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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余下的时间《全夏书》记载有些混乱。《轩辕本纪》记曰：哺时，华师发动，我以雹子砲拒之，华师败还。《颛顼本纪》亦记：哺时，华师发动，我弩砲齐发。赤溷执杖短接，仆。华师败还。《百泉实录》材料多一点，实录是当年战争亲历者枝蔓子孙口述，有商一代依据伊尹的命令对这些尚存于世著名家族进行了广泛征集和访问。两周板荡，《全夏书》残破，众多口录者名讳身世失落，其中又经李氏诸子删窜驯正，于今只能从行文称谓大致判断口录者所属方面：

……日昳，华师发动（李鼻按：较二帝纪早一个时辰），左军首攻。赤溷舞杖前驱，入我阵中。我当面大鸿部新五师多山民，尝以打秋枣果腹，尤善长兵（鼻按：燕北俗语：有枣没枣三竿子），辄以乱棍格之。赤溷坚忍不退，不支卧尘，为卒抢回。

复次，山戬前军弹弓兵向我颛顼部三师移动，十步内发射石棘。我三师多射夫，日闲以射鸟为艺，射工尤精，倍还之。华师不退。我三师一部突出，手抛砖强击，华师乃去。

复次，风丑之右军持石斧长棍向我常先部新四师移动。我四师多窑工、泥水匠，特长抛接砖，战时人手二砖，多列纵陈，闻鼓发作，轮替抛掷，射速不输砖砲，有人砲之誉，华师数进，皆被人砲嚇阻。日入，华师悉去，恢复原有阵形。

是日，我后队部署轻重砲兵均未发射。

李鼻按：板砖作为一种火冗物出现，始见于甘肃天水大地湾燧人氏集团聚落遗存出土一只土坷垃。此土坷垃呈窝头状，半边经火灼现暗红色，上有五指印，显而某人等烤肉起急或因没他份儿抟起一方泥泄愤掷于火中所致。时间应在素陶出现前，或同期，是泥坯和陶之间过渡物，可命之为泥砖。没必或因此泥砖惊世一现引发陶器大生产。时，人迁徙频仍，泥砖作为永久建筑材料并无应尽之用，人还是习惯挖一坑，支俩棍，盖点乱草就忍了。泥砖作为军器使用，经军火专家灌阿先生考证，应不迟于黑陶时代，作为制陶活动残次品，在草原、农地等石材并不丰富地带，人群就地进行殴斗，互掷胖击，随手抄砖应是常态。大规模装备部队，应自炎黄始。百泉、涿鹿均有大窑发现，经阿老考辨，多为夏人所建，盖因残砖依稀可见熊首写意。此数口大窑出土红砖与今日民宅砌墙之砖已无大异，均呈扁长方形，砖质疏松有蜂孔，腰部有容手处，双曲内弧，便于抓握，当地人称美人砖，又称板砖，火砖。重黎伐共工行军日志亦有记载：燕北僻地民宅多以美人砖垒砌墙垣，凸凹玲珑可喜。可见彼时美人砖仍有生产，只是不复军用。阿老指出：板砖的出现，对上古军队极其业余，手段极促狭，交战多以群殴形式进行——来说，意义重大。石器时代军队作战前首要任务就是搜集武器，故战场多选于河床浅滩，因其卵石成堆。考查百泉古战场，战争规模不似太大，三五百人互掷半日，河床即当见沙。《全夏书》言华夏设七军，未可以后世军级单位等观，考查我汉境内石器时代遗存，除良渚、石峁土方量较大，非万人不得成就，其余聚落甚少过百户，七军只是军陈之形，分头值守把瞭不同方位，七贼行亦复如是。阿老将军讲，上古地广民稀，草稠林深，千里不见炊烟，迁徙就是天天游猎，斩荆寻路，扒开草慢慢行进。农业人口编千人之师远征，吃饭无法解决，自己背——背不了多少；沿途讨夺——没人；打猎——放出去收不回来，谁知野兽往哪里跑、跑多少天，在牛马驯养、车轮发明前无从想象。牧人驱羊役鹿流动规模可能大些，有林草处即有供给，这也是牧人武装对农人部队在运动战中数量往往占优之缘因。夏人不能算完全游牧民，建元二年，阿老携马迁出塞，得匈奴左谷蠡王相国赵信接引，往勘西拉木伦河、喀左东山嘴、建平牛河梁夏先民聚落遗存，复返渔阳向渔阳守韩安国乞卒一营，在寒水、香山、玉泉诸古夏遗址下探方，深入挖掘，在最底文化层——也即夏文化层，发见极厚钙化腐殖层，经粉碎筛扬辨尝，部分沉滓为猪粪降解物。猪，重要文化标记，养猪十有八九要种地，是农林渔猎牧综合发展的部族无疑了。故其部队规模亦受文化形态约限。以百泉窑单日出砖量估算，当年在此作战人员宽打不过千。千人交战，踞有砖窑一方，应是胜面较大一方，且交战日愈久，优势愈现。阿老将军有言：判断百泉胜负，数窑口即知。

唉内喂！以上均为夏方人士对百泉首日交战之统述，未见各方战斗减员统计。可能是古之历史文献格例所限，只记大事缘由，若非名人凋零，一般无名氏不占篇什。亦大可能为上古部队组织粗劣，聚散无常，本无统计。此版本为石渠阁馆藏古本（以下称石本），人物事件及字句语序与李氏家族藏本（以下称李本），骑裆阁古本（以下称骑本）互有增减，或为世代誊录转抄听写笔误所不免。抑或确无伤亡。

李本《炎帝世家》并无首日交战片语，一开篇谈的就是吃饭问题：日出，帝振衣起，近侍进谷糜。帝曰：还是黍米粥喝着舒坦。因问：士皆得糜邪？对曰：已不复闻谷香旬矣。帝曰：那你们都吃什么呢？对曰：并不知道别人吃什么，无非是地下长的，树上结的，小子今皆具神农之慧。帝曰：今日将渡，食不甘味，奈何？遂尽出私囊，得谷斗二，曰：使七军饱食！七军奔告。食时，食毕。七军尽发妫水，行伍皆掷鬲于渡，誓曰：灭夏午食！日昳，华师尽渡，盛陈于百泉野。帝大蒐，校七军，七军萧肃。忽闻咕咕，始孤鸣，继呱噪，壮盖军吼。曰：季秋将尽，何来布谷？对曰：非布谷，杜鸡是也。曰：何谓杜鸡？对曰：腹中虫也，五谷所养，时不我饲，则鸣。帝曰：请漏刻。对曰：日昳漏尽，哺时已至。因叹：时何速欤。（鼻按：上古哺时即今未时。时，官民皆一日二餐。早饭——食时，即今辰时；午饭——哺时，即今未时。这两个时间段大约也是官定，辰时日已大出，官家才下炕，未时日落尚早，官家已然乏了，早点开饭，多吃一会儿，混到灯晚儿，或可称午晚饭。农人两头见星星，早饭摸黑，收了工才能再端起老碗，吃什么也得叫晚饭了。我汉殷富，与古有别，关中地区，三辅之内，夏收秋获无论穷富皆于日中往地里送一趟粱肉，初为加餐，鼓励快打快收，后尾儿不送都不干了。月出回屋还有一顿稀的等着，始有三顿饭说，也仅限于农忙。华师，农军，也即武装起来的农人，虽然当了兵，食物钟还是按在家嫩么走，过点儿就饿。早起喝了碗粥，又过河又爬山又整队形，都站好了，杜鸡叫了。）

帝曰：我是没辙了……《全夏书》此处有脱简。李本、石本均无此句，此句从骑本出。没辙……之下文三本皆付阙如。

华师粮食短缺问题之严重在《女英烈传》中也屡有旁及。《全夏书》各本各卷无一不有脱简脱句脱字，《女英烈传》亦在个中，故无以确定以下对话发生于何时何地：媿曰：……走得快的还是鹿肉、羊肉、羊油、奶皮、奶渣儿这些可以入口的。羊皮、貂皮也很受欢迎。大牲口皮走得慢点。獾油、麝香、象谷、土鳖粉有多少要多少。核桃板栗柿饼——还行吧。山楂糕就算了，这会儿谁还需要开胃阿！对曰：首要是盐，其次是麻，麻绳麻袋麻布，都好。猪鬃阿胶红枣老太太喜欢。海米干贝鲍鱼——姜，对！还有姜，务必多来，可以换玉。曰：嗯，这个我们也不多了，要用火砖换，一块姜八块砖。对曰：黍米能搞到么？前儿个看到你们阵中有人喝粥，把我这馋虫勾起来了，午食羊蝎子全剩了。曰：可以想办法，黄帝要吃，可以保证。对曰：我要吃。曰：你吃必须保证。对曰：这是什么？曰：我送你的，粉条，吃过么？炖肉的时候放进去，赛肉。对曰：这呢？曰：豆酱，你回去拿油炸透了，别用羊油阿！最好大油，白开水放进去，就是酱汤。什么薇菜呀、荇菜呀、卷耳呀吃着不是寡么，拿这酱一拌，再来头野蒜，嘿！能多吃两口羊蝎子。对曰：你们太会吃了。

李鼻按：参考上下文，此“对曰”者应为黄帝军中著名女将帝喾次妃简。此女与媿是好闺蜜，二女所言似涉军中黑市。古之军队，无后方作战，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一切都要就地筹措，“贸易”一辞，首见《周公兵法》，曰：军行处即有贸易。周公净说大实话！在同一部兵法中亦抱怨：野战无民，行伍互市，商人积习，其流弊也远。甚恶之，弗能禁。这个互市讲的就是两军下层官兵之间黑市。商人即长期与之作战殷商部队。周公意思是我周部队这个风气是商人带坏的。商人部队习气可能要追溯更古早的部队，我虽然很反感，也没办法彻底禁绝。为什么禁不掉，老人家没讲，因为有需要。吾祖耳少时曾入周师服务，随王西征，一路所见周师上至公侯，下至士卒，做生意脑筋之活络，门槛之精，深为之折服。回来经常以过来人身份跟单位年轻人侃：一支部队战斗力在伍，伍在伍长。什么样的伍长最受士兵群众拥护？就是内个最能抓挠的。打胜仗最能抢，打败仗部队垮了，鞋都跑丢了，他能把饭锅背下来，什么时候身上都有吃食。耳祖最爱聊，每聊必眉飞一个小故事是六师过也不知哪儿一大漠，完全陷入绝境，大漠人穷苦且强横，手持弓棍挡在井口不给部队水喝，部队有纪律，偷抢者斩，眼看就要渴死，一位老伍长舍下脸跪求，感动了朴实大漠人，挽救了全军。

《女英烈传》记，媿与帝喾次妃在两军阵前设下私密交通站，白日为战场，入夜开展物流，夏师伍长狗咂儿者主运营。《实录》亦有相类记载：日出（即今卯时）掠阵。隅中（今巳时）大队来攻，颠踬竭蹶，仆而数起。日夕人定（这是两个时辰：戌时、亥时），败砖如垣，陨矢若棘，忽闻偶语，或见三五流影，倏尔屯聚，挟囊褡包，捉耳错肩，嗟呀间囊包易手，大快而去。此军中善腾挪有资源之能者也，习语曰：军倒儿。军倒儿夜聚晓散，仨瓜换俩枣，四犬变三羊，曰鬼市。三师伍长狗咂儿，盘踞圮垒，凡香药果米鸡犬豚羊酱，赀价平准，皆决于彼。夜半荒鸡（亦是俩时辰：子丑时）市声沸传。平旦（寅时）吹角，皆自匿去云云。

《烈传》记，颛顼曰：火砖不能给，其余尽与之。说明这个鬼市上层是知道的，也是华夏双方上层保持沟通一个管道。当日夏方最高层也就是黄帝颛顼几个人开过一个会，黄帝做了重要发言，对战争今后走向发表了指导性看法。本纪、世家均有全文记载。参照本纪，这个“当日”亦可获相应准确时日，不能准确到纪元日，止相较于百泉战重要节点，或曰转捩点：雪日。开会日后推一日，即为雪日。黄帝在会上讲，……大破现在就能大破，你瞧他们内个兵，拿的还是自个家尅的燧石，与我军合成火砖比，整整落后一个材质期。我们的开花砲都是单砲单发，就怕一个齐射，稀里哗……（本纪此处有脱字）。各位同事，我们是不是打算屠尽神农国人民？如若不是，就要戒惧，不要使其战士蒙受耻辱，世上再没有比战败之羞更令其国子孙记仇。鱼甜之战伏戏赢得战争失去妇女好感让女的到今天都不信男的——的历史教训要铭记。古来征战非乐杀，君王希望获得名声，百姓希望过好日子。各位同事，我率领你们出来与强大的神农国作战，每天都要冒生命危险，吃难以下咽的食物，睡在野兽出没的旷野，太太和孩子虽然想念却不能见面，为什么？不是我想追求不朽之名，伟大征服者。而是以战求……（本纪此处有脱字）。我日日祝祷，希望得到上天指引，使我内心刚毅，做正确的事，终于得到上天回应。昨天夜里有神降临，对我开示，上曰：人阿！你这弱者，生自争竞界，只知贪胜求强，而在我世界——平等界，通行法则是互相让渡使万物皆得圆满。（鼻按：此上曰尤见于《三坟》，今日始知出处在轩辕，或可为《三坟》天授，非智者勤思注脚。）各位同事，黄帝说，上天的旨意我不敢违背，我军虽有战场优势……（有脱句）不忍见炎帝血洗我剑使我得荣耀。我不讲面子，我也没面子！我愿意尝试，做一个强者，如平等界行事，倘若……我亦不惜……达成……就太可惜了（此处多有脱句）。请把我的心意转告炎帝，我等他答复。（鼻按：轩辕这席话是余依据李本与石本、骑本对勘草就。采用今驯言盖因三本脱漏严重，全文不全。且三本亦为周驯言而非轩辕氏所操古夏语。周驯千年之下已见峻崛，忸怩照录则句拗意苶，引人入纠轴。不得已借瓦凑荫，画眉以描睛，断不敢添足，倘有不通，语句吊诡，不敢诿过古人，文责愿负。又：凡未标明出本脱句脱字处均为三本皆脱。）

查二帝纪，黄帝讲话无一人插话，讲完话亦再无一字交代，是篇经过整理《誓》《诰》那样的文献。黄帝心意我们晓得了，可昭日月。具体打算——请同事转告炎帝就是这番……表白么？全然不得要领。明日，战斗仍以军规模进行：有窑国主姜晏宿沙将上军居左，有仍国主姜克烈熏将下军居右，并进。夏上吊砲（华卒为雹子砲所起诨称）排击。出现伤亡报告：卒皆绣染，薰没于砖。帝使姜孟舞犁后军复进。风乍起，若大琴吼，旋尘浮攘，对面不见眉目，卒皆有惧色，乃罢。这是《炎帝世家》对该日战况的记述。

《实录》无有本日战况报道，止录有两首同题军谣，都是夜歌——夜间无眠战士所唱之歌。一为华歌，名《嫂颂》：色如樱，温似母。远若灯，近犹舞。暖中肠，亲肌肤。长夜相伴守，默默话肺腑。（鼻按：华夏两军皆有军俚，称营火：嫂子。燕北之冬，寒可凝血，部队每至一地宿营，即云叫嫂子忙起来。先烤脚，再煲水，再制羹，有天下战士宝之美称。）

夏歌名《别嫂》：年年走河南，十人九不还。父兄皆客死，独得长嫂怜。今年战百泉，碍难隻身免。下世遇父兄，代嫂报平安。也算直白无文，传为颛顼重新填词。原歌词为夏卒集体创作，粗野且涉淫，开头一句：嫂子，哥还好吗？据说十分精彩，从嫂子及笄唱起，采薇与哥相遇，野合于枣林，到嫁入哥家，哥新婚离家，应征从军，了无音讯，家中只剩嫂、弟和寡母，到弟也出征……是几代夏师战士家庭实况写照，可唱无日无夜，引动篝火环映征夫泪下。据说黄帝亦曾泪下，继而锁眉，认为此曲丧牵士气，遂命颛顼手术，尽割缠绵，只留两阕四句，取哀而不伤，死而后已之肝胆。新曲部队堂会营伎每有献唱，旧词渐渐不复闻于营伍，可是收入《万邦风咏集》传下来了。

同日，颛顼与简有交谈。烈传有记载。地点不详，大去处应是阵中，可能是一垄营火前，可能是砲楼，砲营废弃砖搭围子，又名窑子。彼时已多有这等违建。起初，对话断续，上下语不贯连，一曰上兵伐德。不知所云。二出贾人语：争利不如让利。好像是在谈诚信。三是圣女娼名句：图国不如许国。上升到治平策。四飞上天，睥睨全人类，讲的是同样收入《三坟》神仙话，上曰：我连一只瞎了眼的家雀儿都不让它饿着，你们这些有眼有手的人为什么不上树采摘果实，掘土种黍，而拿树枝互射呢？

简说我信，我信了还不成么？颛顼说那你什么时候给他带信儿？简说这不没人么。颛顼说玄儿呢，她不闲着嘛，她不在岗位上，跑回来干什么？简说不是受了刺激么，采女出事后玄儿精神一直恍惚，已多次表示不愿再去华营，看内帮人就哆嗦，实际也一次再没去了。颛顼说事情搞清楚了，经审讯华师投效人员得知，采女牺牲不是身份暴露，而是一次迷信活动的受害者。简说都跟玄儿说了，玄儿表示更不敢去了。颛顼说无论如何，今晚一定要把话带到，黄帝已经催问我多次了——什么情况阿？老头压力也很大，很多人不同意。

简说你们不是昨儿才开的会么，急成这样。颛顼说你是老人儿了，道理要再三跟你讲么？决断在黄帝，你的任务就是执行。简说擦黑去。颛顼说现在就去！你平时与媿见面都怎么约？简说还能怎么约，就是上前边喊去。颛顼说原始！

接着就起风了，若大琴吼。《本纪》《实录》均记日入有罡风，若琴吼，若游龙戏尾，遽然匍然，移石扫穴，平地就乓啷乓啷响。百泉残绿一时尽去，万千枯枝飞舞如抡鞭、如疯、如牙爪。营火如烛、如豆，倏一下奄奄，忽一下狂烂。七军不能举，帐、帷、旄、冕、羽、覆皮、枕草——俱拔。

烈传记简夜出见炎帝。鉴于文献保存不完整，谈话也是一股截一股截的，双方很交心，尽量把话说到位，始终有岔。

炎帝说我这儿灶倒了，鬲翻了，最后一把黍米，打的浆饭，全泼地上了。简说都可以谈，黄帝、颛顼、我，乃个层级，听凭你指定。炎帝说昨天下午我一个兵，抓田鼠，饿得等不及水开，生着就下肚了，没多会儿就吐，夜里就蹬腿了。

简说他是不是吃脏器了，脏器不能吃。炎帝说孩子不容易，都是我从山东带出来的，很能吃苦，从来都是……

简说怎么还哭了？炎帝说难过，爹是我一老长工，孩子选上兵，还给我送大葱，高兴，说孩子这回出息了，叫我不受教往死打。简说我的心情和你一样，黄帝几天不吃肉了，只喝汤。不进带顶窨子，说部队都在外边冻着，我钻窨子睡不着。炎帝说还会再冷么？简说还会，柳是最后脱绿，之后就要数九，我们这儿民谚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拣鼻子拣手……炎帝说昂？简说我妹给你织手套了么？炎帝说什么手套？简说就是毛的，分手指能捏住刀把儿，不会织缝块狗皮也行，叫闷子。还有护耳，叫梢子。都得捂上，耳朵也是最容易掉的。我们这儿有一孩子叫罐儿，就是三九出去大便，蹲嫩么一会儿，回来一拨楞，俩耳朵掉了。还有一叫缸，四九出去小便，端着，完事往回一塞，举手里了。

简回到驻地，颛顼问她谈得怎么样？简说谈得特别好，炎帝对黄帝倡议深以为然，炎帝都吃鼠了，华师有饿死人，昨天伙房已经不开饭，兵躺下起不来，风吹一片一片倒。

颛顼说情况这么严重？简说就这么严重！我建议我们应该立即宰羊，收集皮草。颛顼说为什么？简说准备大规模接受战俘，我预估，明天——最迟后天，会发生华师整建制向我投效求食求温暖。颛顼说也就是说不需要谈了？简说谈什么？我军已不战而胜。颛顼说乐观。简说真事儿。颛顼说可以按你预估向黄帝汇报么？简说：请帝准备受降。

翌日平旦，也即雪日寅时。烈传记：风止。日晦。白霜见地，早起人如信天翁。黄帝獭帽貂氅携颛顼风后大鸿力牧诸将至阵前，命移砲床，让出步道，以候炎帝。日出（此日出非太阳出，今卯时也），华师拔营，复陈于前。（鼻按：《军法典·野战》曰：师连战，屯后五十步。意思是部队在旷野连续交战，后方营区可设于步阵五十步处。这样白天拉出去打，晚上回来休息，不多跑路，送水送饭搬运伤员也方便，后方一旦遇袭，呼救亦迅达。这也是古人在长期战争中总结出的经验，虽为夏军典，华师亦可参比。周谚五十步笑百步，就是讲一个兵跑过营区还不停，遂为后卒笑。有周，同姓诸侯战，追骑不入营，是为礼。暴秦出，礼堕，始作生死战。）卒虽单薄，面有菜色，阵帜尤鲜明。黄帝赞曰：师老人重，犹可期也。异本作“未可欺也”。部队败了，兵还很庄重，这样的国家未来大可期待。或曰：咱可别小看人家。

未几，闻鼓，有裘服者攘臂喧哗，华师猥出。帝曰：听说鱼甜战圣女娲出降就是击鼓奏乐，以励女子不要丧志。我眼神不好，大鸿你帮我看看，内个穿很多的人是揄罔么？

大鸿说这个恐怕要找离朱看了，我这眼神，也是只见额面，不见鼻目。众将皆喊离朱。帝曰：这个时候还有北归雁么？众齐仰天，见褐鸦鸦一群，疾飞而来。力牧曰：不好！矢来也。夏卒急举盾，锅覆黄帝及众将。只听当当当当一阵快刃剁砧板，矢如苇丛。帝掸衣复起，笑曰：寡人险成臊子。旋勃然，曰：胡谓揄罔今日来降？颛顼命从人：速绑简来！

李鼻按：《全夏书》所收《女英烈传》今人一般认为不真。学者多指为商晚流行女作家九侯女渥丹伪作。渥丹出入商廷，始承欢后见弃于帝辛，尤擅刻写上古得名后妃，笔下有窈窕，结局无不梦尽失欢，为一时之叹。名著《女嫖传》《女媿传》《眉辫传》抄本周晚尚有存世，见者曰可与《烈传》互文。后俱失传。今市井所见《女嫖传》《女媿传》为更后人托名。

本纪、世家均不记简狄夜见炎帝事。惟录罡风、白霜、冻月——像擦过一样亮。月下露营华夏士卒，看到的更多，夜空有山脉一样的云，一列列南去，月却一路北行，如铅华洗尽寤寐独思女人脸，最终为云遮去。天空开始掉点儿。

平旦，冻雨夹雪，遍地黄叶，旌旄冻成墩布，支翘在杆上。火堆奄奄一息缕袅生烟，火上鬲残羹如涂，余沥如鳞。

两军士卒皆袖手跺脚，披麻缚毛，整个战场一下褴褛了。

天大亮，远山皆不见，雪如羊绒，漫天浮走，丘陵林木一夜白头。华师击鼓出战，部队如出殡，顶着大雪举幡前进，未至中线，尽成雪人。夏师砖砲机枢亦为冰雪充塞，吊绳滑不授手，握力不均，操砲间屡见七上八下者。日中雪已没膝，两军阵前浑茫一片，夏师砲兵失去射击诸元。华夏两师均发生牛皮冻脆，鼓遭击穿不得已以刁斗代鼓部队不进反退事。

实录中人有言：我们也不认识黄帝也不认识炎帝，简狄是谁从来没听说过，内个仗不是哪个做了工作才停下来，是根本打不下去，雪——暴雪，让停了。

雪日，不是一天概念，即云雪自即日迄，一直下，无分昼夜。本纪、世家记：师失其形，卒各搦战。实录人言：战什么战？就是抢砖头。初雪，地有余温，土壤未实，这时挖窨子尚可容身。二三日后，雪上吹雪，冰下加冻，木锨石锄就撬不动了。夏师连日砲击，中心无人地带绰卓屹屺，尽是废砖。一线战士都在备勤，列队站阵，没空挖窨子，到勤务解除——不解除也没办法，风太大，天太冷，老这么立雪里，都成冻梨了——没地儿躲没地儿藏，就去扒砖，搭小房，这时候跑得快着呢！眼贼着呢！也不怕冷，三五成俩，两下看中一垛砖，就扠将起来，先抡砖拍倒对家，才满抱而去。

实录人言：也不光跟老华打，老夏之间也打，也不分是谁，抢我的砖——不成！都跑串了，大雪茫茫，这大几千号人挤成一疙瘩，都想找背风地方，哪有背风地方阿！就是人家小房后影儿，接壁儿还能省圈砖。姆们老家儿，干什么都没落过人后，打仗从来都是站第一排，那是黄帝亲自提表过的“忠勤可悯”，离砖头也近，头一个搭起小房，刚钻进去就听墙彭彭响，顶子噗噗掉草根，准知道有人接壁儿，听内口腔儿笔痒的笔痒的，甭问，老华！刚还一块儿抢砖呢。还不要讲是在部队，还在交战状态，搁家，人没问把梁架你们家墙上，是不是逮出去说道说道？姆老家儿暴吧？愣一声没喛喛，翻毛老羊皮头上一蒙——忍了。你知人在极寒中是没脾气的，穿多老厚都缩着，迎面碰见人眼皮子都不带抬的，你最好别理我！

女烈传记，荒鸡风停雪驻，下弦月出来锐若短匕，狼在山中一声声鬼嗥。炎帝也搭了小房，比别家宽绰点，中间能生火塘，四面半头砖落地，椽子是殳杆，顶子绷整张浸过桐油驴皮，上絮败草，再拍实多层厚冰雪——带坡的；讲究！

火塘黯微，炎帝捧着黑陶海碗照见自己影子，问媿：这粥你加羊油了？媿说没。炎帝说那——哪来这么大羶味阿？

炎帝迈出小房，军队不见了，战场不见了，雪地里小房傍小房，窨子挨窨子，落满积雪，被风吹出浑圆，若白蒸馍，又若大庭雪后度岁棚改区，户户有欢语，都在冒沼气，在低空形成云练，月夜晴如釉，仍在掉点儿，劈答劈答，兀突脚前啪！摔下一摊白花花——都是羊油。炎帝哇一口吐地上，嗳气哽噎，瘪着嘴对媿说：通知简，明天我跟颛顼见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