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咱们走,你说怎么走呢。我摘下一根草茎,在你手心写一个谜。一个永远猜不到的谜,没有谜底。
——顾城
婚后,烨儿辞了工作,帮顾城整理手稿,集结发表,常随夫出访各国。“金童玉女”“神仙眷侣”等评论见诸报端,我心渐安。烨儿常和顾城回家探亲,家庭关系日益亲密。
“烨儿,妈今天包了茴香饺子。”
烨儿漫不经心地应,顾城沉默。气氛淡漠,小两口大约是刚闹了别扭。我夹几个饺子给顾城,他自顾自埋头吃。
我随意说些家常,顺口对烨儿讲,“你这么年轻,整日闲坐在家可不好,出去找个工作吧。”
顾城放下碗筷,一脸厌烦,怒视我,如临大敌。
我不明所以,以为他又神游于自我想象中,也是常态。
“你聪慧灵巧,学什么都一学就会,经济形势又好,好容易找份工,”我话音未落,顾城站起身,抓起碗,连饺子带蘸料泼到我头上。
“女人只有无所事事才显得美,不能工作。”他摔门而去。
错愕、震惊、愤怒、屈辱,五味杂陈。作为长辈,我竟被他兜头浇了一碗饺子,他的残忍和疯狂都是极端的。幽暗复杂的人性如同深渊,意念中的理想主义虚无浪漫,行动上的不由自主躁狂失控,这种强烈的反差与对抗和尘世的紧张,或会导向个人悲剧,更令身畔人如履薄冰。
这个男人心底毫无善意,仅有自我。我劝烨儿离婚,烨儿拒绝。“妈妈,我真心想让人都快活,我从来让人愉快。我过得不错,可说绝无仅有,痛苦也是绝无仅有。平静下来,忍耐下去,生命只是一种时间的过程。”烨儿的声音里有疼痛的悲凉和缄默的倔强。
小纯跟我讲,街头巷尾都议论诗人顾城另有新欢,年轻,热烈,叫英儿。他拿出一张小报,“顾城说,我和英儿才是天生一对,谢烨从不说爱我。她只用包饺子来表达感情,茴香饺子。”我心如刀绞。烨儿早年离开父亲,没有习惯男性宠爱,只一味付出。她虔诚地深爱顾城,顾城就是她深黑眼睛里的一世光明。取次百花懒回顾的坚定和经年的起居关顾,竟抵不过新人蜜语。她的委屈怨念,从未向外人道,我心疼她的忍负。在这个时代,女人终究是弱者,何况她嫁与盛名之下的顾城,自然背负深于常人的声望与苦难,与其说是选择,不如说是宿命。
不久,他们飞往新西兰。顾城要回归人类的孩童时代,烨儿便背井离乡地陪他。临行前,烨儿归家,“我是个好人,应有好报才对。”没成想,这竟是烨儿今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