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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堆满了凝灰岩砖块、一桶桶石膏粉,还有一堆堆沙子。玛丽安娜在太阳底下走来走去,为了不把裙边弄湿,她把裙角系在腰上。

她的胶底鞋鞋扣松开了,她用丈夫送给自己的银簪子把头发盘起来,固定在脑后,周围乱七八糟地堆着木材、泥刀、铁锹、铲子、手推车、锤子和斧头。

她的后背已经疼得快要受不了了,眼睛开始四处张望,想找一个可以让自己庇荫休息的地方。马厩旁有一块大石头,为什么不靠在那儿歇息一下呢?尽管石头旁边有很滑的泥浆,玛丽安娜还是用手撑着后背,慢慢地靠在了石头上。她低头看向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她已经有五个月身孕了,这是她的第三个孩子。

她面前是一栋漂亮的大别墅,现在再也看不到乡间老宅的痕迹了。在以前房子的位置上,建起了一栋三层的小楼房,有一座盘旋而上的漂亮楼梯。和楼房主体相连的是两条向前伸出来的拱廊,几乎要形成一个完整的圈。窗户安装得很有规律:一扇、两扇、三扇、一扇,一扇、两扇、三扇、一扇,像跳舞的步子。有些窗户是真的,有些是画上去的,她想要造型统一。在其中一扇窗户上,可能会画上窗帘或是一个女人的头像,也许就是她自己的画像,在玻璃窗后向外看。

舅父大人本来是想保留这栋宅子本来的样子,也就是祖父马里亚诺建成时的样子,也是家里的堂兄弟一直都习惯并满意的样子。但玛丽安娜坚持要改建,最终她说服了丈夫建一座大别墅,这样到了冬天,她也能住在里面,孩子、仆人、客人都有房间休息。在这之前,父亲大人已经在圣弗拉威亚另买了一栋用于打猎的乡间小别墅。

舅父大人不怎么来工地上视察,他讨厌这些砖块、石灰、尘土。玛丽安娜在巴盖里亚与工人和画师交涉时,他宁愿留在巴勒莫,待在位于月桂路的家里。建筑师也不怎么愿意到这里来,他们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给了工头和这位年轻的公爵夫人。

这栋大别墅可花了不少钱,光是请建筑师就花了六百块银圆,沙石砖块又总是不停地碎,所以每个礼拜都需要买新的。工头从施工架上摔下来,摔断了一只胳膊,所以不得不停工了两个月。

好不容易到了最后阶段,只剩下地板没装好,巴盖里亚暴发了天花瘟疫,三个砌砖工人都染上了,又不得不停工数月。舅父大人为了躲避疫情,带着朱塞帕和费丽斯两个女儿跑到斯卡纳图拉塔楼去了。尽管公爵给玛丽安娜留了字条,命令她离开,但她还是留下了,那字条上写着: 快离开那儿,不然您也将染上瘟疫……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但她还是坚持留了下来,只要求厨娘伊诺琴留下来陪自己,其他人都可以跑到斯卡纳图拉山上去躲一躲。

舅父大人当时很生气,但并没有坚持。经过四年的婚姻生活,他已经放弃了让妻子顺从自己,只要她不过分干涉他,不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反驳他,不侵犯他作为丈夫应有的权利,他都尊重她的意愿。

他并不像阿加塔的丈夫那样,事无巨细地干涉她生活中的每一个决定。他安静、孤僻,像只老乌龟似的缩着脑袋,总是不太高兴、很严肃的样子,其实,他比她认识的其他女人的丈夫都要宽容。

玛丽安娜过去从没见过他笑,除了之前有一次,他看见她把鞋脱了,赤脚伸进喷泉池里,那次他笑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从新婚第一夜开始,那个冰冷腼腆的男人就习惯睡在床沿,背对着她。一直到有一天早晨,当她还在睡梦中时,他扑到她身上,强暴了她。

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幼妻开始反抗,踢他、挠他。第二天一大早,玛丽安娜就逃回了巴勒莫的娘家。可回到那儿,母亲大人却给她写道:

你这样逃离妻子的职责,跑回娘家的行为很糟糕,你表现得像个“墨斗鱼”,简直丢尽了全家人的脸,给娘家人脸上抹黑。

结了婚的女人都不会后悔,就像只花了一百铜币就买下了巴勒莫。为爱情而结婚的,有受不完的罪。女人和母鸡一样,走远了就会走丢。有好妻子,才会有好丈夫。

母亲一直用这些老话教化她,斥责她。除了母亲,他们还把特蕾莎姑姑叫来了,姑姑在纸上写,她就这样离开婆家,以后是会下地狱的。

就更别提老姑婆阿加塔了,她抓住玛丽安娜的一只手,把戒指拔出来,粗暴地塞进她嘴里,让她咬住。后来,甚至连父亲都来责备她。最后,父亲大人陪着,用双轮马车把她带到了巴盖里亚,把她交还给自己的丈夫。一路上,父亲一直做祷告,祈祷上帝看在她年轻且残疾的分上,不要怪罪她。

闭上眼睛,想点儿别的。 姑姑把这句话写在纸上,塞进她的口袋里,她回家后才看到。 祈祷上帝,上帝会补偿你的。

舅父大人爱早起,每天大概五点就起了。玛丽安娜还在睡觉,他匆忙地穿好衣服,和拉斐尔·库法一起去自己管辖的村镇。他大概下午一点半回来,和她一起用餐,睡一小时午觉。下午,他要么会再次出去,要么就把自己关在图书室里,看他那些纹章学的书。

他待她谦和有礼,但也很冷漠。他好像总是会忘记,自己有一位太太在家。他有时候会去巴勒莫,一去就是一个礼拜。然后他会忽然回来,用阴郁的目光盯着玛丽安娜的胸脯看,她会本能地把胸口遮起来。

有时,年轻的妻子坐在窗边梳头,皮耶罗公爵会远远地注视着她。她一察觉,他就会跑掉。不过白天他们要单独待在一起也很难,因为总会有女佣进来,给房间点灯,整理床铺,往衣柜里放上干净的床单,擦亮门上的把手,给小水盆旁的架子上换上干净的毛巾。

这时,一只像苍蝇一样大的蚊子,停在玛丽安娜裸露的手臂上。赶走它之前,她好奇地看了一秒,心想:哪儿会飞来一只这么大的蚊子?毕竟,马厩边上的水坑,六个月前她就已经排干了;灌溉柠檬树的水渠去年就开始清理了;通往橄榄园小路上的泥塘,几个星期前也已经填土了。那么,肯定还是有死水没有弄干,但在哪儿呢?

树荫的面积越来越大,太阳已经落到齐乔·卡洛的房子后面了,院子里一半都在阴凉处。又有一只蚊子飞到了玛丽安娜流汗的脖子上,她不耐烦地拍了一下,心想:一定要扔一些生石灰到马厩里,也许就是牲口饮水池,那个给牛群提供饮水的地方养活了这些吸血鬼。在一年中,总有那么几天,网子、面纱、香水都没办法抵御蚊子。从前,最招蚊子的人是阿加塔。现在她也结婚了,去巴勒莫生活了,这些蚊虫好像尤其偏爱玛丽安娜洁白赤裸的手臂和纤细柔软的脖子。她想,今晚一定得在卧室里熏一些马鞭草叶。

别墅的修建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就差内部装饰了。壁画的绘制,她请了因特马西尼来做。那个人出现时,腋下夹着一卷纸,戴着一顶汗津津的三角帽,宽大的靴子里是两只瘦瘦的小短腿。

他下马,向公爵夫人鞠了一躬,对她露出自信又迷人的笑。他把那卷纸在玛丽安娜眼前展开,用两只又小又胖的手展平——那是一双让她很不安的手。

他的画风奇异大胆,造型很严格,遵循传统,但看起来有一些来自夜晚的感觉:邪恶而闪耀。玛丽安娜看着希腊神话里的妖怪奇美拉,本来那些妖怪是应该长着狮子头的,但脖子上画的都是女人的脑袋。她看第二遍时,神奇地发现,这些头很像她自己,这个念头闪过,她觉得有些惊异。他只在婚礼上见过她一次,当时她才刚满十三岁,他是怎么做到把她的头画到那些神兽身上去的呢?

那些金色的脑袋上画着巨大的蓝眼睛,奇怪的鬈发覆盖住狮身,拱起的背部长着鬃毛,羽毛有着和鸡冠一样的造型。狮的爪尖像鹦鹉喙,长长的尾巴一圈圈地绕到前面,尾尖是蛇芯子的样子,向后甩着,就像母亲跟她讲过的那些可怕的狗一样。还有什么东西爬到了它背上,在背的中间,有一只山羊的小脑袋伸出来,看起来小心翼翼。但其他山羊不是这样的,它们的睫毛很长,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画师用肆无忌惮、爱慕的眼神看着玛丽安娜,一点儿都不为她的沉默感到窘迫。相反,他开始用眼睛和她对话。他的手也没有伸向那些她用来写字的小纸片——这些纸与装着笔和墨水的盒子一同系在她的腰上。

他发亮的眼神暴露了自己的心思,这个来自雷乔·卡拉布里亚、毛发旺盛的小画师,妄想用他那双又黑又胖的手,去触摸这位年轻的公爵夫人洁白的身体,就像那是一团已经和好的面团,正在发酵。

玛丽安娜轻蔑地看着他,她讨厌这种举止轻浮、狂妄自大的态度。再说,他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师,爹妈是放牛倌,或放羊倌,来自卡拉布里亚某个茅草屋的无名小卒。

后来回到昏暗的卧室里,她对自己笑。她知道,自己方才表露的蔑视是装出来的,是为了掩饰内心从未有过的躁动。突然涌上来的一股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人,当着她的面流露出对她身体的渴望,如此明目张胆,让她感到震惊与好奇。

玛丽安娜让人通知画师,她不在。第三天,她给他写了一张便条,告诉他可以开始工作了,还给他派了两个男孩当助手,一个负责调色,一个负责清洗画笔。她则把自己关在图书室里看书。

事情就是这样。只是有那么两次,她到楼梯上去看画家作画,他蹲坐在高高的施工架上,用炭笔在白墙上作画。她喜欢观察他那长满汗毛、胖乎乎的小手在灵巧地画画。那些画高雅、严谨,展示出他精湛又细致的画技,让人不由得对他产生好感。

他用那双沾满颜料的手去搓鼻子时,鼻子会染上黄色和绿色的颜料,要是他抓起一块牛肚包往嘴里塞,牛肚碎和面包屑会一起掉出来。 7sipK1Hgv6ca5v6xAIVxfqevUg++nupdDdk/vXd/If8wSHkmCKpL8ZbCPUYXnLy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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