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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 奥纳小组

莫娜·达亚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读着一篇由名叫赫迪娜的博主写的关于社会压力和审美标准的文章。博主文笔糟糕,有时还很拗口,但用的是直接的口语化表达,易于理解,就像坐在一张咖啡桌边,听着一个朋友唠叨日常生活里的问题。那位博主“睿智”的想法和建议太过陈腐和老套,莫娜不确定自己该打哈欠还是怒骂。

赫迪娜运用来自同类博客里的那些老生常谈的语句,就好像那是她自己的标语和创意那样,真诚又愤慨地描述说,生活在将外貌视为首要的世界里是多么令人沮丧的事,又哀叹说这点令许多年轻女子感到不安。无疑非常矛盾的是,赫迪娜本人就发布过漂亮、苗条、做过隆胸手术的自己的软色情照片。这个话题一次又一次被人提起,最终——在赢得每一场战斗以后——精疲力尽的理性还是输掉了战争,输给了愚蠢。说到愚蠢,莫娜·达亚此时浪费人生里的半个小时去阅读赫迪娜的博客,就是因为有人请了病假,苏珊案又暂时没什么动静,编辑朱莉娅安排莫娜来对赫迪娜博文下的那些评论做文章。朱莉娅丝毫不觉得讽刺地对莫娜说,她要做的是清点评论是正面居多还是负面居多,以此决定文章的标题里该用“赞誉”还是“批评”。再配上赫迪娜的一张稍许——但不能过分——性感的照片,用来吸引点击。

莫娜感觉受到了侮辱。

赫迪娜的文章里说,所有女性都是美丽的,关键是每个人需要找到自己独特的美,然后相信它。只有这样,你才能不再拿自己与其他人对比,不再相信自己在美丽竞赛中落败,不再因此导致饮食失调和抑郁,毁掉人生。莫娜很想写下显而易见的道理,也就是如果人人都美丽,那就没人是美丽的,因为美丽就代表以积极的方式引人注目。在她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几位电影明星,或许外加一个同班同学都享受过“美丽的特权”,这里指的是这个词原本的含义。但这对她和她的朋友来说不是什么特别烦心的事,作为大多数普通和“不美丽”的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关注,普通的外表不会毁掉任何人的人生。正是因为赫迪娜这类人接受了那个前提,认为“所有人都想要并应该想要变得‘美丽’”是毫无疑问的事实,才创造出了所谓“失败者”。如果你周围百分之七十的女性都通过美容手术、节食、化妆和锻炼实现了另外百分之三十的人无法企及的外表,那么这些从前算得上“还好”的普通女性就突然变成了少数派,也就有理由会出现轻微的抑郁症状。

莫娜叹了口气。如果她自己生来就有赫迪娜的外貌,她会不会也有类似的想法和感受?即使赫迪娜也不是生来就像照片里那样?也许不会。她也说不好。她只知道,没有比给一个没脑子却有五十万粉丝的博主安排版面更让她痛恨的事了。

她的屏幕上冒出了突发新闻的提示。

莫娜·达亚也意识到,有一件事是令她更加痛恨的,那就是追在特里·沃格的身后吃灰。

“《苏珊·安德森的大脑被摘除了》,”朱莉娅大声读出《挪威日报》的网站内容,随后盯着站在她办公桌前的莫娜,“我们却完全没听说任何风声?”

“是的,”莫娜说,“我们和其他媒体都没听说。”

“我不了解其他媒体,但我们是《世界之路报》,莫娜。我们是最大也最好的。”

莫娜觉得,朱莉娅完全可以把她们都在想的那件事说出口。曾经是最好的。

“肯定有警方的人泄密给他。”莫娜说。

“那样的话,他们显然只泄密给了沃格,这种叫作‘信源’,莫娜。我们的工作就是培养信源,不是吗?”

莫娜从没见过朱莉娅用这种高人一等的口气对她说话,就好像她资历尚浅,并非这份报纸知名度最高也最受尊敬的新闻记者之一。但莫娜也知道,如果换作她是编辑,记者一方也别指望能获得从轻发落——倒不如说会恰恰相反。

“信源是一回事,”莫娜说,“但想让警方的人给你那种情报,你就得有可以交换的情报才行。或者给的酬劳够多。又或者……”

“什么?”

“或者对相关人士有影响力。”

“你觉得这就是原因?”

“我也说不好。”

朱莉娅让椅子转向后方,看向窗外,俯视政府大楼前方的建筑工地。“但也许你在警察总署也有认识的人,而且你……能影响对方?”

“如果你在说安德斯,那就忘了这件事吧,朱莉娅。”

“伴侣是警方人员的犯罪线记者本来就有获取内幕信息的嫌疑。所以干吗不——”

“我说过了,忘了这件事!我们还没有绝望到那种程度,朱莉娅。”

朱莉娅歪了歪头。“没有吗,莫娜?去问问管理层吧。”她说着,指了指天花板,“这是我们几个月以来最大的新闻,今年倒闭的报社也前所未有地多。至少考虑一下吧。”

“说真的,朱莉娅,我不需要考虑。我宁愿一辈子写那个叫赫迪娜的该死的女人,也不想听从你的提议毁掉我自己的小窝。”

朱莉娅对她微微一笑,食指放在自己的下唇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莫娜。

“当然。你是对的。我太绝望了。而且错了。有些界线当然是你不会跨越的。”

莫娜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迅速通读了其他报纸的网站,后者能做的和她一样:报道大脑缺失的消息,表示参考了《挪威日报》,然后等待当天晚些时候的新闻发布会。

等她把那篇两百字的文章发给网络编辑,后者迅速发布以后,她坐在那里,思考朱莉娅刚才的话。信源。有影响力。她和一个地方报纸的记者聊过,后者称呼那些大城市的报纸为“贼鸥”,因为他们会浏览较小的报纸,偷走想要的内容,然后当作自己的文章发布,只在最后一行尽可能简短地提及那份地方报纸,让所有人都没法指责他们破坏游戏规则。莫娜之后搜索了“贼鸥”这个词,发现它是一种鸟,是所谓“间接寄生动物”,会跟随较小的鸟类并抢夺对方的猎物,直到对方放弃为止。

能不能用类似的方法对付特里·沃格呢?她可以稍微打探一下他对吉妮强奸未遂的传闻,这件事的工作量应该不超过一天。然后她可以接近沃格,接着对他说,如果他不肯分享苏珊案的信源,她就把这事登报,迫使他放弃自己的猎物。她思考起来。的确,这代表她必须和那个讨厌鬼接触,而且——如果他愿意配合——还要忍住不把强奸未遂的事登报,尽管她掌握证据。

紧接着,莫娜·达亚如梦初醒,又发起抖来。她究竟在盘算什么?她,自封的道德标准法官,批判过那个偶然发现了获取关注、金钱和名声的方法的年轻女孩。她自己难道就不喜欢那些东西吗?

是啊,但不能像这样,不能靠作弊。

莫娜决心在当天下午惩罚自己:在那几组硬拉结束后,额外加三组肱二头肌弯举。

傍晚的昏暗降临在奥斯陆。在镭医院的六楼,哈利可以俯瞰高速公路。在那里,在道路最低洼的位置,他能看到车辆像萤火虫那样倾斜着爬上小山,朝这条高速公路在四公里半之外的最高点靠近,国立医院和法医研究所就坐落在那里。

“抱歉,莫娜,”他说,“我无可奉告,新闻稿已经把该说的事都说了。不,你不能知道团队其他成员的名字,我们倾向于低调工作。不,我不能谈论那个话题,你得问警方自己是怎么想的。我听到了,莫娜,可还是一样,我没有能补充的东西,现在就该挂电话了,好吗?替我向安德斯问好。”

哈利把新买的电话丢进外套内袋,重新坐下。

“抱歉,我不该保留从前的挪威手机号的,”他双手合十,“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做完了介绍,案情也大致讲过了。在继续之前,我提议叫这个团队‘奥纳小组’。”

“不,不应该用我的姓氏。”史戴·奥纳反驳道,在病床上坐直了些。

“我要为自己的用词不严谨道歉,”哈利说,“我已经决定叫它‘奥纳小组’了。”

“原因呢?”爱斯坦问道,他坐在床对面的一把椅子上,面对哈利和楚斯·班森。

“因为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我们的办公室了,”哈利说,“警察被人叫成警察,就是因为他们有个‘警察总署’,不是吗?”没人答话。哈利的目光扫过另一张病床,确认那位兽医离开房间后没有自行返回。然后他拿出三份装订好的文件,那是在西弗酒店的商务中心打印的。

“这是目前所有相关的重要报告的概要,包括今天的解剖报告。你们都要负责保管好这些文件。如果弄丢了,这家伙就有麻烦了。”他朝楚斯的方向点点头,后者咕哝着笑了一声,但笑意没能传到他的眼睛,又或是那张脸的其余部分。

“今天,我们不会按部就班地工作,”哈利说,“我只想听听你们对这件案子的想法。这是怎样的谋杀?如果你们什么想法都没有,我也希望你们告诉我。”

“活见鬼,”爱斯坦咧嘴一笑,“我加入的是这种团队?智库?”

“至少刚开始是这样的。”哈利说,“史戴?”

那位心理学家将两只瘦削的手掌重叠放在羽绒被上。“好吧。这段开场白够专横的,不过……”

“嗯?”爱斯坦说着,目光尖锐地看向哈利。

“我就随便开个头吧,”奥纳说,“但如果有一名女子死了,我最先想到的是——这么说吧——有相当高的可能性和与她关系亲密的人有关,比如丈夫或者男友,动机是嫉妒,或者是另一种羞辱性的拒绝。如果有两名女子被谋害——在这件案子里,这种可能性很高——那么行凶者很可能和两人都没有密切联系,动机则与性有关。这件案子的特别之处在于,两名受害者在失踪前去过同一个地方。但另一方面,如果‘六度分隔’ 理论适用于这颗行星上的所有人,这点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此外,我们还掌握了大脑和一颗眼球被摘除的事实。这也许表示那个凶手会保留战利品。所以,在得知进一步的信息之前,我想我们该寻找的是——请原谅这种老套的说法——有精神障碍的性侵杀人犯。”

“你确定这不是那套‘拿锤子的人’的理论?”爱斯坦说。

“抱歉,你说什么?”奥纳推了推眼镜,仿佛想要看清这个一口烂牙的男人。

“你知道的,手里有锤子的时候,看所有问题都像钉子。你是心理学家,所以你觉得所有谜团都可以归结为精神病之类的。”

“也许吧,”奥纳说,“心灵看不见的时候,眼睛也会成为摆设。所以艾克兰,你觉得这是什么类型的谋杀案?”

哈利能看出爱斯坦在咀嚼这番话,因为就像以往那样,他真的在咀嚼,他瘦削凸出的下颚骨在来回移动。他清了清嗓子,仿佛要朝奥纳吐一口唾沫,然后露齿而笑。“我想我可以说,我和你的看法一样,医生。考虑到我手里没有精神分析的锤子,我觉得我们不如按照我的看法多下点功夫。”

奥纳回以笑容。“那我们就达成一致了。”

“楚斯?”哈利说。

正如哈利大致所料,楚斯·班森——在做个人介绍的时候,他只嘟囔着说了三句话——沉默地耸耸肩。哈利没有让那个警察继续不安下去,而是自己开了口。

“我想受害者之间是有联系的,那种联系又是通过凶手建立的。摘除身体部件是为了让警方相信,他们要对付的是个典型的连环杀手,喜欢留下纪念品,这么一来,他们就不会仔细调查那些动机更加理性的人。我见过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手段。我在哪里读到过,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说,你一辈子在街上遇见连环杀手的次数是七次。个人来说,我觉得这数字有点太高了。”

哈利并不特别相信自己的话。他什么都不相信。无论其他人的观点是什么,他都会提出另一种假设,只是为了让他们明白还有其他可能。重点在于训练他们保持开放的心态,不要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抱着某个想法不放。如果那么做了,调查者就可能将新情报错误解读为对已知情报的确证,也就是所谓“证真偏差” ,而他们本该正视另一种可能性:新情报其实指明的是另一个方向。举个例子,如果你发现在案发前一天,有个你认为本就有谋杀嫌疑的男人曾与女性受害者友好对话,你就会把它解读为他心怀不轨,而不是觉得他没有恶意。

他们来的时候,史戴·奥纳的状况似乎相对不错,但现在,哈利能看出他的双眼逐渐无神,而他的妻女预计会在八点来访。刚好还有二十分钟。

“我们明天再碰头的时候,楚斯和我应该已经结束对马库斯·罗德的问话了。我们弄清的事——或者没能弄清的事——恐怕会决定我们推进工作的方式。好了,先生们,今晚的营业结束了。” 90WtriI2+8OJlpIEECZoVqRgnz59/8/9YC6C01BhWiU7PHOdyX72A+DhJF99S1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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