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弯下了枝干,月亮打起了手电。一只黑黑的大狗,悄悄离开了河岸。在这恬静的夜晚,我们丢失了时间。
——谢烨
1979年,上海,女儿21岁,白天上班,晚上去夜校读书。
“妈,我回来了。”
“烨儿,妈做了你最爱吃的茴香饺子,趁热吃。明天回趟承德,看看你爸。”
“好,我跟单位请假。给小纯多盛点儿,他长身体。”
小纯是弟弟,烨儿疼他,我疼烨儿。
烨儿命苦,出生不久赶上“文革”,全家被迫离京,迁到承德。后来形势日益严峻,由于“政治问题”,我与孩子父亲只得离婚,打算带两孩子赴沪。启程前,烨儿急性肾炎,我带小纯先抵上海,烨儿独自住在承德医院。住院期间,组织不许她“历史不清白”的父亲陪同,仅逢周末上午才可探视。我想,烨儿当时大约是很辛苦的,十几岁,承受病痛、孤独、旁人犀利浑浊的眼光。个中心酸,她从来不讲。
来到上海,家里清苦。我一人微薄的工资,养两孩子,委实艰难。食堂5分钱的菜,烨儿把肉挑给弟弟,只吃尖椒。弟弟三岁时落下小儿麻痹后遗症,被弄堂里的小孩欺负,雪天在冰上拖他。烨儿护住弟弟,“你们要拖就拖我吧。”小纯偷偷讲给我,“姐姐不让说。”我欣喜烨儿的担当善良,又心疼她太过容忍委屈,不易幸福。
日子一天天过。烨儿出落娉婷,水墨气质天成,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她喜欢诗,喜欢宫商角徵羽,与同时代其他诗人不同,烨儿的诗里有朦胧的音韵美。满腹才情,却无不食人间烟火的孤清,相处总令人愉悦。很多男孩中意她。
可她心高。21岁仍无交往对象,我不免焦虑。烨儿浅笑,“妈,我不是苛求的人,但内在却又那么不能将就。”她的眼眸很深,是晴空的明澈。那一瞬,我恍然觉得她是不同的,不同于我,也不同于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子。她饱读诗书,执着于灵性知音,一向有独立的情感判断。只是我不知,这对一个女孩而言,是福是祸。
我想对烨儿说,生活终将归于柴米油盐的平淡。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看好行李”。汽笛摇曳,火车淡出视线。走出月台,我想,或许我应把那句话说给烨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