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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父女在房间里:父亲满头金发,笑容可掬,十分英俊;女儿脸上长着雀斑,笨手笨脚,看起来很胆怯。父亲穿得随意而优雅,长袜松垮垮的,假发也有些歪了;女儿身上穿着紧身衣,更凸显了蜡黄的脸色。

透过镜子,女儿看到父亲弯下腰,调整他小腿上的白袜。他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女儿却捕捉不到任何声音,声音在传递到她耳朵之前就消散了,好像近在咫尺是一种错觉,实际上他们相隔万里。

小女孩紧盯着父亲的嘴唇,看到他嘴皮子动得更快了。即使听不到声音,她也知道父亲在说什么。父亲让她赶快去和母亲大人告别,然后和他一起去院子里,赶快坐上马车——像往常一样,他们又要迟到了。

在乡间别墅,拉斐尔·库法像只狐狸,脚步很轻盈,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西诺雷托公爵身边,把一只柳条编成的大篮子递给他,篮子上的白色十字架显得尤其醒目。

公爵先生的手腕轻轻一翻,就打开了盖子。作为女儿,玛丽安娜很熟悉他的这个动作:通过这个习惯性动作,他把令自己感到厌烦的东西丢在一边。他把那只慵懒、性感的手探入熨帖平整的布料中,触碰到冰冷的银十字架,他打了个冷战,然后用手摸了摸装满钱币的袋子,很快就缩了回来。他做了个手势,拉斐尔·库法急忙盖上篮子。接下来就是让马车快点儿载他们到巴勒莫。

与此同时,玛丽安娜急忙跑进父母的卧室,她看到母亲仰卧在床上,蓬蓬的蕾丝衬衫从她的肩头垂了下来,露出一边的肩膀,涂着指甲油的手握着搪瓷鼻烟盒。

女孩停下了脚步,她闻到母亲起床时的味道:烟草、蜂蜜混合着玫瑰精油、鸢尾味糖果、汗腥味和尿臊味,各种气味迎面扑来。

母亲用一个慵懒而温柔的动作把女儿搂进怀里,玛丽安娜看见母亲的嘴唇在动,却不想费劲去猜她在说什么。她知道母亲正在嘱咐她不要独自过马路,因为她听不到马车驶来的声音,可能会被马车碾碎。那些狗,无论大小,都要躲得远远的,大家都知道,它们像怪物奇美拉 一样,尾巴会慢慢变长,缠住你的腰,会用尾尖刺你,“咔嚓”一声,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玛丽安娜注视着母亲丰满的下巴、轮廓清晰的美丽双唇、红润光洁的面庞和毫无波澜的眼神。她心里想:我永远都不会成为像她一样的女人,死了都不行。

母亲大人仍然在谈论那些妖怪狗,它们会像蛇一样变长,用胡须挠你,用目光迷惑你,但玛丽安娜急忙吻了母亲一下就跑开了。

这时父亲已经在马车上了,他没大声喊叫,而是大声唱歌。她看到父亲的脸鼓起来了,眉飞色舞。她一踏上脚踏板,就被父亲有力的手抓住,放到座椅上,接着车门从里面“砰”的一声就关上了。佩皮诺·坎纳诺塔挥起鞭子,马车疾驰而去。

小女孩舒舒服服地坐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可她最依赖的两种感官却打起架来,这让她很痛苦。她的双眼野心勃勃,想要看清东西的全貌,而嗅觉却固执地想要通过鼻子深处的两个小孔来感知整个世界。

现在她垂下眼睑,让眼睛休息一下,可鼻子依然在吸气,把嗅到的味道进行严格归类:渗进父亲马甲里的莴苣水的味道可真强烈啊;在她身下,她猜测是香粉混合着座椅上油腻的味道;她还闻到一股虱子被挤压发出的酸味;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的路上尘土的刺鼻味;还有从帕拉戈尼亚别墅的草地上带来的一丝野薄荷的气味。

车子突然剧烈地一震,迫使女孩睁开了眼睛。她看到父亲睡在前座,三角帽倒在一侧的肩上,假发也歪了,耷拉在他冒汗的前额上,他的脸颊红润光洁,金色的睫毛优雅地垂下来。

玛丽安娜掀开酒红色的小帘子,帘子上是金线绣的老鹰图案,她看见一段尘土飞扬的路,鹅群拍打着翅膀,从车轮前跑开了。她寂静无声的脑袋里,浮现出巴盖里亚乡村的画面:长得歪歪扭扭的栎树,树干有些发红;果实累累、垂下来的橄榄枝;快要长到马路上的黑莓丛;大片耕种过的农田、高大的仙人掌、芦苇丛,以及坐落在村子后、总是刮风的阿斯普拉山丘。

这时马车经过布黛拉别墅栅栏门前的两根柱子,朝着奥利亚斯特罗和维拉巴泰驶去。玛丽安娜的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车窗帘子,也顾不上帘子是粗羊毛制成的,抓在手里很热。她坚持一动不动,因为她不愿意吵醒自己的父亲大人。但她其实很傻!马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佩皮诺的吆喝声、抽马鞭的声音,还有犬吠声,难道不会吵到父亲吗?对她来说,这些都只是她想象出来的,但对父亲来说是真实存在的声音。然而,这些噪声并未吵到父亲,却干扰到了她,那些缺失的感官真是太捉弄人了!

非洲刮来的风让一片芦苇丛轻轻地起伏,看到这片芦苇,玛丽安娜知道他们已经到达菲卡拉齐附近。在右侧,道路尽头有一座黄色的简易建筑,那是“蔗糖厂”,透过车窗缝隙,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酸味,那是甘蔗被切碎、去渣,最后制成糖浆的气味。

马儿今天跑得很快,尽管马车一直在摇晃,但父亲大人仍然在睡觉。她很喜欢父亲放松下来的样子,她在旁边守着,时不时地往前挪一挪身子,把他的帽子往上推一点儿,把一直围在他周围的苍蝇赶开。

玛丽安娜刚满七岁,因为听觉缺失,她的世界如同死水一般平静。在那潭清澈的死水中,漂浮着马车、晒满衣服的阳台、奔跑的母鸡、从远处瞥见的海,还有已入睡的父亲大人。所有这一切都轻飘飘的,很容易移动,但每个影像都互相关联,都像漂浮在水上,颜色会混在一起,形状也会失去轮廓。

玛丽安娜再向窗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大海,海水清澈透明,海浪轻轻地拍打在巨大的灰色鹅卵石上。地平线上有一艘巨大的帆船,船帆松松垮垮,从右边驶向左边。

马车的玻璃车窗蹭到了桑树树枝,挤碎了几颗紫红色的桑葚。玛丽安娜赶紧躲开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头撞上了车窗边框。母亲大人说的有道理,她的耳朵不好使,听不到危险的到来,那些可怕的狗真的可能咬住她的腰。因此她的鼻子变得非常灵敏,双眼也能极为迅速地捕捉到每个移动的物体。

有那么一瞬间,父亲大人睁开了双眼,但紧接着又陷入了沉睡。他的脸庞容光焕发,还有匆忙刮了胡子之后留下的痕迹,玛丽安娜很想去拥抱他。她要不要给父亲一个吻呢?但她忍住了,她知道父亲不喜欢这些亲昵的表现。他睡得太香了,她要是这样做的话,又把他带回到庸常的一天。他会说那是“很烦闷的日子”,他甚至给她写过这种感受,用那种圆润、优美的笔迹。

马车逐渐规律地晃动,女孩猜测他们可能到了巴勒莫,车轮在石板路上滚过,很有节奏感。

他们很快就会从幸福门拐进去,走上卡萨罗路。他们要到哪儿去呢?父亲大人没有告诉她,但根据拉斐尔·库法之前递给父亲的那只篮子,她心里猜测是要去维卡利亚监狱。 XiejXc/ukB+iQ4NBjW2y6W4F71D+XxuFYxwpsjqMl2VkSQsHaAGeyh3B1E1qFSW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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