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战时后备兵路德维希·戈迪克以自我为核心,聚集起他灵魂中最重要的碎片后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感到这种痛苦了。有人可能会对此提出质疑,说戈迪克这个人一生都是一个原始人,再怎么寻找灵魂碎片也不会使他的灵魂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因为他的自我从未有过更多的灵魂碎片,哪怕是在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只是,人们既不能证明——而这一开始就驳倒了这种质疑——戈迪克这个人是个原始人,也不能将获得新生后的他称为原始人;至少,人们可以设想,原始人的世界和灵魂是缺乏建筑材料的,就像用斧子建造的。只需思考一下原始人与文明人在语言结构上的不同复杂程度,人们就会明白,这种质疑是多么荒谬。因此,我们完全无法判断,战时后备兵戈迪克选择的灵魂碎片是多还是少,他用了多少碎片来重塑自我,又放弃了多少碎片;只能说,他只是跟着感觉信步而行,他失去了一些曾经拥有的东西,一些对他的新生而言,虽然不一定需要,失去了他会遗憾,可为了活下来,又必须拒绝的东西。
他确实失去了一些东西,这很容易从他少说少动的行为特点中看出来。他能走路,虽然很困难;能吃饭,虽然没食欲,只是他的消化能力,就像被压碎的下腹波及的所有部位一样,仍给他带来极大的痛苦。也许,这种痛苦也包括他说话的艰难,因为他常常觉得,压在胸口和压在内脏上的压力是一样的,那个箍住肚子,也套住胸口的钢圈会妨碍他说话。他连最简短的话也说不了,说不出,这当然是因为他必须少说话,他就是靠着少说少动才重塑了现在的自我,而且只有少说少动才刚好维持少之又少、微乎其微的新陈代谢,任何其他费力之举,哪怕只是多说一个字,都意味着无法补偿的损耗。
于是他拄着两根拐杖在花园里走来走去,棕色的大胡子弯曲着垂到胸口,长着灰黑色睫毛的眼窝凹陷,棕色的眼睛直勾勾地发愣,他穿着护士为他准备的医院病号服或是制服外套,他肯定不知道,自己是在某所军医院里,而且还是在某座他不知道名字的城镇里。可以说,泥瓦匠路德维希·戈迪克为他的灵魂之屋搭好了一个脚手架,当他拄着两根拐杖走来走去时,他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一个有着好多立柱和斜撑的脚手架。与其说,他还无法决定,或更准确地说,他还无法自己弄来砖瓦盖房子,倒不如说,他所做的一切,或者更准确地说,所表达的一切、所想的一切——因为他还什么都做不了——重点都在于搭建脚手架本身,在于布置这个有许多梯子和跳板的脚手架,这个日益复杂、需要注意加固的脚手架。脚手架的本身,依然是真正的目的,因为,无论是悬在脚手架的中心,还是悬在任何一个单独承重的部件中,泥瓦匠路德维希·戈迪克的自我都是不可见的,“他”必须防止眩晕。
弗卢尔施茨博士多次想把这个人送去精神病院。但少校军医库伦贝克认为,病人的休克
只是被塌陷的战壕所埋导致的后遗症,并非器官受伤所致,因此会逐渐消失的。又因为他是一个安静的病人,护理起来非常容易,所以他们同意留下这个战时后备兵,直到他的肉体损伤完全康复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