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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夏书》载采女盗得黄帝军力图，连夜穿过两军前线，至华营交予炎帝。炎帝见图惧，欲走。山戬说不可，我军千里合众，深入夏地，不战走，恐散。炎帝欲盟，左右请占。炎帝占盟、走、战。盟繇辞曰：河结冰，狐狸捕鱼，守在火堆前吃烤獐，不利见大人。走辞曰：大雪茫茫，路上只有老虎脚印，一个人回家，遇虎，贞凶。战辞曰：夜里遇见鬼，用蘸鸡血的箭射鬼，早上发现中箭死的是邻居猫，无咎。

三占盟、走二凶一吉，战反之，二吉一凶。左右请卜，炎帝说：官占，唯能蔽志，昆命于元龟——占公事，只有人决定了，才能使用龟卜。《连山》曰：占三从二。我决定进行战斗。遂斩采女遣使女媿去夏营约战。

山戬二占的时候还在，还请采女吃冻梨，三占的时候出去方便，解了个大手，回来采女已经脑袋在杆子上，身段在泥里，惊问炎帝你杀她干嘛呀？帝曰：为了向上天表达我进行战争的决心，必须见血，与其杀一个无辜的人，不如杀一个不经常见到的人。山戬曰女子不刑。帝曰现在说这个，也只能号召部队为她报仇了。出来对众人说：是我出主意杀的采女。众人说：知道您仗义了。

女媿二入夏营，黄帝身穿白犀牛皮甲站在大帐中接见了她。媿曰：敝国地处东海，人多地薄，每年打下的粮食到春天就接不上顿，地主都很瘦，国中没有一个胖子，敝国向来的习俗是每年秋后组织穷人去四方游猎以备春荒，前年去了南方，去年去了西南，今年不得已前来投奔强国。道上都传台上您雄强自盼，对力、智不如您的人没有同情心，敝国君上怕您见外，带上了割草的石镰和木叉，万请台上勿惊勿怪。

黄帝说扛人是故意让他们那么传我的，免得世人都知道扛人好说话，有困难找扛人。人们对不了解的人总爱私下议论他的品行，听闻这个人很不堪，见面发现也没那么恶劣，就会感到轻松。听闻一个人是完人，见面就会挑他毛病，人怎么会没毛病呢？就会觉得这个人名不副实。嗖！扛人宁肯人们把我想得低一点，不抱指望也不至产生过大的失望，这就是扛人经世为人的态度。（李鼻注：扛人，黄帝自谦辞；上古燕北俗谓帝：扛雷的；故帝自称扛人。又：神农旧俗谓帝：倒霉催的；故神农诸帝自谦曰：催的。是以记。）

媿说特别受教，瓦人虽然不像台上每天需要整饬自己见很多捱不着的人，平常也有一些应酬交际，经常会为不能给人留下上佳印象苦恼，现在想来可能是瓦人对自己要求太高，没有强大自信又爱惜名声，真感到像秫秸秆挑粪桶两头担不起阿。（李鼻注：瓦人：女子自谦；诗曰：乃生女子……载弄之瓦。）

黄帝说是啊，扛人自出道以来，每临战踌躇，便有人说扛人不自信，扛人想请教什么叫自信，是相信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么？如果是，扛人承认无此自信。

媿说是阿！临战而惧，畏上天畏杀人，正是战士本色。

黄帝说扛人虽然居住在偏远的地方，也听说过上国贵人的名声。媿说您都听说什么了？黄帝说嗯，非得说吗？咱还是接着聊你们不得已投奔扛人那些事吧。媿说别别，您把话说全了，别让瓦人捉急。黄帝说那我可说了，道上都说自鱼甜之后，若要睹高古女战士英姿，只能到大庭一窥媿女士了。

媿说嘿嘿，这……评价有点高，其实我还是很女的滴。

黄帝说代表上国出使，关心自己名声超过国的命运，贵人确是女人味儿十足。

媿说汗！不能做到时刻为国奋不顾身，正是瓦人经常自感惭愧的，感谢台上提点。今日见到台上，瓦人腋下汗还没干，就受了两番教诲，都够瓦人回去想四季的。圣女娲说：好饭要和最亲近的人同吃才香，好男子要介绍给自己闺蜜才够意思。之前瓦人最钦佩的人是敝国君上，当刻最高看的人是台上，不介绍世上两个我最崇仰的人相见瓦人不能原谅自己，请台上定个日子，敝国君上带领军队随时准备向您请教。

黄帝说上国大君的命令扛人不敢不听从，你们不找扛人扛人也得找你们，客人大老远家来了，主人迟迟不露面，这是主人失礼，从贵人开口这刻起，到与上国军队相见那刻止，请贵人为扛人毫不客气地指定一天，扛人一定遵命。

媿说就是随时喽？黄帝说全听贵人吩咐，上国军队说见，扛人带着自家不成器子弟就在那儿了。媿说那就这么定了。

黄帝说说走就走啊，大老远来了，水都没喝一口，本来还想留您多聊会儿，尝尝啊们这儿难以下咽的饭菜，晚上啊们大伙好好伺候伺候您。

媿说台上的盛情瓦人打嗑啵都叫失礼，从现在起瓦人就怀着无时不思念的心情期待着与台上再见的那一天，回见！

送走女媿，黄帝跟风后巫咸说：这绕脖子话说的，出一身汗。巫咸说礼，就是各种见外。风后说我就听不得人用第三人称叫自己，巨烦！黄帝说让我管自个叫扛人的是你，嫌烦的也是你，下回派你去当使。

明日，华师发动。有贝国主姜阳山戬帅前军，有鱼国主姜姚赤溷帅左军，有乃国主姜高风丑帅右军，有矢国主姜句垢须帅中军，有窑国主姜晏宿沙帅上军，有仍国主姜克烈熏帅下军，有漆国主姜孟舞犁帅后军，炎帝揄罔亲督帝卒禁军；八军吃过早饭，一起渡河。从早起到下晚，前军已达海坨山脚百泉之野夏师阵前，后军还在妫水岸排队踏步等待涉水。

夏师陈兵十里。黄帝亲帅帝卒禁军与颛顼所帅三师为上下中军，常先帅新四师为左军，大鸿帅新五师为右军，一二师合军为后军，昌意为主帅，喾为副帅。戎部掩护左右两军侧翼，一路排到山脚改为放羊。此次战役夏师首次使用了双牛驾辕战车，叫厦车。一车定员五人，一个主驭手，叫御；站在御两边射手一个叫车右，一个叫车左；后立旗手一员，鼓手一员；整车曰车伍。指挥员要乘车，就挤在鼓手旗手之间，或撤下一名乘员。百泉战时帅都年轻，身体好，鼓手一般由帅亲任，常先大鸿都是军中驰名好鼓手，部队比赛擂鼓对着擂过八天八夜，下来耳朵都背了。喾嫩点，拜的师父是夔，擂鼓能把狼招来，错以为万鹿奔腾。黄帝乘车倍于战士乘坐通用型厦车，双服双骖，四头大公牛；轮辐五尺，厢高如三层楼，行进遇坑还备有八人垫砖助轮；厢顶加八寸厚柞木，前高后低，若豪棺；四栏垂帷幕，曰轩轾；厢身黑漆底绘红色云纹，曰云车。

黄帝头回坐车也很兴奋，站在轩里探个头四下张望，招呼风后：上来呆会儿。风后摇手：恐高。黄帝说这儿上还有酒呢，还一张床呢，够躺俩人。忽尔看到远方华师行军纵队扬起的烟儿，给全军报幕：他们来了！

一直嫌黄帝本名有点土，正式场合有点叫不出口，憋着给他改个庄雅名字的风后，看到黄帝在轩里快活样子，心头一亮，在车下喊：叫轩辕不是挺好嘛。黄帝拢着耳朵喊：啥？

风后蹬着轱辘喊：我说叫轩辕，指车上的轩和辕，黄帝看看轩，看看辕，向风后伸出双大拇哥。

山戬率领部队在草里钻了一上午到达百泉，看到阵地得到平整，黍田般荒草经过刈割，码成一座座草垛，有泉眼处，新刨出一排排野战灶坑，把前茅营长合同叫来，进行表扬：越来越成熟了，不但会打仗，还懂得布置战场，有点高级指挥员的样子了。合同说草不是我割的，灶也不是我挖的，我来就这样了，我是想到了，还没来及。山戬说好吧，你退下。皱着眉头观察夏师，看了半天夏师战车不得要领：这是筑城模版么，为什么在城下布置这么多牛？合同凑上来：还是我，我也很纳闷，貌似移动的城，看着他们赶着牛推上来的，但是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们夯土。山戬说去搞清楚，捉一个夏人问他，这个大杀器叫什么。合同说得令！扭脸举板砖冲向夏阵，只见他砖切夏卒颅，扛起瘫痪夏卒往回跑，夏人出动战车追逐他，合同扛着俘虏跑之字形，最后还是被狂怒公牛顶翻在地，让人捆了双手拖在车后驰回夏阵。山戬说：鲁莽！

风丑率右军到达。山戬问左军呢？风丑说他们往左走了，喊他们也不听，没有包抄计划吧？山戬说没有。风丑是大地主，也是好农人，每年开春亲自扶犁耕二亩地，过那种万象更新的瘾，跟牛熟，听牛叫就知道牛几岁，生过几个孩子，对人有多恨，看到夏师摆出来的牛拉木箱立刻喊：——车！

山戬说你怎么知道？风丑说因为我研究过轱辘，往地里担粪太累，车厢、辕、轸、辔、轭，我都发明了，就差轱辘了，靠的嘞！我怎没想到用整砧板啊。旁边听得聚精会神的一帮农村兵问：那你用什么呀？风丑说我也是用木头，但是都锯成条——咱不是希望它圆么。当兵的说那能跑么？风丑说跑是能跑，但是跑两下就散了。当兵的说使胶啊。风丑说粘不住。山戬呵斥兵：各回各位，哪儿都有你们！对风丑说现伐木现锯砧板来不及吧？风丑仰着脖张望：今天肯定来不及了。山戬说今天，仰脸看太阳，被晃着了，捂着眼睛说今天够呛能打起来，这都几点了，才咱们两军，先吃饭。下令部队埋锅熬粥，指一孩子：你叫什么？孩子说溜肩膀。山戬说你，代理前茅营长，带几个人去迎炎帝，把走岔道的领回来。溜肩膀说得嘞。

对面夏军忽然鼓乐齐鸣，山戬下意识拔剑张望：夏师要攻！战士也都扔下碗跑步归队，风丑说不像。

一个夏师军官打着黄旗，一个女兵吹着骨笛曲《熊之渡》，后面跟着一队扎着皮围裙夏卒，挑着冒着热气陶鼎陶簋走过两军阵前。军官掩旗向山戬行亮掌礼：下官舟毛毛见过山帅，我家颛帅问候山帅：故人远来，可惜是在阵前相见，戎装在身，不能尽心服侍。虽然没到冬至大享的日子，也是贴秋膘的季节，军中没有像样的厨子，只能烧几样难吃的小菜，不一定入得了帅爷的口，请随便赏给随从吃吧。辞毕曲终。

山戬说你们帅好吗？女兵又吹起《宵征》。毛毛说帅好，就是惦记您，才刚远远看到您消瘦了，心疼得掉下眼泪。

山戬说内什么，一年之熟在于秋，最是秋风写我忧。对女兵说别吹了，眼泪都快摆我吹下来了。简笑着放下笛子，说：见过老流氓。山戬说别乱讲，部队都挨这儿呢。简说好吧。行挡眼礼：见过山熟。风丑说你们怎么熟成这样？山戬说这就是个疯丫头，二次战役刚被我军收容还咬人呢，后来咬人的毛病一直不改。风丑说当时我在哪儿呢？山戬说当时你在家装病。山戬说漂亮了。简说老啦。山戬说跟我说这个？

风丑说能吃了么？山戬说能能能，给简介绍：风熟。简说风熟好，跟我们内风老没关系吧？风丑说谁？山戬说没。

揭开鼎簋盖子，是炙斑鸠烧果子狸各种野味，风丑拣了块禽肉，放后槽牙眯眼嚼了几匝，眼珠子一亮，说：好吃。

李鼻注：《军法典·军礼》曰：归师，卒共刍粟扉屦，帅荐羞。对归国的外国部队，所经地应供应士兵粮秣和草鞋，将领供应美味的禽鸟肉。颛顼以归师待遇招待前来作战的外军，战士以为非礼。

舟毛毛频频行礼，跟华师队伍中熟人打招呼：都来了？捞眯子乐呵呵地说都来了，还把一手特小的人推出队列，问毛毛：认识他吗？——你哥。简喊了声：眯哥。纵身投入捞眯子怀抱，一会儿没人儿了，就听远近战士行列阵阵起哄。

风丑说我太会挑时候生病了。山戬说去年还是生荒子，说话看人直卜愣登的，今年知礼了。跟舟毛毛说：我军刚才有一个人，不懂事，在阵前乱跑，跑到贵军那边去了，希望没有给你们添太多麻烦。毛毛说您是说合同哥么？不巧，撞下官手里了，下官留的他，握手时劲儿使得大了些，手腕子秃噜了一层皮，滚了身泥，已让军医检查过我哥身体，没大碍，目前安排在队里洗澡吃饭。山戬说孩子愣，头回出远门，已经给贵军添了麻烦无论如何不能再添麻烦，请不要让他在贵军厮混得太久。毛毛说黄帝台上已经想到了，上国远道而来，人地生疏，难免发生人员走失误入我营情况，令上国烦恼，命令我们，开战前不请自来上国人一律不得留宿，欢送归队，台上的命令我们不敢不遵守，帅爷很快就能见到我哥。

对面车楼有人向这边致意，山戬说是黄帝么？毛毛说是。于是山戬躬身捶胸遥向还礼，跟随他的华师战士也随之一齐溜肩耷脑还礼。山戬说这个人不得了，德行能散到敌国战士头上，可谓淋漓尽致，这是要当天子节奏啊，我军凶多矣。

风丑说后面山上有人。山戬回头看了眼说：是我军，怎么走那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