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世间的一切都是有灵性、有感知的吧,要不,好好的天,怎么忽然就阴沉起来了呢?你看,细雨裹着冷风,不断抽打在行人的脸上、身上。仔细听,“呼呼”的风声里似乎带着呜咽。淅淅沥沥的雨,每一滴都落在人的心上,落在悲悯与伤痛的按钮上,落在内心最敏感、最细微的地方,并激起一片汪洋。
每一次清明来临,都预示着父母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离我们越来越远。只是,对父母的思念与怀恋,并没有因此而淡忘。相反,随着时间的久远,亲情的离散,这份情感日渐浓烈,日渐深厚,日渐绵长。
时间过得飞快。真不敢想,父亲辞世已17个年头,母亲也已离开我们整整6年了。这些年里,我常常在梦里与父母相见——还是生前的样子,还是慈祥的面容,还是处处关心,还是时时叮咛……每一次醒来,都泪流满面,都感慨万分:世间永远割舍不下的,就是父母对儿女的那片真情,那份牵挂与关爱!
小时候,我们家孩子多,家境贫寒,生活困难。父母为了一家人的温饱,为了我们的健康与学业,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真是榨干了血,操碎了心。
记得有一年,大弟放学回家,在过排碱渠的时候,由于渠道太宽,小小的他纵身一跃,重重地摔在了渠坝上,崴伤了脚。他忍着痛,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怕给父母添麻烦,没敢吭声。当时父母都在大会战的第一线,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根本顾不上家。等发现时,弟弟的腿已经肿得像面包,疼痛难忍。父亲急急慌慌背着他去了县医院,经过两个月的诊治,终因医疗水平和设备落后,不但没能止住病情的恶化,最后还因感染变成了骨髓炎。看着弟弟脚腕上那张着大嘴、脓血不止的伤口,看着一筹莫展的大夫,父亲捶胸顿足,母亲涕泪交流。万般无奈之下,父母背起弟弟,带上干粮,辗转到了解放军第546医院。在得知只有截肢才能保全生命的时候,一辈子不低头、不求人的父亲“扑通”一声跪倒在医生面前,苦苦哀求一定要保住弟弟的腿……现在想来,真要感谢父亲绝不放弃的那股子韧劲儿与恒心,感谢母亲的细心呵护与照料,更感谢部队医院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和全心全意为患者服务的高尚医德。经过半年的精心治疗,弟弟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还有我的二弟,几个月大的时候,竟然患上了肺炎,不仅要住院,还必须输血。父亲连想都没想,撸起袖子,伸出并不粗壮的胳膊,一次就输了200ml的血,一个月的时间里,连续输血两次。医院给父亲开了糖浆,说输血后要增加营养,还要注意休息。然而,每天早晨,他自己舍不得喝一口,却将那黏稠的、甜甜的糖浆,一人一勺,喂进了我们几个的嘴巴里……出院后,母亲抱着弟弟继续去医院打针。五六公里的路程,每天步行往返两趟。几个月下来,弟弟痊愈了,而我的父母,却累得黄皮寡瘦,虚弱不堪……
不光是两个弟弟,好像我们几个小时候都没少让父母操心。看着贫病交加的一家人,心力交瘁的一对父母,有好心人出主意,送两个给别人,就不至于这么累、这么苦了……父母摇摇头,不容置疑地说,再苦再难,一家人也要守在一起。
升入初中后,我开始住校。学校离家十几公里,路上全是戈壁荒滩,渺无人烟。所谓路,就是毛驴车轧出的一条车辙印,两边生长着漫无边际的麻黄草、芨芨草和红柳。一路上,偶尔能看见一两个赶着羊群吃草的牧羊人,或是几只突然蹿出来的野兔子、四脚蛇(蜥蜴)。每个星期六的下午,我还能与邻村的几个同学搭伴一起回家,可是星期天返校,就凑不到一块儿了。父母不放心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独自走在荒郊野外的戈壁滩上,更何况途中还横着一条十几米宽的北干渠,渠上没有桥,连一根木头也没有,要想过去就只能蹚水。渠水虽不汹涌,但渠中心的水位常常没过我的脖子。所以,每个周末,父母都要护送我回学校。
往往是吃过午饭,叮嘱过弟妹,带上一周的干粮,我和父母就得出发了。蹚过那条北干渠,偌大的、死一般寂静的戈壁滩上,只能听见三双布鞋摩擦地面发出的“沙沙”声。斜阳里,那条窄窄的小道,越拉越长,总也走不到头。等远远地望见学校的土围墙时,已是星光闪烁的傍晚。那一对怎么也不能与高大画上等号,甚至可以说是瘦小的身影,又掉转头,钻进了沉沉夜幕……这样的场景,在我三年的初中生涯里,每周都在循环上演着。
我时常想,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在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我和弟妹能够活下来,能够健健康康地长大,能够坐在不算宽敞但却遮风避雨的教室里,尽管坎坎坷坷,尽管时断时续,但最终都通过读书改变了各自的命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里面,倾尽了父母多少的爱、多少的心血啊!
如今,风雨过后尽现彩虹,而操劳、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我至亲至爱的父母,却永远离开了我们。那种回望一次便心痛一次,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苦楚与无奈,时常折磨着我,蹂躏着我,让我欲哭无泪,欲悲无声……
本文原载于2018年4月3日《乌鲁木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