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亲历的古港遗址考古发掘

⊙陈蓬蓬

2021年下半年，作为温州市文物保护考古所一员，我正在进行广场路子城遗址地块考古勘探前期准备工作，接到梁岩华副所长（现为所长）通知，要求我与考古室负责人刘团徽（现为副所长）一同前往望江路下穿工程现场实地勘察。这是我第一次踏进古港遗址。

我同刘团徽到达现场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热火朝天又泥泞不堪的建筑施工现场。轰鸣的大型机械、来往不息的运输车辆、忙碌的施工人员，但凡我能想象到的建筑工地要素无一不有。我和刘副所长不约而同地犯了难，现场完全不具备考古踏查的条件。无可奈何，不能干也得硬着头皮干了。

思考再三，我们商量由西向东查看挖掘机翻出的泥土，检查其中是否有可供辨认的包含物。现在的古港遗址东西长不超过1千米，缓缓而行所需也不过20分钟。而施工现场当时仅有一条钢板铺就供运输车辆通行的便道，每当有车辆通过，刘副所长同我就不得不去路旁堆土中避让。那天正是秋雨，遍地积水堆土湿软，运输车驶过溅起大量泥浆，我们二人走一走、让一让、看一看，从西头到东头竟花费了一下午的时间。所幸我们在堆土中发现了大量瓷片，有粗瓷、青花、龙泉窑、本地窑口瓷片等等，其中又以龙泉窑为大宗，年代则集中在宋元时期。我们第一时间回到单位向梁所长汇报了此事，再结合温州古旧地图以及之前的考古发掘材料，我们初步判断在望江路下穿工程施工现场地下可能会有不少遗存，甚至会有城墙、码头、建筑基址等重要遗迹。梁所长随即决定在施工范围内开展考古勘探工作。

因为望江路下穿工程施工范围位于温州市区核心，又占据了东西向交通干道，不具备长时间封闭考古的客观条件。同时考虑到工程总体呈东西向线性分布，东西长而南北窄，我们决定在施工范围内相隔一定距离布设南北向探沟，然后再在一些重点区域布设探方，由此应该就可以基本把握地下文化层堆积情况和重要遗迹的分布情况。

之后，我开始进行鹿城区广场路子城遗址地块的考古勘探工作，望江路下穿工程的考古工作由刘团徽持续跟进。2021年年底时，子城遗址地块的考古勘探工作基本接近尾声，梁所长安排我去协助刘副所长，等我真正回到下穿工程考古勘探现场已经是2022年年初了。

当时望江路下穿工程考古勘探主要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为水门头区域，另一部分为工程线路中部。考虑到客观条件，我们率先于2021年年底在水门头区域开始考古勘探工作，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果，我们发现了房屋基址、路面、古河道、河岸护坡等遗迹，地层也比较清晰，各遗迹的年代也大体可以判断。根据老地图，此处还可能存在奉恩水门遗迹。但是比较遗憾，我们没有发现。根据现场的情况推断，我们认为奉恩水门可能已经在施工区域红线外南侧，上面被现代建筑叠压，无法勘探。

下穿工程线路中部相较而言就比较棘手。因为该区域已经进行施工，地表完全被淤泥和污水覆盖，别说进行考古工作了，哪怕连放样布方都困难重重，而且遗存埋藏深度较深，四周土质松软，时值雨季极易塌方，如何保证考古发掘的安全性也是令人头疼的问题。

最后我们决定多管齐下，将探方四壁留出更大的坡度以防塌方；在探方内和隔梁上铺上木板方便行走与作业；在探方外利用机械运土减少工人上下探方的次数以减少发生意外的可能；在探方内放置多台大功率水泵抽取上涌的地下水，尽量保证开展考古工作的客观条件。总的来说，望江路下穿工程考古勘探起初是一项配合基本建设开展的考古工作，工期短，任务重，多数时候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不得不利害相权。

温州地处长江中下游地区，每年都会有时间不短的梅雨季。而望江路下穿工程又紧邻瓯江，持续降雨再加上瓯江潮水倒灌，考古探方内的大量积水极大阻碍了工作进行。即便有水泵不停抽水，第二天开工时，探方内依旧如同注满脏水的池塘。最极端情况下，每日都需先花上一上午抽水，下午才能开始发掘。我们的工作人员也不得不穿上高筒水鞋，在没过膝盖的淤泥中进行考古工作，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淤泥中动弹不得，只得求助旁人拉拽方能脱困。有时拉拽不得其法，不但不能助人脱困，反而自己越陷越深，最终变成两人四目相对无计可施。有时拽的力气大了，又常会将人从水鞋中拽出，整个人翻入泥中，独留一双水鞋在原地，十分滑稽。

但是即便如此，考古工作最基本的规则是要遵循的。田野考古中最基础的一项工作就是判断遗迹的年代与范围。年代既包含相对年代又包含绝对年代，以地层学知识判断不同遗迹的相对早晚关系即为相对年代，再利用包含物或者科技手段来得出一个具体的年代即为绝对年代。范围指遗迹分布范围，即该遗迹现象平面分布范围为几何，纵向深度为几许等等。在探方内进行工作时，我们讲究的“平剖面结合”便是这个意思。虽然望江路下穿工程考古工作客观条件有限，但是我们并没有因此放弃考古发掘的严谨性与科学性，还是不遗余力地去识别土质土色、划分地层、辨认叠压打破关系等等。在发掘的过程中，我们不断研究判断，基本确定了地下遗迹的年代主要为北宋至元代时期。这一判断后来也逐渐被更多的出土材料所证明。

随着发掘的深入，朔门古港出土了数量众多且意义非凡的遗存，如形制各异的码头、两宋时期的沉船、不同时代的瓮城基址等等，新闻报道铺天盖地而来，不胜枚举。也有众多学界前辈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学术探讨，珠玉在前，本文就不再狗尾续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