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开玩笑吗?”戴着口罩的病理学家问。
亚历山德拉盯着桌上那具尸体打开的颅骨,眼神难以置信。在全面尸检期间,病理学家在颅骨上锯出环形切口并检查大脑是很平常的事。在他们旁边那张器械台上,就放着平常用的工具:手动和电动骨锯,外加他们用来去除颅骨顶端的丁字形开颅凿。不寻常的是,这些器具都没有被用在苏珊·安德森身上。没那个必要。因为在切断缝合线,取下头皮,将苏珊的金色长假发放到另一张桌上以后,事实便明朗起来:有人抢先了一步。那颗颅骨已经被人锯开了。那位病理学家掀开颅骨的顶部,就像掀开一块带铰链的盖子。她那句关于开玩笑的询问就是在这时问出口的。
“不。”亚历山德拉低声说。
“你在开玩笑吧。”卡翠娜对电话那头说。她看向自己办公室的窗外,看向格陵兰公园,那条两边种着椴树的林荫道通往过去的奥斯陆监狱,那儿堪称风景如画。天空晴朗,虽然人们不再只穿内衣裤躺在草地上,但他们坐在长椅上,面向阳光,清楚这恐怕是今年最后一个气温称得上夏天的日子。
她听着电话,明白亚历山德拉·斯图尔扎没在说笑。她其实也没觉得她在说笑。亚历山德拉在星期六告诉她缝合线的时候,她多少已经预料到这种可能了,不是吗?他们要对付的不是理性的杀人犯,而是个疯子,是个只靠回答哈利的“为什么”没法找到的疯子。因为其中没有为什么,至少没有正常人能理解的那种。
“多谢。”卡翠娜说完,挂上电话,站起身来。她穿过这间开放式办公室,走向曾属于哈利的那间没有窗户的办公室,他晋升到警监的时候拒绝换去更大也更明亮的办公室,仍旧留在那里。或许正因如此,拉森才会在办案期间选择那间办公室作为行动基地,又或者他只是觉得,那里比她给他看的另外两间办公室更合适。门是开着的,所以她敲敲门,然后就走了进去。
拉森的西装外套挂在衣帽架的一只挂钩上,她意识到那肯定是他自己带来的。他的衬衣那么洁白,仿佛在昏暗的房间里闪闪发光。她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扫视周围,寻找哈利还在时的那些物件。像是那张装在相框里的《已故警察俱乐部》,里面全是哈利殉职同事的照片。但一切都不在了,就连衣帽架都是新的。
“有坏消息。”她说。
“噢?”
“我们会在一小时内拿到初步验尸报告,但斯图尔扎提前给我透了底。苏珊·安德森失去了大脑。”
拉森扬起一边眉毛。“你是指字面意义上的?”
“验尸能发现的东西也就那么多,所以没错,我说的是字面意思。有人打开苏珊的头盖骨,然后……”
“然后?”
“摘除了她的整颗大脑。”
拉森靠向椅背。她认出了那种悠长而悲哀的嘎吱声。那把椅子。那件破旧的残骸。所以他们没把它换掉。
尤汗·孔恩看着马库斯·罗德打了个喷嚏,用亮蓝色手帕擦擦鼻子,再把手帕放回内袋里,又靠向办公桌后面那把韦格纳转椅
。孔恩知道那是韦格纳椅,因为他自己也想过买一把。但它标价接近十三万克朗,他不觉得自己能向合伙人、妻子或者客户证明购买它的合理性。这把椅子构造简单、优雅,却又完全算不上惹人注目,也因此很不符合马库斯·罗德的风格。他推测是有人——也许是海伦妮——劝罗德说,原本的那把办公椅,那把黑色皮革的高背式“大执行官”
太俗气了点。虽然他不觉得房间里的另外两人会在乎。哈利·霍勒拉开会议桌边的一把椅子,坐在罗德的办公桌前,同时另一个人——那个非常可疑,外表像胡克船长
的家伙——坐在门边,哈利介绍说他是团队里的司机和勤杂工。所以他至少清楚自己的身份。
“告诉我,霍勒,”罗德吸了吸鼻子,“你在开玩笑吗?”
“不。”哈利说着,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双手背在脑后,伸直他那双长腿,此时正将自己的鞋子转成不同角度,仔细审视,仿佛刚刚注意到它们。在孔恩看来,那似乎是一双约翰·洛布,但他很难想象霍勒这样的人买得起。
“霍勒,你真觉得我们的团队应该包括一个住院中的癌症患者、一个正在接受贪污调查的警察,还有个开出租的?”
“我说的是从前开出租。他现在的行当是零售业。而且不是我们的团队,罗德,是我的。”
罗德脸色发黑。“问题在于,霍勒,这根本不叫团队,这就是个……剧团。如果我蠢到宣布这些……这些人就是我能找到的最佳人选,别人只会觉得我像个小丑。”
“你不用宣布。”
“但看在老天的分上,老兄,广而告之是我们的目的之一,难道我之前说得不够清楚吗?”罗德低沉的嗓音在宽大的房间里回响,“我希望公众明白,我雇了最优秀的人才来解决这件案子,这样他们就会明白我是认真的。这是为了我和我公司的名声。”
“上次你还说是因为对你的怀疑会给家庭带来压力,”哈利和罗德不同,他反而压低了嗓音,“而且我们不能公开团队里的成员,否则那个警察会被立刻解雇,也自动失去查阅警方报告的权限。而这正是让他加入团队的理由。”
罗德看向孔恩。
律师耸耸肩。“新闻稿上最重要的名字是哈利·霍勒,屡破谋杀案的知名警探。我们可以说他想要组建一支团队——这样应该足够了。只要担任主角的那个人够优秀,人们就会认定团队的其余成员也很优秀。”
“还有一件事。”哈利说,“奥纳和艾克兰每小时的收费要和孔恩一样,楚斯拿双倍。”
“你疯了吗,老兄?”罗德摊开双臂,“你的酬金是一回事,只要你不成功就分文不取,那就没问题,这代表你很有种。但要付双倍于律师的费用给一个……一个骗子里的无名小卒?你能否解释一下,他究竟有什么资格拿这种酬金?”
“说实话,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资格,”哈利说,“但他值这个价。这不就是你这样的实业家给的基本工资吗?”
“值这个价?”
“我再说一次吧,”哈利说着,压下打哈欠的冲动,“楚斯·班森有权使用BL96,这就代表本案中所有的警方报告,包括鉴识中心和法医研究所的那些。警方的调查团队目前的人数介于十二人到二十人之间。班森的密码和虹膜的价值等于所有这些人加起来的工作成果。除此之外,还有他承担的风险。如果有人发现他把保密情报传递给外部团体,他不光会被炒鱿鱼,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罗德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再次睁眼的时候,他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哈利,我们巴贝尔公司眼下的合同谈判刚好用得上你这样的讨厌鬼。”
“很好,”哈利说,“还有一个条件。”
“噢?”
“我要盘问你。”
“可以。”
“配备测谎仪的那种。”哈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