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西非常兴奋,今天一下子认识两位大人物,可不简单。郝叔还给了丁西一张名片。这张名片和大领导的不一样,除了手机号外,还有郝叔的头衔,蓝石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丁西问,你养白鹭吗。郝叔答道,我们是房开。
回来,丁西把名片给了老婆看。说,以后我们积攒有钱了,向郝叔买房子,他准能给我们打大折。老婆说,寅年卯月的事情,你洗洗睡吧。丁西说,我敢打赌,到时候,我们招待他,喝了酒,他肯定大笔一挥,六折优惠!
老婆说:
“能积攒吗,积攒到什么时候,我看是永远没有希望了。你今天对大领导无理嚷嚷,他还能处理你爸今后的费用吗?”
丁西的心脏一阵紧缩,刚才喝了酒,神经兴奋,这个问题已经忘了。这下想起来还真是糟心。回家洗了澡,躺下来了,还在想这个问题。看来老婆也在想这个问题,因为每天夜里,老婆总是先于他脱了内裤,今天却不见动静。一会儿,丁西便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见老婆已经醒了。老婆说,应该没有问题,郝叔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问你读了几年书,你说小学毕业。郝叔说所以啊,欲言又止。他们是宰相肚里好撑船,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想也是,丁西说。
老婆哈一下腰,把内裤褪到脚跟,又用脚趾一夹,把它弹到远远的地板上。
“还要吗?”
“妈的什么是‘还’,是补。”彩凤笑起来。
“哦。”
丁西便趴上去。做了一会,丁西还是想起父亲的事情。说,今天正好是缴费天,我十点来钟过去,若是给药了,说明问题处理了,没给药,说明事情黄了。彩凤说,妈的事情一件一件办,想到哪儿去了。
哦哦。丁西说着,又继续用功,但药费的事总在心里。
丁西到了医院。原先负责病房的护士说,你爸转到二十五楼特护室了。丁西很快活,到了二十五楼,病房里有一个女人坐在父亲的边上,四十来岁,非常漂亮,棕色衣服上有“蓓蕾”俩字绣着。她见到丁西,转了一下头看父亲,说你是他儿子吗?丁西说是的。丁西反问说你是谁?她说她是护工,是医院院长亲自安排她来的,她本来已经在同一层楼陪护另一个干部的。丁西哦了一声,转身往医务室去。他找到父亲的新主治医生,问病房里多了一个护工,她的工资谁出。医生说你不知道吗,你父亲转为特级医护,医院与蓓蕾护理公司结算。你父亲往后的所有费用,你们家属就不要管了。丁西故意问,那是谁支付费用呢。医生说,我们医院可不会白白为人治病,当然会有账到。院长对我们说,用最有效的药进行治疗,不管进口与否。
丁西走出医务室,拍了一下巴掌,随即掏出手机给彩凤打电话。彩凤问,怎么样呢。丁西说你猜猜。彩凤说,是处理了!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还猜。丁西嘿嘿笑起来,嗨,这下好了。医院还请了很漂亮的女护工,都不用我们管了。
丁西回到病房,问护工,我爸怎么还在睡呢。护工轻轻说,我来时,你爸突然眼睛发光,大叫了几声,美人!美人!我问了几句,见他精神是正常的。他说他恍惚,他说他昨晚一夜没睡。我说怎么回事,二十五层没有蚊子吧。他说他想起很多很多事,很兴奋。他说你离我近一点。我说好的。我正问他兴奋什么,这时医生和护士们来了,对他很体贴,很尊敬,仔仔细细问了他一些情况,便开了药。一会儿护士又来,给他挂起了点滴,他就睡着了。
护工指着上面一瓶乳白色,说,这是顶级人血白蛋白,六百来块一瓶。
丁西很高兴,艰难的日子总算要好起来,父亲的病也很快要好起来。他对护工说,谢谢你照顾,我爸病好我给你红包。护工说,好的,谢谢。
丁西走到楼下,已经有人坐在三轮车上等他了。客人说到谢池巷。谢池巷离医院很近,三四百米,其实踱踱就到,看来这是个大懒人。把大懒人送到谢池巷,大懒人给他一张十元钱,说不找了。丁西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好事来了就是成群结队地来,事情顺了就是路路顺下去,怎么挡都挡不住,没有办法。
下午两点左右,丁西接到一个电话,让他到医院一趟。丁西想,自己上午到了医院,护工也有了,还有什么事呢。三轮车离小酒店近,他就回来同老婆说了。老婆说,可能前面的医药费还有尾巴,或者省领导找你谈话,交接交代一些事。反正你快快去。
三轮车从小巷转到医院,电梯到了二十五楼,病房里空无一人。难道一个上午的点滴已经治好父亲的病,父亲回家了?这不可能。丁西有些慌张,这是怎么回事呢!他马上跑到医务室。主治医生不在,丁西大声叫道:
“我爸呢!”
几个穿白衣的一齐回头:“谁?”
丁西说:“三十五床病人。”
有人不轻不重地答:“三十五床在ICU。”
“什么ICU啊!”
“就是抢救室。”
丁西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进抢救室啊!”
白衣们再不说话了。
他去找抢救室,在长廊里跑来跑去都没有找到。
一个护士说,ICU在四楼。
他要跑下去,但想着还是电梯快。等来电梯,进去后却是向上的。好在向上三楼就下来了。
到了四楼,遇到一个男白衣,问抢救室在哪里。男白衣努一下嘴,意为左到底就是ICU。
ICU关着门。丁西擂门。很快有女白衣一个头探出门来,轻声说,不能这样擂门,什么事。丁西说,二十五楼三十五床怎么样。女白衣说,你在这里稍稍等一等,我看看马上向你汇报。
白衣女出来,把丁西引到边上一个空房间,让丁西坐下。她谦和、温文,像是专门做病死家属的思想工作的。她说病人中午时睡中呕吐,摇他不醒,医生认为脑出血的可能性很大,马上做了脑部CT,发现脑干大面积出血。
丁西说,到抢救室了,应该没问题了吧。女人说问题大,如果不是脑干出血,是其他毛细血管渗血,我们还有办法,以后手脚不便,人总能活下去。病人这种情况,说明脑干破裂了,活下来没有希望,你是他儿子吧,看来就是这两天内的事,你要有思想准备,节哀。
丁西说让我看看。女人说好,跟我来。
到了父亲床边,父亲的眼睛睁着。丁西叫道,“爸!”爸毫无反应。女人嘘了一声,指指病室里三十来个危重病人。丁西还是说道:“怎么会是这样!”
丁西返回到了医务室,这时主治医生在。丁西说我爸怎么会是这样,用了好药,反而送进了抢救室。主治医生说,我想和用药没有关系。你爸的血压一直控制住,上压在140上下,下压在100上下,护工说你爸昨晚一夜没睡,很兴奋,问题可能出在这里,所以血压飙升了。
“兴奋怎么会使血压升高呢?”丁西问。
医生说,血压总在波动,睡觉时血压就低,睡不了觉,活动、激动、运动、兴奋、生气、紧张,血压就高。问题是,他这个年龄了,还兴奋什么呢,真是的。
丁西也不好问父亲了,为什么兴奋。父亲回家做农民后,每天起早摸黑,挣一点点工分,日子艰难。就是改革开放,土里也刨不出戒指、彩电。丁西出生时,吃的还是黑黑的番薯丝,总是长不大。父亲经常叹气,怀疑当年的离职决定,说对不起母亲,对不起丁西,也对不起自己。昨天省领导来,这人当年是他的文书呢,他小丁小丁地叫,这人后来慢慢地,成了一个省的领导,自己和他的处境相差一个太平洋。当年的小丁现在一出手,马上把他的费用给付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他肯定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到了上午,护工派来了,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果真,医药费等都被付了,见到人血白蛋白,脑袋就炸了……
丁西说:“医生医生,行行好,你一定要把我爸医好,不管用什么药,不管有多贵,美国的、欧洲的。”
医生摇摇头,说:“这种情况,扁鹊、华佗都没有办法了。”
还不能就这么放弃。他想到大领导和郝叔,说不定他们和医院说,医院会诊,万一有什么希望。给郝叔打电话,还是给大领导打电话呢。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给郝叔打。他坐在走廊里的固定椅子上,把郝叔的名片掏出来。
郝叔接起了电话,听了丁西说他爸不行了,好像根本不相信。丁西说了大半天经过,郝叔才说哦哦哦哦马上来。
真的是马上,三十分钟吧,主治医生过来招呼丁西跟他到院长办公室。二楼,郝叔和丁主席已在院长办公室了。还有一个人,后来才知道是天州负责文教卫生的副市长。
ICU主任拿来几张片子,告诉院长病人出血面积之大。主治医生也介绍了发现和抢救的过程。院长谦谦地,一字一顿地对丁西说,老先生的病大有意外,是兴奋过度。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了,再行医治价值已经不大。丁西忽然觉得自己身价很高,说:
“继续抢救!”
院长听话,说:“好的,继续抢救。”
丁主席脸色凝重,表情痛苦,始终没说一句话。他站起来,说要去看看病人。到了ICU,慢慢走到丁西他爸的身边,他俯下身子,脸贴着老人的脸,很久很久,大约有十分钟的样子。起身时,热泪盈眶。出来后,他同副市长、院长以及两位医生握了手,和郝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