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共和东路 150 号

我们搬去的新家地址是：清江县樟树镇共和东路150号。

杨大哥家是开杂货铺的。柜台里摆满了各式大小不一的有盖的玻璃瓶，瓶子里盛着各种零食小吃，挺诱人。

我们来到杨大哥家时，杨大哥和他的父母亲还有他哥哥嫂子侄子侄女早早地就在家门口迎接我们了。父母亲见状，赶紧上前向他们鞠躬作捐。父亲说：“谢谢你们的大恩大德，在我们困难的时候，你们给我们腾出房间来解决我们燃眉之急”。杨伯父笑眯眯地说：“莫客气，莫客气，我家小孩和你家小孩就像亲兄弟一样，你们家的事也就是我们家的事，这个忙能帮当然要帮”。这时，母亲走到杨伯母跟前，将两块布料和水果送到她手上说：“急急忙忙也没买什么像样的东西，这两块布料送给你和杨先生做两件衣服吧，请你们笑纳，不成敬意”。杨伯母高低不肯收下。母亲叫来我们兄妹三人说：“你们跟伯父伯母鞠个躬吧，感谢他们的大恩大德”。我们兄妹三人乖乖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并请伯母一定要收下母亲这份薄礼。

只听杨伯母说：“哎呀，你们家小孩真教得好，这么听话，怪不得，安华说，你们家教很严，小孩都规规矩矩”。母亲说：“你们说得好，安华更懂事，我们全家人都喜欢他”。

杨伯母总算收下了礼物，皆大欢喜。

杨大哥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两个侄子。哥哥嫂嫂帮家中进货守店。两个妹妹都在念中学，小侄子比我小点。他们家还有楼，楼上也住人，还囤货，伯父母和杨大哥住楼下。

我们家的房间在楼下，房间里还有一扇小窗户，对着院子，光线很好，院子很大，院子后面还住着两户人家。后来才知道，有个老奶奶单身住着好些年了，他儿子才转业回来，并带回了一个云南媳妇儿和一个孙子。

另一家人，叔叔是银行职员，阿姨是乡妇女干部，后来调到县五金厂工作。他们家有四个小孩，两男两女。老大男孩和我同龄，其他两个都在我们一个小学读书——樟树第三完小学。（还有一个女孩从小送给别人带了，长大后才要回来）。我母亲和阿姨关系非常好，处得像亲姐妹，因此两家小孩也玩得好。我母亲走得早，阿姨待我更像亲闺女一样疼爱。记得16岁那年，我在她家玩，刚好碰到我来例假，阿姨亲自为我解决“问题”，并煮了两个鸡蛋给我吃，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后面两家人家的房子也有楼上楼下，他们共一个堂屋。厕所在他们房子的后面，四家人共用。那个厕所好高级呀，是木制的厕所，宽宽的坐厕，很舒适。隔壁还有一个蹲厕，方便两人同时用厕所。便后有木盖盖住，木盖的手柄很长，方便拿放。拉完后是没有冲洗的水，只是到了一定的时候有专人来清理，并从后门担走。后面还有一个通向外面的后门，他们两户人家可以从那个后门去到街上，很方便。

我记得那一年，我们三小宣传队上街演出，刚好停在我家门口围了个大圆圈演出，谢阿姨的女儿小长俊平时就羡慕我会唱歌跳舞，有时我也会教她几个动作，她很开心。那天她从家里端来一杯开水在圆圈外冲里面喊我“小咪姐姐”，我挤出来后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开水，然后拉着她又挤进了圈圈内，让她在我身边站着看我们演出。

长俊后来在小学中学也能歌善舞，常参加演出。

我和长俊的友谊一直保持到60余年后的今天。

杨大哥自己睡一个房间，他见我哥哥睡在用两条板凳支撑着木板的小床上，就叫我哥哥去和他一起睡，哥哥在征得母亲的同意后，就去杨大哥的房间住了。哥哥一走，我们也解放了。原本我们四个人睡一张大床，这样，姐姐就去睡哥哥那张床了。

共和东路150号，是樟树镇的中心地段。马路对面有个刚开业不久的“清江县百货大楼”。每天人来人往，非常热闹。父亲的单位，我们的学校离家都比较近。电影院就在我们学校前面，我们每天上学都要路过电影院售票处，旁边贴满了电影海报。再进去一点，右边就是电影院了。我们学校的操场旁边就是电影院侧门，如果白天放电影，我们在操场上上体育课都能看见里面电影放映的镜头，搞得我们都不能集中精力上课。每当晚上上晚自习，就会有同学中途跑出来，并带出一条长板凳放在大窗户旁边，站在凳子上偷看电影。开始老师都不知道，因老师一般都在办公室，没在班上坐班。后来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偷出来看会儿电影又跑回去上晚自习。终于我也忍不住，试着叫了一个女同学一起轻手轻脚跑去操场上站在窗户下面（我们不敢搬凳子，一怕动静大，二怕老师发现，万一被发现，我们可以很快跑回教室）。殊不知，就在我们好些同学（好几个班的同学）踮起脚尖，扯长脖子在偷看电影时，电影院的工作人员走来了，用手电筒射着我们，问我们在这里干什么？我们赶紧说：“下了晚自习，我们看会就走。”工作人员说：我们发现你们好久了。想看电影就买票看呀，这样不花钱看电影不太好吧，你们哪个班的？找你们老师去。听他要找老师，我们一溜烟撒腿就往班上跑去，他没逮住谁，就直接去办公室找值班老师告状了。

老师一个班一个班问，哪些同学上晚自习时去偷看电影了。问到我们班，我知道不承认肯定躲不过，再说我是班干部，又是大队委员，平常从不做违反校规的事，更不会撒谎。我马上意识到这次犯了大错误。我立即举手说：“老师，我错了，我不该上晚自习时偷出去看电影”。老师接着问：还有谁？然后去了的都举手了。老师说：你们几个都到办公室去。我们跟着老师到了办公室。老师坐下后拿起钢笔便笺，在上面写了好几行字，每个同学一张。大概意思：某某同学家长，今晚你家孩子上晚自习，偷跑到操场上去看电影，造成不好影响，请家长教育，不可重犯。

老师说：“你们一定要把这个字条今晚交给家长，明天我会检查你们家长收到这个字条后的签字。相信你们都会做个诚实的孩子”。

回到家，我一边将字条递给母亲，一边说：“妈，我今晚犯错误了”，母亲看完字条，表面看不出太生气，但她立刻做出了一个严惩我的决定：“你还是班上和学校的干部，不以身作则遵守纪律，还带头犯错误。你今晚把作业做完后，罚你再重抄一遍，明天一起交给老师。”

“重抄一遍？妈，作业很多，再重抄一遍，我不要睡觉了？我知道错了，我一定不会再犯了，老师都没罚我们重抄一遍作业。你在老师给的字条下签个名字就行了。”

“不要和妈妈讨价还价了，这就是犯了错误必须付出的代价。赶紧做作业，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父亲也说：“老师都告到家里来了，你要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犯了错误不怕，改了就是好孩子。听妈妈的话，妈妈是为了让你长记性，平常你妈妈爱你都爱不够，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父母对我的爱有多深，是我对不起父母亲。我决定老老实实做好作业再抄一遍，再晚再累也是我自找的，该罚。

这时母亲叫父亲姐姐去休息，说她陪着我。我说不用陪我，你也去睡吧，我会完成你的惩罚。母亲也不多说什么，坐在我旁边，做起了针线活。

就在我的作业完成后，准备重抄一遍时，我已经困得不行，哈欠连连。母亲说：“一鼓作气再抄一遍，我去给你做碗酒糟汤圆，提提神。”

听说母亲要给我做酒糟汤圆，我还真来精神了，那是我最喜欢吃的。以往只要我乖，或做了好事，母亲就会表扬我，就会给我煮酒糟汤圆。可今天，我犯错了，母亲照样给我做汤圆吃。高兴之余，我意识到，母亲是信任我的，知道我不会再犯错了。母亲的信任与疼爱让我深深地自责，自责对不起母亲平时对我的教诲和期望，让母亲伤心了。

一会儿，母亲把汤圆端上来了，说：“还烫着，你先抄，等下凉了再吃。”边说边用汤勺搅凉汤圆。看着母亲这么晚还陪着我，还为我做吃的，我实在忍不住，心疼地对母亲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我真的错了，还害你这么晚都没睡。”说着说着我已经泪流满面，伤心地抽泣起来。

母亲说：“知道错，改了就好。我相信你不会再犯错误了，还是先吃吧，吃完再抄，好先消化了再睡。”母亲又把煤油灯芯拧大了点。我心疼母亲说：“你先睡吧，别陪我了，你累一天了。我抄完就去睡，你别等我了。”母亲说：“别说话，吃完后抓紧时间抄，字还要写好，让你多抄一遍，学了的东西就记得更牢。”我乖乖地点头，“嗯”了一声。

第二天早晨，母亲叫了我好几遍才把我叫醒。我洗漱完后，母亲已经把早餐放在桌子上了。父亲和哥哥吃好已经出门了，我和姐姐的碗里各放了一个荷包蛋。吃的是猪油拌饭，这也是我和姐姐平时最爱吃的猪油拌饭。但不是每天都有的吃，也许这是母亲给我惩罚后的t劳吧。

这就是我的母亲——既慈祥又严厉。

转眼就到了春节，这是我们搬进杨大哥家后的第一个春节，也是我童年印象中最深刻、最欢乐的一个春节。

记得年三十这天，母亲早早就开始打扫卫生了。父亲则上街去采购年货去了。哥哥姐姐和我都参加打扫卫生。母亲分工明确，哥哥擦窗户，姐姐擦房间家具，我扫堂屋和房间的地。母亲扫屋顶和墙壁上的尘灰。全部搞定后，母亲就叫我们去做一个小时寒假作业。做完作业，我们就一个个轮流用热水洗澡。母亲说，年三十这天，天再冷也要洗澡，去掉身上的污浊气，干净清爽地迎接新的一年。我们的房间里是不可以洗澡的，会把房间弄湿。母亲和哥哥姐姐一起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用绳子和床单拉起了一个布帘（旁边恰好有个树，绳子就绑在树干上很牢固），虽然还是四面上下漏风，但那种洗澡的氛围很新奇，让我们兴奋得不觉得太冰冷。但是因为光着身子，还是会哆哆嗦嗦地，牙齿碰得咯咯响。我们是用个大木盆洗，里面注满了温度合适的热水，我们站在里面洗，所以全身感觉还是较暖和的。母亲还会中途为我加注热水。

哥哥洗完澡就去参加街道里的排练去了，因晚上要登台演出。而我和姐姐则下午也要去街道参加年初一上街挑花篮的排练，父亲要去参加扭秧歌的排练。母亲晚上也要上台独唱越剧，她是一个人的节目，可以不参加排练。

我们的年夜饭，母亲安排在中午吃。因下午要排练，晚上要演出，时间很紧。晚上这一餐只有简单吃一点，就得去看母亲和哥哥的演出了。

母亲是最忙碌的一个。父亲采买年货回来后，洗完澡就去街道排练了。所有的饭菜都是母亲按计划好的一道道工序完成，她从不让我们插手。

到了中午，母亲把做好的八个大菜端上桌子。母亲做的每道菜肴都色香味俱全。粉蒸肉、红烧鸭、蒸全鲈鱼、红烧鸡、墨鱼炖排骨，还有一盘油炸白糖年糕等。

参加街道排练的父亲和哥哥回来了，吃团年饭前母亲把准备好的爆竹火柴递给父亲。一会儿，院子里哗哗啪啪的爆竹声欢天喜地震响四方。在爆竹声中，我和姐姐吆喝着：哦…吃年夜饭啰。我们一家五口同时上桌。桌上还放了糯米酒，烧酒，还摆有六份大红纸包着的压岁钱。吃饭前，母亲拿着红包说：“这是我和你们爸爸为你们准备好的压岁钱。新的一年即将开始，我们祝福你们三个孩子，新年快乐，学习进步，身体健康，万事大吉，快乐成长！”

我们三兄妹同时双手接过母亲和父亲手中的红包，深深地向父母亲鞠躬，并齐声说道：谢谢爸爸，谢谢妈妈。祝爸爸妈妈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私底下，我们三兄妹商量好了各朗诵一首诗，为年三十助兴。这时只听姐姐宣布：下面由哥哥为大家朗诵一首诗，献给在座的各位，大家欢迎。在我们四个人的掌声中，只见哥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并清了清嗓子念道：

爆竹声响人欢笑，饭菜飘香幸福绕。

平安吉祥和岁来，希望梦想随春到。

和睦兴隆交好运，福寿康宁财气高。

望过去展未来，新年新起点。

新辉煌新舞台，拼搏进取永向前！

念完，哥哥向大家鞠躬。大家又给哥哥鼓掌。

姐姐接着说：下面轮到我了，各位听好了！

火树银花不夜天，除夕家家聚团圆，灯笼高挂映红脸。甜蜜笑容比花艳，天增喜庆人增寿，酒杯飘香吉祥年。

我带头鼓掌：哥哥姐姐的诗朗诵太精彩了，下面由我为大家朗诵：除夕之夜最热闹，家家户户放鞭炮，噼里啪啦响一片，时来运转迎新年。完啦！我自己带头鼓掌，父母亲哥哥姐姐的掌声也响起来了。

母亲第一个发言了：没想到，我们家出了三个秀才。个个朗诵得呱呱叫，今年一定顺顺当当、鸿运当头。

父亲已笑得合不拢嘴了：这个年三十真开心，你们三兄妹给我和你们的妈妈一个大惊喜，都长大了、出息了。呱呱叫、叫呱呱。

这时哥哥倒了一杯精米酒给妈妈，又为爸爸倒了一杯烧酒，接着为自己也倒了一杯糯米酒，双手举杯敬向父母亲说：“爸爸妈妈，你们辛苦了，你们含辛茹苦抚养我们长大，你们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妈妈，我敬你们！”哥哥喝了杯中酒，父母亲高兴地也喝了杯中酒。接下来，姐姐和我都学着哥哥的口气和动作，向父母敬了酒。

母亲说：“吃菜吧，吃菜吧，吃好了，你们该去排节目的去排节目，晚饭早点吃，吃好了要去化妆的就得早点去化妆了”。姐姐说：“妈妈，晚上就你和哥哥有节目要化妆，我和爸爸妹妹，明天上午去挑花篮游行，爸爸扮老大爷扭秧歌。街上会锣鼓喷呐喧天，会好热闹的。”，母亲说：“那你们今天晚上当观众，我和你哥哥明天上午当观众，看热闹去”。我们全家人在饭桌上吃着，说着，笑着，个个沉浸在年三十喜庆愉悦的快乐时光里。

为了看晚上演出能有个好座位，我和姐姐爸爸早早地就去到了演出礼堂。还带了些瓜子花生和糖果去吃。嘿，“莫道人行早，更有早行人”。礼堂里已经有好多人先到了，我们找了三个位子坐下。礼堂布置得非常漂亮，张灯结彩，亮晶晶的彩色纸花拉满了礼堂上方，年画贴满了四面墙壁，舞台前上方挂着的横幅上写着“清江县樟树镇春节联欢晚会”，舞台下面的乐池里响起了开演前的演奏曲。一会儿工夫，礼堂已经座无虚席了，还有没座位的人只有站在两边看了。

幕布拉开了，一位女报幕员身着大红平面绒的旗袍从台侧面落落大方地缓缓而出，立于舞台中央，她报的第一个节目是“欢天喜地大拜年”，这时乐队锣鼓唢呐各式乐器同时奏响，演员全体上台给观众拜年。接着载歌载舞，耍狮子踩高跷，并把糖果撒向观众。开场戏就把年味推向高潮，台上台下闹成一片。我还注意到，台上的妈妈和哥哥好像在看我们坐在哪里，我扬起手里的围巾蹦跳着引起他们注意。这个节目持续有五分钟左右，一直到乐队停止奏乐，观众们才安静了下来。当报幕员报第二个节目“喜报到我家”时，我和父亲姐姐又格外激动起来，因为我哥哥要出场了。我们早就知道，哥哥的节目叫“喜报到我家”。哥哥是演一个弟弟，姐姐当上了县劳模，县上派人到他们家报喜。

“树上喜鹊叫喳喳，县里来了匹大红马，姐姐选上县劳模，送来喜报到咱家到咱家，啦啦啦……”。哥哥是背着书包，手里拿着张喜报，蹦蹦跳跳舞动着唱着上台的。扮演她姐姐的人紧随他后面上来。哥哥唱完后，就去拉着姐姐的手，向观众们介绍，这个就是我当了劳模的姐姐，要去县里开劳模大会，接着，姐姐唱了一段歌曲。饰演姐姐的，长得很漂亮、个子不太高，很温柔。整场表演，哥哥都非常熟练，唱得好听，说的普通话也很好听，表情丰富很有感情。

我没想到的是，哥哥台上台下判若两人。台下的哥哥，寡言少语，难见笑容。可台上的哥哥，是那么活泼可爱、能说会笑，嗓门也挺大，也不见他半点害羞样，尤其牵着舞台上的姐姐那么亲热，就像一家人一样。看着看着，小心眼的我，还吃着哥哥的醋呢：“哼，平时你还很少牵我呢，今天晚上你就牵别人家的姐姐都不脸红。”，这时我已打定主意，演出完了，今晚我就要牵着哥哥的手回家，看哥哥怎么样。

当我美美地想着时，哥哥的节目演完了，在观众们热烈的掌声中，看见母亲出场了，母亲今天好美呀，里面穿了一件长长的红白横条相间的高领旗袍，围了一条宝蓝色的长条围巾，前后搭着，一双半高跟红色皮鞋，一头大波浪卷发齐肩长，化了淡淡的彩妆。哇，这就是我的母亲，平日里简朴素雅，今晚却光彩照人。我和姐姐、父亲激动地认真地听母亲唱着她家乡的越剧，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里面的唱段，“我家有个小九妹”。平时就听母亲在家唱过，那是随意哼哼。今晚母亲边唱边做古装戏里祝英台的动作，真是好看又好听，脸上的表情和动作配起来，活泼又俏皮。原来我们的母亲有这么美丽俊俏的一面，我激动地想立刻跑上台去拥抱母亲，骄傲地给大家介绍：这是我的母亲。

母亲唱完一曲，深深向观众鞠躬，缓缓走进后台。此时台下掌声雷动，还有人喊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我和父亲姐姐的巴掌都拍疼了。只见母亲又优雅地走上台向观众鞠了个躬说道，谢谢鼓励，我再为大家唱一首，王妈妈要和平：王妈妈要和平要呀么要和平，她每天动员妇女们去呀去宣传，宣传的脑筋开了窍，道理懂得清呀，你看她，东奔西跑要呀那么要呀么要和平。母亲所唱的歌词都是她每天这么宣传的。母亲经常去宣传爱和平，扫文盲，是街道一名积极分子。

今晚的节目都很精彩，形式多种多样：相声、快板、舞蹈、戏曲、乐器演奏………整整有两个小时。演出结束时，全体演员上台来谢幕了，我看见母亲又出来了，母亲站在台左边上，我看见她主动让其他人往中间站。这时哥哥也出场了，还牵着他的那个假姐姐跑出来。因为他们是学生吧，所以安排在前面的中间谢幕，我又吃醋了，因为那个姐姐看起来很喜欢哥哥的样子，一直笑嘻嘻地牵着哥哥的手没松开，还不停地和哥哥细声细语说话。

年三十春节联欢晚会终于在欢快的音乐声中结束了。我连忙拉着父亲、姐姐走到后台去找母亲和哥哥。这时，哥哥和母亲已经向我们走来，可气的是那个姐姐还牵着哥哥。什么意思嘛，他真是你弟弟呀？我心里嘟囔着，就快步走向哥哥，往他和那姐姐中间钻去，分开了他们。我挽着哥哥的赂膊，嗲嗲地叫了声：哥哥。那个姐姐吃惊地看着我，我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报，没理她。哥哥赶忙向姐姐介绍说：这是我小妹妹，那个是大妹妹，这是我父亲。（母亲就不用介绍了，他们在后台就熟悉了）

这时见那个姐姐挺有礼貌地说：伯父伯母好，两个妹妹好，我叫谢艳萍，比兆瑞高一届。说着还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就说：我先走了，我父母亲在门口等我，我轻声开心地对她招手，再见！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牵着哥哥的手没松开还晃来晃去。这时姐姐挽着母亲的手说：“妈妈，你今天在台上好漂亮好美呀，也唱得蛮好听，我都没看过你表演，你老早就会表演这段我家有个小九妹吗？”母亲说：我年轻的时候就常去看越剧，是外婆带我去的，看多了就学会了，原来在外婆家的时候，我就对着镜子模仿戏台上的祝英台做动作，好久没练了，也不知道今天唱得好不好。“妈妈当然唱得好呀，台下那么多人鼓掌，还有人叫你再唱一段呢”，我立即抢过母亲的话说。

爸爸终于开腔了：“你这身行头，你藏在哪里呀，还是我和你结婚时，你穿过，这么多年，都没见你穿过”。母亲说：“这在家里做饭洗锅带孩子的，哪有机会穿它们呀”。哥哥开尊口了：“妈妈，你穿这身衣服真的好漂亮，放在箱子里压箱太可惜了。我们都长大了，也不会弄脏你的衣服，平时过节日都可以穿嘛”，“毛仔说得对，以后过时节我也穿漂亮点，心情也会好很多”。说着笑着，就到家了。这时已是晚上十点钟了。母亲说：“我去煮汤圆给你们宵夜，吃了宵夜，早点睡，明天一大早早点起来，吃过早饭还要去给邻居，老师拜年呢。都不许睡懒觉，初一一大早不要扫地，不要用剪刀、菜刀，更不要说脏话，见到熟人生人都要拜年，说新年好”。这时我着急说：“妈妈，你忘了，我和爸爸、姐姐吃过早饭要去街道化妆上街游行，挑花篮，爸爸要扮老大爷扭秧歌，今天下午刚排练过了”。“哦，我还真是忘了，明天该轮着你们爷三表演了”，妈妈说。姐姐又说：“我们又不表演，跟着队伍走就行了，最多就扭个十字步，好多人十字步都走不好，人家前进，他们偏后退，老碰到一块”。我说：“爸爸还要用毛线粘胡子呢，还要拿烟斗，还要走十字步扭秧歌，对了，还要穿便装，扎头巾，扎腰带对吧，爸爸”。爸爸不好意思了，含含糊糊地说：“是啊，是啊，你比我还记得清楚。我本来不愿去的，结果街道的人还跑去局里找我演。没办法。”我说：“爸爸扭的秧歌步真好看，就怕妈妈不认得你了。扮得有点老”。母亲说，他扮得再老，我也能认出来，姓彭的还能变成姓胡的了？

这时母亲说：都自己来端汤圆，一人一份。

吃完汤圆后，我们都去睡觉了，父亲对母亲说，你也别忙了，早点休息。我是十二点还要打封爆竹，早上六点开房门还要打一封，都休息吧。

还没睡一会儿，就十二点了，父亲赶忙爬起来，在院子里放了一封爆竹，接着邻居每家一封爆竹，闹腾得根本没睡意了。接下来，街坊邻居老远的爆竹声都会传进我们的耳朵里，我们也没有起来，睡在被窝里。母亲根本就没睡，他还在准备我们第二天要穿的新衣服，她要守夜。父亲放完爆竹也没睡了，陪着母亲一起围着火盆守夜，母亲对父亲说：“毛仔明天不要去游行，早上让他在杨安华那儿多睡一会儿，让他自己睡醒了再过来，反正我在家。”父亲说：“你就不去看我表演？”母亲说：“你们游行也会游到我们家门口呀，我肯定会到大门口去看你和孩子们的表演呀。到时你的秧歌步扭大点哈，精神点，没想到你还那么老实，叫你去扭秧歌，你就去”。父亲说：“好玩嘛，一年一次，开心一下，我开心你不开心呀，你在台上唱，我在台下扭，这叫妇唱夫随”。母亲被父亲一番话逗乐了，拿起一块糖塞进父亲的嘴巴里，“让你的嘴巴再甜一点”。我和姐姐都没睡着，父母亲简短又甜蜜的对话我们都听得真真切切，我和姐姐相对扮了个鬼脸，又钻进被子里继续睡觉了。

从年初一零点开始，爆竹声就未停止过，我在整晚的爆竹声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心中那个“年”的兴奋滋味一直缠搅得我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就是不想起床。感觉睡在被窝里，听着爆竹声，那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惬意。

第二天清晨，（年初一）父亲开门大吉的爆竹声又震醒了我，整夜绵绵不断的爆竹声，这会儿更是热闹极了，几乎没有片刻消停过。

我看见母亲和衣斜靠在床上没躺下去，父亲放爆竹进来了，他对母亲说：“你脱了衣服好好再睡一个小时吧，早上我来下面条，做好了叫你们，你一个晚上都没进被窝睡，今天还有一天忙乎和接待拜年的人呢，赶紧睡会儿，要不吃不消的。反正我们九点才去街道化妆，十点才上街游行”。母亲乖乖地躺下了，她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母亲的精神状态好，才是我们全家人的幸福。

早上八点未到，父亲把我和姐姐叫醒了，说不要吵到母亲了，让母亲多睡会儿，可母亲根本没睡沉。母亲穿好衣服就到厨房里把父亲做好的面条端上桌，并将年三十晚上的菜下锅热了又端上桌了。父亲去杨大哥房里叫哥哥了。哥哥到了，我们才一起吃早餐。母亲说，早餐后你们穿上各自的新衣服。我们斜眼看了一下母亲才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新衣服，哇，好漂亮呀，我和姐姐的都是罩在棉衣上的花布罩衫，每人还配了一条新的长条的绸缎围巾，我的是浅黄色底子，上面是玫瑰色牡丹花，姐姐的是绿色底子，上面印的是淡粉梅花。（母亲、父亲、哥哥都是羊毛的。）我三口两口就吃完了面条。赶紧叫母亲帮我罩上新衣裳，因为都是母亲缝制的，所以非常合身。那几粒桃红的珍珠扣子更是美得不行。母亲还为我和姐姐准备好了扎辫子的粉红色薄绸子，姐姐替我把辫子扎好后，又帮我在辫子上扎了两个粉红色蝴蝶结，对镜一照，乐得我审到爸爸跟前说：爸爸，我好看吗？爸爸妈妈同时说：漂亮、漂亮，像有两只花蝴蝶在你头上飞。姐姐也打扮得美美的，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还转着圈圈问我们：我漂亮吗？大家齐声说：漂亮。我还加了一句：像骄傲的公主。这时，父亲对母亲说：“你也把昨天演节目的旗袍穿上，外面再套上那件蓝色的长呢子大衣，还有那朵胸花，我买给你的，你才戴过几次呀。”姐姐飞快地去箱子里帮妈妈把大衣找出来了。妈妈，你一定要换上哦。姐姐生怕妈妈不舍得穿。母亲说：“我会穿的，放心吧，明天我们去照相馆照张全家福。”我又高兴了，“听见了吗，妈妈说明天去照‘全家福’。”

哥哥对母亲说：“我去安华哥哥那里了，我们约好了一起去跟老师拜年。”母亲说：“去吧，早点回来吃中饭。”这时，父亲叫我和姐姐准备去街道集合化妆，别迟到。我说：“妈妈，你一定要到大门口看外面的游行队伍呀，好多人好热闹”。母亲说：“知道了，别担心我，快去吧，别迟到了。”

街道化妆的地方拥挤不堪，给我们化妆的人是请的采茶剧团的演员。给我们化的都是大彩妆，和戏台上的脸一样，有些人化了妆更漂亮了，有些人还越描越难看。总之都不认得自己了。我看见父亲是个男演员替他化，脸上不仅贴上了胡须，还画上了皱纹，穿上了农民便装，还扎了条白布腰带，手里抓根烟斗。我想，他若站在母亲面前，母亲肯定认不出是爸爸。

游行队伍准备出发了，我们各挑各的花篮听指挥排好了队，我和姐姐安排在一横排（是姐姐要求的）。指挥员一吹口哨，锣鼓敲起来喷呐吹起来了。整个场面，声势壮观，热闹非凡，穿红着绿，人面桃花。前面有人扯着嗓门吆喝开路，后面有人围手保护。近一百号人的各类角色装束不一，队伍浩浩荡荡沿着樟树每一条街道走一遍，各家各户看见花篮队伍过来都会放一串爆竹。（应该是街道通知放爆竹的）

队伍到我们家门口时，我一眼就看见母亲穿着漂亮衣服站在家门口张望。杨伯父放了一串爆竹，他的孙儿们站在凳子上看热闹。我一只手扶着花篮扁担，一只手举得高高地朝母亲招手，母亲看见了我和姐姐，也招了手，不知她看见了父亲没有，估计看见了还是能认出哪个是父亲。还好花篮是纸糊的，不重，要不我真会半途逃跑，因走得太远了，大家都累得嗷嗷叫。回到街道时，每人意外地收获了一份点心作慰劳品。我和姐姐都没舍得吃，说要带回家与母亲哥哥分享。父亲比我们回得迟，他们男人还多发了一包香烟。父亲平时不抽烟，但那天，他请示母亲：“今天过年就让我玩一根吧，其他都上交给你”。母亲说：“你干脆送给杨老板吧，他抽烟的，免得浪费。”。父亲说：“那我就不抽了，免得拆开了送人不好”。母亲说：“那怕什么，那么熟的人，我就说是扭秧歌挣的，奖励你抽了一根，没事，杨老伯不会说什么的，给我吧，我送去。”父亲说：“你说没事就没事，拿去吧。”（最后父亲还是没拆开给了母亲）

下午街道有人到我们家跟我说，要我年初三上午去街道参加腰鼓队打腰鼓，慰问军人家属拜年，送年货。（我在学校会打腰鼓，街道是早知道的，去年也去慰问军属了）街道的人说：“你家中没事吧，可以去吗？”我当即问母亲：“妈妈，我可以去吗？”母亲对着街道的人说：“家中没啥事，让她去吧。再说这是去给军烈属拜年送年货，这是件光荣又有意义的事。她们男人在前方保家卫国，女人在后方扛着这个家，多不容易呀。她们值得慰问。”。

母亲总是这么通情达理，心情宽阔。只要是好事，有意义的事她都尽力支持。街道工作人员对母亲这番话很感动，称赞母亲：“你这么识大体，以身作则教育孩子，你们的孩子一定会是优秀的接班人。”母亲说：“谢谢你说得好。你们的工作很辛苦，一个春节里做了那么多喜庆又有意义的事情，自己的家都顾不上，我们老百姓应该感谢你们街道同志们的无私奉献精神”。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在樟树共和东路150号过的这个春节，是特别有意义、特别有年味、特别值得珍藏的美好春节。因为我们全家每个人都参与了这个重大节日的活动，展示着各人的才华。

春节，之所以成为一个伟大民族的隆重节日，是因为它有着深远的内涵、神圣的精神，即：团圆、祝福、祥和、感恩、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