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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子
1533—1536年,法兰西

肯定有人教导过凯瑟琳床笫之事。在去法兰西之前,凯瑟琳和父亲的表妹玛丽亚·萨尔维亚蒂待了一段时间。也许就是这位女性长者帮凯瑟琳认清现实,至少警告过她男人有多危险。对任何女孩,尤其是像凯瑟琳这样为政治婚姻而培养的新娘来说,声誉和贞洁都至关重要。15世纪,法兰西的安妮公主就曾对女儿说:“别让任何男人碰你的身体,不管是谁,都不能让他握你的手或踩你的脚。”爱情这种最阴险的感情不在考虑之列。“要掌控你的举止表情、言语情感、思想欲望、愿望和激情。”法兰西的安妮写道。女孩不能相信任何人,甚至她自己,因为她自己的身体也隐藏着欺骗和诱惑。

但一旦嫁人,她的态度就要改一改。法兰西的安妮写道,妻子应“完全服从”丈夫。对新娘来说,服从比爱情重要。

凯瑟琳的洞房之夜是在教皇克雷芒七世送作结婚贺礼的大床上度过的。据某位使节说,它遍涂金漆、满镶珠宝,价值近六万克朗。教皇克雷芒七世和弗朗索瓦一世国王正导演一场精彩的表演,而这张床正好充当背景。它掩盖了残酷的现实:法兰西和天主教会间的外交政策取决于青少年之间的性行为。

凯瑟琳在新婚夜前受到了什么样的性教育?她想过要从中得到快乐吗?也许她希望取悦新婚丈夫亨利王子,他们在上帝前缔结姻缘,余生只能与彼此生活。或许她只是咬紧牙关,忍受痛苦和尴尬。16世纪,性被认为是丈夫的婚内权利,不必经新娘同意,也不必照顾她的感受。婚床上没有强奸这回事。她很害怕。

我们不能确定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据某位惊骇的意大利使节说,弗朗索瓦一世待在洞房里,以确保新婚夫妻发生性关系。国王不能冒险。新人只有圆过房,婚姻才有约束力。弗朗索瓦一世拒绝把一切赌注都押在十几岁女孩不可靠的陈述上。 不知他看到了什么,总之国王很满意。教皇克雷芒七世也很高兴,他祝福这对新人,并给了凯瑟琳一条建议。“热情的姑娘更容易怀孕。”他在去罗马之前告诉她。

凯瑟琳在婚礼后的第二天早上松了一口气吗?亨利可能对她只是表面客气,两人相处起来还很尴尬。亨利沉默寡言,而他的新娘是个陌生人。他们都对这桩婚事没有发言权。他当然不爱她。

凯瑟琳可能不知道亨利的秘密。从许多方面来讲,亨利都尊重父亲,有时甚至崇拜他。但亨利也有理由憎恨弗朗索瓦一世。八年前,当亨利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父亲利用他解决了自己造成的政治危机。国王在“意大利战争”中冒进失败,为了换取自由,把年幼的儿子们献给西班牙人为质。亨利从未原谅过父亲。如今,十四岁的他发现自己又一次成为父亲的棋子,而他的新娘只是国王宏伟棋局中的另一枚棋子。

亨利出生于1519年3月31日,比凯瑟琳早两周,是弗朗索瓦一世和王后——法兰西的克洛德的第四个孩子和次子。从一开始,在亨利的生活中,作为父亲的弗朗索瓦一世就总是缺席:克洛德王后已有数次成功分娩经历,于是在她临产时,弗朗索瓦一世决定去打猎,而不是留下来等孩子出生。虽说如此,生儿子总是件喜事,弗朗索瓦一世利用他的诞生巩固了与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的联盟——亨利八世同意做孩子的教父。亨利本人也是次子,于是他用自己的名字给婴儿命名,这就是法兰西的王子却有个英文名字“亨利”(Henry)的原因。亨利八世派使节托马斯·博林在洗礼盆边抱持婴儿。弗朗索瓦一世宽宏大量地表示,希望不久后亨利国王也能有福气喜得贵子。这句话隐含讥讽:弗朗索瓦一世知道亨利八世多么希望能有儿子来继承都铎王朝的王位。亨利八世在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结婚十年后只生了一个女儿。

见自家育儿室里已经挤满了孩子,弗朗索瓦一世就将目光投向其他有价值的目标,比如征服意大利。他在意大利战争中有赢有输。1515年,也就是登基的那一年,弗朗索瓦一世在马里尼亚诺战役中夺取了米兰。然而六年后的1521年,他又将这座城市拱手让给了查理五世。受马里尼亚诺首次大胜的回忆刺激,1524年夏天,在亨利王子五岁时,弗朗索瓦一世离开了他的妻子儿女,去夺回米兰。

就在弗朗索瓦一世离开几周后,悲剧降临王室:亨利的母亲于7月20日去世,年仅二十四岁。弗朗索瓦一世在赶往意大利的路上收到她的死讯。虽然他很伤心,但没有赶回来参加她的葬礼。母后去世,父王在外征战,孩子们被留在布卢瓦城堡,由弗朗索瓦一世的姐姐玛格丽特·德·纳瓦拉照料。亨利和母亲关系很好,她的死对他来说是个残酷的打击。

在意大利,弗朗索瓦一世在与查理五世的战役中旗开得胜。法兰西军队翻越阿尔卑斯山追击帝国军队,将他们赶回米兰。然后,法兰西的命运突然转变。1525年2月24日上午,查理五世的帝国军队在米兰郊区小镇帕维亚重创法军。数十名法兰西贵族丧生,其中包括弗朗索瓦一世最亲密的几个朋友。弗朗索瓦一世的坐骑死在他脚下,他只好徒步作战,向迎面而来的军队大砍大杀。当法兰西国王最终倒下时,帝国士兵把他包围起来,抢夺他的盔甲碎片。战斗于中午结束。那天正好是查理五世的生日。

打败敌人是一回事,活捉某位国王又是另一回事。查理五世虽然幸灾乐祸,却恪守荣誉准则。他给这位法兰西俘虏以极高的礼遇,同意弗朗索瓦一世的要求,把他从意大利转移到西班牙。但查理五世很快就发现这位囚犯体质虚弱。弗朗索瓦一世被现实击垮,开始绝食。很快,有个长期困扰他的脓疮开始渗脓。1525年9月,法兰西国王病入膏肓。

弗朗索瓦一世请母亲路易丝·德·萨伏依在他出征期间摄政。路易丝得知儿子的悲惨处境后,开始认真地与查理五世协商。皇帝提出苛刻的条件:要想立即释放弗朗索瓦一世,法兰西必须放弃在意大利和勃艮第的领土;弗朗索瓦一世必须与查理五世的妹妹埃莉诺结婚,为和平背书。最紧迫的条款是,查理五世要求弗朗索瓦一世送人质去西班牙,到后者执行完和平条约后再释放人质。皇帝提出了两个方案:弗朗索瓦一世送去的人质可以是法兰西王太子,以及国内十二位重要贵族,或者两个儿子——王太子,以及次子亨利王子。

王室的男丁就是“硬通货”。如果王太子死了,就会有其他继承人接替。查理五世是在要求弗朗索瓦一世用王位传承来赌。最终,路易丝·德·萨伏依说服弗朗索瓦一世送亨利而不是贵族为质。路易丝不是冷漠的人,她对儿子弗朗索瓦一世的爱到了痴迷的地步,很难相信她不爱自己的亲孙子。但能做出这个决定,说明路易丝也是个深谋远虑的政治人物,不可能送将军为质,否则将面临另一场类似帕维亚战役的败绩。此外,弗朗索瓦一世还有第三个儿子夏尔在国内。按路易丝的算计,如果年轻王子们在西班牙出事,那么排行第三的儿子就可以继承王位。

1526年3月17日,就在法兰西边境城镇巴约讷外,载着两个男孩的船驶向法兰西与卡斯蒂利亚间的界河比达索阿河中段的某个位置。很快又有一艘船载着弗朗索瓦一世从对岸驶来。此时距弗朗索瓦一世在帕维亚被俘已有一年多。王太子刚满八岁,而亨利离七岁生日还有几个星期。

两船相交时,男孩们拥抱了父亲一会儿。然后弗朗索瓦一世和部下登上法方船只,迅速返回法兰西边境。“现在我是国王。我又是国王了!”一踏上河岸,弗朗索瓦一世就大叫起来。他骑马飞奔回巴约讷,他的母亲和姐姐正在那里等着他。

而在比达索阿河对岸,亨利和哥哥跟着西班牙卫兵走了。亨利不懂他们的语言,也不了解他们的风俗习惯,可能甚至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去那里。除了记忆中偶尔闪现的片段,或在育儿室里听到的故事,他几乎不认识弗朗索瓦一世。在布卢瓦时,他的姑姑玛格丽特·德·纳瓦拉向男孩们解释为什么要送他们去西班牙——她怎么解释的呢?亨利别无选择,只能信任姑姑、祖母和在河中央拥抱他的陌生人。他可能以为自己几天后就能回家。然而相反,这个愿望将需要数年时间才会实现。

亨利和哥哥被西班牙羁押了四年。尽管西班牙人一开始对王子们很好,但弗朗索瓦一世确实背弃了和平条约,并于1527年再次对西班牙发动战争,于是西班牙人开始表现出敌意。查理五世下令把王子们关起来,遣散了他们的法兰西随从,并将他们从马德里转移到瓜达拉马山上的偏远堡垒。查理五世派人看守他们:去教堂时有八十名守卫,出去玩时则有五十名。

如果亨利的母亲还活着,他还会被关在西班牙的监狱里吗?还是说他根本不会被送去西班牙?事实上,路易丝·德·萨伏依在1529年8月才达成协议,让对方释放了两位王子。

即使在那时,面对固执己见的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她也只能与老朋友、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查理五世的姑姑)在幕后合作,签订了史称《女士和约》(Peace of the Ladies)的条约。那时孩子们在西班牙的待遇已经很差了。路易丝·德·萨伏依的信使博丹前往西班牙,通知王子们即将获释的好消息,却发现男孩们蓬头垢面、疲惫不堪。他们被关在冰冷的房间里。窗户很小,是从大约十英尺 厚的石墙上凿出来的,里外都固定着铁栅。床垫直接放在地上,唯一的座位是石凳。房间很脏,衣服太小,没法完全遮住他们的身体。博丹说,最糟糕的是,孩子们忘记了怎么说法语。“我怎么可能记住呢?”王太子用西班牙语问,“这里又没人同我讲法语。”

博丹很快就赢得了他们的信任,让他们打开了话匣子。但信使很苦恼。

路易丝·德·萨伏依读到博丹的报告时流下了眼泪,然后迅速写信给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寻求帮助。新鲜的食物和衣服很快被送到孩子们手中,但他们的精神已经受创。他们非常想念家人。据博丹说,他们不停地问家里每个人的情况。对亨利来说,让他身陷囹圄的政治过于抽象,而计算得失要简单得多:我进监狱是为了让父亲获得自由;他答应要来找我,但我现在还待在这里。亨利难以承受这种牺牲,因为在监禁的大部分时间里,他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弗朗索瓦一世愿意出高价赎回儿子。亨利一直没从深深的被遗弃感中恢复过来。1530年夏天,十一岁的他终于回到宫廷。他变得沉默寡言,喜怒无常。 他开始与弟弟夏尔对比。亨利不在,夏尔就成了父亲的宠儿。他“聪明、活泼、浮躁”,很像英勇的弗朗索瓦一世。弗朗索瓦一世给幼子荣誉称号,封了他不少头衔。亨利把自己封闭起来,免得父亲看不惯他“易怒”“鲁莽”的性格。他全身心地投入体育运动,逃避人与人之间更微妙的互动,因为这对他来说更困难。对亨利来说,比武场和网球场上的活动比父亲的复杂圈子要容易应对得多。

纠缠不清的爱恨有时比单纯的仇恨更苦涩。亨利把痛苦归咎于弗朗索瓦一世。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某些微小的不公正待遇——有些是真实的,有些则是误会——无疑放大了他童年在西班牙为质时最痛苦的不公正待遇。但有证据表明,亨利也深爱着父亲。多年后的1547年,弗朗索瓦一世弥留之际,亨利一直守在父亲床边。“你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儿子。”弗朗索瓦一世对他说。据目击者回忆,亨利听到父亲这么说就哭了,然后因极度悲伤而晕倒。在接下来的几周里,亨利以行动代替语言,他为弗朗索瓦一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并把他死去手足的遗体迁到圣但尼大教堂,与父亲葬在一起。也许他渴望父亲能回报自己的爱,但父亲无能为力。也许亨利永远无法区分国王该做的事与父亲该做的事。也许他能理解,只是无法说服自己去原谅。

凯瑟琳曾陷入意大利战争的旋涡,被关在勒穆拉特修道院达三年之久,她因此变得更加坚强。但亨利做不到。与凯瑟琳共度新婚之夜的男孩,他的灵魂已受创,一直都在寻求父亲的尊重和爱。

新婚之夜后,亨利基本把凯瑟琳忘在了脑后。十四岁时,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更在意体育和朋友,而不是生硬地说着法语的外国女孩。也许他当时也反感始终围绕着凯瑟琳的那些冷嘲热讽——人们叽叽喳喳地说,凯瑟琳是“意大利店主的女儿”,根本配不上法兰西王子。婚礼后九个月,教皇克雷芒七世突然去世,流言甚嚣尘上。对弗朗索瓦一世和凯瑟琳来说,这都是灾难。

克雷芒七世去世后,弗朗索瓦一世失去了教皇对意大利领土主张的秘密支持。此外,新教皇保罗三世拒绝支付凯瑟琳的最后一笔嫁妆。“这女孩双手空空地嫁过来。”弗朗索瓦一世抱怨道。也许亨利认为他与凯瑟琳不够耀眼的婚姻说明,自己在弗朗索瓦一世心中的地位下降了。克雷芒七世去世时,弗朗索瓦一世正在为最宠爱的儿子夏尔物色王室新娘。为亨利择偶时,他可从没把目标定得这么高,至少在王子本人看来是这样。

而且早在凯瑟琳抵达法兰西之前,就有另一道倩影占据了亨利的心。没人知道迪亚娜·德·普瓦捷和亨利王子的初遇是怎样的情况。弗朗索瓦一世可能觉得,在西班牙被囚禁多年的次子需要女人的指引。迪亚娜比亨利大十九岁,地位很高,寡居,有两个女儿。 大家都说她很迷人:高而苗条,有褐色头发、明亮的蓝眼睛和雪白的皮肤,是法兰西文艺复兴时期女性美的典范。“她是如此美丽,”爱八卦的朝臣皮埃尔·德·布朗托姆回忆道,“即便活到一百一十岁,她也是个美人。”伟大的艺术家塞利尼把她描绘成光芒四射、衣着暴露的月亮和狩猎女神戴安娜。她靠什么保持传奇般的美貌?有人说迪亚娜会魔法,还有人说她每天锻炼,用牛奶洗澡。她十有八九沉迷于当时流行的几种抗衰老疗法,服用含有贵金属的补药。21世纪的科学家们发掘出她的尸体,发现头发中仍含有微量的黄金。

开始时他们的关系可能很纯洁。最终,尽管迪亚娜极力保护亨利,并为维护他的声誉而谨慎行事,但在亨利十几岁时,他们仍发生了性关系。这种关系维持多年,许多外国使节仍没有嗅到任何丑闻。“他们就像母子一样,”威尼斯使节马里诺·卡瓦利反对这种说法,“这是纯洁的关系。”卡瓦利可能被迪亚娜蒙蔽了。话又说回来,就算身份变化,她对亨利来说仍然像母亲一样。

国王有情妇,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弗朗索瓦一世很宠爱情妇,甚至让情妇做侍女,在宫中赐她正式职位。多年来亨利一直深爱迪亚娜。在公共场合,他就像愚蠢、笨手笨脚的骑士,在美丽的少女面前重演梦幻般的中世纪宫廷爱情剧。他会为她写傻乎乎的情诗,学她穿黑色或白色的衣服,使用她的新纹章,配上一句格言:盈时似日。在亨利的眼里,谁也比不上迪亚娜。因为与父亲不同,迪亚娜会让他感到强大、被爱和安全。

凯瑟琳不如她美丽,也不像她那样能为亨利提供情绪价值,所以在争宠方面凯瑟琳不可能胜过迪亚娜。迪亚娜可能也没把凯瑟琳视为竞争对手。这个女孩只是在亨利的生活中扮演了其他角色。迪亚娜爱他、指导他;凯瑟琳则为他提供政治联盟、生儿育女。据说是迪亚娜向亨利解释与美第奇家族联姻的好处。而且凯瑟琳很快就会发现,迪亚娜说的话,亨利总能听进去。

婚后的头几年对凯瑟琳来说很艰难,她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教皇克雷芒七世去世后,她无所适从。对公公来说,她不再有政治价值,丈夫也不欣赏她。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迪亚娜的迷恋越来越深。尽管凯瑟琳很欣赏法兰西辉煌的宫廷和文化,但最初她一定被吓到了。16世纪30年代,法兰西文艺复兴如火如荼。弗朗索瓦一世是艺术和文学的伟大爱好者,他决心让法兰西成为举世闻名的优雅典范。弗朗索瓦一世尽己所能赞助优秀的艺术家和思想家,他的宫廷成了他们的乐园。列奥纳多·达·芬奇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弗朗索瓦一世把他奉为上宾。他在安布瓦兹城堡旁边美丽的吕塞城堡度过了生命的最后几年。

尽管很欣赏弗朗索瓦一世治下繁荣的艺术和建筑,但凯瑟琳不得不适应宫廷的规模。宫廷本身就是一座城市。有多达万人为国王服务,维护着他称为“家”的那些宫殿。弗朗索瓦一世庞大的宫廷由全国各地无数城堡构成。国王和宫中贵人驾临以前,宫殿的管家和仆人要花数周时间准备。国王搬到下一处宫殿前,城堡内外都要打扫得干干净净,地板上的灯芯草垫都要换掉,厨房要清理得一尘不染,马厩要通风,垃圾的恶臭都要散出去。

然而在弗朗索瓦一世治下,丑陋的宫廷政治斗争愈演愈烈,无法清理干净。就像学校里的小团体一样,最有权势的竞争者身边很容易形成派系。一派的核心是弗朗索瓦一世的情妇安妮·德·皮瑟勒,她支持弗朗索瓦一世最宠爱的儿子夏尔;另一派很快围绕亨利的情妇迪亚娜·德·普瓦捷形成。弗朗索瓦一世打造的第三派则逗人喜欢:他让可爱的美丽女子围在身边取乐,称她们为“小可爱”。法兰西宫廷金碧辉煌,但它也孕育着野心、阴谋和竞争。凯瑟琳这样十四岁的外国女孩很容易在这里迷失自我。

但凯瑟琳将得到弗朗索瓦一世的保护。尽管她开局不利,但国王越来越喜欢这个美第奇家族的女孩,部分原因是这个女孩表现出他努力追捧模仿的意大利风格。弗朗索瓦一世认为意大利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是新思想的源泉,也是达·芬奇等艺术家的摇篮。凯瑟琳一到法兰西,就明晃晃地展示出与意大利的关系。她写信给佛罗伦萨的亲戚,要他们寄来香水、丝绸和意大利风格的白色袖子。“要用黑线和金线绣满刺绣。别忘了把账单寄给我。”她在意大利度过的童年也以其他方式表现出来。她来到法兰西时,年纪正好能让她在讲法语时保留意大利语那种抑扬顿挫的语调——若再年轻几岁,这种口音就会逐渐消失。但如此,这种口音一生都与她为伴。弗朗索瓦一世对此并不在意。相反,“当他看到女孩努力讨他欢心,以他的喜好为标准时,”布朗托姆写道,“他更看重她了。”

风和景明,备马架鞍,凯瑟琳同弗朗索瓦一世和“小可爱”们一起去打猎,弗朗索瓦一世最信任的萨卢佐主教抱怨过这种活动,但凯瑟琳发现自己也喜欢打猎。她成了出色的女骑手,“骑术优秀,勇敢而优雅”。她参加狩猎是为了在宫廷中生存。她还不太熟悉法兰西的语言和风俗习惯。狩猎是一种以身体交流的方式,她的公公兼国王常以这种方式心照不宣地与人交流。凯瑟琳知道自己必须打入弗朗索瓦一世的世界。

凯瑟琳找到了另一个保护者——国王宠爱的姐姐玛格丽特·德·纳瓦拉,她可能对这名少女的智慧很感兴趣。作为杰出的学者和作家,玛格丽特为凯瑟琳找来老师,教她数学、诗歌、拉丁语甚至希腊语,让她在弗朗索瓦一世错综复杂的宫廷中熠熠生辉。玛格丽特很喜欢凯瑟琳的陪伴,常让她一起来听艺人讲故事,一听就是几小时。

可能是玛格丽特首次让凯瑟琳看到了新教改革的开端。德国人马丁·路德在1517年发表《九十五条论纲》,但在16世纪30年代早期,真正的新教还没有传到法兰西。在法兰西,没有“新教徒”或“胡格诺派”,也没有主张与天主教决裂并建立独立教会的有组织的运动,只有最微弱的“改革”和“新宗教”的声音。但是这个清理腐败天主教会的新想法鼓舞了玛格丽特和她的圈子。他们奉福音书为圭臬,说这个神圣的词是他们努力的关键。他们阅读希腊语《圣经》,并将其翻译成法语,在书中寻找通往“真正”教会的路。和弟弟一样,玛格丽特在宫廷的世俗世界中茁壮成长。但《圣经·新约》一直是她的向导。

“纳瓦拉王后特别喜欢你。”几十年后,会有朝臣这样对凯瑟琳说。凯瑟琳感觉到玛格丽特激进思想的狂热了吗?虽然凯瑟琳本人从未接受过新教,但也许是她与玛格丽特·德·纳瓦拉的旧情,使她多年后对新宗教手下留情。

凯瑟琳有保护者、同伴,甚至朋友。然而在弗朗索瓦一世的宫廷里,她的存在仍有些突兀。由于教皇克雷芒七世失信,她的位置变得尴尬,而且岌岌可危。出身低微的美第奇亲戚仍是她的负担。国王弗朗索瓦一世注意到亨利缺乏自信且为人冷漠。西班牙使节在1535年写道,“奥尔良公爵夫人的待遇如常”,“她的侍女曾听国王说挑儿媳时考虑不周”。最重要的是,凯瑟琳想家了。

她给表姑玛丽亚·萨尔维亚蒂写了许多封信,但一直没有收到回信。“我……一直没收到回信,这更使我吃惊了。”她在另一封信中抱怨,渴望能有人对自己讲句安慰的话。法兰西现在是她的家,但凯瑟琳找不到归属感。

凯瑟琳的意大利血统有时是助力,有时也是负担,甚至有时会让她处于危险的聚光灯下,但她永远不会放弃它。

1536年8月6日,一场激烈的网球比赛后,弗朗索瓦一世的长子兼继承人,也就是王太子突然病倒,并于四天后去世。弗朗索瓦一世伤心欲绝。尽管尸检官发现太子有肺病,但国王仍在寻找罪魁祸首。16世纪,人们总把猝死归因于毒药。根据当时的刻板印象,没有人比意大利人更擅长投毒。指责的目光立刻转向了王太子的意大利秘书塞巴斯蒂安·蒙特库科利,因为他在网球赛后曾递给王太子一杯冷饮。

大家分析后,很快就认定蒙特库科利是听命行事。有人指责查理五世,还有人开始私下议论凯瑟琳。蒙特库科利作为凯瑟琳的随从,与她一起来到法兰西宫廷。毫无疑问,这位受忽视的意大利王妃的丈夫是次子,若王太子去世,他就是最大的受益人。责怪凯瑟琳这个外国人要比责怪她身为法兰西王子的丈夫容易得多。

凯瑟琳很幸运,因为弗朗索瓦一世没有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但这次诋毁一定让她痛苦地意识到宫廷有多危险。和平年代,法兰西人羡慕意大利人;但若时局不佳,法兰西人就讨厌意大利人。尽管凯瑟琳的母亲有古老的法兰西血统,但在某些排外的法兰西人看来,凯瑟琳显然仍是美第奇家族的一员。她就这样开始有了敌人,时时都要诽谤她。为什么总有人责怪她?法兰西人认为意大利人野心不小。凯瑟琳也是这样吗?

虽然大多数历史学家认为凯瑟琳没有任何过错,但他们也承认,王太子的死使她获益匪浅。凯瑟琳渴望王位吗?王位带来权力,但也带来巨大的负担——没有人比弗朗索瓦一世更懂得这一点,他把儿子送到西班牙为质,换取自己的自由。现在,重担落在了亨利和凯瑟琳的肩上。弗朗索瓦一世明白新继承人亨利面临的使命。“在品德上超越你哥哥,”悲伤的国王告诉亨利,“这样哀悼他的人悲痛就会稍减。我命令你以此为目标,全力以赴。”亨利茫然地哭泣,凯瑟琳可能也带着困惑和恐惧看着面前的王冠。

然而王冠的到来无法阻挡。一瞬间,她的世界就改变了。她的宫廷地位突然提升,亨利现在是王太子,凯瑟琳就是法兰西未来的王后。作为亨利宠爱的情妇,迪亚娜·德·普瓦捷风头更盛,吸引着急于讨好未来国王的朝臣。

亨利与迪亚娜的初夜可能发生在他哥哥死后。也许迪亚娜想利用性关系巩固对亨利的控制,或者她希望在床事上引导亨利,因为他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继承人。在亨利有儿子之前,他的弟弟兼竞争对手夏尔一直是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儿子的出生将让亨利坐稳王太子的位置。但只要那一天还没到来,夏尔就将继续在宫廷中谋取权力,甚至是王位。

迪亚娜无法为亨利生下继承人。16世纪已经有避孕手段,如果她仍有生育能力,那么迪亚娜肯定采用了某些方法。即便迪亚娜真能怀孕,她和亨利的孩子也是私生子。只有王室明媒正娶的妻子生下的子嗣才能成为未来的国王。然而凯瑟琳结婚三年,仍未怀孕。

她还年轻,只有十七岁。她的生育问题还没有引来流言蜚语(但在未来几年里将成为焦点)。1536年的凯瑟琳就已经明白,生儿育女才是王后最重要的任务。

最近一位生下王室子嗣的法兰西王后是亨利的亲生母亲克劳德王后。不少人说,再没有比她更好的王后了。她谦逊温顺,不问政事,对弗朗索瓦一世的情妇们视而不见,远离他那金碧辉煌的宫廷。尽管每次怀孕都会使她“严重残疾的双髋”病情恶化,但她仍坚毅地忍痛生产。最重要的是,她在八年里生了七个孩子,这让国王非常满意,举国上下都为之欢腾。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更真诚、更受爱戴的公主了。”某位朝臣滔滔不绝地说。“这是女中楷模……善良无辜。”另一个人说。勇于牺牲且温顺的克劳德是某位法兰西国王和法兰西女公爵的女儿,这血统显然不同寻常。

这就是凯瑟琳的前辈和榜样。直到生下儿子,美第奇教皇的侄女凯瑟琳才找到归属感。 YOwtEWbfoPd6FAbw4/n2XUajDcurwYAtxKKEIDmXXY8MfXfGbeTq72FZR5GryR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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