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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若稽古。黄帝纪年五年霜降,在妫水南岸台地草冈子一棵栗子树下,炎帝设野餐款待黄帝,史称栗下之会。

《九丘》中两首古歌,一首华歌一首夏歌,同名《栗下》,收录了这次餐叙不同的菜单。《华歌·栗下》:伞伞栗下,醢鱼酢虾。倾之倒之,黍醴味寡。倒之倾之,美言醇嘉。斯谓有华,始知入夏。吃得很简单,就是剁成茸的生鱼和醋泡的小虾,主人把酒都拿出来了,主客都喝得有点高,高的原因不是酒好,而是聊美了,客祝词说看到花开,才知夏天到了。

《夏歌·栗下》:覃覃栗下,麋腥炙羊。君赠卵盐,我献芥酱。君爱糗饵,我爱酪浆。盐何以苦?浆何以糨?颠倒予思,齐貌去邦。夏歌这顿饭吃得横点,有生切麋鹿嫩肉和烤羊腿,主人请客人蘸大粒海盐吃肉,客人向主人献上芥末。同席吃饭两个人饮食习惯差别很大,主人必须垫巴点粮食,客人喜欢喝酸奶,盐为什么发苦?粥怎么会粘在锅上?这是个好问题,换位思考,不如洗洗脸去……旅行?

一般认为(这个一般指我汉官方主流学界李鼻司马谈卫绾诸辈)《夏歌·栗下》应为黄帝所作,即便由御用歌者代制——怀疑夔——也是以黄帝口吻,如拟旨,代笔书信,版权还属黄帝。歌中“君”指炎帝揄罔,“我”即公孙大人自谓。炎帝向黄帝提出尖锐问题,答案不言自明,盐苦是因为搁多了,粥变成糨子是火猛,都是用力过度。

“齐”通斎;古人有斎心礼神的说法,戴圣初稿《礼记·内则》亦有“斎面见姑”句,定稿不知何故删除——且不去管他;此中“斎”皆有清洗涤除之义。黄帝用在这里还有专指,古之战士临战皆以赭石白垩绘图腾于面,以求佑护兼震嚇敌胆,曰武妆。“齐貌”即卸下武妆,换言之将结束战争,这个没什么争议。“去邦”争议很大,官方主流意见黄帝生而有知,慧而知远,善审时,事业发展得很好,天下如一只久炖羊头即将烂在他锅里,岂有一念之间起去意之理?

李鼻先生认为此“去”乃“克”之讹记。去、克一音之转,古之肃慎、秽貉,今之扶余,方音皆读去为克,回家曰回克;去哪儿了曰克哪儿了。公孙部起于妫水,世居燕北,与东胡民族不少交道,黄帝也许平时满嘴跑胡腔——东北话著名的容易把人带偏;外交场合当用雅言,何况作歌?长枞有言:三代以上无文(此说或可商榷,或言文不及义),行歌如行书,必以正!夔不该克克不分,纠正为乖,记为“去”。

克邦的“克”,李鼻先生取肩以任物之义,曰担当;齐貌克邦——用和平、非暴力的手段承担治理国家的重任。司马迁问他爹:请问这是何等手段?马谈曰:无为。马迁摇头。

文皇帝属官方但非主流,也很喜欢《夏歌·栗下》,生前曾说:一念之间起去意是常有的事阿。

三代以降,困扰历朝史学界的一个重大疑惑,就是炎黄三战,炎帝一胜再胜,深入追击黄帝于塞上,最后一战亦未闻败绩,黄帝何以“夺其志”,异本作“得其志”。

起初,太康失国,国胙中断数十秋。少康复国,在纶城安七庙,告祭列祖,发现夏族子孙已不识其祖,止个别人听说过禹,知他是个土木工程师,他疏浚的几条排水渠至今仍能步行,无人知晓舜尧,问起颛顼轩辕老少尽茫然,还有儿童竟在太庙里寻找后羿和寒浞的牌位。

少康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因言:不知所谓,焉将何往?担心政权在他死后再次落入他姓之手。连夜约谈中康老臣伯靡,请他重修国史。

伯靡,三朝元老。后羿代夏时曾事伪夏有穷氏,任共工,主管百工匠作。后羿将政权交还中康,又在中康朝任朕虞,主管畜牧狩猎。后相朝任秩宗,主管祭祀和朝中庆典。(李鼻先生注:有夏,天子不称帝,称后。《夏小正》记曰:禹,本名文命,舜时入仕,任有虞国司空三十九载,国人习称司君。司君敏给克勤,逊蔼可亲,伤其父鲧功之不成受诛,遇事多辞让,功成弗居,践祚后自言德薄,不敢称帝,告天下其后“帝”惟指五先帝,乃将“司”反写,自称“后”;改国号夏后。)寒浞灭夏,伯靡老与寒浞进行了坚决斗争,逃亡到外婆祖家有鬲国,联络被打散夏后遗民,带队投身少康复国运动。向寒浞之子寒浇占据的过城派出女间谍艾刺杀寒浇就是他的主意。尽管刺杀失败,当晚无月,夜色昏晦,女艾眼神不好,错杀了帮寒浇缝衣裳太晚睡在那儿的寡嫂女岐。但还是惊着了寒浇,从此不敢住在舍内,老在海岸野地里转悠,假装打猎,为少康放猎狗咬死他创造了机会,论功记在伯靡头上。他年随军攻打寒浞都城斟寻,伯靡老亲出阵前向城头喊话,招降了全无斗志寒军士卒,开门献城,带着复国军直入世室,把年已八十起不来炕的寒浞堵在被窝里。

伯靡当众宣布了寒浞罪行,下令将他拖出被窝凌迟处死,亲执白刃割下第一片肉,献给少康,自己吃了第二片。

这样一位老人——伯靡先生自己也记不清自己多少岁了,只记得年轻时在共工任上做事,和寒浞父亲伯明是好朋友。伯明祖上老哀当过黄帝司机——车正,世代玩轱辘,是阳城有名的修轱辘行家。有一天伯靡去伯明车铺给牛车拿龙,伯明说生了个儿子,想了几个名字都不合适,烦请他起个名字。当日正下小雨,地上浮土都叫雨浞湿了,他就说:叫浞吧。——谁想这孩子以后变成这样!伯靡老既是谋略家,又是军事家,在内阁几个重要部都做过部长,熟悉政务,还识几个字——任共工时常去陶工坊看陶师傅往官窑彩陶上镂刻吉祥寓意颛顼字母做饰文。但是没文化,因后太康、后中康、包括后羿,几代君后都爱听歌,荒废了政事,酿成巨变,总结历史教训,认为声色是致祸首因,吃掉寒浞之后,他老人家下令把斟寻城内所有歌手都宰了。现在问题来了,少康同志找他谈重建历史,可是知道一点历史的人都不在了。

一般认为,侯冈所创文字即是早期幼稚期颛顼文。目前只在新砦一些陶器残片上有零星发现,字母尚未完全统一为鸟类,除鸟外还有其他兽形或山川造物,能看出笔致承袭阴山岩画,多为图形,胡可达符号级。这样复杂的文字很难为一般人群掌握,颛顼在世时估计也就是他自己和侯冈侯岭几个有绘画基础的人认得,且能书,比密码也就容易一点。有材料显示,帝喾这么近的人——颛顼接班人,也不熟悉颛顼文,所以他上位后即命侯岭生造了另一种文字——仙人形书,直接脱形阴山岩画,也别拼音了,看图说话,画山像山,画水三哆嗦,还是只有他和侯岭认得,他陟当天就失传了。今天能见到唯一仙人形书文本是青海同德巴沟乡宗日出土的二十四人联手舞蹈彩陶盆,字面意思还是二十四人联手舞。这种一朝天子发明一种文字风气很不好,人亡字销,来者还是文盲。

帝挚、尧舜没听说有这样的文化建设。禹一辈子跑工地,是个有什么话当面说不打底稿的爽快人。他儿子启也没过几天好日子,上任就和有扈氏开仗,公族共天下打他这儿改一姓私天下,数千年国体一朝倾覆,天下骚动,诸选帝侯鲜有悦服者,伐蔑侮心累,维持局面更累,没事就听歌,歌风由此盛矣。到他好儿子太康,听歌听得更厉害,自己都会唱,和大臣说事唱着说,大臣回事也唱着回。太康最后绝唱没有流传下来,回他那首绝唱——由他五个兄弟联唱的《五子歌》传下来了,歌词充满怨恨。

唉内喂,伯靡下令扑杀了朝中所有歌手,有夏一朝文学、历史也就随之湮灭了。长枞先生有言:古之中国,先有歌舞之盛而后有语文焕烂,而后有史之褴褛,若人先有体而后有面目而后有精气神。文字泥承光大,非文明隆化之始,后人不察,落入文字控,悲夫!司马谈对李鼻说:这儿我必须拦您祖师我敬爱的长枞先生一句——还有画,与歌舞同出,在文之先。李鼻说:先生要听你这么说——高兴。

后少康撂下一句话:你看着办。就回了。伯靡老人想了一宿,二天早起,叫人把在城南人口市当中介的艾找来,请她办两件事,一是派过目不忘画工速去阴山,把那些岩画记脑子里带回来,他打算将自家里外墙和纶城西北两面城墙清出来,请画工临上面;二是派出耳尖嘴巧便衣,去阳城故地、东夷各邦访问淫祠神社,普查巫觋神女,有能歌者请回纶城,说有好事等着她们,尤特务请留意民间乡里至今健在长寿歌者,有一个带回一个,说给她们预备下了好酒好菜好棺木。艾抿着缺齿之唇乐:明白。伯靡说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艾,原是伯靡家一个使女,母系祖先可追溯到女累部战斗果儿,家族世代与战士打上来的军事贵族缙云氏联姻。舜时缙云氏出了个吃货——饕餮,因为太爱吃激起众怒。时,古德尤在,人亲爱鸟兽万物,不得已取之食,必以俭,曰适。多吃曰多杀,曰害物。食不厌精曰殄,曰败坏。此乃《舜典》勒石载刻,象以典刑的一项重罪。舜当众谴责了饕餮,将他的三族——父族、母族、妻族全体流放东夷蛮荒海角,诏曰:拜托!请用你们好胃口去吞食海中妖怪吧。

饕餮与族人上路时,国都东门大开,城内人民夹道欢送,小孩子站在路边大声喊:再见!再见!人们说从此再也不用关城门了。饕餮与族人互相搀扶着,一路哭着走向东方。

缙云氏族谱记载,……饕餮生餍沃;餍沃生奄艸;奄艸生伶仃;伶仃生艾……从饕餮到艾五代,饕餮算艾的高祖父,艾还记得饕餮爷爷老年的样子,瘦得像一盏灯,坐地上抓沙子吃,家中已经很久不开伙,陶盆陶碗啃得都是豁口。

伯靡,炎帝揄罔直系后裔少昊氏子孙,曾祖父叫穷奇,口无遮拦,好揭人隐痛,逞一时之快,是饕餮发小儿,好盆友。有虞代陶唐之际,经常和黄帝直系后裔帝鸿氏家孩子混沌,颛顼氏家孩子梼杌,以及饕餮这几个高干子弟聚在一起议论舜,认为他出身可疑,不是轩辕子孙,就是河北一村夫,这个话传到社会上,影响很坏。主管司法的皋陶将他四人传唤到市集法庭,公开控诉他们,对穷奇的公诉词是:毁信恶忠,崇饰恶言。并将他们交由当天在集市卖菜小贩和买菜顾客组成的大陪审团公决是否有罪,小贩顾客一致举手通过他们有罪。法庭宣判将四人驱逐出境,永不得踏入国门一步。

穷奇没有上诉,当天夜里就收拾行李,一个人悄悄离开国都。(李鼻注:舜之国都与列祖同,皆无闻于史,因为他也是到处走,走到哪儿,哪儿就是都,史称: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饕餮混沌梼杌都上诉了,上诉法庭由舜自己组成,驳回上诉,因其无悔意,刑加一等,三家皆处株连三族,流放天涯,生不得归。后慑于舆论,赦回帝鸿氏颛顼氏父族。(李鼻注:饕穷混梼应不是尔辈本名,旧例凡贵族被定罪,皆除籍,赐浑称;四凶原名无考。)

穷奇回到大庭老家,在泗水岸边支一座茅寮住下,垂钓捕鱼为生。自炎帝率东夷子弟北击黄帝一去不回,已历十数世,旧时大庭帝寮倾圮,寰坛长满荒草,猫狸踞为巢,人民不知去向。穷奇曾作河上曲:鱼跃中流兮,逝水晖晖;鲤犹恋滩兮,征人不归。有河上渔女作歌答:游鲤过江,骁娆若翔;鱼欲化龙,悉入笱网。穷奇后娶渔女为妻,在泗水渡摆摊做了鱼贩子,见人只会拱手,念四字经:恭喜发财。

少昊氏族谱记载:……穷奇生冲和;冲和生庸;庸生靡……到冲和这代,家族已是大庭村首户,院里养着两挂牛车,河浜拴着七八条小船,蓄奴数十口,还在村头开了一家制酱坊,生产“穷”牌虾酱、蟹酱、鱼露、蚝油、河鲜酱油。虾酱和河鲜酱油是名产,远销有穷国都鉏城,泥坛上寥寥数刀,阴刻着一垂髯老者侧头像,据说是穷奇遗像。

冲和暗地恢复了家族母系祖先那边的老姓:姜——姜冲和。用这个名字和东夷各方国商贾交往。姜冲和生有二子,长子生下来脑瘫,冲和以为不祥,弃之于流。二子仲庸,继承了家业。这年,宫廷卫队司衡——羿,趁太康出游打猎百日不归发动兵变,一方面陈兵洛水北岸,遮断太康归路;一面亲率夷兵入世室,驱逐太康之母及诸兄弟,因夏民以代夏政——以人民的名义宣布废黜太康后位,自己代行执政。百日后阴就后位,称后羿;仍沿用夏后国号。史称后羿代夏。

羿,东夷有穷国战士,姓穷,排行老三,又称夷羿;羿叔。家族世为职业军人,诸侯征伐,许玉帛以为佣兵,尤以善射称于世,父、祖皆古之名射师。祖穷羿,曾为帝尧御驾右射夫,在陶唐国组织的一次各诸侯国选手参加国际射术大赛中,越野速射,将环丘陵布设十面铜镜射碎九个,获得比赛亚军。时,正值盛夏午后,按八卦方位放置的十面铜镜交互辉映,还引起一场不大不小山火,半坡草木被烧焦,参与救火的一些老乡不留神瞅见草中镜子,有发生短时失明,赛后各国选手也普遍反映视力下降。

羿叔称后后,夏后氏旧吏纷纷避让,一时朝中无人,安排工作都逮自己出面,于是派太太女嫦去鉏城找她姐女姮,请姐夫到朝中帮忙。女嫦娘家祖上可追溯到混芒时代古帝俊,是黑齿这一支下来的,姜姓,比较早开始农业劳动,种黍,人工繁殖鸡鸭鹅鹌鹑四鸟,家庭生活在石器时代就比较富裕,是地主。青铜时代开始,家族掌握了制铜技术,在家乡苦泉旁设小坩埚,取胆矾投醋烹之,通过置换反应获得冰糖般炉渣,曰冰铜。是锄的发明者。其居住小村落因得名:鉏。后发展为都邑,成为有穷建国国都。祖姜闳,有穷国第一代国主,因在春天向重视农耕的虞舜贡献了锄,受到褒扬,被封于自己老家,赐国号:有穷。这个穷不是贫困的意思,是穷工,穷治,用尽一切手段的意思,放在这里是指一种态度,凡事先问一个为什么,穷究其竟而后释疑或完弃,换言之,是一种科究以学精神。有穷,即这里有一个科学家的意思。

姜闳是史上头一个也是惟独一个不是因军功,而是因为出色劳动获得封国的平民,在位六十年,把有穷国拉扯成东夷诸邦中强国,周边小国人遇有穷国民,皆不敢仰视,拜曰:强国人。民感其功,每言及必拱手向天曰:国父。

父姜虎,有穷国二代酋长,婚有鬲国主女——娥;无子,育有四女,嫄、姮、嫦,小妹纯狐——狐狸窝拣来的;有哀生之美,娥怜而认作义女,一家人宠着。长女嫄嫁给家里长工,炒铜师傅,几斤胆矾放几两醋,一投准,就是这个比例不肯告人,放醋要背着人放,制铜工业离不开他,要养老,不如招婿,家中四个女儿,总要挑个姑爷入赘,问了师傅,是孤儿,无父无母,从小被蟒津之野一个隐士收养,学习炼丹,愿意姓姜。嫄本长女,母娥多病,从小在家里主家务,听了父亲安排,在被窝里哭了一宿,早起擦干泪,从了。

次女姮,年十四,经街上王媒婆撮合,与鉏城有名财主,家里开酱坊少掌柜姜庸订了亲。虎对这门亲事比较满意,两家同属姜姓,虽不是一支,但老姜家这点事彼此还是有所耳闻,知道仲庸是炎帝内脉下来的,祖上犯了事,贬回山东,如今虽是个买卖人,根底还是帝王孙。炎帝家世,东夷诸邦加一块,应推首望。姮嫁过去,没二年,生长子靡,嫄还没生呢,靡算姜家长孙,虎没事就爱抱着靡在国主院门口高台阶站着,擎等着街坊打听:闺女小子?豪迈曰:小子!

三女嫦,三岁与佣兵队长羿指肚脐为婚,作为一国之主,虎不但要传家还要考虑传国。虎储位也久,坐上国主内张席子年已古稀,身体看上去还行就是不能坐牛车,天下路都不好走彼时,车轱辘是木头,刨得很圆,跑一圈就方了,当时政治活动主要是各村村长在边境上见面聊,去一回骨头架子颠散一回,马车虽已问世,因为轱辘问题,不能得到推广。

后启伐有扈氏是马车第一次投入实战,启在出发前还特意叮嘱车上射手要射得准一点,战斗中还是给颠飞了,没有起到作用,战后总结,还是牛靠谱。虎之衰年也不能喝大酒,喝一次几天缓不过来,东夷各村,有个穷人礼,待客之道是多进酒,他敬一碗,你喝十碗,紧着你喝,不喝跟你急,喝不动瞧不起你,喝喷了觉得礼到了,敬重你,什么事都好谈。

嗖!虎每次村长开会都要带上羿挡酒。羿年轻时也很强,一副英雄相,有喝光一席酒,喝趴下八方诸侯壮举。虎去阳城朝觐夏后,也带着羿,夏后启不太闹酒,就是听歌,一边听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跟你胡聊,问问你们国庄稼今年长得怎么样阿,打了多少斤鱼呀,姑娘好看么,稍微接得快点,就让你下回来多带点东西。虎也很厌烦,感觉自己像个送货的,经常装耳背,问东扯东南,还假装爱慕夏朝文物,装肉陶鼎也惊啧不已,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看什么都好,都想跟人伸手的馋样,让夏后启从打听别人到舍不得自己家当——完成心理转换。虎心说:您最好烦我,早点撵我走。

这时就看出羿行了,能顺着启聊,爱吃鱼,行,明儿给您送十车刺儿少的;喜欢姑娘,太有的是了,隔一天给您发一百个够么,可是不保证都好。把启也沤乐了,说你看我像缺姑娘的人么?太康即位,喜欢田猎,撞羿强项上了,跟羿混成腻友,俩人经常把虎撇下自己跑到世室阙顶上射移动靶——飞鸦或闾巷走鸡,天黑也不见人影儿,进屋点火炬寺人见虎一人蹲地上打瞌睡,对他说:你怎还不走,他们早走了。

虎回国好几天,羿才从阳城回来,带回绣衣丽容夏族歌女,进院指柴房说:去!换了衣裳劈柴去。

后来就有太康派的寺人背着腊羊和山药来看虎,进院就劈柴生火炖山药腊羊汤,说我代表老大来看你,您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以后就不用大老远往京城跑了,有什么话让司羿带到就行了。虎说司羿?他都有职务了,负责哪司阿?

羿平静对虎说:天子希望我接手他的卫队,他底下内些兵都太屌了,太平年月长久,家里又都有背景,到他这儿就是混日子,站没站样儿,走没个走样儿,拿张弓都嫌累,射门能射到窗上去,他不好意思说,我好意思,替他得罪人去。

虎说那……好哇,后信任你,你就好好干吧,本来我还有心把我这个位子传给你,现在看来也吹吹啦。羿说爸——我能叫您爸么,我和嫦关系也明确这么些年了,虽然没正式过门,也算老夫旧妻了……虎说别!别往近了攀,过了门也别改口,不是亲生愣装亲生,怎么听都别扭。羿说那叫您什么呀?一家子互称职务也怪别扭的,在家都跟上班似的。

虎说叫名字!我喜欢我名字。羿说名字,我还真叫不出口,还是叫您老师吧,老师听着不远不近的,也尊重——老师,我觉得吧,这俩事不冲突。虎说内俩事阿,老师和名字?

羿说不是,我当卫队长和您……把位子传给我。我年轻,不怕辛苦,可以两头跑,确实也是,再让您这么操心受累,管家又管国,逮让人说我们做晚辈的多不孝阿。虎说你,受得了两头跑么,路那么破,车那么颠。羿说我学骑马,马都买了,嫦也挺支持我的,说想跟我一起学骑马,将来我们俩都不坐车。虎说她,就别学马了,那畜生啦么高,学驴吧。

明日,虎开了个家庭会议,把自己有点累的想法和太太、女儿们说了,几个女的一致同意:给他给他给他!这年头,还有人抢这份苦差事,你快退休吧。

婚那天,羿穿着孔雀般夏朝军服,熊皮帽子插雉翎,虎皮短裙,腰挎青铜径路,脚蹬彩绘木屐,人也高了一头。

虎对前来喝囍酒诸侯宣布,他送三女儿的嫁妆是他的国,从今往后,羿就是新的有穷国主。诸侯听了反应是纷纷议论:他不是么?嗐!我还以为他不是呢。

又二年,羿提出迁都,他在洛水之阳相中一块地方,都是石头,土地价格等于白给,他已经圈了一大片地,请巫师蓍占龟卜,皆曰吉。堪舆师看了也说好,说石,磐也,过日子累点,立国则不必担心根基。新国都名都想好了,叫穷石,取有穷国歌“荒帷穷坠,胥祚于石”歌词大意。

羿给虎老做工作咱国怎么说还是太偏,离我上班地方太远,我们小俩口还年轻老这么两地分居不好,嫦怀孕了,驴也骑不下了。虎说你什么也不用跟我说,老师不操那心了,你想恁么干恁么干,国是你的了,可有一条,老师能不迁么?老师说话八十了,明儿就死了,就别去那么齁老远了。羿说那,光留您一家不合适吧。虎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合适!

有穷国百姓动迁时唱了一路歌:匪沮匪拒,载尘载凫。不能阻止不能反对,只有跟随。

羿称后后,派太太嫦来鉏城找她姐姮,请姐夫去朝中帮忙。这才几年,鉏就成丛林了,虎已经不在了,姐夫长期接触硫酸铜,皮肤神经肺都受到严重侵蚀,迁都前就肝坏死肾衰竭过世了,家里剩一门子女的,只有庸有时过来看看老太太。他家酱坊牌子也砸了,有一年天热,蚝油长毛,虾酱长蛆,真臭了,不是本身特有那个风味,让部队拌饭吃了,他后来大主顾主要是各国军队,部队伙食糙,战士饭量大,下饭主要靠酱,各国部队都有中毒的,死的最大干部是队正,周围几个国家兴兵要来攻打他。还是虎从中说合,作好作歹,让庸把全部家当拿出来,虎自己还贴了一批铜活,割了边境上几块好地,赔偿给各国,才把事平下去。这之后庸就啥也不干了,每天在家睡觉,醒了去街上转转,跟其他无聊老头下五子棋。司羿迁都,街都没人了,就剩老爷子一户和他一户。几场雨下过,藤爬上各家墙头屋顶,蒿藜破路蹿起一人多高,老虎白天趴在街角树荫下睡觉,夜里老熊挨家挨户敲门,他在家也斧不离手,下晚在院里生火堆,能串的门也就老丈杆子这一家了。

嫦带着一队健奴吆喝着长棍打草劈藤斩葛推开老国主脱轴院门,一家人见了她都很欢喜。纯狐立即炕脚采几只牛肝菌,窗棂子揪一堆木耳,就手撅几株比灶而列秋葵,出门仰脸射下一只落在屋顶啄翮的雉,这边娘几个寒暄还没道完,那边鬲中汤已然川川冒蒸汽。

嫦说我妹已经这么能干了。嫄说全指着她了,好在如今吃饭不是事,饭都长屋里了,有时大家懒不愿意做饭,就在院里支上锅等着,听见噗通去捞,锅里准有东西。嫦说熊还老来么?嫄说老来,但是不敲门了,都熟了,老街坊了,知道我们也不好惹,来也就是扒墙头瞅一眼,这不又来了,可能是闻见味儿,知道家来客了。嫦惊回首:哪儿呢?嫄说缩回去了,这狗东西,别看身子笨重,灵活着呢,一肚子鬼心眼。老太太也在一边乐呵呵地说左邻是猫咪一家,后山墙是狗狗一家,一开饭邻居都上墙头了,看着你吃,每次吃饭压力好大。嫄说纯跟它们熟,老克扣我们给它们吃,你没发现妈都瘦了,老差一口每天,说她也不听。嫦说多做一点呗。嫄说做多少都差一口。

纯狐溜墙根冲接壁儿喊了一声:哥!我姐来了。一会儿庸和姮一前一后从乱草遮掩墙洞钻出来,一人怀里抱着一只刚生小奶猫。老太太说彩铃生了?姮说五只,四只黑狸一只橘。嫦说都有名字了。嫄说妈给街坊都起了名字,虎叫老哥,熊叫老舅,都当孩子。嫦说羡慕你们呀。

晚上点灯,嫦把来意讲了,仲庸说我们担儿挑还真瞧得起我,您瞧我这胡子,白得跟羊毛似的,我还不知进退,往那惹祸地方奔?嫦做了一晚上工作,说担儿挑也不容易,凡事都问他,都逮自己拿主意,你知主持朝政一天得做多少决定么?二百个!比过去全听人家的累心多了,胡子不比你白的少。最后姮跟她妹翻儿了,说你再招你姐夫跟你急,谁都明白的事怎么就你不明白呢?

嫦又跟家住了几天,帮老太太把炕上拱出尖的笋刨了,爬满窗的觚扯了,生了豆芽苜蓿芽、猫头鹰做了窝的草房顶重新苫了,顶歪墙小叶杨锯了,带上纯狐和伯靡回了。

纯狐哭着喊着舍不得老娘,娥说去吧去吧,年轻人应该到大城市闯闯,要不等我们这帮老头老太太死了,你靠谁呀。

庸跟伯靡说别假装你什么都行,遇事往后稍一步。伯靡说知了。

纯狐走时,街坊小动物十八相送,喵喵汪汪叫了一路。纯狐这一路泪就没干,喊:我没不要你们,我会回来看你们的——真哒!

到了阳城,纯狐进了世室,伯靡就去共工衙门上班了。

话说回来,饕餮饿死那年,台风卷走了一切,奄艸只剩一张人皮铺炕上,伶仃捧着一把海草说爸,您吃点吧。奄艸说不必了,我现在就想静静,你带孩子逃荒去吧,记住,到哪儿都别说咱们姓饕。

伶仃拉着小艾,一路要饭来到阳城,直奔城南人市,地上拣了根蒿子插小艾擀毡的头上,蹲牛路边。牛路上车来人往,有财主仕女、擦着大白脸的老鸨袅袅而过,时有人询价:小孩怎么卖呀?伶仃说一口价,给孩子吃饱。三岁小艾学舌:吃饱。人皆摇头:这孩子,喂熟逮多少粮食啊。

天擦黑,伯靡下班从这儿路过,轱辘椭圆了,坐着跟过山车似的,把车推到伯明车铺拿龙,解了轭,背手牵牛在街上踱步,走走牛站住了,回头瞧,牛在吃小艾头上蒿子。

伯靡骂牛:至于的么,饿成这样;拽牛,自己一赼趔,牛纹毛未动,扬起巴掌:找我抽你是不是?伶仃说话了:打它做什么,牛碰上亲人了。再一细瞧,牛眼里含泪,痴痴望着艾,磨着牙欲言又止的样子。伯靡也觉有趣,说什么情况,真是隔了世的母子?伶仃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牛是孩子高祖父,年轻时折腾,把家败了,自己转世也做了牛,只能吃草干累活,如今遇到疼爱的玄孙女,牛心里愧呀。

小艾也挺会来事,抱着牛头贴上脸去说:太爷,不哭。伯靡也乐了,说好吧,你这孩子卖几两芸豆,我让他们爷儿俩团聚。伶仃说一口价,管饱。伯靡说不挑吃什么吧?小艾说挑!伯靡说挑也没问题呀。问伶仃,你卖么,要不你们爷儿俩都跟我走?伶仃举起柴火棍式的上肢,绷着块儿说:爷但凡是个伺候人的,能瘦成这样么?伯靡肃然立正:得罪,看出来了,也是个宁撅不弯的汉子。伶仃说但是你管我顿饭我也没意见。伯靡说都没吃是吧,叫路边店家,切二斤驴肉,来两碗羊杂汤,四碗——四碗够不够——四盆小米饭!怀里摸出一把散碎海虹壳,拍给小二,这位爷要添什么,倾着他!小二说得嘞。

伶仃剩小半盆饭撂一边,跟闺女说:石马时候也别把碗里饭忒搂光了,再饿,也剩几粒。伯靡说讲究。伶仃说这位兄弟,不白吃你这顿饭,送你句话,有一种背字叫天注定,赶上了认怂也没用。伯靡说我确实逮回家喂牛了。对小艾说跟爹说再见,牵上太爷,咱回家。小艾说再见,紧跑两步把小手递伯靡手里,边走边回头说:爹爹,侬自家当心哦。伶仃在后面喊:妞儿,记住,你是夏人之后,惨成什么样也别干那忒下三滥的事。伯靡无来由心头一热,攥紧小艾的手。

伯靡抱着熟睡小艾进家门,伯靡夫人说你这是上哪儿去了,车呢,怎么光剩牛了?这谁家孩子你给偷来了?伯靡说石马也别说了,快上饭,饿死我了,孩子么,是我和同事生的,同事死了,算我倒霉赶上了。伯靡夫人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同事还有女的。伯靡说好吧,是我和同事媳妇生的,被同事发现了,你还想知道更多么?夫人说不想了。

起初,小艾分在厨房摘菜,厨娘发现往往她摘的菜下锅一炒——没了;怎么码都凑不够一簋。反映到夫人那儿,夫人说你哼不能怀疑是她生吃了吧?厨娘把小艾拽到夫人跟前,掰开她嘴,牙是绿的。夫人说行了,我知道了。分派小艾到牛圈睡,叮嘱她晚上起来尿尿,顺手给牛添把夜草。几日下来伯靡回来发脾气,说上班迟到,太爷拉车有点上不去坡。伯靡夫人说行了,你甭管了。去榨油坊拉了十车豆饼,垛牛棚里,冲牛说:敞开吃,我不信你全能吃喽!

又后来,小艾反映牛棚活太轻,主动请求饭后洗碗,受到伯靡夫人表扬,小小年纪闲不住,亲自手把手教给她干,叮嘱她当心哦,勿要把碗摔了哦。小艾说晓得啦。碗倒是一个没少,还洗得倍儿干净,可是缸里水一点没见少。伯靡夫人心说我不动那脑筋了,碗干净又省水,我干嘛不开心啊。

开春有风,阴晴不定,小艾发烧,腮腺炎,全家跟着感冒,伯靡夫人找伯靡,说我算没辙了,这孩子能不能别让她干活了,就让她白吃饭,她真能把咱家吃穷了,算你没本事。

伯靡说搁你,住一外人家,客客气气,啥活也不让伸手,一年到头吃白饭,你什么感受阿?夫人说肯定我也不逮劲。

伯靡说你年轻,不懂,啊们夏族老礼儿,家里来长客,白吃白住,啥也不让干,这就是见外了,意思就是轰人了。

夫人说你能别装夏族行么?我们东夷人遇见这种情况简单,直接把客叫到门外,当面摔上门,再见也不说的。

伯靡说我打心里是赞成你们这种搞法的,可是我做不到啊。夫人说怎么把话聊到轰人这儿来了,咱俩太不好了,我可没一点这意思。伯靡说我也没这意思,我意思是你看着办,我都同意。伯靡夫人想了一天,安排病愈小艾去倒尿盆,每天亲自给她添饭,不吃顶了不让撂碗。

时,天下已经开始动荡,后羿厌倦了做天子那份责任,这跟他享乐本性不合,脑子一凉,放弃了“后”的称号,还政于中康,退回穷石做他的一国之主。羿从阳城撤退时走得特别丑恶,把世室门帘子枕席都卷走了,就差拆梁了。中康回世室第一个晚上连张草席也没有,在夯土地上忍了一宿。时人讽之:胡为乎有穷,居无席?胡为乎中康,居无席!

又过了一些年,中康陟。(李鼻注:上古天子死皆曰陟,登遐的意思。《左传》言崩,君子以为不敬。又注:鲁襄公二十八年,周天子癸巳陟,报人误报为甲寅,《春秋》将错就错,故意记为甲寅,以彰显周室过失,曰惩过,人臣以为僭妄。)

中康子相继位,天下形势更坏了,东方不断传来动乱消息。女娥病危,嫦回鉏探亲,后羿派有穷国力士吴刚随行,执长斧劈柴开路,穷石通往鉏村路已蔚蔚成林,尤以桂树大而华茂,吴刚伐木不止,桂花倾轧糜烂,香彻十里,睡在旷野里的流浪汉都于噩梦中嗅到。是夜,月大如魔洞,很多夜行人看到吴刚向月挥斧身形和洛上女嫦过渡舟楫碾碎的月影。一首描述当晚情景夏歌在当地流传:明月凿凿,力士若何?洛水烂烂,女嫦奔娥。

娥得的病是斯时罕见的老年痴呆——因为当时人很少活到老年,症状又和女巫降神附体颇似,都是不认人,故人多敬畏,并不当作病人看管,以下凡亢神待之。老太太两眼发直出门家人还以为赴神约,磕头相送:多言好事。所以老太太经常一个人在森林里走丢。嫄去找她也不时走失,庸去找她俩,三人都没回来,姮急得坐屋里哭,最后毅然去找她们仨,自己也不知去向。这次就是四个人都丢了,家里只剩一个奴小,又怕又没办法,干脆自己也颠了,上穷石找嫦。

嫦到了,首先布置吴刚把林中壅积如垒断木残枝劈作渣滓,清出一条路,再沿主路向四周开辟步道,伐出鱼刺形路网,这样找人的人至少不会再丢了。四位老人都找到了,都离家不远,嫄蹲在一树杈上,姮蹲在一树枝上,庸猴儿一树冠上——可能都被野兽追过;老太太就在后山墙狗窝那儿,这几天吃食儿全靠汪照应;都失忆了,以为自己在家呢。

嫦问吴刚:你能把这片林子都伐了么?小吴说能,但是逮用一辈子。嫦说你原来打算干什么这辈子?小吴说没计划。嫦捏捏吴刚膀子上的块儿,说:来吧那就——小子!

嫦去而不反,羿得空收了小姨子。纯狐进了世室也没闲着,有个厮混多年男朋友,叫寒浞,是羿义子兼卫队长,谁勾搭的谁也说不清,也不重要,但在世室内外是过了明的,都知道这俩人好,羿收了纯狐还专门把寒浞叫进来,搂着纯狐问他:她现在跟我好了,你有什么意见么?寒浞说:没。羿说去做事吧。

明日羿出去打猎,赶上暴雨,半道给浇了回来,一进内寝,发现纯狐跨寒浞身上,羿手里拎弓立即开弓,哪知弓挨了沦开胶,一抡成鱼竿了,寒浞㨄开纯狐,一个背挎把老头夯地上,老头当场尾骨骨裂,休克过去。纯爬过去口对口人工呼吸,寒浞让她起开,自己实行心脏按压,把老头胸骨肋叉子一指一指摁塌陷,可怜羿一世了得,老了老了死于背挎。

寒浞召集卫队,沉痛宣布羿叔老死了,临终指定他接班,然后请纯狐出来作证。纯狐说昂,我在场,他是那么说来着,指着他说你……你……你,就咽气了。卫队齐呼:那就你了!

羿叔一生作为并不令人佩服,时人对他评价不高,虎说他:勇于时近怯,舞于廷近鄙。太康对他的评价是:恃忠养奸,仗义取利。媳妇了解他,说他:大奸大恶也不是,性情中人也不是,只是个削尖脑袋过日子的人。老百姓说:不熟。

寒浞身穿皮甲,手持短剑,就任有穷国主,改国号:有过;立纯狐为正妃。以庚辰年为寒浞元年。

寒浞二年,夏后相联合同姓斟寻氏和斟灌氏兵分三路攻打有过国,无功;三路师还。

寒浞十一年,夏后相十九年,寒浞兴举国之兵向夏东部边境进攻,与夏师战于弋邑之野,夏师败绩,寒军大掠牛羊人民还。

夏后相听从胤侯和斟灌侯姒开甲建议,依天子狩国门古制,将国都迁往边境贸易城市商人聚居的商丘,易邑名:帝丘。把自己和朝廷摆在第一线,也有冲喜的意思。很多大臣举家追随东去,伯靡正在服全家丧——四位老人先后走了;安排在第二拨走。伯靡有感于时局,每于家中长叹:生其时何如死其时。当时阳城已经很混乱,天子和夏族部队一走,城里夷族奴小开始抢劫,伯靡家所在这条街是贵人区,住的都是巨室显族,夜里一拨一拨过暴徒,火把熊熊闯进人去屋空豪宅,把里面洗劫一空。伯靡命全家举火,自己手持长戈坐在当庭守卫,有暴徒砸门便高呼:虎贲将军伯靡在此!

伯靡巡至后庭,忽被一条臂膀强力箍住脖子,手中戈当啷一声掉地上,翻白眼一瞧,是平时不言不语见人含笑的夫人远房外甥车把式牛四,这时又听邦一声闷响,外甥眼前一黑,回头一瞧,身后站着举着棍子已成少女的尿盆小艾,小艾喊:来呀!互相伤害啊。外甥颓了,松开伯靡捂着头躬身道歉:对不住,舅,我恨社会,错怪了您。伯靡说没事。

第二天,伯靡释放了家中所有奴小和视同奴小的远亲,说过去到不到的,你们多担待,这家是你们的了,你们看什么能拆都拿走吧。牛四还手执牛鞭恭顺地站在牛前,帮夫人往车上装被货,伯靡接过他手中鞭,说谢谢啊,以后有空到帝丘来看你姨儿。亲自赶牛车,载着家人离开阳城。小艾扛着棍步行跟在车后,是唯一经过批准留下来跟随他的仆人。

寒浞十二年三月,寒师三路伐夏,围弋邑、帝丘、斟寻三城。夏族青壮男子都挽弓上了城墙。

六月,浞之子浇克弋。

寒浞十八年六月,有过国部队来抢粮食,在斟寻之野与看青的夏军展开激战,大破之,斩斟灌侯开甲,尽割粟而去。

寒浞十九年,寒师伐夏。三个月里,寒浇率领部队与夏师主力在潍河两岸进行了登陆、反登陆;机动、反机动;筑垒地带防守,河谷地带进攻,丘陵地带进攻一系列交战。大破之,斩胤侯、斟寻侯姒木丁,屠其众。

寒浞二十年,寒浞与东夷各邦盟于穷石,联合夏人世仇淮夷、荆蛮,九路会攻帝丘。夏后相在太庙灼龟卜求和,不吉;卜决战,吉。贵族都在太庙里哭了,然后分发武器。人民在城里也哭了,然后把门都用树桩顶上。守城士兵也在城头哭了,把老百姓送来的薄酒都饮了。夏后相穿上传自黄帝的犀牛甲,拿起颛顼用过的青铜剑,亲自登城指挥战斗。

伯靡把家里太爷宰了,肉炖了,皮剥下来制成坎肩,车轩劈了做戈,全副披挂也上了城。城头飞矢若蝗,夏后相蹲在女墙后对他说:你就不要来裹乱了,你拿戈的样子馊可笑。伯靡说必须的。

相说我还有重要任务交代给你,你跟我来。带着伯靡猫腰下了城,径回世室,进入内寝,指榻榻米上一个少女说:这是小缗,我新收的一姑娘,她这个月没来例假,我要你现在就把她带回家,说是你的女朋友,城破之日设法送她回她娘家有仍国。伯靡说这……任务太重了。后相说这就重了,我还有更重使命交给你。反身从壁橱里搬出一摞沉重龟壳。

伯靡一看龟壳点划惊道:洛书?相面色凝重点点头,爱惜地抚摸曾经历代圣人无尽把玩于今包浆粲然亮若髹漆的龟壳:这就是庖牺、黄帝、大禹几个时代三番五次从洛水漂上来的洛书,上面记载着神对宇宙的最初规划,应该说也是遇圣人而出,乱世则隐。伯靡说是是,龟都是有灵性的,千年不死,万年伏灵。相说跟龟也没什么关系,应该说是神的旨意。伯靡说是是,我们在不在都是祂的旨意。

相又搬出九副龟壳一一码在榻榻米上,伯靡一眼认出壳上刻的是颛顼文。相说因为朝中奏议庆典都是用唱的,不知你识不识字。伯靡谨慎说:不识。相说那我就放心了,这九副都是降神时上帝亲授于我的治国要领,我把它分为九项,平时我就是依据这些要领治理天下的,可惜用不上了,你把这些一同背走,城破之日沉入洛水,不与寒浞得到,他不得治国要领,乱搞一气,早晚自取灭亡,这就是人常说的:人皆服子,天丧子!相嗬嗬乐起来。伯靡说可是我还是想和您一起战斗,死于剑下。后相说死于剑下易,活于剑下难,你可以一下把血放光,也可以一滴一滴流光,我现在要求你一滴一滴流光。伯靡悚然,话到嘴边没咽下去,还是脱口而出:我们都知道你是上天眷顾的,也常见你和他老人家联系,今日之事,他老人家也没个态度?相说我去了——我怎可能不去?我夜夜去,求祂,让我进你的门,住你的国,祂的话你听了肠子都会凉,从此再也睡不着觉——祂说,对不起孩子,我的门已关,我的国已满,你迟来了几个世代。

相起而歌道:上将殪夏兮,天拱垂危。重巽贞凶兮,申命悔亡。则那则那,予何归?

七月,城破。联军屠城。夏后相死于乱军,授首城门。宗室亲贵相率赴死,世室翼庙付与一炬。寒浞尽伐夏社松,掘坛扬土,隳其重器,瘗于沤池。设席于垣,与诸侯饮夏后所藏祭酒秬鬯——黑黍郁金香纯酿以贺。命力士将城中活口,不计男女童叟,十人系为一队,逐一验足,凡小趾甲两瓣者,皆指为夏民,戮之;平甲者为夷民,释之。刑至午后,尸高达垣,曰肉阶。血可载卣,风过街生涟漪,有旋涡处皆井。

起初,联军挨家挨户捕人时,小艾还披发漆面,冒充夷女挡在门口撇着夷腔和士兵周旋,花马掉舌乱讲,说别看我们家院子大,有廊有池,其实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是窑子,专门接待高级客人,这房子都是租的。兵说光窑子咋没见窑姐啊?小艾说我呀,我就是窑姐。伯靡夫人从屋里探了一下头,小艾说那不么,我老鸨儿,怎么遮,瞧我不高级?

兵说那,找您坐会儿,逮多少……费用呀。小艾说也分人,岁数大的一头牛,正当年的,我还倒贴呢。说着跟兵挤个媚眼,摸着兵的胸脯子说还得看他心里有没有我。兵酥得戈都提不住了,说今儿我哪儿也不去了,给你们家站岗。执戈站台阶上,有乱兵过来即横戈曰:这是军属,不得骚扰。

一会儿什长横着过来,挥手给兵一大嘴巴:你站这干嘛,跟个灯似的。一脚踹开门,闯进舍内把一身夏服头戴纱冕的伯靡跟头把式拎出来,夫人画了一半脸解了头发追出来,说老总,这是嫖客。什长说什么嫖客?伯靡怒曰:别丢人了!

什长也痛责夫人小艾:你瞧瞧你们俩,啊,干什么不好,在这儿卖,还是卖给夏佬,把夷人脸丢尽了。伯靡作色道:我不认识她们。什长说你少啰嗦,都带走!小艾路上还坚持做什长工作:看你眼熟,你们打天下就是为了欺负我呀?

三人解至垣下,伯靡一队,夫人小艾一队,夫人还在喊:无论如何请活下去!小艾亦鼓励伯靡:一会儿等我没事了捞你。伯靡修冕掸土曰:不要捞我,我身为夏人而死——骄傲。一卫兵指伯靡:还聊!还聊!

轮到伯靡,军巫说:请抬右足。军巫看了一眼说:平甲,下一个。卫兵踹他一脚:你可以走了,夷奸!伯靡面色如帛恍惚站到一边,小艾一蹿一蹿向他翘双大拇哥,夫人一脸欣慰的笑,他都毫无反应。下一位是个高胖贵妇,立受狼牙棒槌头,脑浆迸溅。伯靡骇了,手发麻脸潮热,还有一点恶心,身著厚衣却像裸体,凉风直下后脊娘——蛋子紧缩。(李鼻注:此乃肾上腺素退潮反应。)

夫人过了,向他奔来;小艾留下了,小脚趾甲裂,夫人返身奔向小艾,抱住她手搪狼牙棒,喊:她是我闺女!

刽子手和气地说:你跟夏佬生的?一看就是混血,孩子随了爹的今天也见太多。夫人指伯靡:那是她爹,也是夷人。

刽子手说那就是隔代遗传喽,抡起大棒,不好意思,请配合,我要执行命令。这时城垣上传下命令:停!国母问著夏服者,是否姓姜。夫人抢答:是是,是姓姜,姜伯靡。

纯狐长发及膝,左衽夷袍施施然自肉阶拾级而下,伯靡大下劲,蹩了一天的汗顷刻从遍体毛囊发了出来,一句话没说嗓子哑了,叫了声:老姨儿。 SbooGeXpje/5RLiwgL9fcLZBUA6YwNPKfchk2Go1A6/b1aso/TdwVuqBdjoheB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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