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发生日食。我问司马迁我这一生发生几次日食了?司马迁说我记录的有三次。我说我才二十出头就出现三回日食,将来还不知要再见多少回,是日食就该这么频繁发生从前也这样,还是因为我全让我赶上了?司马迁说因为你,你憋日头。我说那真太不好意思了,你作证我真不是成心的。谬忌说可能是因为你年头去雍镇没诚心祭拜四畤净玩了,上天责怪故有此般异象。我说这回去诚心,另外拜托你移过给匈奴军臣单于。谬忌说老外跟咱们全是反着的,移过倒给他添寿了。我说就是说完全不信你也拿他没办法。
当月,更役律大检查工作基本结束。全国累计完成征兵三十二万七千四百五十一员,茂陵实接收三十二万五千一百零二员。中途逃匿一千九百四十九员(各地官府已绘影挂图通缉捉拿);患病不能行走就地留医经当地官吏、接兵单位派员、主治医三方会诊,认定预后不良确实不能完成更役退回原籍二百三十七员;意外死亡五十二员;自残按抗役罪坐笞二百,罚没家产,鬼薪白粲三年,不能砍柴者拔草,一百一十一员。
除一期到达十五万员转为工程兵目前正在筑路,二期三期四期到达十七万五千员已分批调往长安附近甘泉、细柳、棘门、灞上各老营房集中驻训。也没有重新任命,就算我个人委托训练署令郦坚,请李广、程不识两位将军在棘门、细柳各开一个示范场,各选万人,进行编制军一次成军试训。
八月,连降暴雨,长安发生内涝,横门菜市茄子胡瓜顺着横门南大街漂到北阙甲第。渭水漫堤,泡了两岸秋庄稼,鲤鱼跳上老百姓家炕,老妇抱着母鸡坐在盆里儿子涉水拉着走。细柳、棘门营房也进了水,操场成了潟湖,棘门的兵在湖里玩水,解下裤腿扎住一头抓鲫瓜子。细柳新兵万人冒着大雨在湖里拔慢步。
我问郦坚二将军试训效果如何。郦坚对我说:李将军到今天部伍尚未重新划分,还是按茂陵出发时编伍哪个村人就按哪个村自愿结屯组曲,原来谁当头还是谁当头,作训总结一份没交。我去了两次,他都没在搞队列,把兵带出去打野外,陌生区域指定一个集结点,让各分队自己选择路线行军,指定时间到达指定点,自己找地方宿营。然后进行评比。哪个分队行军组织得好,在情况不明路况不明条件下分队指挥员派出尖兵先去探路寻找向导,分队随后跟进,少走很多冤枉路并且注重掉队收容,在全队难以按规定时间到达保障一部脚力健者先期到达,再逐步收拢队伍,表扬他们:没白从你们老家走到茂陵。到达集合点,亦知找水草近便处结庐宿营,不等上级指示便下套捕狍引弓射雉上树采果子自己搞饭吃,等全军到达你们已吃饱喝足睡了一小觉全员精神抖擞召之即来是我喜欢的将来不管到哪里放出去放心的部队。祝贺你们!
受表扬分队很兴奋,战士争说不是某头指挥的,是我们大伙商量的,某某头净顾自己一人往前跑。
分队长也有点害羞说功劳是大家的大家伙的。
李将军慈祥说:能发动战士一齐动脑筋想办法就是好指挥员,你在家是做什么的?某某头说猎户。
李广说我看你将来能指挥一个军。唯一一个缺憾就是你没有放警戒,到了宿营地全体人员猫在窝棚里睡大觉,还是军人意识临战意识不强。但是没关系,你们今天之前还是老百姓,今天之后就是战士了,下回注意,休息可以,要把隐蔽哨放出去,放到坡上道旁,没有制高点,就要放得远一点,留够反应时间。
做得不好的分队我就不点名了。李将军说。好的部队各有各的好,不好的部队问题都一样。行军像赶鸭子,宿营像鸟入林,叽叽喳喳,叽叽嘎嘎,隔座山都能听见你来了。指挥员头脑不清,事先无准备,出发现找路,基本的根据风向日影关系山川走势判断方位能力没有,可以走山脊非要下沟,平地不走非要钻林子,自己拿不定主意别人告诉他也不听,发现迷路第一个恐慌,见到獐子也吓得掉头跑。平时作威作福,一个屯长都要给自己开小灶,行军装备要战士替他背,净说些有的没的吹嘘的话,战士中威信极低,讲话没人听,甚至在行军中故意甩掉他。我就不明白这样的屯长军候怎么当上的在家就是一霸还是花了钱下一步就要全部撤换,下到伍里当兵,兵再当不好就去惩戒营当挑夫妈的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们这帮小子。
郦坚说就这,连哄带骂带拍唬,天天带着兵往外跑,听说最近又增加了夜间科目,要求每个干吏学会借助星宿判断方位,在地面物完全无观察条件下找路。每个兵学会与部队失散断粮断水,在全陌生敌对地域——也即禁止向老乡求助,单人徒步穿越森林、丘陵、平原居民聚集区怎么找水怎么采食怎么隐蔽。高级科目只许用单肢也即只能用一只手或一只脚,走回部队。
我说战士反映怎么样?郦坚说当兵的自然喜欢,你想阿跟超大型捉迷藏似的,上万人队伍大晚上带进深山老林,敲一声锣全体解散,爱往哪儿跑往哪儿跑,他老人家起驾回营,坐在辕门口数第一天回来几个第二天回来几个,一直等到最后一个泥猴儿一瘸一拐赶到,最后几步瘫软在地一爪一爪爬进来,夹道欢迎扛在肩上营区游行给戴大红花说这才是真正的兵。
我说有没有就没爬回来的,就丢在山里或爬到外地去了?郦坚说目前还没发生。用老李的话说,目前这个水平还是要作点弊,沿途要插一些草标指路,布置一些收容点,有食物饮水跌打损伤膏药和巫医急救人员,还允许实在坚持不住举双手出来向收容点投降。以后就难说了,以后高级科目这老家伙说不怕死人!
我说老程怎么样?老郦说老程当然一板一眼,当年他们在边地当太守就是著名两个极端,兵一到驻地,第二天就拉到操场上,站军姿,一站十天。平时都圈在营房里,早起跑操,饭后检查内务,上下午队列,晚上熄灯紧急集合,门卫、游动哨,刁斗、口令,出入营门敬礼还礼,外来人员登记一丝不苟。去看了一次他们会操,方队已经走得有点模样,虽然个别兵还有踢腿过快抬臂过高摆臂扭肩看上去甩答甩答走走挤成一嘎瘩排面成松紧带现象,已经比孩子们刚来上哪儿都乌秧乌秧强太多了。程将军送来的训练计划日程标示很清楚,下个月他们上武科,一个月,站桩。
我说你比较喜欢他们俩哪个的训练方法?老郦说看怎么说,我要是当兵的喜欢李将军,站在我这个主管全军训练训练署令位置上,还是比较认同程将军。很多人议论他们俩带兵方法殊异,程将军说两种带兵方法,一种把兵当聪明人,放到环境里,调动人的最大主观能动性,让环境磨砺他,这是李将军的方法,出兵就出最好的兵,将来能成将的兵,出不来的呢,内些头脑没那么灵活胆子没那么大从来都是跟着人跑跟着人混我们所说乌合之众呢,你都不要了么?李将军的方法叫:就高不就低。我的方法叫:就低不就高。我不管你将来会有什么发展,你现在是兵,就要完成兵的基本要求,兵的基本要求是什么?纪律性。没有纪律,你这个整体就构不成。纪律性从哪来?就是从每一次立正、向右看齐,每一次摆臂、抬腿、拔慢步一点一滴中来。在一个受高度纪律性约束整体中你可能反应慢点、软弱一点甚至我们讲话是个笨兵你也是有力量的。两军对垒,我带一万个笨兵你带七八个勇敢机智机灵鬼,我看还是我取胜机会大一些。
老郦问我:你相信人生下来心智体力都是一样的么?我说这不是问题吧,问题是该用程将军还是李将军的方法对待人群。程将军的方法照顾到多数人,可是多数人乐意跟从李将军。
同月,后勤署令萧婴跑遍西北六郡视察景皇帝初年设立六牧师苑令下辖的三十六个马场。发现因多年缺乏管理,牧场已为世居此地人民侵占,布满牛羊,过度放牧很多地片已是半草半漠,且还有草场方圆小每块地涵养马群规模有限突出问题,就算把老百姓都迁走,一下投放几万匹马草场不恢复也承受不了。
最要命的是马种还是定不下来。犬丘马现在还没驴高,跑起来跟大狗似的。长安公侯家有一些互市进来的西域马,看上去高大匀称,结实干燥,反应速力一等,可都不是纯血马,匈奴很贼,无论转口还是直接出口给我们的马都规定必须是五代以下杂交马,就防着我们拿去做种马就像我们出口给他们谷种都蒸过防着他们大丰收一样。这样的马一代代生下去也不是选不出良马,可是没谱儿,咱们也拿不出良马给它往回扳,给你生一茬骡子你也没地儿哭去。数量也太少,等马调整过来人都不在了,不适合大规模繁殖。
还是只能依靠我汉原产优良马种河曲马。萧婴在总提扩大会上说。现在从民间征集来马也多属此一马种。这里要表扬一下各功臣之后和曾在部队任职现仍在部队任职李将军程将军韩将军等各位将军,在朝廷一时拿不出钱来又急需情况下,不讲价钱就将家里私人驯养好马悉数献出——李将军,听说太夫人现在出门都坐牛车了?李广说嗐,这个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说不能让老实人吃亏。田蚡,你回头上我屋里搬金砖去。田蚡说有,道路工程、新兵训练各项费下都有节余没花出去,就是要先平一下账再冲一下账。
窦婴说你现在就在账上倒来倒去了?田蚡说账不就是这样么,一笔钱画在上面,先花内个再花内个倒来倒去。我也不愿意管,每天我都要跟自己说多少遍不赖会计跟他没关系他也是工作但是一见会计就恨他。
萧婴说只是这些河曲马多为挽乘兼用,役使类型亦多为挽乘型,乘挽型次之,单一乘型少之又少。且由于长期、代代重挽,双马或四马联挽,体型发生遗传改变,前肢多呈轻微外八字或又状,后肢多有轻度内八字或外撇。经我署军马处马政科对八十八匹公马测量体尺,体高达到二级以上标准(139.45~145.45厘米我特么不换算汉尺了!)四十二匹,占比百分之四十七点七三;体长达标(142.45~151.45厘米)六十七匹,占比七十六点一四百分比;胸围达标(166.45~181.45)五十一匹,占比五十七点九五;管围达标(18~20)七十九匹,占比八十九点七七。在一百七十匹母马中,体高达标(133.45~145.45)一百零九匹,占六十四点一二;体长达标(139.45~145.45)八十八匹,占五十一点七六;胸围达标(160.45~181.45)一百三十七匹,占八十点五九;管围达标一百四十四匹,占八十四点七一。结论是马匹质量尤其是公马质量不高。这和国内战争结束国土防御不再需要大量战马,文景以来长期不重视军马选育工作有直接关系。
怎么弄?萧婴无辜眼光望向大家。公马不灵母马再靠谱孩子生出来也是半残。窦婴说那可不见得,我认识很多优秀母亲父亲完全不是东西,生下孩子赛着牛插譬如简狄、姜原、女脩。我说司马迁最爱聊这个,就恨后来有男的,要还按早先女的都和脚印鸟蛋生,人不至现在这德性。田蚡说他跟你说的?我说没,我替他总结的。萧婴说各位长官不至于建议咱们也把母马放到野外去,等着踩脚印胡乱吃点什么,敢赌么?
李广说不用赌,赌你肯定输。我在陇西北地做太守时,当地边民就经常春夏把自家母马赶到匈奴内边野放,秋冬再找回来,怀了孕就不放出国了,借他们的种。所以我为什么从来都骑北地的马,不信你去查验我上交内批马都没有你说的外八字内八字情况。匈奴控制进出口可控制不了万里边境线马群自由交配。
我说这个好!万里边线就是我们的马场。大家也纷纷说好,吃他们喝他们偷他们汉子生了娃娃归咱们。别说几万几十万上百万马撒在万里边线上也不显,对隐藏我军战略意图提高种群质量节省饲料人员管理开支别说了——怎么想怎么划算!阿老都乐了,说理想。
李广也得意说我推荐自己做养马总监没毛病吧?
我冲他伸双大拇指:加双俸,你们家交了多少马,每匹马黄金百斤。李广说太多了,拢共给一千斤就成。
田蚡说这你替谁省呢,皇帝奖赏不要跟你急阿。
会上决定加强六牧师苑令所领三十六马场管理,严禁老百姓进场放牧。过去马政管理令出多门,名义上太仆管,实际只管长安附近六所皇家厩苑。廷尉下面有牧场,各大单位自己下面都设有牧场。现决定在六牧师苑令上设总牧师,统一管理调配全国牧场资源,名义还挂在太仆下,实际工作向总提汇报向我负责。各大单位牧场一律收回并各郡国州县牧场实行辅育。皇家六厩也拿出三厩,养母马。今年马发情期已过,总牧主要任务是恢复草场选育母马,以待来年春投放给边地人民寄养,三年送归,以十马还官一驹计息。
会议还决定,任命李广为总牧。先在西北六郡原有边亭、烽燧基础上选派懂胡语、熟悉边地汉匈风俗优秀饲养员筹建一批马庄,为将来由民代养过渡到总牧自养,制度化改良选育马种,作为一种正式国家行为:畜字马孳息也即养小母马待字生驹;做试点。
李广说首先感谢总提信任,老实讲我是开创性人格,乐于在新领域开一个局面,守成——超过半年,就烦了,能不能只干半年?我说半年太短,你至少要等三年一个轮次完成才算开创了这个局面,才能走。
李广说如果打仗……我说打仗立刻调你回部队。
田蚡和灌夫咬了会儿耳朵,对我说我们准备把这一计划代号定为“次元和亲”。我说就别特么硬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