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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李广程不识一个兵没接到。壮丁十五万都发出去了,都在路上,修秦直道,十五万人铺开也是上百里。起初,也是按蒙恬施工法,黄土熬盐碱,先到的人一律去运城盐池挑盐,后到的去南山伐木,料备齐了,再一齐动手祸土揉面,该补的补,该垫的垫,夯平墩实,支上百里硬柴一齐点火烘焙,工人也一齐休息,烤馕的烤馕,煮水的煮水,下套掏洞搞来狍兔鼠狸也一并上火入煲,烟飘百里,香飘百里。人吃饱了,路也得了,扫去黑灰,真像张饼,有的地方烙黄了带焦边儿,有的地方雪白,趴下一舔,咸的。

阿老去检查工程,自己驾一辆双轮马车跑起来轻快如轨,半日跑到马栏河,又从马栏河兜回来,没见到一个人影,沿途工棚还在,撬杠夯石木桩亦在,人不知去哪啦。好容易看到一个工棚冒烟,下去见一个病恹恹老汉在煮粥,问他:人呢?老汉说挑盐去了。

路就这么搁这儿了,整个五月挑盐的没回来,砍柴的先回来了,也没法干活就在路边等,闲得没事偷鸡摸狗和附近村里老百姓打群架。长安纨绔子弟听说北边新修了高速路,赶着新马车来路上试车,撒欢跑撞死老百姓牛自个也伤得不轻,听说还摔傻了一个。

阿老找工程总监理义纵说不能这么干两天放羊一个月,蒙恬施工法要改,我们要质量也要速度还要讲纪律,不要忘了我们带的是兵,修路本意之一是锻炼队伍,都是朴实农家子弟,在我们这里干了几天成乱漆疤糟了,将来怎么对接兵单位和人家家里交代?你要执行纪律,部队就要像个部队。义纵说:遵命。

起初,义纵被派往南方开展工作,在那里工作很有成效,很快征集到五百壮丁,南人说话听不太懂,总感觉他们在捏咕什么,出于责任心义纵亲自解送这五百人到茂陵,被张汤按照我的命令强制入伍,任命为会稽曲长,继续带队前往修路。义纵说老张,是我,我!张汤一抹搭脸说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遵从上命。

义纵有个姐姐叫义姁,懂妇科,尤善调理拔罐烧艾捏积捎带卖阿胶,宫里很多人信她,转来转去转到我妈呢儿去,把我妈潮热和爆发性出汗治了,也不是治好了,就是我妈每次发热给拔罐,出汗给捏积,让我妈有一种在治的感觉。拔完罐给擦汗,泡一个仙茅、当归、巴戟天、黄柏知母药浴出浴后心情为之一爽,当天就不烦不摔东西骂人,喝得下甘枣百合大麦粥了。

拔罐是容易上瘾的,捏积也容易上瘾,我妈这病又是个正常机体功能退行,几年工夫过不去,义姁就成了她老人家依赖、每天要见的人。上回我妈来西畤我就瞧见一挺大岁数妇女贼头贼脑跟在宫人队里,打扮得跟个仙儿似的,几次赔笑没搭理她。后来林虑也吃上她家的阿胶益母糕,还帮着推销给她姐儿们,说姐儿几个吃完脸色好。有一次还专门拎了两篓跑我这儿来,说这男的也能吃,我看你最近眼圈发黑跟几天没睡似的你补补。我说你真知道心疼我,我几天没睡我就睡几天,缺觉补觉没听说补驴皮的。林虑说好吃,你就当零食吃爱吃不吃吧跟你说件事,我有一朋友叫义纵叫你给劳改了,人真没什么事就是送劳改犯到茂陵当劳改犯给扣了罚去做苦工别提多冤招谁惹谁了。

我说你怎么认识他呀?林虑说你甭管我怎么认识的,你就说这忙你帮不帮吧,这是我一特好的朋友,我这可是头一回找你帮忙你说我什么时候麻烦过你。

我说我查一查,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可以。

林虑说谢。

过几天田蚡来西畤,我问他义纵现在怎么样?田蚡说不知道,这一阵净忙新武器定型跟大周审核被装采购预算,没预算不行阿,阿老内边我也要求他出预算了,张口就给浪费很大钱都不知花在哪儿,国库再有也会掏空关键是我都来不及给他筹措义纵怎么了?

我说你查查吧,我听说他回来了,在修路。田蚡说不可能吧,他回来为什么不跟我说。我说听说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田蚡说胡闹,部队有时真就是不讲理。

田蚡去署里找阿老没找着,问小栾你们这儿现在谁管筑路的事?小栾说不是我们管,好像是兵曹老张管,你去问他吧。田蚡又去找张羽,张羽说有这么个人,很不错,脏活累活带头上,他们队挑盐总是第一。

田蚡说这个人是咱们组里的,你特么给他搞到队上去。张羽说没人跟我说呀,我知道组里进新人当时我在下边,这个人自己也不说他们队都是南方人我以为他也是南方人呢。田蚡说你赶紧给他捞上来,向我报到,我这几天不在你们就给我整这事还嫌我事少么。

张羽嘟嘟囔囔:先说好我不同意他调走阿这是我最好的队长本来就没几个能干的,随队跟来硬安插进队内些里长邻长在家就不是好东西,都是乡里青皮,到部队数他们调皮捣蛋,大检查不是已告一段落组里目前主要工作不就是修路你把人都抽走我怎么干?

田蚡说这个人的任命我说了也不算,你有什么牢骚向皇帝发去。

田蚡向我报告人已经找到你要见他么?我说我就不见了吧,你征求一下本人意见愿意到哪里工作尽量照顾本人意愿。田蚡说跟本人谈了,本人表示不想回南方,愿意继续留在筑路队,考虑到是个人才,我打算任命他做筑路总监理。我说甚好甚妥。跟李敢说你回长安取换洗衣服顺便找一趟林虑跟她说她的事办了。

阿老说蒙恬施工法要改,你要执行纪律。义纵立即召集全体队长开会,宣布停止挑盐砍柴,把所有外出人召回来,上子午岭开山取石,下姜姬河马栏河挑沙,烧石灰,掺上沙和黄土,夯三合土,用以垫路。再将各队临时收押逃亡追回不服管教有小偷小摸行为二百人和吃拿卡要结帮拉派欺凌部属折辱长官什伍长百人和替这些人求情同乡屯长十人、曲长二人,一齐推出去斩了。筑路队上下为之一震撼。义纵又任命了一些对他阿谀奉承又确有些才干小子做新什伍长和屯长,用张羽的话说还是青皮,但是听话的青皮。规定了新的作息时间,完全按——用张羽的话说他以为的军事化管理,每日吹唢呐起床,击鼓吃饭,二鼓上工,鸣锣收工,吹角熄灯。每日各屯要报完工量,实行末位鞭笞制,当众撩开下裳抽光屁三马鞭,累犯三鞭加饿饭一顿,三犯还是三鞭饿饭一顿加黥面。之所以饿饭刺字不加鞭用义纵自己话说就是惩戒为辅,第二天还要干活,不给冒充伤重难支第二天偷懒借口。

鞭刑在每日晚饭前进行。(马迁注:时,一般人民日常惯行两饭制,所谓过午不食,天擦黑上炕。因筑路工程消耗体力甚大,故上特恩准比照作战部队及民间夏秋收习俗日落前加干饭一顿,由国库供给。)由义纵强盗伙老搭档张次公执行。几百条汉子一字排开趴在刚夯实还温乎路基上,张次公扬鞭一路齐臀打来,有的哀嚎有的哼唧有的强忍不作声有的打完翻身坐起嗬嗬壮笑,声情诡异抑扬迭顿宛若男声多部哼吟重唱。

次公亦不时出怪,欲抽又止甩个鞭花扎个马步,待身下人卸了绷备肌肉松弛复重鞭落下,获一声惨叫,捧饭碗围观工友发出阵阵哄笑喝彩,成节目了,次公亦顾盼自得。

张羽找到田蚡说这也太不像话了,这是公然擅动私刑!把带兄弟内一套带部队来了。田蚡说有效么?

张羽说有效,路已铺至昫衍,现已分作两部,一部由张次公带领继续向前争取年内到达终点九原;义纵亲率二部东渡黄河克日开凿黑峪口至雁门汉直道。

此汉直道是我在沙盘上二者之间划了一条直线,因得名。当时建不建这条路总提有争论,主要是山西境内山高水阔,直达雁门要在汾水上建桥、打穿吕梁。阿老郦坚等一班军事干部认为建桥可以想象,打穿吕梁不可想象以我目前施工手段工具而言。而且在军事上意义不大,若秦直道修通,雁门有警,我军车骑数日内可抵九原,向东展开即遮断入雁门虏骑归路,使其不战自退。故秦时素不闻雁门有警,文景之世匈奴屡入雁门我翻山逾岭胼胝驰援到了也是马后砲亦正是欺我直道不通。我说一件事可不可行我们就不要坐在屋里争论了,问问第一线施工人员他们最有发言权。

于是田蚡就去问义纵,义纵回答没问题!你再问问上,要不要在黄河架一桥,我以为黄河上要有一桥,秦直道接汉直道,过渡不下马,那才真正解决巩固国防内可援三关外可大包抄战略刚需,甭管谁再来都要掂量掂量。我说回去问义纵先生好,黄河桥目前先不考虑。对大伙说你们看怎么样,我意这事就这么定了。

田蚡说有效就好,部队从不体罚士卒我也不信。

张羽说老百姓有怪话咧,我们筑路人员排着队唱着歌去上工,老百姓给娃娃讲:这是俘虏兵。田蚡说这就对了,不怕他们想歪歪了,就怕他们想对到咧。

我跟田蚡阿老窦婴大周萧婴灌夫一班人坐在西厢房掰着手指头算账:秦直道(以下简称北线)十月可通,汉直道(以下简称东线)明年十月也未见可通。现在我们派去五万人抢东线——是不是五万人我问田蚡。田蚡说是,更多人也摆不开,真进了山开洞,掌子面最多容下一个伍。我说五万人就要两万根铁钎两万把铁锤一个扶钎一个抡锤……你说掌子面只能容五个人?田蚡说我说一个掌子面一个班儿,三班倒,一昼夜百刻十二个时辰换人不换钎,也要锤秃一百多根钎,两万根钎儿不多。大周说等于天天打仗,砍石头,比砍人只费不省。我说那就要先保障砍石头了,河东太原上党这三个郡铁矿就不要锻刀了,先生产钎锤。

窦婴说锤其实是军民两用,战争年代我汉英布所部骑兵就装备有龙虎锤,把开山锤把儿锯短了就可用。

我跟田蚡说那这一块生产工具类只能列入新武器概算你留了备拨、不可预见费了么。田蚡说留了,不过可能不够,可以考虑先从马匹项下预支,这个工作目前基本没有展开,铜还趴在账上。我说将来从哪儿补想了么?田蚡说只能从下一财政年度税费收入补了。

这时西畤门外传来马嘶,有人吵吵。阿老说你这儿也不清净阿。我说天天就是云中雁门来人问:人呢?

接着就听风大爷喊:老总!可不敢往里进可不敢乱走……门哗一响被拉开,李广出现在门口,一身风尘,直眉瞪眼说都在?正好,我问问你们,人呐?

田蚡站起来说老李进来进来别堵着门有话慢说。

李广说没话!就俩字:人呐?兵呐?四月份就催我接兵,到今儿六月溜溜俩月,我一个傻子蹲在西口苍河头净看画儿了,派多少人催问就给我俩字:快了。

我说你坐下,正谈你的问题。跟阿老说两项工程年前都完不了,看来只能顾一头,先把路修了。阿老说培养一支好的筑路队不容易,刚上手就解散也可惜。

我说您的意思是?阿老说我意思就它了,我手头也没别的人,就这支队伍,打通北线折返修复马岭线,东线开通再向上谷渔阳延伸,把北边九郡战备马道一气贯通再转业练武。我说这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阿老说不管几年十年八年,这个决心一定要下。

李广坐在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说那就这样,老李,你和老程先回来,兵还是要练,在哪儿练时间地点等通知。李广说我是不是可以不回云中了。

我说这个你自己安排,家里两个月没回去了可以先回去看看,命令马上就下,你和老程回原职,云中雁门守备部归建。田蚡说我一会儿也要回长安,你等我会儿咱俩一起走。李广说你那个车慢,不等了。

李广走了。夏侯说大爷呀这是。我说不要背后议论人。 m007CUd4wOkHGQhXwB9/ePzg7F5koXG9EqbqnDCdU/A+yAoQms7pi9OLnNHrbL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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