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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安娜的兄弟姐妹就在她面前,摆好姿势让她画像。他们看起来五颜六色的,正活蹦乱跳着:西诺雷托长得与父亲很像,他头发很细很软,大腿结实匀称,脸上神采奕奕;菲亚梅塔穿着修女服,戴着花边帽子,头发束在脑后;卡尔洛穿着短裤,粗壮的大腿被裤子包得很紧,黑色双眸熠熠生辉;杰拉尔多刚掉了乳牙,笑起来像个小老头;阿加塔的皮肤白皙透亮,身上全是蚊子叮的包。

这五个孩子看着玛丽安娜在调色板前俯下身,好像是他们在画她,而不是她在画几个兄弟姐妹。她拿起画笔,笔尖蘸上颜料,移向画布,一转眼,一种极其温柔的黄色在白色的画布上渲染开,接着又在黄色上抹上清晰柔和的蓝色。整个过程,五个孩子都盯着她。

卡尔洛说了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于是玛丽安娜做了一个手势,请求他们再安静一会儿。他们的脑袋、衣领、手臂、脸庞和双脚都用炭笔在画布上勾勒出来了,但上色要复杂一些,因为颜料很难干,总是顺着画布往下淌。几个兄弟姐妹耐心地坚持了几分钟,但不一会儿,卡尔洛就打破了安静,他拧了一下菲亚梅塔,菲亚梅塔立即踢了他一脚。他们马上打了起来,用手肘顶对方,又推又撞,扇耳光。一直到西诺雷托拍了他们的脑袋,他们才安分——西诺雷托是长兄,可以管教几个弟弟妹妹。

玛丽安娜的目光从画布转到几个兄弟姐妹身上,画笔也重新蘸上了白色和粉色,她开始上色。她发现,在她的画像里,有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看起来很像母亲大人的那些贵妇朋友让人画的画像。在画像里面,人物都昂首挺胸、表情僵硬,当时真实的样子,只存在于遥远的记忆里。

玛丽安娜想,如果不想忘记的话,那她应该牢牢记住他们各自的性格特点。西诺雷托总和父亲针锋相对,处事方式独断专行,笑声很洪亮。母亲大人十分护着他,当母亲看到父亲和儿子意见不一时,总是会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甚至可以说还有点儿开心。但当她看向儿子时,那溺爱的眼神,把她对儿子的宽容暴露得淋漓尽致。

可父亲大人对此很愤怒,那孩子不仅与他惊人地相似,并且很多方面都青出于蓝——更为谨慎,也更彬彬有礼。他仿佛在照镜子,一方面这让他自我感觉良好;另一方面这又好像在提醒他,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取代,更别说西诺雷托是长子,还取了跟他一样的名字。

通常,西诺雷托很袒护这个聋哑妹妹,也有一点儿羡慕她,因为父亲大人很关注她。某些时候,他对妹妹的残疾极为蔑视,但有时候他会以妹妹为幌子,想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他是多么慷慨大度。只是,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是做戏,什么时候是真的。

在他身旁的是穿着一袭修女袍的菲亚梅塔:一字眉,两只眼睛挨得很近,牙齿参差不齐。她没有阿加塔那么漂亮,他们决定让她去做修女,因为就算她找了丈夫,也无法凭借自身的美貌去讲条件。她的小脸红红的,虽然脸型歪歪扭扭,却已经浮现出要向被囚禁的未来挑战的神色。不管怎样,她骄傲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身上穿着那件掩盖了一切女性特征的袍子。

十五岁的卡尔洛和十一岁的杰拉尔多长得十分相似,像一对双胞胎。卡尔洛会进修道院,杰拉尔多会从军。穿着修士服的卡尔洛像个小修道院院长,穿着制服的杰拉尔多像袖珍版的士兵。两人一在园子里相遇,就会换衣服玩儿,抱在一起在地上打滚儿,像要毁了米色的修士服和配有金色徽章的军装。

卡尔洛胖起来了,他爱吃甜食,爱吃放很多香料的东西。但他也是所有兄弟姐妹中最亲和的一个,经常来找玛丽安娜,只是想牵一牵她的手。

阿加塔年龄最小,也最漂亮,家里已经开始给她谈婚事了。相中的那个家庭向他们要三万斯库多 的嫁妆,这样便会扩大他们家族的影响力,有利于家里攀上权贵亲戚,且能确保为子孙后代提供更殷实的经济条件。

玛丽安娜再看向兄弟姐妹时,发现他们都不见了。他们趁她盯着画布看时溜走了,因为他们知道,她肯定听不到哄笑声和跑开的动静。玛丽安娜四处张望,看见阿加塔的裙角消失在宅子后面,在长着剑一样的叶子的龙舌兰丛之间。

现在,她怎么能继续画下去呢?她得靠着记忆完成这幅画,这次他们能聚在一起,也是因为她的再三坚持和等待。她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不可能再重新回到她面前,让她把画画完。

他们走开了,只留下刚才身后的矮棕榈、茉莉花丛,还有一直延伸到海边的橄榄林。为什么她不画那些静谧、一成不变的风景,而要画几个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的兄弟姐妹?风景更有深度,充满神秘色彩,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在那里,准备迎接一切变迁。

少女玛丽安娜拿起了另一张画布,取代了那张人物画像,她的画笔蘸上了湿润的、油油的绿色。她要从哪里画起呢?生机勃勃的翠绿色矮棕榈?蓝天下茂密、浓绿的橄榄林?还是卡塔尔法诺山脉中黄绿相间的小山坡?

她也可以画祖父马里亚诺·乌克里亚建的宅子,四四方方,看起来很坚固,窗户的造型更适合装在塔上,而不是乡野别墅。她确信,总有一天这个宅子会变成大别墅,冬季她也会住在这里,因为她的根在这里,比起巴勒莫的石板马路,她还是更热爱这里。

在她还不确定要画什么时,画笔上的颜料滴在了画布上,她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她转过头去,发现是阿加塔给她递过来一张纸。

演木偶剧的人到了,快来看! 从字迹看来,应该是西诺雷托写的。实际上,这听起来更像是命令,而不是邀请。

她站起来,把蘸了绿色颜料的画笔在湿湿的破布上擦了擦,把手放在条纹棉围裙上擦了擦,弄干净,跟着妹妹一起向宅前的院子走去。

卡尔洛、杰拉尔多、菲亚梅塔、西诺雷托已经围在图涂乙身旁,演木偶戏的人已经把驴拴在无花果树旁,快要结束准备工作。四根杆子立起来,与三根杆子交叉布置,上面蒙上黑色的幕布。与此同时,拉斐尔·库法、厨娘伊诺琴,还有几个女佣都出现在楼上的窗户前,母亲大人也露面了,她出现时,演木偶戏的人迅速转身,向她行了个大礼。

公爵夫人向他掷去一枚银币,是十个塔里。他飞快地接住,塞进衬衣里,演戏似的向夫人行了一个屈膝礼,从挂在驴侧边的挎包里拿出一些木偶。

玛丽安娜以前看过木偶剧,在舞台下面,那些木偶都垂头丧气的,但忽然间会神气活现地出现在舞台上。每年的这个季节,演木偶剧的人都会出现在巴盖里亚的乡间别墅里,逗孩子们开心。每一年,公爵夫人都会给他扔一枚十个塔里的银币,演木偶戏的人都会动作夸张地向她脱帽敬礼,看起来像是在演戏。

这时候,也不知道谁把消息传了出去,院子里来了十几个毛孩子,都是从离这儿不远的村子过来的。几个女仆也擦干净手,整理好头发走下来。来看木偶剧的,还有放牛人齐乔·卡洛、他的双胞胎女儿莉娜和蕾娜,园丁佩佩·杰拉齐与他的妻子玛利亚,以及他们的五个孩子,还有男仆佩皮诺·坎纳诺塔。

现在在舞台上,纳尔多开始棒打蒂贝里奥,打得啪啪响。演出开始了,小孩子仍然没有停止玩闹,可过了一秒后,他们都安静地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看。

玛丽安娜在旁边站着,这些孩子让她感到害怕,因为他们经常拿她开玩笑,会从背后袭击她,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他们还会打赌,看谁能放一个鞭炮,而不被她发现。

出人意料的是,黑色幕布底下出现了一个新东西——绞刑架。在这之前,图涂乙的小剧场里从未出现过绞刑架。看到这个道具,下面的一群毛孩子都激动得屏住了呼吸——这实在令人兴奋。

一位腰上佩着剑的宪兵,像往常一样,沿着黑色幕布,追赶纳尔多跑上跑下,最后抓住他的脖子,用绳子套住他的头。左侧出现了一位鼓手。纳尔多站在一张小板凳上,接着,宪兵一脚把小板凳踢飞,而纳尔多吊在那里,绳子开始转动。

玛丽安娜抖了一下,被吓到了。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场景,就像鱼上钩了一样,那些事情她不愿想起来,因为那会搅乱她如水般平静的脑海。她抬起手,去摸索父亲大人粗糙的长袍,但没有摸到,只碰到了驴尾上粗硬的毛。

纳尔多悬空吊着,那个眼睛上挂着眼屎的缺牙男孩也在空中摇晃。他的身体很轻盈,目光中充满了绝望和震惊,他的肩膀在挣扎,想腾出一只手把鼻涕擦干净。

玛丽安娜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头撞到了院子里坚硬、光秃秃的地上。所有人都转过头。阿加塔向她跑来;卡尔洛跟在后面,跪下来放声大哭;坎纳诺塔的妻子用围裙给她扇风;一位女仆冲进去喊公爵夫人。演木偶剧的人从幕布底下钻出来,手里拿着一只木偶,木偶头朝下,而纳尔多依然高高地吊在绞刑架上。 GJNGVkA9lejgMJ85I4VHjxH3HJDURbJxHCmyN70+6n3RfJsVOq6uaofcmnWv+M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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