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我正要出门,阿娇拦住我,说你今天别走,我新认识一仙儿,特别灵,让他给你算算命。我说嘿!我这命还用算,你太逗了。阿娇说可是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后天、大后天,你会碰见什么人。
我说我碰见谁都这样,别人碰见我那可得算算有没有这命。阿娇说你别一言不合就吹,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最后怎么死的,死谁手里,你知道么?
我说那还真不知道,死您手里死八步手里都是我愿意的,行行我不走,我等,看哪路神仙他知道个啥。
一会儿五福引着一男一女来了,我一见这俩就乐:就该猜到是你,可长安不可能再是第二人,一大张罗一大忽悠,骗到宫里来了。刘陵说怎么说话呢,见姐不喊姐。李少君也乐,说还不是变着幡儿想来看您。
阿娇说你们认识?我说何止认识。李少君说上是我上师,上回点我两句,回去愁半年。阿娇说嚯!怎么遮你也出去当仙儿了?我说我没恶心成那样,我要逢人跟人说我知灾祥通鬼神你现在就拿小板凳亥死我。
刘陵说你不要拿你狭隘世界观看待所有你不懂的事情。李少君说我赞成上这种不懂就不信就叱之乖谬,凭一己之力独活于天地间跟谁都敢过招儿的大无所精神。刘陵说李少君!我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人,跟我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李少君说真的真的我从来就是哪家庙灵就拜哪家,哪家神显圣我就敬他,上回上点我的就是这些话,让我少装神弄鬼,所以我这回敢来,就是悬壶济世,瞧病,听说最近皇后心里老不逮劲?
阿娇说老是心颤,突然谁说句话放个碗就吓一跳。
我说改神医了?一会儿我叫张苍公来审你方子。
李少君说您叫谁来我也不怕,我就不开方子,让你们没的挑。我说哟喝彻底躲了卖假药,聪明!别是针灸点穴硬桑拿吧。刘陵说有本儿你今后永远不吃药!
李少君平展双臂,说您上下摸,有一根针算我输。
我说那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损招?李少君说擎好儿吧您就,可以请皇后女士露出左手腕么?我呵呵笑:还是这一套。李少君三根指腹切住阿娇脉,做凝神状,一会儿微抬一指,一会儿二指俱提,复又三指沉取。
我说您没想过弹琴去么?李少君不理我,说内只手。阿娇右手换给他。李少君也换了只手。我说四手联弹。刘陵说我可告你阿,你这叫干扰治疗。
李少君说可以了。问阿娇:皇后女士是不是左肩也时常感到疼痛?阿娇说是,一抽一抽地疼。李少君说是内种压榨式的牵扯么?阿娇点头:你一说,像。
李少君说可以一亲尊骨么,我要判断病灶。
阿娇说行,要不要撩起点?
李少君说不必,最好再披上点,我练过隔皮数骨,童子功铁砂掌,真要触碰肌肤会留下紫血印子。
我把一件紫貂围脖给阿娇披上,说这个好。
李少君一指摁住毛领:是这儿吧?阿娇说诶哟哟。一条膀子耷拉下来。李少君说条索反应。看我:想问么,很乐意满足您的求知欲,条索,就是经络韧带肌肉组织纠结而成像绳索一样的坚硬组织。您一定知道我们身上每个脏器包括心脏都是靠经传递指令、络供养血液才能完成正常的生理功能,而经和络是伴行的,一根经伴随一条络,一条络伴随一根经,经络之间存在着互相影响的关系,二者信息应答、物质置换的中补站——点位即为穴;经呼传着络,络富养着经,协同合作满足人体日常运动、睡眠所需的条件。当这些经络纠结在一起形成条索、穴位瘀滞不通会发生什么情况?——不知道?留一道思考题给你。
刘陵拍我:没词儿了吧?我说还真是没听过的道理。李少君说请问皇后女士,您左手小指是否伤过?
阿娇说你怎么知道?李少君说我还知道是在你五岁,蹲在一树下玩,树倒了,你没来及躲,不知道躲,压着了小手指。我还能告诉你,树是大柳树,倒是雷劈的,当时在场的还有你妈、你姐和你们家阿姨……
阿娇说还真是,你一说我全想起来了。
刘陵说怎么样,怎么样,准不准?不靠谱的人我能往你这儿带么?我心碎过你知道么?我说不为内谁么,知道。刘陵说束支撕裂,喘气儿都疼,你知道么,是老师一句话,帮我合上的,这我才把老师请来听说我姐也有心病,你凭什么说我是瞎张罗?我说没有,我没说你瞎张罗,我说你爱张罗,是个热心人,您带的从来都是特靠谱的人,乃句话呀,一说就合上了。
刘陵说你先甭管乃句话,你先说,老师是大忽悠么?我说不是。刘陵说那你给姆俩恢复名誉。我说张罗,要看怎么张罗,给谁张罗;忽悠,要看被忽悠人是不是确确实实被唬住了,唬住了,就不能叫忽悠,应该叫、叫精准施计。刘陵说你被唬住了么?我说我被唬住了,少君,祝贺。
少君也美,说行么,这么聊。我说是我最近听过聊得最诚恳、虚实精当、最不像胡扯的一次,差点,也不是差点了,我还真被带进去了。李少君说物理确实比较硬核,稍微聊得飞一点,就脱离一知半解,自己也慌。还是瞧病痛快,人体到底咋回事未知仅次于宇宙,却比宇宙多个主见,病理通不通的,调整主见就有一半机会见效,只要不下药,瞧不好也瞧不坏。
我说你算找着情理法——三外之地了。再也没比瞧病异端邪说更多的场域了。病人就是一片焦渴的土地,病越莫名心越开放,泼上什么都迅速吸收。跟我——咱俩上回盘道内事,你主要还是没看对象,你拿寿、金比划我那你可真比划不动,即使我图这个也不从你呢儿图,但我相信你比划多数人一比划一个准儿。
李少君说还是语言,我回去愁这半年就琢磨这回玩现——现在哪儿了,还是语言上借用太多,辨识度太高,很容易碰上同样的玩家给你拆台。我有一观点不知上您认可不认可,其实大家聊的都是一件事,区别就在于谁的语言墙码得敦实,抹得光溜,下蛆很难,是不是一座,怎么说,摩天梯,是,把别人路全堵了。本来不用聊那么深,缺们非聊那么深。真相很深奥么,真相一眼即可望穿,缺们假严谨,会爬墙眼全瞎了。
我说是是,你信了谁谁就是一堵墙。义理不能太空疏,靠左道连接,左道之左还有左。也不能太碎份,把一句话分解成百万句,解词析义先铺一地辞砖字典,看似出新实则翻旧,天不变,道亦不变,就你呢儿变来变去,见过绕在里边自以为得济的。他们从来没想过问自己一个问题,当这世界刚打开,世上没有一个师、尊、圣,人在其中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
李少君说就是有我这种人呗,还有您。
我说我不能反驳您,您告诉我,您内些词儿都是自个整的?
少君说当着明人不说藏着掖着的话,有借鉴,是谁暂不告你,万一乃天有人找上门来说是他的个儿创,您就替我认,咱不干那剽窃人智慧成果还不认的事。
我说欣赏你的态度,逮着认倒霉,差不多也算光棍磊落。少君说吹亦有道。
刘陵跟阿娇说你瞧这俩大忽悠,忽悠一块去了。
阿娇说老师,病根是找着了,可怎么治阿?
少君说怎么治?好治,揉揉。自个够不着你认识弹琵琶的么,或者编麻绳的也行,主要要求对丝儿、缕儿、条儿敏感,手上有劲,没事多给拨弄拨弄,分出把,就好了。陵说我认识一匈国发型师,过去给单于编过辫子回头我给找来。我说理论走实践前边去了。
我跟阿娇说真必须走了,你们慢慢聊。阿娇说多少回算一疗程阿?陵说下回好事想着我点。我说你笑得为什么这么诡秘?李少君说见好算一疗程。陵说我诡秘?我当咱们刘家公主跟内帮丫头比是不是更显好更算正根儿?我说你觉是好事是么?行,你觉事儿好下回头一个安排你。
到了宣室殿,王恢正在与众卿争吵:我汉与匈奴和亲,没几年他们就当没这么回事,又来要这要那,跟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就应该出兵出境打他们。
韩安国说同意大行令的说法,匈奴四处迁徙像鸟一样,不能把他们当人。但是出兵攻打他们,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上哪儿找鸟去,他们一个兵七八匹马跑几千里不算事,咱们全靠两条腿走几千里先累屁了,匈军可在任何方向集结全国精兵对我形成优势,挑着我软肋打,我兵也疲、将也颓,粮草跟得上跟不上我看十有八九是跟不上,到那时不要讲取胜,保全军队全身而退也难。这是危险的想法,太悬了!
我说好热闹。众卿说您什么时候来的?我说早来了,你们来我就来了,一直跟后边听哪。众卿说我们怎没瞧见你呀,这屋就这么大。我说好吧,我承认,我没进屋,溜墙根跟廊子听的,就为听你们的实话。
众卿说既然您都听了,您同意谁呀王大行还是韩大夫?我说先问你们都同意谁,挨个表态,从太常谬忌开始。谬忌说我同意韩大夫。指石建:光禄勋?石建说同意韩大夫。指石庆:大理?石庆说同意韩大夫。指许安如:中大夫?许安如说韩大夫。指刘蒙之:宗政?刘蒙之说韩大夫。
我说剩下的不问了,九卿五个同意韩大夫,已然多数了,我随多数。
朝会散了,我说王恢留一下。大伙都走了,只剩我和王恢,我说你听到什么了?
王恢嘿嘿乐,说我请求调回二署做我的匈奴科长。
我说不考虑!安心当你的大行,把匈国朋友招待好,五年,不生乱,不出幺蛾子,记你首功。
王恢说五年太长,五年我这胃就彻底喝坏了,三年,最多三年,三年期满请允许我回部队。
我说就三年,我什么愿也不许,先把工作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