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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
1558—1559年,法兰西

1558年4月19日星期二,苏格兰女王玛丽在卢浮宫大厅里,站在舅舅洛林枢机主教面前,向弗朗索瓦王太子伸出手。周围有亨利二世国王、凯瑟琳王后和王太子的兄弟姐妹,玛丽的外祖母安托瓦妮特·德·波旁也在场,她在玛丽举办婚礼那周担任监护人。这是两人的订婚仪式,新娘被交给未来的丈夫,身体和财产归他所有。“出于她自己的自由意志和同意,并根据她的外祖母、已故吉斯公爵的遗孀、吉斯公爵夫人和来自苏格兰三大阶层代表的建议”,玛丽郑重地接受弗朗索瓦“为她的主人和丈夫,在神圣教会的面前承诺嫁给他……”在口头承诺十一年之后,玛丽终于和王太子正式订婚。没有教会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打破这个婚约。婚礼定于下个星期日举行。

玛丽很幸运。与许多王室女孩不同,她与丈夫青梅竹马。弗朗索瓦仍然爱慕她。威尼斯大使在1555年回信说:“王太子崇拜苏格兰的小女王。”“有时他们互相拥抱,他们喜欢远离人群,站在房间角落里,这样就没人能听到他们的小秘密。”

1558年4月,玛丽十五岁,弗朗索瓦十四岁。像许多青春期的女孩一样,她很早就成熟了,十二三岁的时候就拥有成熟女人的身体。童年的闪闪发光,如今已发展成令人赞叹的美——至少她的许多仰慕者是这样认为的。诗人若阿基姆·杜·贝莱说,见过玛丽的人再也看不到比她更美丽的东西了。伟大的宫廷诗人皮埃尔·德·龙萨写道,她的眼睛仿佛来自正在弯弓搭箭的丘比特。

他们在奉承她。吉斯家族在宫廷中的影响力不断巩固,赞美之声也越来越大。但除此之外,玛丽确实可爱且有魅力,与笨拙而孩子气的王太子相比更是如此。在某幅肖像中,玛丽位于王太子身后,神情坦然,五官鲜明,暗示着她是掌控的一方。相比之下,弗朗索瓦从画框里看着观众:圆脸、下颌轮廓模糊,鼻子还不高挺。他的脸颊红润光滑,说明青春时光还很长。

婚礼安排得很快,吉斯家族积极主动,而亨利二世顺水推舟。近年来,国王对这桩联姻的承诺有所动摇,吉斯家族担心他改变主意。王太子本人可能会出问题。正如威尼斯使节在1557年所说,法兰西国王认为儿子还没到结婚的年龄,因为他“体质还很弱”。亨利二世很可能怀疑王太子还不能行使丈夫的权利。

另一个障碍是统帅蒙莫朗西,他在宫廷和议事厅里不遗余力地阻挠吉斯兄弟升迁。吉斯兄弟想要与哈布斯堡王朝开战,特别是在意大利,他们希望吉斯公爵在战场上出风头,蒙莫朗西则主张与西班牙和解。这种紧张关系最终演变成了私人恩怨。作为洛林王公,吉斯兄弟嘲笑蒙莫朗西出身卑微;作为热血的法兰西人,蒙莫朗西嘲笑吉斯家族是外国佬。

宫中这种事素来屡见不鲜:敌对派系为了个人利益和家族财富而争夺国王的信任。统帅蒙莫朗西比吉斯兄弟有优势。尽管吉斯兄弟年轻、气派、高贵,亨利二世还是偏爱蒙莫朗西。显然,只要蒙莫朗西还在台上,吉斯兄弟就很难说服亨利二世听从他们的意见。蒙莫朗西竭力阻挠玛丽的婚事。

后来,时运转向了吉斯家族。

16世纪50年代末,战争舞台上的角色和联盟发生了变化。1556年,查理五世放弃西班牙王位,让位给儿子腓力二世(查理五世尽管退位,但仍设法用高压手段干预西班牙事务)。 腓力二世娶了英格兰女王玛丽·都铎,拥有西班牙军队和英格兰军队。战争再次爆发,那不勒斯——法兰西国王长久以来的圣杯——再次成为战场。国王亨利二世派遣洛林枢机主教与教皇保罗四世讨论秘密结盟,保罗四世是土生土长的那不勒斯人,对西班牙殖民者怀有根深蒂固的仇恨。他派吉斯公爵和法兰西军团前往意大利。但即使是吉斯公爵也难以战胜西班牙的阿尔瓦公爵。战争陷入胶着状态。

1557年7月,英格兰和西班牙军队(由哈布斯堡的萨伏依公爵指挥的约四万人)沿法兰西与佛兰德斯的北部边界集结,意在夺取巴黎以北的皮卡第省。次月,腓力二世命令萨伏依公爵率军赴圣康坦的皮卡尔城。

蒙莫朗西率法军抵抗,但由于兵力不足、组织混乱,该城很快失守,这场战役惨败。至少有两千五百名法兰西士兵阵亡,七千名被俘,法兰西最优秀的一批指挥官也被俘,蒙莫朗西就是其中之一。使者们骑马赶往战场以南四十英里处的贡比涅城堡,在战败后的几个小时内就把消息传给了法兰西国王。位于圣康坦以南仅一百英里的巴黎突然岌岌可危。宫中人惊慌失措。“我有个可怕的消息,”玛丽·斯图亚特写信给住在茹安维尔的安托瓦妮特·德·波旁,“圣康坦已经陷落,不知如何才能平息上帝的怒气,上帝每天都在用最糟糕的方式向我们展示愤怒。”

圣康坦的陷落似乎重演了三十年前法兰西在帕维亚的惨败,正是那次战败使幼年的亨利二世被囚禁在西班牙。现在亨利的导师蒙莫朗西成了西班牙人的俘虏。

然而,圣康坦的陷落对吉斯兄弟来说却是绝好的机会。亨利二世迅速重整旗鼓,认为只有夺回仍被英格兰人控制的加来,才能恢复法兰西的荣誉。他命令吉斯公爵带头冲锋。1557年冬天,吉斯兄弟开始工作,吉斯公爵策划战略,洛林枢机主教从纳税人和贷款人那里榨取每一分钱来支付战役费用。1月1日,吉斯公爵发起进攻;1月8日,加来落入法军之手。这是一次惊人的胜利。百年战争以来,法兰西首次控制了加来。作为英格兰的君主,玛丽·都铎和腓力二世都为之蒙羞。吉斯公爵一石二鸟,重创了法兰西的两个敌人。

对吉斯兄弟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来促成外甥女与王太子的婚事了。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亨利二世同意了。婚礼定于4月举行,只有几个月的准备时间。然而,威尼斯使节猜到如此匆促办事的原因。他在给总督的密信中写道,苏格兰女王的舅舅们“通过仓促的联姻,选择了保护自己不受任何其他婚姻联盟的影响,这可能是在和平谈判中向最虔诚的基督教陛下提出的,整个 吉斯家族 的伟大崛起都必须依赖于这桩 婚姻 。因此,统帅在权力范围内,不断设法阻止它”。

就在玛丽正式订婚的前几天,吉斯家族送给亨利国王一份礼物。4月4日,在枫丹白露宫,在亨利、王太子和她吉斯家族的舅舅们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玛丽用羽毛笔蘸了墨水,仔细地在三份文件上签了名。

第一份文件将整个苏格兰王国献给亨利二世及其继承人,此外,若玛丽去世时无“亲生之嗣”,她对英格兰王位的继承权也归亨利二世及其继承人所有。

第二份文件同意偿还苏格兰欠法兰西的债务。行文暗示如果没有法兰西的保护,苏格兰“显然将有覆国之险”。为表示感激,玛丽将苏格兰所有王室收入割让给法兰西,直到苏格兰偿还完约一百万枚金币的债务为止。

最不可示人的第三份文件确保玛丽对法兰西的馈赠优先于苏格兰各阶层对她“权力和自由”的任何阻挠。作为苏格兰“至高无上的女王”,她有权按照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处置王国。换句话说,这份文件利用绝对主权权威的概念,将苏格兰臣民和苏格兰法律排除在关于苏格兰未来的讨论之外。

玛丽秘密签署这三份文件时,没有一个苏格兰人在场。由法兰西王室书记和王玺保管人见证、签署和公证后,这三份文件生效了。最后一份文件上,有弗朗索瓦二世的亲笔签名。亨利二世实际上确保了苏格兰依附法兰西。他也在为自己姓瓦卢瓦的后裔争取苏格兰王位的继承权。王太子将成为苏格兰国王,如果玛丽死后没有孩子,苏格兰的王位可能传给弗朗索瓦与其他女人诞育的后代。

玛丽当时是否明白所签文件的意义现已不可考。她从小就被教导要听从吉斯兄弟劝告。成年之前,某种处理政事的模式已经形成:她做傀儡女王,而吉斯兄弟替她思考。这种模式一直持续到玛丽在1554年宣布成年当政为止,当时她快十三岁了,而她的母亲在玛丽客居法兰西期间一直摄政。玛丽送给母亲几张崭新的白纸,上面只有自己的签名:十四张空白纸署名“玛丽”,十五张署名“你的玛丽”,六张署名“你的好姐妹玛丽”,最后一类专门用来和其他君主通信。 因此,她的母亲能以她的名义处理内政外交事务。

尽管如此,1558年4月签署的文件看起来符合她的意愿。她咨询了朋友和家人。她只是感谢亨利二世在自己“童年和青年时期”的慷慨待遇,以及为她花的钱。毫无疑问,这是吉斯兄弟亲口告诉玛丽的。也许因为玛丽被以法兰西女性的方式教养,她就认为苏格兰应该属于法兰西。事实上,从她订婚的那天起,玛丽就开始称王太子为“苏格兰国王”。

吉斯家族试图牢牢抓住亨利二世的宠爱,让他欠他们的情。他们把苏格兰这个主权王国当作玛丽嫁妆的一部分。然而他们耍了个花样。根据第一份文件的条款,只有当玛丽无出时,王冠才会传给亨利二世及其继承人。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吉斯家族女人的生育能力简直是传奇。安托瓦妮特·德·波旁生了十二个孩子;玛丽的生母有四个孩子。年仅十五岁的玛丽肯定会生下苏格兰和法兰西王位的继承者。想要王太子成为父亲,只需举办一场婚礼。

一旦决定举办婚礼,亨利二世就要把它办得盛大辉煌,他要让使节们眼花缭乱,并堵住他们的嘴,不让他们再传关于圣康坦的闲话。一连几个星期,巴黎充溢着欢乐的气氛。国王任命吉斯公爵为司仪——这个职位原本该由现在正待在西班牙监狱里的统帅蒙莫朗西担任。这位一丝不苟的公爵精心安排每个细节,连一个刺绣针脚和一只银盘子都不放过。

新娘的婚纱极美,“洁白如百合”,在阳光下闪耀。这颜色与习俗不符:白色是丧服,但也许玛丽知道哪种颜色最适合自己,她一向乐于引人注目。她肩上披着紫色天鹅绒斗篷——这颜色是王室的象征。她王冠上的宝石熠熠生辉,其中有颗被称为“那不勒斯之蛋”(Egg of Naples)的巨大红宝石,是法兰西皇冠上最珍贵的珠宝之一。

4月24日黎明时分,人们就开始聚在西岱岛的道路两旁。上午十点,在广阔的蓝天下,婚礼来宾走在巴黎主教宫和巴黎圣母院之间的木板路上。为容纳尽可能多的观众,仪式在大教堂前的露天高台上举行。几十件木管乐器、小提琴和中提琴的悠扬乐声在空中回荡。“真是迷人!”雇来记录当天见闻的人说。

新娘和新郎走近大教堂时,吉斯公爵开始疯狂挥动司仪的指挥棒,命令掌礼官驱散人群,免得场面乱作一团。婚礼祷告完成后,弗朗索瓦和披着曳尾白婚纱的玛丽就走进大教堂望弥撒。几秒钟后,掌礼官喊道:“赏!”一把又一把的金币和银币就像雨点一样落在人群中。大家高兴得尖叫起来,争先恐后地挤进去抢。人潮喧闹涌动,有人晕倒了,有人的斗篷被扯下来,有人的帽子被踩在脚下。

那天早些时候,玛丽兴高采烈地给母亲写信。她下笔如飞,甚至没注意拼写错误,字里行间透出兴奋之情。她的舅舅们对她很好,国王也送了很多礼物,但最打动玛丽的是凯瑟琳王后的慷慨。凯瑟琳给了她什么?玛丽信中相关的部分语焉不详,但布朗托姆后来提到一串玛丽将会珍藏多年的圆润珍珠长链。也许正是克雷芒教皇于二十五年前把它从意大利带来,赐给凯瑟琳当嫁妆。

“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玛丽对母亲倾诉。这封信有种违和感,似乎玛丽还没完全明白,她的婚礼代表的是吉斯家族的胜利。她写信时就像个少女,开心得头晕目眩,幸福到浑然不知:对她那些吉斯家族的亲戚来说,这一天是漫长等待之后的甜蜜解脱。或许玛丽完全明白这一点,她写这封信时的快乐心情,源于她为自己是吉斯家族一员而骄傲。

当天下午举行了宴会和舞会,晚上还有盛宴、舞蹈、戏剧和假面舞会。客人们欣赏盛大精彩的表演:水手们驾驶六艘机械船航行。这场表演的象征性意义显而易见。亨利二世即将建立法英帝国,而法兰西人“兵不血刃”地征服了英格兰人。有了苏格兰女王玛丽,法兰西王储就能指挥苏格兰军队对抗英格兰敌人。有了玛丽,甚至英格兰的王位也会在某一天落入法兰西之手。比起任何一艘用木头和纸浆做成的船,玛丽、她的肉体和皇冠,才是帝国的船只。

在那个春天的星期日,玛丽的“小妹妹”、公主伊丽莎白·德·瓦卢瓦坐在不远的地方。她刚过了十二岁生日。那天晚上,伊丽莎白和玛丽一起成为人群的焦点,她们的裙摆在舞池中飘荡,这两个女孩跳了当晚的第一支舞。玛丽之前已留起长发,但没有戴冠冕。那天下午,她坚持要摘下那顶用“闪闪发光的珍珠、钻石、红宝石、蓝宝石和绿宝石”镶嵌的王冠,抱怨它太重了。在婚礼晚宴上,伊丽莎白坐在巨大的大理石桌旁,在玛丽左侧,距她仅有两个座位——这是个很荣耀的位置。越过她六岁的弟弟夏尔的头,伊丽莎白很容易就能钦佩地欣赏她的朋友:新“王妃”、未来的法兰西王后。

19世纪后期,布朗托姆说伊丽莎白·德·瓦卢瓦:“少时即可见其不凡。”某位19世纪的传记作家写道:“她的光芒甚至能盖过优雅且多才多艺的玛丽·斯图亚特。”真相如今已很难考证。16世纪,对王室女性的描述通常由狂热的效忠者或偏激的仇恨者撰写,为后来的学者提供了丰富史料的布朗托姆特别喜欢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在玛丽的婚礼上首次亮相,在此之前,她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在凯瑟琳的严密保护下,她的活动圈子很小,甚至在她和母亲一起回宫居住后也是如此。只有遴选出来的贵妇和值得信赖的朋友才了解伊丽莎白这个孩子。凯瑟琳认为自己最了解女儿。

童年时,伊丽莎白像凯瑟琳一样娇小,可能没有凯瑟琳那么健壮。于米埃尔夫妇写信讨论孩子们在童年时期常要渡过的难关,其中有些事件令人担忧:伊丽莎白两岁时得了麻疹;奶妈生病,伊丽莎白只好早早断奶;伊丽莎白长牙很不顺,脸都肿起来了。但她不可能那么脆弱。文艺复兴时期,孩子常会夭折,而她安然在严格但溺爱的母亲的庇护下长大成人。她的母亲吹毛求疵,珍爱女儿。

伊丽莎白快到十三岁时,弗朗索瓦·克卢埃再次为她画像。他描摹伊丽莎白的杏仁眼和丰唇。在克卢埃经过明暗处理的画中,她看起来和兄弟们非常相像。她的五官因垂坠的耳环和额头上的发卷更柔和。她的皮肤光滑,没有青春痘——不过,在克卢埃为王室成员画的肖像中,人物的皮肤向来很光滑。伊丽莎白的翘鼻子和圆脸让她显得很年轻。

1559年春天,克卢埃收起铅笔后不久,伊丽莎白就开始筹备自己的婚礼,那时她还完全是个孩子。

在痴迷等级的文化中,姐妹间的名望差异和兄弟间的一样。国王的长女比妹妹们更有价值,因此会得到相应的安排。16世纪与17世纪之交,英格兰的首位都铎王朝国王亨利七世为长子寻找西班牙新娘。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尔王后和阿拉贡的费迪南德国王把幼女凯瑟琳送到了英格兰。他们的选择很能说明问题:西班牙王室很乐意与英格兰结盟,但都铎王朝是新秀,没有经过考验,所以他们不敢冒险送出在王室婚姻市场上更有价值的长女。

伊丽莎白对自己的婚姻有什么期望呢?1551年,五岁的伊丽莎白被许配给亨利八世的儿子爱德华六世——这是英、法两国暂时联合对抗哈布斯堡帝国的条约的一部分。但爱德华六世于1553年死于某种消耗性疾病,而当时伊丽莎白还没到结婚年龄。于是国王亨利二世和王后凯瑟琳把她留在了身边。1559年1月,伊丽莎白的妹妹,十一岁的克洛德嫁给了洛林公爵。“我的女儿伊丽莎白可不会去做公爵夫人,”亨利国王在解释为何不嫁出伊丽莎白时这样打趣道,“一国的后位才配得上她。”

很快,那个王国就出现了。伊丽莎白·德·瓦卢瓦的婚姻成为法兰西和西班牙1559年4月签署的《卡托-康布雷齐条约》( Treaty of Cateau-Cambrésis )的最后一环。终于,亨利二世决定一劳永逸地结束与西班牙的“意大利战争”。

亨利二世渴望和平,想念他的朋友,即仍被囚禁在西班牙的蒙莫朗西。战争拖了几代人的时间,掏空了国库,拖垮了法兰西臣民。而且国事多艰,亨利二世感到必须集中精力处理国内事务。异端邪说正席卷法兰西。

亨利二世在即位之初采取的镇压措施被证明无效。新教思想已经从大学渗透到法院,甚至渗透到巴黎高等法院。不少法院里都挤满了温和派的法官和律师,不愿惩罚改革派,担心高压只会使异端问题恶化,导致叛乱。亨利二世认为法庭过于宽容,怀疑许多法官本身就是异端。

亨利二世采取更专制的措施。他创建独立于法院的反异端法庭(antiheresy tribunal),赋予它们特殊权力,并针对律师中的异端制订计划。尽管大多数法官对这种严厉的措施犹豫不决,他仍努力在法兰西建立宗教裁判所。1557年7月,他通过了迄今为止最残酷的法律。《贡比涅敕令》( The Edict of Compiègne )宣布要处死“圣礼主义新教神学家”(否认弥撒中“圣体实在”的人)。非法聚众者,公开或私下布道者,侮辱圣礼、圣像、圣母马利亚或圣徒者,与日内瓦通信或前往该异教城市者,以及拥有或出售异端书籍者,都会被处死。

新法有意模糊细节。谁会知道有人私下布道呢?怎样才算非法集会呢?如何判断某本书是否异端呢?不出亨利二世所料,指责声不绝于耳。他想要审判,更重要的是想要定罪。新法令还允许对违法行为在“武力和司法”上双重惩罚。如果亨利二世愿意,他可以拿起武器对付自己的臣民。

异端邪说仍在蔓延。巴黎街头出现暴力事件。天主教徒杀害新教徒,新教徒反过来攻击天主教徒。对天主教徒来说更糟糕的是,新教徒洗劫教堂、毁坏圣物,还亵渎圣像。亲天主教的当局很快报告说,被异端邪说污染的不仅有平民,还有贵族,这个趋势令人担忧。1557年9月,圣康坦战役惨败后,国内愈加人心惶惶,王室武装力量突袭巴黎拉丁区的一处宅子,那里有几十人正举行祈祷仪式。在被捕的一百人中,有两位是凯瑟琳·德·美第奇圈子里的贵妇。异端邪说似乎已渗入宫廷。

亨利二世讨厌迫害贵族。然而,就在他犹豫之时,贵族中皈依者人数激增,法兰西新教徒也变得更加大胆。

1558年春秋之间,巴黎局势愈加紧张。在法兰西和西班牙佛兰德斯边境的卡托-康布雷齐小镇,两国开始了和平谈判。和亨利二世一样,腓力二世也准备停战。他那退位后仍不撒手国事的父亲查理五世于9月去世。腓力二世厌倦了为父亲而战,他觉得可以自由地谈自己的条件。

亨利二世对腓力二世的敌意并不像对查理五世那样强烈。玛丽·都铎死后,国王对彼此的态度也有变化。只要玛丽·都铎还活着,亨利二世就担心她和腓力二世会生下孩子,排挤玛丽·斯图亚特对英格兰王位的继承权。1558年11月,玛丽·都铎无子而死,上述担忧从此烟消云散。亨利二世真诚地求和。

他几乎放弃了所有要求。根据《卡托-康布雷齐条约》,亨利二世放弃了对米兰和那不勒斯的要求,承认腓力二世对它们的权力,并承诺归还自15世纪以来在瓦卢瓦王朝和哈布斯堡王朝之间一直存在争议的勃艮第。

他与英格兰也实现了和解。由于最近的战争大多数是在腓力二世与玛丽·都铎结婚期间进行的,腓力二世利用英格兰的军队和财政来支持哈布斯堡王朝,所以《卡托-康布雷齐条约》的第二部分与新继位的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都铎谈判了和平条款。为弥补姐姐的过错,伊丽莎白一世要求亨利二世归还加来。亨利二世做出了让步:法兰西人将控制加来八年,然后将其归还英格兰,否则将支付巨额罚款。

吉斯家族非常生气。国王只签了几个字,就交出了他们用血汗和高压外交为法兰西王室赢得的一切。放弃那不勒斯和归还加来的承诺尤其是他们的心头刺。如今吉斯家族与亨利二世联姻,似乎是对国家和家族的双重背叛。

但亨利二世决意严守边境,充实国库。最重要的是,蒙莫朗西要回国了。终于再次见到老统帅时,亨利二世激动到说不出话来。“我的心好像被紧握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后来在给蒙莫朗西的一封信中解释说,“我请求你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因此我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因为既然我的心属于你,我相信你已经明白,为了能有幸再次见到你,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尽我所有能力。”

意大利战争结束了,接下来要安排两场王室婚礼等庆祝活动。为了确保休战,亨利二世提议将姐姐玛格丽特嫁给腓力二世的哈布斯堡表亲萨伏依公爵。伊丽莎白,也就是亨利二世和凯瑟琳王后的长女,将会嫁给一位西班牙王子。

但新郎会是哪位王子呢?几个月来,这个问题悬而未决。起初,腓力二世提出的是儿子兼继承人卡洛斯。唐·卡洛斯出生于1545年,1558年秋天开始议婚时才十三岁,与伊丽莎白·德·瓦卢瓦同龄。1559年3月,腓力二世修改了条款。

玛丽·都铎死后,腓力二世向她的妹妹,即英格兰新女王伊丽莎白·都铎求婚,希望巩固西英联盟。被伊丽莎白一世拒绝后,腓力二世改变了策略。腓力二世从与法兰西的和平谈判中撤回儿子的求婚,毛遂自荐为伊丽莎白·德·瓦卢瓦的新郎。他们的婚礼将于6月在巴黎举行,腓力二世会派高级将领、出身贵族、以傲慢著称的阿尔瓦公爵前来迎亲。在巴黎,阿尔瓦会对停战条款宣誓。

亨利二世很失望,因为他希望腓力二世能亲自前来,但最后还是妥协了。1559年4月3日,法兰西、西班牙和英格兰代表在卡托-康布雷齐签署了条约。那天是伊丽莎白·德·瓦卢瓦十三岁生日的第二天。腓力二世差不多三十二岁了。伊丽莎白成为他的第三任妻子。

16世纪的文献中没有记载伊丽莎白在婚礼临近时的兴奋或忧虑。几个月来,她一直相信自己会嫁给唐·卡洛斯王子,但最终嫁给了他的父亲。这可能会让人不安,但这份荣誉是无与伦比的。虽然西班牙是法兰西的宿敌,但它也是值得尊敬的对手、军事强国和不断扩张的帝国。西班牙以忠于古老的天主教为荣,腓力二世的虔诚已经成为传奇。15世纪,在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尔和阿拉贡的费迪南德统治时期,教皇就授予西班牙国王和王后“天主教君主”的头衔,以纪念西班牙将穆斯林和犹太人驱逐出半岛。伊丽莎白·德·瓦卢瓦将被称为“天主教王后”,一个值得尊敬的头衔。她将是西班牙地位最高的女子。

然而,首先有无数的细节需要解决。就在婚礼开始的前几天,法兰西的书记员们还在整理她车载斗量的嫁妆、琳琅满目的妆奁。她会带着几十件精心制作的礼服嫁到西班牙,都是由凯瑟琳亲手挑选的奢华面料制成的。嫁妆里有一捆捆丝绸、塔夫绸和缎子,一卷卷蕾丝,用来做装饰品和床帷的长毛绒天鹅绒,用来做内衣的亚麻,还有桌布和床单、衬裙和大衣、毛皮和羽毛。伊丽莎白会带来成箱珠宝、成堆盘子、成车家具和乐器,还有小马和骑乘马。她还会带来数百名法兰西朝臣、侍从和仆役。法兰西书记员详细列出了每项嫁妆,西班牙使节也在考虑如何将新王后的辎重穿过蜿蜒的山口运到西班牙。至少在她到达边境之前,运输费用由亨利二世解决。

亨利二世国王和凯瑟琳王后还同意为女儿支付四千埃居 :三分之一在圆房时支付,三分之一在他们结婚一周年时支付,最后一部分在婚后一年半时支付。如果腓力二世去世(为此事做好准备很重要),伊丽莎白就会带着随自己来到西班牙的所有法兰西军官和仆人、家具、衣服和珠宝迅速返回法兰西。这就好像伊丽莎白被借给了腓力二世,借期是他的有生之年。但伊丽莎白是腓力二世从法兰西赢得的众多彩头中最好的一个。事实上,阿尔瓦公爵一到巴黎就宣称他在卢浮宫看到的所有珍宝中,只有伊丽莎白是“杰作”。

正式的订婚仪式在凯瑟琳王后的房间里举办。伊丽莎白坐在父母旁边,听公证人大声朗读婚姻条款。他们保证“经她本人同意”,她将嫁给腓力二世。1559年6月22日上午,伊丽莎白登上巴黎圣母院里的平台,站在头发花白的阿尔瓦公爵旁边。她的黑色鬈发上压着镶满宝石的王冠,蓝色天鹅绒的斗篷之下是镶嵌着闪光珠宝的连衣裙。她脖子上挂着腓力二世的浮雕肖像项链,还配着一颗珍珠——那是阿尔瓦送的礼物。她的礼服是种隐喻,是西班牙和法兰西共同威严的象征。但对这个十三岁的女孩来说,长袍一定很重。

伊丽莎白转向阿尔瓦公爵,开始宣誓。“我,伊丽莎白,将以天主教国王腓力为丈夫和忠诚的配偶。阿尔瓦公爵唐·费尔南多·德·托莱多将以国王的名义迎亲。”伊丽莎白带着婚礼祝福找到了买家。

那天晚上,在婚宴之后,她躺到床上,这是最后要完成的程序。目击者们挤满了房间,阿尔瓦公爵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把一只脚踩进新出炉的天主教王后旁边的被子里。一只脚就够了。这桩婚事被视为圆满,婚礼尘埃落定。

真正的“圆满”将在伊丽莎白见到丈夫腓力二世之后达成。他目前在佛兰德斯,准备在几周内乘船去西班牙。婚礼结束后,亨利二世将把伊丽莎白送到边境。腓力二世计划在瓜达拉哈拉迎接他的新娘。 NmD9SKFvDBywqsYd8lcOA1b9N7r4XtM1u/Vcwl4KDKqPsgTX7LsbroxgdlRxMr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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