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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没有工资的学徒工,叶旭强算是华丽转身了

1970 年,叶旭强 19 岁那年,干了一件特别的事。一天,七里港一个声望甚好的中年人找到叶旭强,让叶旭强帮他做一件事。叶旭强不知什么事,但慨然答应,他相信这个中年人。中年人找来一条黄篷“河泥溜”,让他在下午四点左右东海潮落时,从内河经过项浦棣村出坝,然后划船到海岛洞头县本岛北岙。到那里以后,有人会来接应,让他运一点东西回来。

堤坝很高,当年七里港一带内河的船要出外河,也就是进入瓯江,必须“绞坝”。绞坝就是粗壮的络麻绳索系住船尾,绳索分左右,沿着船舷两边,直达坝岸两端。坝岸两端各设绞筒,直径 60 厘米许,高约 1.2 米。绞筒相对四个洞,穿以木棍,人双手攥住木棍进行拉或推。绞筒转动均匀,船体保持平衡。络麻绳索一圈圈箍在筒上,船体渐渐离开水面,抬升过坝,船就自然而然顺着滑溜的黏土,进入瓯江。使力的是人,没有机器,坝岸两端都站着四五个人,二十来只眼睛盯着。

叶旭强顺利通过绞坝。他到了洞头本岛北岙一个指定的地方时,天已大黑。有人接应,所见都非常客气。让叶旭强把船交给他们,说你先好好吃饭。叶旭强被引入一户人家,饭已盛好,菜也可口。饭后点上烟,心想今天请我干活,运什么东西呢,非要在天黑?

一会儿,说货已装好,可以出发了。叶旭强与他们道别上船,把船划离埠头。月亮如钩,东海苍茫,潮已涨,逆风不大,浪却不小。叶旭强用力往老家方向划。远远瞥见衔着灵昆岛的瓯江口,叶旭强来了好奇心:货物不多不重,可为什么要在夜里运输呢?他们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客气呢?他要看个究竟。他进了舱,只见全是番薯。叶旭强觉得不对,是番薯的话,白天就可以,运输不必那么神秘,下面肯定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他把几组番薯一挪,果然,下面全是枪支!那时武斗,枪支是要命的东西。事情比天还大,叶旭强不禁心里打了一个激灵。这事若被人发现,张扬出去,凶险难料。他很快平静下来。他相信这位声望甚好的中年人,他答应了的事情,他一定能够做好。而且,他没有询中年人运输什么,中年人没有回答,理所当然。他必须把枪支运到目的地再说。

他的船到了瓯江,靠到项浦棣村绞坝处,上岸不慌不忙交了费,向睡眼惺忪值班的十来个绞坝工一一点头,道谢“辛苦辛苦”。还把自己的香烟拿出来,叫人给分一分,谢谢大家。他回来坐在船尾。这回绞坝是把船从外江绞进内河。往上绞走时一切顺利。可是过了坝顶,船体飞溜而下的时候,叶旭强胆战心惊。因为太快,船首着水后忽地高高竖起,而船尾着水又重重陷入水中,浪花入船。叶旭强心想完了完了,船要沉没了,怎么交差!但当船首复又吃水时,船尾便抬升而起,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船体一震荡,番薯移位,枪支露出来了。叶旭强心脏跳得飞快,还好,离绞坝处已远,河道里没有一条别的船。

内河蜿蜒,桨声欸乃。从七里港到乐清县城乐成,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水路。几个村庄,几座石桥,几棵墨黑的大榕树,不见人声,只闻犬吠。接近城里时,他尽量不让打桨发出声音来。终于,叶旭强把船划到了指定的地方,指定的家屋。

鸦默雀静。屋内无光无声。船已泊岸,怎么没有人接船搬货呢,难道出了什么大问题?叶旭强只管走出船来,向家屋敲门。敲了两下,门打开,一群兴奋的人蜂拥而出。中年人紧紧握着叶旭强的手,像是见到隔了三秋的老朋友。

后来知道,那天屋里,还坐着乐清县民兵指挥部副总指挥杨志东。运枪一事,是他的指令。他见到了叶旭强,可叶旭强哪里知道。

话说叶旭强运枪一事,实是很严重的事件。这件事如果被发现,那是什么罪名?杨志东作为乐清民兵指挥部副总指挥,这是个临时职位,他的实职是乐清县机械厂革委会主任;后来叶旭强进入乐清机械厂,杨志东不仅是同意,更是他的主意。他看重叶旭强这个小伙子。

进入乐清机械厂,对杨志东是很小很小的小事。对于叶旭强,则是人生的一个关键点。

乐清机械厂是国营单位。那时的国营单位,天之骄子,受人羡慕和眼馋。叶旭强能够进入很不容易,但只能先当学徒,而当学徒是没有工资的。而且,杨志东说,叶旭强还要出具一张介绍信。当年的介绍信,首先相当于今天的身份证。一个人出村、出公社、买猪仔、买家具都要掏出来,说明你是哪里人、干什么。进城那就不用说了。介绍信是必需的。而杨志东需要的介绍信,用来安排工作,那就更重要了。

堂叔叶明育,也就是现在和叶旭强同事的、公司总经理叶浩东之父,他是慎江捕捞队采购员。叶明育请他最好的朋友、慎江捕捞队党支书周如福出具介绍信,给了杨志东。慎江捕捞队主要从事渔业生产,那是集体所有制的。手续齐备后,叶旭强顺利进厂。

叶旭强觉得天空一片蔚蓝。他不能当兵,他要当工人去了!农民土里刨食,刨不出现金来。人均耕地就很少,锄下一点点土地,还要交农业税。养一头猪,算是积累,要交屠宰税,而猪肉永远是六毛四分。农产品定价很低很低,相比之下,工业品就很高。农民手中种植或养殖所需的工具设备、化肥、种子、农药、饲料等生产资料,价格高昂。农民买不起手表、自行车、裁缝机……他们不知道有“剪刀差”三字。他们苦难着,一直苦难着,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苦难着。他们没法挣扎,他们被捆绑在土地上。温州一带天灾,如风灾水灾(如水灾带来的泥石流,七里港一带台风带来的暴雨、海水倒灌)都要农民自己经受。可是根本上,土地却已经不是你的了,不能买卖和流转。土改时,农民是分得土地的,但很快就“合作化”,土地划归集体,农民种着国家的土地,自主权就没有了。别的没有了,户口却有,你的户口在哪里,人就只能永远在哪里。

叶旭强到工厂里上班了。他的父亲坚决支持儿子的选择。对于工农的区别,父子是觉悟过来呢,还是看清世道呢?不能不说,父子极其明智。

叶旭强没有一分工资,他不在乎。他进城了,当了工人,他要学技术!他认为有了技术,就不怕没饭吃。有了技术,就是船只有了马达,小鸟长了翅膀。因此在乐清机械厂,他把命扑进去学习了。

他和同事搞好关系。对师傅更是虔诚崇敬,执礼甚恭。他只读过四年书,这是他的硬伤。他必须用加倍的努力来补偿,去学习。他没有工资,可他经常请师傅吃饭喝酒,也请技术娴熟、能力高强的工友吃饭喝酒。哪怕师傅和工友教他一点点技术,他都感恩戴德。

对三角几何之类知识从不懂到懂,对机械操作从不熟悉到熟悉,过程该是漫长的。叶旭强中午从来不休息,甚至下午下班还在摸索、工作。他眼尖嘴甜,用功再用功,跟着、黏着技术员学文化、学技术,较快成了学徒里的佼佼者。

在乐清机械厂,有两件事使他记忆深刻。一是他租住在工厂不远处,一个破而又小的房间里。房间没有天花板,门已关紧,冬天的冷风还是呜呜地响。这还不是主要的。叶旭强刚刚入睡,老鼠成群结队而来,在床上、被子上、枕头边、在脸上跑过、跳跃,它们游戏、寻欢、争执、撕咬。叶旭强开灯,它们给他面子,暂时退回暗处。倒头又睡时,不到五分钟,老鼠又来了。叶旭强有时把头蒙在被子里,任凭老鼠吵闹斗打,可是老鼠不依不饶,有时竟钻进被子里来。睡不好觉,头昏脑涨,有时无意识在被子上摸一把,抓住老鼠,狠狠甩了。老鼠报复来了,有一天,差一点被咬了耳朵……

叶旭强毫无办法。有时周日回家,也不跟家人说及此事。家里吃口多,日子本来艰难,自己又没有工资,还能让家庭改善自己的租房条件?叶旭强想都没想。而租屋离工厂近,主要是租金低廉,只好忍着吧。

终于有一天,厂里一位外地的工程师辞职,和妻子一起离开乐清。这是一位好心的工程师,他向厂里建议,叶旭强这位年轻人头脑活泛,干活刻苦,空出来的房间让叶旭强住为好。厂里同意。时值今天,叶旭强说起此事,对这位从无再见的工程师充满感激。

叶旭强说:

“什么叫幸福?有对比才有幸福,没有对比,永远不知幸福。工程师的房间在厂里,天花板严密,玻璃窗也严密,还有现成的蚊帐。天花板下有吊扇,别说老鼠,就是蚊子也没有。住在这个房间很幸福,那是老鼠给我带来的。”这话应了日本近代大作家夏目漱石所说:“一切安乐,无不来自困苦。”

可是,世事难料,一件痛苦的事情等待他了。

有一天,厂里忽然吹起哨子。大家便集合起来。原来是厂里丢失了一把钨钢刀。钨钢刀作为特殊制作的刀具,主要用于数控加工中心、CNC雕刻机。也可以装到普通铣床上,加工一些比较硬质的材料。钨钢刀的硬度仅次于钻石,不易磨损,因此价格昂贵。

丢失钨钢刀,这还了得。开始是叫大家分头寻找。叶旭强便在自己生产的地方仔细寻找,没有。许多人都说没有,找不到。后来渐渐地,叶旭强觉得情况不妙,因为察言观色,看见一些人交头接耳,然后看看自己。而且这种人慢慢多了起来。终于,傍晚时分,有人找他谈话了。先是旁敲侧击,后来是说钨钢刀的丢失是否和你有关系,你自己拿出来,我们就不追究,就不把你当贼云云。叶旭强忽然明白,许多人交头接耳地看看自己,原来是把自己当贼了。他对找他谈话的人说,这种事我叶旭强不会做,而且永远不会做,不要浪费时间,延误破案;请让警察过来,仔仔细细查,是我的话,我去坐牢。

有人搜了叶旭强的房间,没有。

厂长杨志东知道了这件事,他认为叶旭强不会干这种小偷小摸的勾当。但他认为要彻查此事,不能放过任何人。警察也来了,这么一来,事情总算有结果。最后,钨钢刀在保管员家里找到了。他认了罪。

那么,为什么许多人认为是叶旭强偷的钨钢刀?因为叶旭强该休息的时候不休息,总在车间里干活。经常东瞧西望地转悠,看看人家是怎么做活的,人家哪里比自己做得好。他没有一分钱的工资,却经常请工友喝酒,有讨好之嫌。反正,叶旭强不同于常人。不同于常人的人,被人怀疑为贼,顺理成章。而这,也是叶旭强苦苦学技术的一个小小“代价”。

我问:

“你觉得鼠灾痛苦呢,还是被人诬为小偷痛苦?”

叶旭强大笑:

“这怎么好比,老鼠多只是让人睡不好觉,这是生活上不好受。说你是小偷,这是怀疑人品了,那是痛到心灵深处的事。”

做小偷那是人品不行。在后来的采访里,我了解到在“慎江阀门”,叶旭强对公司人员,不管是对干部、工程师还是对工人,“人品”的要求是很高的。对自己的孩子,都有这方面的教诲。我想还好,小偷找到了。万一,钨钢刀找不到,小偷的嫌疑裱褙着叶旭强,那如何是好?

哲人说

心若充满阳光,人生即便下雨也是春雨。 6X3pToSff7q32juaN6lMv8U+KwURSmjNrdE3x10wa3+7FhUITALf0bT9RlAufl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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