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若稽古。燕北之野,海坨之东,山泉踊集,汇奔出一条无岸漫浸河,水至清近于无,人常以为过干沟,一脚踏入碧咚中,故称其水曰:清夷。不知何年何月,妫姥姥行至河边,在清夷河阳台地上挖一窖穴苫茅草栖身,每日砸核桃、摘酸枣,摸螺蛳、小蛤蜊糊口。鸟蛋不掉地上磕散黄了不拣,小型哺乳动物不自个撞树尸首干硬不食,时还有把蹦上石滩鱼放回水,将新飞坠地鸟雏归还枝头老鸟行举,像个对自己有要求的人。此地正是西来南下两趟历史班车交汇点——延怀盆地,能活着下车的都是千锤百炼的坏人。坏人跟踪过姥姥几回,把姥姥家窖顶苫草偷摸撤光拢火,姥姥也不急,还给他们火苗添把柴。坏人见姥姥窖徒四壁偷无可偷,人老天拔地,别的想法也不可能有,都跟姥姥成了朋友。赶上天响炸雷下大雹子,正在野地闲逛臭流氓都知道钻姥姥穴中躲雷劈,姥姥也跟着蹭吃蹭喝蹭聊天,用大岁给的世故给臭流氓算命。正在发育的说他容易磕着,身体好的说他女朋友多,好交朋友的提醒他防小人。还有一些心理小伎俩,把一些人未必具备但是特愿意具有的品质廉价奉送,比如你有点大大咧咧,但又超敏感,别人对你不好你不记,别人对你的好你老记着,所以特爱相信人,容易受伤。比如孟子式陈述,玩大概念,你最大的问题是没安全感,但是心里有梦,你吃亏就吃在太善。臭流氓都觉得神准,流着眼泪说是是,我是这样,怎么弄阿。从此河上姥姥名号叫开了。清夷河因姥姥易名。有想不开的去找姥姥解心宽,都说去妫水。也有说老太太鬼的,管老太太叫鬼姥姥。
时,公孙玄猿已悄然长成少年,按部落传统,要独自去荒野与虎狼为伴三年,活下来就算成年。少年公孙只身前往妫水,在漫漶泗流间遇见素女。素女是姥姥拣的孩子,说起来也是故事,当年正是晚秋,刮一夜风,早起下了场罕见薄雪。姥姥出窖拣落果,忽听林下有婴儿啼哭,雪地印着一行狼爪印,姥姥循迹前往林下,只见一大灰狼正舔舐一具人类婴儿,方欲开牙,姥姥大喝一声:放开那孩子,冲我来!三步奔过去以身护婴横躺狼牙下,以目视狼。说来也奇,只怕是夙昔有恩,那狼闻了闻姥姥,舔了舔姥姥皮,打了个臭嗝儿,呜咽数声,竟头也不回怏怏而去。姥姥托起婴儿,见婴儿肤白如雪,通体无痣,加之又是狼口夺下的一块嫩肉,因起名曰:素儿。意思叫她莫负狼恩,日后也少吃肉。
素儿起小在河里摸螺蛳,碰到臭流氓就上树,拿硬核桃砍他们,臭流氓都跟素儿熟,也喜欢跟她逗。素儿稍大,出落成新葵般少女,在渡口摆缝纫摊,磨骨针认鱼肠线给过往渔夫猎人缝皮裤兜皮坎肩,捎带脚换点肺头鱼肚补贴家用。野孩子公孙经常一人在林子里上树下树掏鸟蛋摘果实,动辄扯了绔兜,就去素儿摊儿上缝补,爱跟素儿逗:将来跟谁呀。素儿不理他。公孙说跟我吧将来,顿顿有肉吃。素儿说嘁,没瞧见你吃肉净瞧见你挨打了。
时,妫水一带是海坨戎风后部出没地界。风后有名的护喇,不是他的喇,也护,一直暗恋素儿,跟兄弟们逐一交代,素儿是我的人,都别惦记阿。被素儿当面骂过,也曾狠心扑过素儿,都摁草里了,素儿一句话:有你这样当哥的么。——臊了,翻身跑了。但还是把着素儿,把素儿当树上新结的生枣——看着,时谓看青的。尤特见不得公孙跟素儿起腻,逢着便打。公孙占便宜少,吃亏多,经常冒着烟就跑了。一日妫水枯瘦,公孙摘俩熟杏,涉水献给素儿,过岸发现被石斧弹弓团团围住。风后手掂名曰石斧实则片儿石的硬家伙流泪说:我曾立志联合燕北各山头土闹,一统延庆,将来南下去搞神农氏,没想到今天这片儿斧就要切你头上,服了,咱就是一头的。公孙也流泪道:服,那是不可能的。当下脑瓢浑开红嘴唇,脊娘乱飞花蝴蝶,一头仆倒河滩。素儿说你干嘛不把他打死啊还留口气。风后说:哥已经把丫废了。
风后得脸自去,素儿不由气噎心疼,轰开苍蝇猫腰扛起公孙,驮回窖穴。姥姥捉土鳖焙干取研,嚼烂八角与净黄土祸泥,为公孙止血抗感染。平日一把桑葚就混一天的素儿,为了公孙,见天下妫水潜底摸蛤蜊,手指头蘸血钓小白虾,采象谷,熬象谷蛤杂汤,嘴对嘴喂公孙。七日公大醒,对蛤杂汤上瘾,亦对素儿产生深度依赖,攥着手不让走。素儿说咱们是医患关系。公说恩恩。姥姥说姆啥也没瞧见,姆睁眼瞎。素儿说妈,那您再刨一窖去。
公疗养期间,风后几次带人来抄窖穴,都被姥姥拦下。姥说小风子,瞧把你能的。风后是姥姥崇拜者,曾拜姥为师,食百草,白日飞升,看人下菜碟本事多一半跟姥学的,敬重姥姥,跟姥姥说不是,瞧他跟我妹那腻虎劲,我心里不逮劲。姥说你有啥不逮劲的,凤栖于枝但是属于天空,蜜跟你熟但是属于人类。
公能爬了,爬出窖口晒蛆,在姥姥主持下,跟风后和了,互相含了血指头,上古歃盟因为没有碗,都是砬了手指互相嘬。
姥姥高兴,当即给公相了面,看过手掌事业线,说这一带数你抗揍,你能称帝了。公不明白,说啥叫帝。姥说姆么这儿民风强悍,有古风,外人来了,先见个眉高眼低,打得过就一拥而上,见着怂人压不住火,打不过就派一人出去挡横,也叫扛雷,雷响了,必须炸一人——炸你!别人扇你左脸,你就把右眼抠给他,别人剁你左手,你就把肝挖给他,看谁狠得过谁。公说这……
姥说这也是一种要挟、讹人,不信没人疼。这伟大的扛雷者,就叫帝,递葛的递。《古北方言》考:葛,多年生藤本植物,茎皮可制葛布,通称葛麻,粗布,贱物,递人以贱物,有犯贱,成心找麻烦的意思,亦称贱招,书语挑衅。强烈递葛,曰犯葛。
公说我想想,这活儿不好干。素儿说你不用想,我替你想过了,这事一点好处没有,你也别想别人,想你自己,能不能真把自己不当东西。公说今天我能躺在这儿,何尝把自己当过东西?但是,一点好处没有,我不相信。风后说真一点好处没有,连句好话也不给,还当贼防着,为众人做事,这是规矩,吃肉,先紧着姆么(《古北方言考》:姆:我。高古母系时代姐大专有第一人称。如朕。姆么,也作姆俄,复数:我们。极古老的口音,一听就是女娲以前老贵族家孩子。世代微贱者,如男,自称:啊。啊们。至今燕北远县人氏仍姆么啊们不分,人谓之侉),剩下的归你。姑娘,先紧着啊们使,没人待见的归你,你还不能够嫌弃,态度必须好,逮像对天仙式得上赶着。啊们打家劫舍,偷鸡摸狗,全打你的旗号,人家找后账全找你。无私无欲无口碑,至脏至累至无辜,是谓帝——第一冤。亦作剩,老拣别人剩下的,剩人。
姥说太古都是这么过来的,大猫跟上来了,跑,谁也跑不了,总要有个傻子不知利害,回身上前逗开大猫,奋不惜命与之周旋,拿自个填了虎口,大伙才脱得了身。千古名帝都是这么产生的。重要品质就是认活该,不冤不乐。姆小时候,神多具猛兽相,每个神像后面有一个故事,老人们经常指着神像讲哪春哪秋一个傻子,大家跑他不跑,叫这猛兽吞了他,他的灵就化为这猛兽的血骨,老人称之为化腾。老人叮咛,谁的肉都可以吃,独这兽的肉不能吃,是祖宗。猛兽常在,祖宗常在,故言古而无死。(《天放啄翮录》云:黄帝寿八百。帝娲寿九千。帝妫寿万二。古之名人,愈近荒邈愈多寿,身死名传盖其因之一。以姓夺氏,前灭后继,子孙承其祖讳,盖其因之二。故言古而无私,又言古而无死。)
公说傻子为人而死,我觉得啊们不该轻薄他,不冤不乐姆听着不舒服。姥姥说:好话流成河,能抵得上傻子性命么?一个人做点好事,就要称赞他,是将无私作价,口惠以赏来者,实际是贬低牺牲,将义勇承兑为邀买,是堕落。夸你多少句让你去死你觉得值阿?名至实归的颂扬也是逢迎,发自肺腑的马屁还是马屁。屁者,声若布谷,味若嚼疮,实为人渣发泡,发泡者,无氧呼吸也,醪糟类也,浅酌解颐,深饮销魂。公说闻过,闻过,嘴越香屁越臭,虽不致中毒,亦足令窒息,然饮屁销魂,未曾与闻。
姥姥说咱这还是历史开端,不惯这毛病,将来日后你把马屁换作隆誉,吹牛叉翻作巨大成功,辄可见举世滔滔皆骇屁之人。
公说我能挼挼问一句,上一位帝何时故去?风后说上一位帝,在家俗名若苦,世为灵山巫咸部樵夫,一级级挨打上来,练就铜头功,可捣药石,可舂枣蓉,岩瓦拍之俱粉崩,名动九山,遂在十渡称帝,因半边脸乌青,号:青帝。我部西来海坨,若苦挺身挡横,遭我部反复毒打,岁数大了,骨质疏松,竟至颅脑损伤,愈后不良,痴痴呆呆,不辨饮食,啃鹅头经常啃了手指头,一日离巢,不慎落入熊掌。呜呼,域中不见帝已多年矣。公曰你是见人就打。风后曰我也在检讨,自青帝故去,没了说和的,各部都是群殴,老大和老大互相没面儿,遇事还得跟小弟一样上去玩命——唉!朋友,你若有意,啊们愿拥戴你老称帝。公拿眼瞟素儿:你表个态,姆听你的。素儿说你可别糊涂。姥说你别听她的,也别听姆的,姆净馊主意,听你自己的,心里那个尖叫小人,它叫你上哪儿你就上哪儿,那是你的命,你的小命在叫你。
明年,风后三不差五背着深昏迷公来找姥姥,请姥姥急救。跟素儿说让大鸿打的,给力牧说和,整块瓦檩嗨脑袋上了。素儿说我跟这儿这么熟,都不知道力牧和大鸿有茬迸儿,他一个外路没遛儿的孩子,要里儿没里儿,要面儿没面儿,哪儿都不挨着哪儿,谁那么嘴欠,给他报丧?风后说妹,不用抹着弯子骂我,这不为了给他扬腕儿么,你还别说,腕儿一点点攒起来了,到哪儿,提公孙,小半扇知道,只是还不尿他。素儿说照这么下去,多半扇认识他,他倒不认识自己了。
公醒来,伴随脑震荡和失忆,吃都忘了,只能喝奶。时,牛牛尚在西来路上,燕北古人类钓鱼打鸟,采杏摘枣,有掏鸟蛋的,有捞蝌蚪的,养殖,不会,奶,只有人奶。姥姥是指不上了,素儿有奶,起小两年三胎,都是不足月的,周围这些男的太坏,隔三年能生下个把囫囵的,姥姥接生,拿牙撕脐带,才还拿牙嚼蜻蜓呢,孩子生下来就是高烧,烫一手泡,一个没留住,眼皮子没抬就夭了。素儿也是年年从生死线上挣巴回来,抵抗力倍儿出类,身子骨有点亏,到今儿还是姑娘,但是有奶。奶着公,不免生出母爱。公能吃鱼丸了,公能嘬涩柿子了,公说梦话:他们要劈了姆。素儿流下长长泪串,咸得能腌香椿。公能翻身了,坐起来了,会喊人了,蝴蝶成了斑秃,蹬着土往窖口爬。素儿说公,你这是又要上哪儿阿。公说小人又叫了,姆的小命催姆了。素儿坐在窖穴里伤心,抽自己嘴巴子:你个没遛儿的,心疼他干嘛!
又明年,素女产下一子,一露头就嚷嚷,震耳哭声引得远外狼嗥四起。姥说这孩子嗓门大。问谁的孩子。素女说不知道,谁都有可能。姥叹口气,看着麻黑夜色说:就叫他玄嚣吧。
山乐红见红,有流浪汉被独狼追捕,慌不择路爬上一棵老柿子树,姥姥正搂草拣松子,受到连累,仓皇爬上同一棵树。狼往树上蹿,姥姥揪柿子往下拽,狼张嘴呱唧呱唧嚼了,涩得吧嗒嘴,坐在树下耷舌舔牙,等人掉下来。姥姥说行者,你准是外地人,你看狼了,要不它们不会撵你。行者说我是看狼了,它们就在那里,您老这儿狼能认出谁是外地人谁不是外地人。姥姥说狼聪明着呢,姆么这儿本地人和它们都是老辈儿结下的交情,共同维护生态平衡,互相都特默契,大家都是食物链顶端朋友,平时见面不对眼神,假装没看见就过去了,一对眼神不咬就不合适了。
行者说是是,姆么那儿食肉动物也有联防协定,停止内斗,共同欺负食草动物。不这样不行阿,历史上发生过几次惨烈对决,两败俱裂,没必要嘛,说到底是个吃饭问题,餐具和餐具之间老打什么呀。姥姥说听口音,也是打西边望着北斗个人长征过来的倒霉孩子。行者说我还不分东南西北呢,生下来就是怒走,前方永远是地平线,走多少年了地平线纹丝没动,正想跟您老打听呢,哪儿是北呀。姥姥说你后脑勺那边是北,一扭脸你又找不着了。
行者流下眼泪:太晕了,走到哪儿都没地名,老围着天转,跟活在转盘上似的。姥姥说苛别埋怨天,你自己是不是也没名阿。
行者说没人给我起呀,碰着的人都躲着我,要不就想吃了我,跟您,是我这辈子说过最多的话。姥姥说又是一没妈孩子,老跟自己说话来着吧,懂你,你是幸运的,很多你这秧儿生下来单过的孩子,见着人也成哑巴了。行者说我妈呢,人是必须有一妈么。
姥姥说人,必须有妈,还有一种叫爹的玩意。但是你妈可能大出血死了,你爹也一直在单过,你好好想想,你不可能生下来就在狂走,一定还有别的事,你忘了。行者说真的是在狂走,手里拄着一根棍,赶脚也不是走一天两天了,脸上都是老皴,脚上都是老茧。姥姥说你闭眼,有木有一个女的泡在血里。行者说有,有,像您,为什么我一见您就觉得亲呢。姥姥说别跟姆套近乎,姆这儿从天上看,就是东大洋一死胡同,没妈孩子都堵这儿了,姆确实生过很多孩子,都被狼吃了,他爸吃了两个,为什么姆现在见了男的绕着走,银阿,活着就是遭罪。行者说狼什么时候走阿。姥姥说现在就看谁熬得过谁了,你吃口柿子,保存体力。
午后响雷天,素儿去河边汲水,姥姥踏枝上狂吼:素儿!素儿!嗓子喊劈了,声儿叫雷声盖过去了,素儿头顶水罐袅袅远了。
雨下来了,狼在雨中一动不动,眼神忧郁。姥姥行者也就势洗了把脸。雨跟着风过了,妫水淋湿一路——对岸山脚草青近于黛。一下午没人,狼也蜷尾睡了。天擦黑,狼忽然抬头,才听到有人哼歌,——风后打林子外经过,不好好走路,踢土揪叶,地下捡了个硬核桃,拿后槽牙歪着脸较劲。姥姥喊小风子小风子。风后四下乱瞅:谁喊我呢。姥姥喊姆!姆!风后低头摸进林子,嚷:姥,姥,你在哪儿呢。姥说姆这儿呢,摘柿子呢。风后欢蹦出来:给姆来俩甜的呗。下一眼整跟狼脸对脸……风后扭头就跑,狼后腿齐发,伸开腰扑上去。一会儿就见风后援竹而出,攀着竹梢,就着竹竿劲道十足弹性掉下去又荡上来,惨叫声达晚霞。
姥姥带着行者匍匐进地窖,窖穴已掏成两居室,一明一暗,新掏的没通天,纯地下室。素女在里间摸着黑编草裙,眼瞅天凉了,得裹上点了。姥姥说咱家鼠干还有么。素女说又不过节,肿么想起吃肉了。姥姥说来客了,可能是你哥。素女爬出里间,瞅着一脸泥行者说我哥就长这样阿。姥姥给行者介绍:这也是一直单过的孩子,狼嘴里抢下来的,您说,狼年年吃人,姆抢得过来么。行者说不管怎么说,我有家了。姥姥说跟姆来不拿自个当外银这套是么。跟素女说闺女,妈替你想了,白挨这儿混了,这儿男的都不是东西,吃大姐睡大姐心里没大姐,你跟上你哥,当农民去得了。行者说啥叫农民。姥姥说就是一帮跟地过不去的人,老钓不着鱼,烦了,开始刨地,种一种草,叫庄稼,每天就吃这个。素女说不想当农民。姥姥说傻闺女,农民多好阿,虽说吃得惨点,但是论顿,一天两顿,有早点,有午餐,晚上还能喝口稀汤,不像咱这儿见天都逮扛着。素女说农民每天都逮拔草,还不如扛着呢。姥姥说你不爱干活,理解,你可以偷懒。但这是方向,咱们不幸生活在大时代,社会狂转型,大家都在奔,想吃饱就不能闲着,听说西不喇开始养牛了,以后咱们也要每天挤奶了,留在这儿也不轻省,我老了,准备饿死,你还年轻,挺招人稀罕,先行一步,去农村闯个路子。
行者说我乐意干活,别看我穷得连根绳都没有,每天流浪手不闲着,哪么拣根草呢也觉得没白来世上走一趟。姥姥说你适合当农民,农民自个屎都往家拣。行者说我喜欢农民,农民在哪儿呢。姥姥说面向太阳,永远奔右手走,过一倍儿黄的河,就见着农民了,到那儿可别说咱们认识阿。素女说舍不得您。姥姥说咱们就别互相心疼了,听说农民特知道心疼自个,已经把性交私有化,发明一种叫结婚的连坐制度,喜欢上谁了,就必须跟谁睡一辈子,不想睡都不行,找你们全家麻烦。素女说一辈子跟一个人,再喜欢姆也不乐意。姥姥说那你吃一个挎一个,不信他们能把所有人看死,关键是生了孩子知道是谁的了,想讹人找得着人,农民都富裕,一辈子不挪窝,能攒点农具,死了传给孩子,让孩子接着当农民。素女说谁要图他内点农具。姥说你瞧你,还是母系社会那股傲劲儿,到农村你可收着点,再让人打了。
行者说黑得都瞧不见眼珠了,还聊呢。姥说你困你先睡。行者说那我跟谁睡呀。姥说跟姆。行者说我怕狼一会儿还来,我上洞口替你们叮着点。姥说狼怎不把你叼走阿。
柿子在枝头活活冻成孤影灯,风后背着深昏迷公再来古人类遗址,地窖黑咕隆咚,喊也没人应。风后往窟窿里砍土坷垃,说再不出来滋尿了阿。黑咕隆咚直起腰,嗷一声,是只正打算冬眠还没睡踏实黑熊,风后立刻就地卧倒。
风后脱险后有点半疯,逮谁跟谁说姥姥真身是黑熊。公作证说昂,舔过我,瞧背上这坑。姥姥这时已带着小玄嚣搬到台地高处大柳树搭树屋居住,莫名其妙,被乡亲们传为熊姥姥。后公尽收荒山野水立国,尊姥姥为国姥。初无国名,皆自称:姆么国。不像话。海西野人称其国:有熊国。此为一说。
又明年,素儿和行者游泳来到大庭,上岸时穷得只剩头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