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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美国高等教育的鲜明结构特点

美国赠地大学注重农民和工人培训,以及旨在促进区域经济发展的研究,这有别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欧洲大学。美国公立大学,尤其是根据《莫里尔法案》建立的公立大学,对这一时期学术研究事业的发展方向的影响大于私立常春藤联盟院校。亚力克西斯·托克维尔(Tocqueville,1990)在讨论年轻共和国对科学的态度时,预见了这些特点:

在美国,人们对科学的纯粹使用部分进行了理解深刻,对理论部分也给予了认真关注,这部分理论是应用时直接需要的。在这方面,【9】美国人总是表现出清晰、自由、独特而创新的思维能力。但在美国,几乎没有人致力于人类知识的基本理论和抽象部分的研究。(1990,vol.2,p.42)

托克维尔认为,年轻共和国的“科学”关注的是应用,而非“人类知识的基础理论和抽象部分”,他写道:

每一种创造财富捷径的新方法、每一台解放劳动力的设备、每一种降低生产成本的仪器、每一个能带来或增加愉悦的发现,(对这些人来说)似乎都是人类智慧最伟大的成就。主要基于这些原因,一个民主的民族才会沉迷于对科学的追求……在有如此认知的社会中,人们很容易认为,人的思想可能会不知不觉地忽视理论,并且,人们会以无与伦比的能量,投入到科学的应用中,或者至少对应用者而言有必要的那部分理论科学中去。(1990,vol.2,p.45)

科学的这种功利主义取向影响了美国大学的研究和其他活动。英国访问学者以及包括Flexner(1930)和Veblen(1918)在内的一些美国观察人士对19世纪及20世纪初美国高等教育体系的“职业主义”不屑一顾。美国大学很早便承担起了农业和矿业等领域,会计、财务、市场营销和管理等工商学科,以及土木、机械、电气、化学、航空等越来越多工程学科的教学和研究责任,远早于英国和其他欧洲大学。

美国大学的“实用”取向有很多原因。与1945年前后的大多数欧洲高等教育体系相比,美国大学体系一直缺乏集中管理。虽然1862年和1890年的《莫里尔法案》为建立赠地大学提供了联邦支持,但对这些机构的行政监督以及他们的运营预算,仍由美国州政府承担。 2 在整个20世纪,美国大学在其行政政策方面保留了很大的自主权。

与德国、法国或日本的大学体系相比,美国的大学体系不太注重培养毕业生的政府服务取向。虽然一些“精修”和宗教预备学校(如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最初是以欧洲院校为蓝本建立的,但许多美国大学院校都结合当地环境的特殊需求确定了自己的使命和研究议程。【10】这种做法带来的一个后果是,这些学校的资金和招生严重依赖于当地社区的观念和需求。 3 正如托克维尔所指出的,这些观念极大倾向于实用性。在一定程度上,正是因为这些功利主义目的以及许多社区对大学院校的需求,美国才发展出了一套比同时期欧洲国家规模更大的高等教育体系。正如Trow(1979)所指出的,

到(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美国已经建立了9所学院,而在当时,2所大学(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对于更大、更富有的英国而言已经足够了。(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美国约有250所学院,其中180多所一直延续至今。然而,高校的倒闭纪录更加惊人:在美国独立战争至南北战争期间,大概有700多所新创办院校宣布破产。到1880年,英国每2300万人口就拥有4所大学,这已经做得很好了,而美国仅俄亥俄州300万人口就拥有37所高等教育院校……到1910年,美国有近千所大学院校,学生人数达到了33万左右。与此同时,法国的16所大学总共才招收了大约4万名学生,学生人数大致相当于美国大学的教师人数。(pp.271-272)

毫不奇怪的是,1900—1945年间的美国高等教育系统的招生中,18~22岁学生的比率比任何欧洲国家都要高。根据Geiger(1996)的研究,早在1928年,美国大学院校该年龄段学生的招生比率就已达到了12%,相比1920年的8%有了大幅增长。尽管在“大萧条”时期,该比率可能有所下降,但Graham and Diamond(1997,p.24)估计,到1940年,这一比率再次达到了12%,是同年欧洲大学院校该年龄段招生比率(4%)的三倍。直到20世纪60年代,欧洲大学院校的该比率才超过10%,而此时,美国该年龄段的招生比率已达到了50%(Burn et al.,1971)。

1862年的《莫里尔法案》植根于美国人对大学研究和教学作用的看法。该法案的意图非常实际,它旨在鼓励建立由国家控制的大学,从而为农业和机械技术提供支持,而这些大学的长期繁荣和成功取决于它们对当地社区需求的响应能力。但是,在19世纪和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私立大学的维持和发展也依赖当地的支持。出于对当地财政和政治支持的依赖,【11】加之课程体系缺乏集中管理或规定,美国大学通常能够在课程体系中快速引入新的课程或学科,响应社区需求。Ben-David(1968)将这种对本地支持资源的依赖与20世纪大部分时间里大多数欧洲大学系统的情况进行了对比,得出了以下结论:

对于主管本项事务的欧洲公务员而言,为大学提供资金这个问题就是在既定目标和优先级前提下,如何尽可能少地花钱。但美国的大学校长却不得不去想,如何让众多的捐赠者相信本校的重要性,以及如何为本校的服务寻找新的市场并扩大现有市场,从而增加学校的收入。在这些大学校长看来,目标和优先事项并非既定。他们的任务之一是关注环境变化,并在合理必要或有用的情况下,适时改变这些目标和优先事项。在研究和培训快速有序变化的时代,聘用这种企业型领导是唯一适合的管理方式,被许多州立大学所采用(p.36)。

早期美国大学的一项主要活动是为与当地经济有关的各种职业提供职业技能人才。在很多时候,培训都同当地产业问题的研究相结合。例如,阿克伦大学为当地橡胶产业提供技能人才,后该校因橡胶加工研究而为人所知,并在高分子化学领域取得了卓越的成就。赠地大学将培训与研究结合起来,以满足当地农业社区的需求,如威斯康星大学的一位农业研究化学家开发了用于测量牛奶中乳脂含量的巴布科克测试。这项测试于1980年引入,提供了一种新的可靠方法来确定牛奶是否掺假,这在奶牛场林立的威斯康星州里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公立大学还开发了新的学位课程,以满足当地的职业和经济利益需求。第一次世界大战(下文简称一战)后,美国公立大学的工程学院提供了各种工程学科的本科学位,令人眼花缭乱。在伊利诺伊大学,这些学科包括建筑工程、陶瓷工程、采矿工程、市政与卫生工程、铁路土木工程、铁路电气工程和铁路机械工程。一位观察人士指出,在这一时期,“伊利诺伊州的每个行业和政府机构几乎都能在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找到自己的对口专业”(Levine,1986)。

有时,大学对产业问题的研究需要大规模的长期投入,才能找到针对特定问题的解决方案。明尼苏达大学矿山试验站承担的长期应用【12】研究项目即最重要的此类项目之一。该项目从一战前就已开始,一直持续到20世纪60年代初,解决了梅萨比岭高产量铁矿逐渐枯竭所带来的后果。面对这些矿石储备减少的情况,研究人员对含铁量较低的矿石,即储量丰富的低质量铁燧岩矿进行了重点研究。尽管这种研究并不依赖于新的科学知识,但需要在矿山试验站(Davis,1964)进行数十年的试验,才能解决与铁燧石提取和精炼有关的无数工程和加工问题。

在整个20世纪,美国高等教育体系区别于其他工业经济体教育体系的另一个特点是,美国研究型大学出现了全国统一的师资市场。到19世纪末,大多数美国大学和学院的院系结构,以及19世纪末出现的强大的学科学位课程和社团,意味着教师资格认定的依据的是他们对学科研究的贡献,而不是他们对特定机构的贡献。 4 这种院校间的流动性,加之美国大学对声誉、资源和生源的激烈竞争,使得教师在美国大学(尤其是最负盛名的公、私立研究型大学)间的流动比其他国家更加频繁。这种流动性为新思想、课程和研究方法在美国大学之间的传播提供了一种强大的机制,而这种机制在其他国家的高等教育系统中并不发达。

在整个20世纪,美国高等教育体系与其他工业经济体教育体系的不同之处在于,庞大的规模、拥有高度自主权、非常依赖当地财政和政治支持,以及在资金、声誉、师资和生源方面的激烈竞争等。美国高等教育体系的这些结构特点为大学研究人员和管理人员与产业界建立密切关系创造了强有力的激励机制,还激励大学研究人员寻求大学研究发明的商业应用,而且无论这些发明是否获得了正式的专利保护。最后,许多美国大学的规模和职业定位,以及这些大学内部的研究活动,为新的研究成果迅速传播到产业应用创造了一个有效的渠道,即毕业生进入产业就业。【13】 h6vK9Y/8g7+IDWSvBFeLIUzxo49yIA03XzrdvwmsMY1FMdMx0S77UDLEiW5yED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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