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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曰若稽古。黄帝纪年五年,夜间的露水已经变得寒凉,使人畏瑟。炎帝率军抵妫水之阳,派出军使媿向避于鹿丘的黄帝发出会面邀请。媿到达鹿丘已是灯晚儿,黄帝连日召开军事会议,部署战法,疲劳且兴奋,年轻时闯荡涝下的旧伤发作,头疼如钻,刚服下岐伯调制的风茄核桃榨汁,强撑着寒暄了几句,这边厢为媿热的羊汤还没开锅就脸一沉,安眠了,有点把媿晾在呢儿的意思。颛顼按照草原传统,将尊贵的客人安排在黄帝左手第一张铺位就寝,为她铺上羊皮、狼皮、熊皮三层褥子,盖上狐皮长衾,对她说先休息,天大的事早起说。媿夜里热得睡不着觉。(李鼻按:此传统原出女主天下,客至,主人有伴寝义务,曰致客。高古,生活极简,人至实诚,除了吃好、睡好,实在也不知怎么对人好了。)

颛顼与媿有旧好,军中人都知道,他卧铺离客铺也不远,仅隔着玄嚣和昌意,负责礼仪的风后就请他受累代为致客。颛顼抱着自己虎皮大衣跨过父、伯,连声说有劳有劳,钻进媿被窝挨着她躺下。(李鼻按:《五典·轩辕典·外交》曰:致以序。按身份排队意思。玄嚣昌意皆有恙在身,故,在礼。)

媿一脚把被窝蹬了,说我今天来不是冲你。颛顼说知道。

媿说我捎来我国大帝一个口信,自古两帝相见都是在战场,我国大帝希望开一个先例,与贵国大帝相见在欢乐宴会上。颛顼说刚你一到就说了。媿说我说一半你们大帝就着了。颛顼说他还醒呢。

媿说你们是不是有点拿我不当回事啊。颛顼说没有啊,不拿你当回事,就不让你住这儿,就让你住军厩了。媿说还当你们牧区住得多宽绰呢,合着也都挤块儿堆。颛顼说不老这样,这不战时么,大家住一块警卫方便,谈事也方便,相信我宝贝儿,与贵国大帝一起好好吃顿饭,也是我的愿望。

媿说热!颛顼说我可一直等着你呢。媿说一夏天没起痱子,到这儿起了一身。颛顼说你能别老聊么。媿说我能出去凉快凉快么。颛顼说外面也全是人儿,再进来还逮搜身。媿说我必须出去!我让他们搜。颛顼说你披上点!

啊!一声惨叫,睡大帐门口小喾腾地坐起。帐中人同时惊起,抽斧摸刀,一片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媿裹着狐衾尖声道歉: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我没瞧见,踩了您一脚。

昌意说炎帝怎么派个女的来,说的都是真的么。颛顼说爸您都听见了。昌意说我倒不想听呢,架不住往耳朵里钻。

玄嚣说我这儿都听见了,本来挺困的,一点都睡不着了。颛顼拿手在黄帝鼻前测鼻息,黄帝说醒了。

颛顼说您头疼好点了?黄帝说你不跟我说话我就好点。

昌意说你,抱上褥子——出去!今晚别回来了。

媿正蹲帐外跟负责倒尿桶的采儿聊天:……仿佛在哪儿见过你。采儿说在骇里。

颛顼卷着一张熊皮出来,说他们把我轰出来了。

采儿把他们带到堆放物资的军厩,在一垛军用皮甲后面找了块空地,说你们先住这儿,这儿吵不着人。媿说冷。

颛顼一边铺熊皮一边说:一会儿让你热。三致而寐。第二天早上没能起来参加部队跑操。有熊国战士说:无礼!

李鼻按:礼不能颠倒。《轩辕典·羁军》曰:在军之礼,首约,次阅,复次应接。第一纪律,第二训练,第三迎宾。颛顼,上将也;媿,客使也;废阅致客,颠倒也。《夏歌》云:胡谓孔武,知其所止。颛顼是为不武。

军厩,又称军藏,藏所。篱笆草泥,间以木柱,覆以兽皮,半厩半帐,主要用于存放军用物资牛角鹿筋麻绳鱼鳔长短杂木燧石藤甲什么的,因其长阔,各部队来人,出公差的兵、役夫多安排在此过夜。小卒干犯军纪挨完军棍也架进来养伤带蹲禁闭。外军使节跟包没地儿歇脚,也打发到这儿来跟出差的兵挤一宿。抓获间谍、战俘亦羁押于此。总之除了藏货,也藏人,是个公共场所。媿早上醒来,发觉周围都是当兵的,进进出出,拿着部队发的黑陶钵,上食堂打来荤粥——羊油小米粥,蹲她头前左右犀利秃噜地喝。脚跟前不远,还蹲着两个脖子系套背后拴着双手暗肤色人,看发型——那一脑袋已经凌乱小辫子,像她们国人,也没饭吃,只拿眼睛不时贼她。她刚起身,几只脏屁股立刻坐熊皮上。她说起开起开,谁让你们坐了。那几个兵也挺老实,撅着屁股又蹲回原地。媿说跟我一起来内人呢,上哪儿了?一地人不理她。

媿东寻西看,从一捆牛角下抽出一截绳子,拦腰扎紧狐衾,撩开大腿迈过一个个蹲地下埋头舔碗的兵,出了门。

外面秋阳甚好,媿一时找不着来路,周围营帐看上去都很相像,一些随军家属在自家门口挤奶轧奶酪,晾垫子掸毯子,打孩子扯闲篇儿。她向她们打听黄帝大帐,按那些妇女所指方向左拐西绕,每次总是走进更大、更密集战士营区。

各营兵卒正在帐前徒手列队点名,有的队官笑嘻嘻,当兵的也三道弯,不时发出哄笑。有队官一脸正经,吐沫星子四溅,当兵的前两排也一本正经,后排有兵掏耳挠腮,抠鼻揉眼,还有蹲地上的。有队官勃筋大怒,暴跳如猴,当兵的鞭杆溜直,目光如惧;忽从队中拖出一人,七手五脚摁在地上,露出屁股用军棍抽打。

一支骆驼牦牛混编运输队进入营区,苍老役夫牵着头驼,驼背两侧挂着麻编网袋,袋里坠着成摞军用红砖,菱形或腰果形,色泽艳若李,一看就是新出窑的。令人惊啧的是队里竟然有一只小犀牛,老实八脚驮着两兜红砖,跟在青牛后面走,队伍停下来低头吃两口路边荒草,用肥厚嘴巴斯文咀嚼,瞪着一双无辜小眼看人。媿从一个正在舂谷炊事兵那里讨了枝谷穗,一边喂小犀牛一边捏它吻上硬硬的有点像笋的角。

有人从后重重拍了下她——差点把肩拍塌,回头一瞅,是长发披肩,歪扣一顶高筒灰鼠皮帽,斜插一枝雁翎,项上一圈臼齿绿松石海珠串,上身五寸袖无领鹿皮号褂,下身嘎新超短豹皮军常裙,光着脚的舟毛毛。

毛毛说你在这儿干嘛呢?媿说找不着路了,你们这儿营区也太大了。毛毛说你住哪儿啊,我带你去。媿说我住黄帝大帐。毛毛说黄帝在北头,你怎么转西头来了。

毛毛带着媿往回走,媿说你够精神的,差点没认出来。毛毛说刚从前边回来,给老乡带了点东西。媿说你戴的这是什么。毛毛说人牙。媿说你的?毛毛说各种人的,杀一个拔一颗,有人爱攒耳朵,有人爱攒嘚儿,我就喜欢牙。毛毛向一个路过头插雉尾军官躬身行抚胸礼:给将军请好儿。将军说毛毛啊,回来了,前边怎么样啊?毛毛回答:前边挺好的,没什么动静,一天到晚就呆着。将军噢噢噢走过去。

道旁一些妇女在挤奶和晾晒牛粪饼。几间匠作坊,皮匠正在用罂粟花浆染甲;木匠正在哨棒上斫槽,安装鹿角、石斧——忽端起哨棒作了个跨步突刺接劈砍动作。一个老人在圆木芯掏眼儿,然后用一根直棍穿过两截圆木,拿脚一踢,圆木滚将起来。忽然一头驯鹿拖着一具竹橇冲进巷子,发出劈咔摩擦,橇上驭人上蹿下跳,鹿急停,人飞出去,整拍一垄妇女刚贴好牛粪饼上,爬起来掌心都是缰勒的血印子。

舟毛毛说看见内旄尾旗了么,到旗右转就是黄帝大帐正门。媿说你不跟我一起进去?毛毛说我就别进去了,黄帝认识我是谁呀,再摆我抡出来。媿说不会的,他们对人挺好哒。

毛毛说他们对人好不好,我比你知道。毛毛说你要还呆几天,可以找我玩去,我告你我们单位啊——出这片家属区,见一大操场,过大操场东部垃打听鼠区,到鼠区问虎灶——右营一队二什舟什长,就找着我了,请你吃鹿肝撸串。

媿说你们部队够有文化的,都数字化了。毛毛说刚改的,原来也乱叫,头儿叫什么就叫什么队,特别派教员教兵识数,从十个手指头开始,要求十天内必须会报一到十。媿说原先不会?毛毛原先都不拿指头当数,叫大哥、小哥、无名哥。

媿说当兵的知道太多不好,越有文化越怕死。毛毛说噢你也这么想啊,我也这么想。上面本来还想给我们起名,每个兵都起,干部赐姓。兵都不干了,集体去闹,说我们祖祖辈辈叫外号怎么了?名多绕嘴呀,谁记得住啊?没推行下去。

媿说你不有姓么?毛毛说嗐,我也觉得特麻烦,老得跟人解释,为什么有姓,舟怎么讲。刚到部队我都没敢露,就叫家里的外号:二。这多省事,一听就懂。后来我们伍给我起了个外号,叫肘子,因为我刚到部队头顿会餐抢了全伍唯一一根肘子,给大伙留下不好印象,部队这帮孙子坏着呢。

说着俩人已来到旄尾旗下,一个戴熊皮帽藤甲兵拦住他们,说肘子,你还想上哪儿,带蜜遛弯溜这儿来了。毛毛说去你妈蛋狗咂儿,见长官不敬礼——踹你!狗咂儿说你麻痹你麻痹你麻痹。毛毛对媿说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我们这哥们儿就是一糙人,不骂人不会说话。狗咂儿说哟哟瞧你内揍性,还会说不好意思呢。媿上前吵:早上我刚从里边出来,你凭什么不让过?毛毛说咂儿!睁开你逼眼看看,我的蜜能有这么高档么,这是黄帝的蜜,你还敢不让过。

咂儿说真不行,里边开会呢,你说你是黄帝的蜜你让黄帝出来接你。毛毛说你跟里边报告去,说黄帝的蜜到了。咂儿说我要去报告我就是缺心眼,姐姐,你只能跟这儿等着,看一会儿谁能出来,没人接绝对不能进,我这儿让你过了,里边也得拦你。媿说颛顼!颛顼知道么,我们俩一起出来的。

咂儿说不认识。毛毛说你跟他提名不行,逮报官称,就是三哥。媿说我让三哥摘你脑袋!咂儿说我这脑袋给你了。

一个插蓝雉翎干部过来:这儿吵什么呢?毛毛说钵儿,小钵儿,——我。小钵儿说哟,肘子,干嘛呀,开会有你?

毛毛说操,不带这么挤得人的,我送老大的蜜来的,不让进。钵儿看了眼媿:这蜜我还真见过,昨晚来的,你不三哥的蜜么。毛毛说甭管谁的蜜了,赶紧让人进去,这儿站半天了。钵儿说谁的蜜也不能从这儿进,你带她去西门,蜜都走西门。忽听里边一片嚷嚷,只见两个甲士快步提出一个摘了帽子披头散发军官,摁在滚开汤锅前,一个拎大棒子甲士急齁齁跟在后面,喊:都起开!大棒子一抡,军官趴地上,两个甲士嘁哩喀喳把衣裳扒了,窝巴窝巴塞汤锅里盖上盖。

毛毛扯着媿走:走走,去西门。媿说我怎么成蜜了。毛毛说蜜是羡称,甜美如蜜,夸你呢。这时又听后边人喊:你!你!毛毛回头一看,喾戟指这边,冲他大步走来,撒腿就跑,喊:没我事,跟我没关系。喾一把扯住媿:你上哪儿去了,一上午这找你。媿说他们不让我进。钵儿、咂儿一齐低头躬身行抚胸礼。喾说谁不让你进,你跟他们说你是谁了么?媿说说了,说我是蜜。喾说那没法让你进,你逮说你是大使。

颛顼迎着她们站在帐门口说你急死我了。媿说不赖我,黄帝醒了?颛顼说醒半天了,刚服下又躺下了,咱们逮快点。

颛顼拉着媿往里跑,玄嚣昌意风后巫咸一班重臣盘腿坐地上,正拿手拌黄油奶渣炒小米捏成蛋蛋扬脖往嘴里放,见媿进来,拿白眼翻她。黄帝瘫虎皮垫子上,采儿端着陶埙跪他耳边轻吹名曲《魂飞矣》。颛顼一拍媿后背:赶紧着。

媿掌眼量了量步,上前行大摆礼——就是正步,踢左脚抬右手,后展左臂;踢右脚抬左手,后展右臂;三步一组,九步礼成,立正,平视受礼者。因其徐迟艰缓,迹近泥潭跋涉,又称跋礼。《轩辕典·国礼·觐礼》曰:跋礼,敌国礼。

媿:大神农邦联特命全权军使媿敢见有熊国主黄帝台上。

黄帝望着虚空说:美……

颛顼上来说:完,下回再说吧。

之后几天,黄帝一直不能视事,神志时清时迷,神游八荒之外,所言皆宇宙混沌语,或言知非知;或言识者唯谁?或祷天:饶恕人类吧!巫咸风后不能接。《夏书·轩辕本纪》记曰:帝脑风,军国事闻之呕,罢军七日。

这七日,媿每日在军营闲逛,颛顼没空陪她,就让喾带她去军官食堂领一只多人舞蹈彩陶盆,这样她就能每天得到一份军粮:黄油奶渣炒小米。晚上建议她视情况而定,可以在大帐这边找人挤一下,也可以回藏所,充分尊重媿本人意愿,藏所永远欢迎她。媿说行吧,你们别管了,我就死等了。

媿在毛毛那儿吃了烤串,喝了不少柿子甜酒,认识了左营上上下下一帮哥们儿。一起喝酒的还有两个戴獾皮帽穿狼皮裙的毛毛老乡,他们是常先所部新四师的什长,这俩哥们儿说他们师已经到了雕鸮堡。晚上媿回藏所休息,熊皮上躺着个裹着豹皮纹了一脸蜘蛛的汉子,媿请他离开,他就蹲在旁边打哈欠,嗑瓜籽,呸呸啐皮儿。媿躺着跟他聊天,他说他是陈锋部派到黄帝军中联络官,他们部队目前驻扎在东窑子。夜里藏所有人生火烤麻雀和栗子吃,和管理员发生激烈争吵,吵架人说话打嘟噜像含着葫芦,媿听不懂,陈锋部联络官说他们说的是戎语,这帮人来自娵訾部。媿说你们这戎语互相都能听懂么?陈锋君说不全懂,使劲听能懂一些,接着讲了一晚上娵訾氏笑话,有请老虎吃饭,上的全是草,跟老虎宣传吃素长寿,老虎等到最后一口没吃上,把越闻越香废话特别多的主人吃了;有和狐狸一起偷自己家羊,跟狐狸算小账,把狐狸算没词儿了——因为是自己家羊么,理直气壮多分一只,觉得自己巨公平。媿听出来了,他们两家是世仇。(《骨辞正义》:娵人宴虎,上古成语也;出典失考,古义大威临之不改节,善以待不善。今义没有办法的办法,屈心阿世,谀众避祸,终遭嫌弃。民谚所谓病鸭子给黄鼠狼做寿。李鼻注:举非确解。)

一日媿上食堂打饭,看到大批戴狗皮帽穿豺皮裙少年扛着新伐带白茬栗木棍列队进入营区,西南角一夜间冒出成排帐棚和一口口新土曝天灶坑。食堂里也多了很多戴狗皮帽子插鹰隼翎子军官,和原来那些戴鼠皮帽子的干部说说笑笑,他们是新五师的,昨天经过一夜急行军,今早到达鹿丘。

食堂杀了羊,很多家属小孩也拿着盆来打汤,在帐外灶口排队,轮到媿,舀汤妇人㧟了下底,给她添的都是骨肉。

媿端盆到一旁大槐树下蹲着啃羊蝎子,一会儿舀汤妇人拿着藤筐来拣骨,拣到她脚下,丢下一句话:采女要见你。

咂儿已经跟媿很熟了,见到她远远就笑,说早啊。媿说早,塞给他一块连皮肉。咂儿说谢,回身低头双手捂嘴一通嚼,媿还没进帐,那边已嚼完,满嘴油光恬然站在哨位上。

帐里一股子窖气和膻味,媿还没完全适应骤然的暗,采女迎上来,说热水刚用完,你逮等下一缸了。引媿往后走。

媿看清坐在地上眼巴巴望着她的玄嚣说:您老身体好点了。玄嚣连连摆手:还是不行。媿笑:瞧给吓的。老军医岐伯正在给黄帝搭脉,眯着眼望这边瞅,媿扬手跟他打招呼:嗨。岐伯视若无睹,跟黄帝说:请台上伸一下舌头……

帐后林中一间露天草棚内,一口缸半截埋在沙坑里,缸边柴在燃烧;采女拿手攉搂攉搂水,说半边热了,半边还有点凉。媿说不怕凉,抬腿迈进缸里蹲下。采女抓把热砂撒她头上,揉搓长发,给她干洗头,小声跟她说素女叛变了,她那个情报站不能用了。媿说啊,叛变了?可是我有重要情报要送出去。采女说实在不行,只能我亲自跑一趟了。媿说可是你的位置太重要了,就潜伏在黄帝床下,伟大的军事家圣女娼教导我们:战争期间,最重要的是想着下一次战争。采女说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圣女娼还教导我们:这次过不去,就没下次了。媿说食堂那个人不行么?采儿说她什么都行,就是记性不好,总是说了上句忘下句。媿说记性不好为什么从事秘密工作,偷听来的情报也记不住,这不是误事么。采女说也是生活摧残的,原来记性很好,老记没用的,这两年开始忘事。媿说是啊是啊,《神的花》说:看呐,那无知的人,脑子里净装没用的。

上古做情报工作,眼神差点没关系,记性必须好,因为所见所闻都必须记脑子里,回去报告才能说得清楚。媿这都是大贵族家小姐,家庭教养很好,自幼学习四时之祭,占卜跳巫,厌劾妖祥,会击鼓会配草,琴瑟簧埙无一不通。善咏《八索》和《九丘》华歌那部分,说唱《神的花》(却原来《神的花》是唱的);善饮、善射、善斧击;岂止是有文化,外号文化本人。但是文盲,不识字——因为无字。当时仓颉同志还叫侯冈,在黄帝部队夏二师当传令参谋,负责通风报信,也正在为所有命令都必须记脑子里一传十十传百难免不有所遗漏乃至把话传反了——而苦恼。此人跟舟毛毛是老战友,昨天烤串大会也来了,媿也见到了,挺能聊一人,战士们都尊敬地叫他侃爷。时,有文化没文化都是文盲,文化有无全体现在嘴上。侯冈有一弟叫侯岭,也在夏二师当参谋,管作战,艺术天分比他哥高,乃当世隐名大画家,阴山岩画主要作者之一,部队放假就去阴山写生,善画鹿,岩画中那头著名长颈鹿就是他锛的。乌拉特中旗那幅史上最早色情画三男三女交合图也出自哥们儿斧凿。因为口拙,不善言谈,被战士当成老粗。谚云:舌如簧,有余粮;舌如桨,食饩羊。

会聊,三代以前,智者必修技。圣贤亦不能免,曰立说。古歌云:默默千载,物我两衰;人忽能言,文华乃开。古歌复云:煇耳匪闻,扞目匪观,劁舌厥变。唱的是人能言说之喜和废言之忿,不让听不听,不让看不看,不让讲话辄反。

李耳之师长枞先生有言:三代以上无不侃,百家皆自侃家出。这一风气在侯冈哥发明文字之后仍未稍见逊杀,侃风之盛一直宕延到春秋,会写字也不写,叫述而不作。

媿坐在热缸里,一边搓泥一边把自己搜集来的情报拿嘴理了一遍,采女蹲在缸边一边用牛骨篦子给她篦头一边补充,综二人听闻,得出如下几点:

一,夏军编制,甲种师一师五营,前中后左右,前中右三营为主力,左后为补充营。营辖五队,以手指为数,荡击弹弓一,投掷一,长棍一,手斧二(注:拳击已不在编)。队辖五什,亦以手指为数;什辖二伍,每伍五人;每什十人;队五十;营二百五;师战斗员千二百五。还有倍于战斗员之巫医、役夫、营伎、奴工不等。行军弹弓前驱,手斧殿后。宿营以属相分区设灶,每什一灶,队、营、师将佐皆有小灶。

二,夏军当前实力及兵力配置:夏一师师部设在黄帝大营。该师曾遭我歼灭,目前只是一个空架子,仅一个师部,一个教导大队,收容我释回俘虏,计百十余员,且多为重伤初愈,尚不能完全恢复训练,每日只是自己在操场跑圈。师长玄嚣病已痊愈,性生活未见恢复,仍在黄帝处休养,该师日常由巫师副师长风后代掌。评语:该师目前远未形成战力,可预见将来也无再次投入战场使用之可能。

夏二师目前部署在我正面,师部设黄帝大营。该师虽遭我严重打击,指挥架构尚属完整,兵员已获补充,其中老兵不足七分之一,余者皆是新兵,训练不足,对战争感到恐惧。该师武器老旧不足,新式板砖未见装备该师,士兵所持多为前次作战崩坏弹弓及劈裂之旧木棍,且不能保证人手一支,平日队什训练多见新兵徒手。该师师长昌意亦在休养,师日常由喾代为主持。据该师右营一队二什什长舟毛毛反映,该师目前战力只达战前一半或不及。军中有流言,今后作战恐难充主力,或作偏师,或用于其他部队补充。

评语:该师满员不齐装,但战斗骨干还在,底子是黄帝寒水起家老部队,有古之流民遗风,部队管理简单粗暴,信仰强者,曰忠;敢授其武者恩同再造之父,终身服效,曰效;以年齿序阶级,哥大一岁压死人,曰弟;只要是自家兄弟,不问是非拣直回护,曰义。这些亘古流民历久弥养之习性,经该师师长昌意熔萃,升华为军中伦理,或曰军魂。亦为军纪,犯者军棍扑之。该师感恩气氛浓烈,日常如过家家,下事上以敬,上抚下以慈;出则一条鞭,入则一棵菜;将使兵如攘臂,兵联兵若运胯;行有度,止有节,木石扑面不异色,曰伍德。因在黄帝军中得名:德师。师有德,假以时日,装备训练获得改善,仍是黄帝阵中头等主力。又:该师军旗为白牛毛底绣黑哮犬,军装鼠帽豹裙,营队什主官顶戴鹰隼雁翎,将插雉,军语:云;雉云霓,鹰云霄,隼云上,雁云泥。

夏三师为黄帝亲卫师,齐装满员,师随黄帝行动,黄帝亲领师长,副师长颛顼,直接听命于黄帝。目前全师驻扎于黄帝大营。该师官兵皆出自玄猿氏、女累氏、早婚氏——所谓上三部,将佐多为黄帝近亲属,士兵亦多世家子。有熊国实行全民皆兵,男子满十二虚岁,即编入军伍,进行军事训练,学习投射劈刺抡五大军事技术。除去几位领兵大臣,其余手下无部队之亲贵大臣亦普遍乐将自己子弟送入三师当兵,一是驻地近,二是吃得好。各师都有自己生产部队,草原上最大羊群是军产,别的部队逢时祭吃狗肉,唯三师天天杀羊。风后在一师任职,亦将孩子送进三师。巫咸几个孩子都在三师。嫘妃家亲戚孩子,婚妃家亲戚孩子,黄帝诸子诸外戚近支远亲家孩子遍及三师各营什,营队出操哥哥弟弟呼声盈耳。有熊国女子旧有尚武之风,各家女儿也以参军为荣,嫘妃、婚妃手中均掌有女子特战队,盖由其旧宗族老女战士编成,素称强悍,尤善冰战、海战,平时卫戍眷村,战时或作奇兵,黄帝亦有所忌惮。其余巨室女空有慕武之情实无弄斧肝胆,也不乐受操课之苦,图的是个虚名好听,托关系塞进三师不少,充斥各营包扎所、军巫班,致三师非战斗人员严重超编,有的营几达一比一,吃饭碗都不够,同时使部队出生率激增。有些孩子尚幼,未到服兵役年龄,还穿着开裆裤,因父母都在部队工作,家中无人照看,也跟着哥哥姐姐来到部队,三师不得不为这些孩子设立童兵营,教他们学习生活自理。故三师又称大舅师,因师中喊大舅的特别多。

三师装备一向较友师优良,营队主官配铜匕,曰径路。弓手斧手配长棍,棍手投手配斧。将佐皆善气功,晨昏常见该师营佐队官潜于林中发功,或于校场当众开砖。师加强重型砖砲一营——牵拉式抛石机十二具。可发射砖堆,射程三十步至百步,尽在砖雹覆盖杀伤范围,亦称雹子砲。移动时可由驯鹿或牛牵引。营配置便携轻砖砲——即二人抬大型弹弓,三五具不等。可发射单枚整砖或半头砖,射速较快,一拉一拽间即行发射,亦称床子弩。射程远至十步,近至砸脚,端看皮筋疲劳度。仅以武备论,该师战力倍于他师。且正在换装,国产新型腰形板砖已装备部队。有熊国军匠研发新式兵器,曰戈;其状颇似我国农民打草所用之长刈,栗木取直,一端安插锐角斧刃,可兼收刺劈之效。目前正在该师试用,定型后日产廿支,将优先列装该师。该师军旗为有熊国旗,双面粗纺坐地咆哮双头白熊。士卒著熊帽虎裙,胸覆藤甲,将佐皆雉翎,以色别,缙为贵,蓝次之,黄褐复次之。

评语:该师自称主力中的主力,头等中的头等。与兄弟部队关系恶劣。师内多亲贵子女,有些兵遇事可直接状告黄帝。嫘妃、婚妃亦多插手部队,越级干涉什伍擢升奖惩,致长官失威,令不能行。部队屡发生下欺上,卒不服从管理,殴打队官事件,颛顼亦无力羁縻,只是一味铲事,将闹事双方分隔,调往他营平怨。该师自成军日起,从未投入战场,除小部队剿贼、掠民,师出动仅南行接应二师一次,与我军发生零星接触,并未正面遭遇。兵是老兵,操演科目亦纯熟,战斗经验为零。整支部队作风骄奢,建制臃肿,战斗意志未经验考,虽黄帝本人尤特倚重喜爱,友师一般评价不高……

这时水凉了,柴也成灰。媿说:你记得住么?采女不喛声,闷头去抱柴火,回来说:你还能再说一遍么?媿抱着肩打着嘚嘚说:不能了。采女把新柴点燃,说:多一半肯定是记住了,内一半,如果你也记不住,那就不该有人知道。

媿说那我还用往下说么?采女说:说呗,三是什么?媿说:二还没说完呢……你别烦我。采儿说我不烦你。

媿说:新五师一个营今天到达鹿丘……采女拿出一碗醇油给媿闻:香么?媿说这什么呀?采女说羊毛脂,从黄帝那儿偷的。说着把油浇媿背上,说对皮肤特好,黄帝自己平时都舍不得使。这时草篱外有人大喝:洗完没有,游泳呐!采女站起来踮脚看出去,是挎着青铜匕的小钵儿,便说:滚!

小钵儿说报告姐,不是扫您的兴,今儿有重要活动,戎部首长全体来赴宴,上边有令,先请他们洗澡,你们必须腾地儿了。媿在缸里一通扑棱水,喊:完了! f8IrTb5QJxLKqbuspjVLsQz//4eDee/Eh0QaI1gXqo7GI5ofqS/yockNFSk+mZ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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