难，也要竭尽全力让我们感受到佳节的快乐、团圆的乐趣。
暮色降临，一家人团团围坐在小桌旁，开始享受这难得的美好时光。我们一边吃着香喷喷的菜肴，品尝着母亲那印有“中秋快乐”字样的月饼，喝着父亲泡的茉莉花茶，一边观赏着那轮越升越高、越走越近的明月，别提多开心了。这个时候，父亲还会拎出一瓶高粱大曲，自斟自饮，慢慢品咂。看着他一杯一杯呷着小酒，很享受、很自得的样子，我忍不住抢过酒杯也喝了一口。没想到，看起来绵柔醇厚、清冽纯净的透明液体，到了我这儿就变得暴烈起来，又苦又涩又冲的滋味儿不仅难以下咽，还呛得我大声咳嗽起来，脸也涨得通红。父亲在我的脸上爱抚地捏了一把，轻声说，喝酒要细品慢咽，不能像喝水那样一口气往下灌，母亲则赶紧为我端来一杯清茶……
饭后，母亲炒了一盘西瓜子，父亲开始摆龙门阵。父亲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在我少时的心目中，他渊博的知识，比得上一部百科全书。父亲还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每当一家人围聚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会给我们讲故事。那也是我们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候。我不知道父亲的肚子里究竟藏了多少有趣的故事，好像永远也讲不完、道不尽。每当听着他津津有味、娓娓动听的叙述时，我都会忘却周遭的一切，甚至忘却自己，完全沉浸在故事里。多少年过去了，那样的时刻、那样的氛围，成了我一生当中最美好、最难忘的记忆。
那晚的月亮真圆真大啊！沐浴着融融的月色，我们一个个瞪着大眼，聚精会神地听父亲讲中秋节的来历；听他讲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的故事；听他讲末代皇帝溥仪赏给总管内务大臣绍英那个“径约二尺许，重约二十斤”的大月饼……不知是父亲绘声绘色的讲述太具吸引力，还是天上那个可爱的玉兔也想听一听这些有趣的故事，总之，她优哉游哉地来到我家院门外那棵高大的树上就停下不走了。我想，此时如果有个梯子，攀上去，一定能看得清她美丽的容颜，够得着她银色的衣袖。
那晚的圆月真明真亮啊！皎洁的月光一点不漏地全部倾泻下来，那么慷慨，那么无私，把整个小院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清清楚楚。父亲的目光、母亲的笑容，悉数收进我的眼眸，刻进我的心底。月色笼罩下的世界，那一份朦胧、那一份迷人、那一份温馨，同样收进了我的记忆深处。
一年又一年，每逢“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夜晚，我们一家便会聚集在小院的月光下，吃着母亲亲手制作的红糖馅儿的月饼，陶醉在父亲那一个个饶有兴味的故事中。在尽享佳节的美好和团圆中，我和弟妹渐渐长大。在这样的成长过程中，我知道了中秋节起源于上古、普及于汉代、盛行于宋朝的历史；知道了古时就有“秋暮夕月”这一说；知道了在中秋节这一天人们要赏月、吃月饼、玩花灯、饮桂花酒；知道了中秋节又叫拜月节、团圆节等习俗和文化……
月光如水，流泻一地。今夜，房间里依旧不需要任何照明，却一样清晰，一样可见。沉浸在温暖悠长的回忆里，在与那轮圆月的两相对望中，我痴痴地想，她是否还记得当年的那些中秋之夜，那一户人家，还有院子里不时飘出的欢声笑语？
多少年过去了，那月下的情景，月下的一切，好似一部发黄的老电影，时不时就会在我的脑海里回放。重温逝去的一幕幕，那永远也不可能再现的一幕幕，内心便似雨水打湿了一般，湿淋淋一片。
对于国人来说，中秋的确是一个重要的节日，一个团圆的节日，一个注满亲情和乡愁的节日。从古至今，从南到北，从未改变。对于我，却又多了一些感慨与感伤、无奈与喟叹。
时光匆匆，岁月无声。又到了“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的时刻，又到了“天涯共此时”“千里共婵娟”的时刻。每年的这一天，我都要伫立窗前，抬头仰望那轮皎皎之月，虽猜不透“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也不知偌大的天穹里今夜是否也有“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的美食，但仍然会长久地凝望、凝望……
本文原载于2021年9月18日《粮油市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