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走进奥斯陆中央车站前方的广场时,看到爱斯坦·艾克兰站在那尊老虎雕像旁边,在石板地面上连连跺脚。爱斯坦上身穿着瓦勒伦加队的队服,但其余部位都是纯粹的基思·理查兹风格,包括发型、皱纹、围巾、眼线、香烟和消瘦的身板。
就像面对奥纳那样,哈利没有太用力地拥抱他的童年好友,仿佛在担心自己的生命里会有更多人化为碎片。
“哇,”爱斯坦说,“这一身不错。你在那边都做些什么?管妓女?卖可卡因?”
“不,但我能看出你是做这些的。”哈利说着,四下张望。广场上的人大都是通勤者、游客和办公室职员,但在奥斯陆,像这样有公开毒品买卖的地方屈指可数。“我得承认,我没料到这种发展。”
“是吗?”爱斯坦说着,扶了扶被拥抱撞歪的墨镜,“我料到了。我应该早几年起步的。不光收入比开出租要高,还更健康。”
“更健康?”
“让我更接近供应源。现在进到这副身体里的全都是高品质的货色。”他的双手顺着自己的身侧向下滑去。
“呃,剂量也适度?”
“当然。你呢?”
哈利耸耸肩。“目前来说,我正在尝试你的‘适度管理疗法’。不确定长远来看有没有效果,但我们走着瞧吧。”
爱斯坦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鬓角。
“好,好。”哈利说,这时他发现有个站在稍远处、身穿派克大衣的年轻人盯着他。即使以这种距离,哈利也能看到他的眼睛是蓝色的,而且张得很大,以至于虹膜周围的眼白都清晰可见。他的两只手都塞在深深的衣袋里,就像是攥着什么。
“那家伙是谁?”哈利问。
“噢,那是阿尔。他能看出你是条子。”
“毒贩?”
“对。人不错,就是挺怪的。有点像你。”
“我?”
“当然,他比你帅。而且比你聪明。”
“真的?”
“噢,你也以自己的方式聪明,哈利,但那家伙是书呆子式的聪明。只要你提起什么东西,他就能说出关于那东西的一切,你懂的,就好像他学过似的。你们的共同点在于,你们都有能迷倒女士的那种特质。那套富有魅力又孤单寂寞的把戏。而且他也喜欢什么都按习惯的来,就像你。”
哈利看着阿尔转过身,仿佛不想让哈利看到他的脸。
“他周末会在这里从早上九点站到下午五点,”爱斯坦说了下去,“就像是在干正规工作。就像我说的,他讨人喜欢,但很小心,几乎到成了偏执狂的程度。乐意谈工作,但完全不肯谈自己,这点和你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家伙就连名字都不肯说。”
“所以‘阿尔’是……”
“我用保罗·西蒙的那首歌给他取了名。《你可以叫我阿尔》,记得吧?”
哈利咧嘴笑了笑。
“你看起来也有点焦虑,”爱斯坦说,“你还好吧?”
哈利耸耸肩。“我在那边也有那么点偏执的症状。”
“嘿,”有个声音响了起来,“有可卡因吗?”
哈利转过身,看到了一个头戴兜帽的男孩。
“你觉得我是毒贩?”爱斯坦低声说,“滚回家写作业去吧!”
“你不是吗?”他们目送男孩朝那个身穿派克大衣的家伙走去的时候,哈利问。
“是,但我不卖给那么小的孩子。那种顾客还是留给阿尔和市场街的西非人吧。另外,我就像那种高等级的妓女,基本是上门服务,”爱斯坦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烂牙,又亮出一台崭新闪亮的三星手机,“送货到家。”
“这代表你有一辆车?”
“当然。我买下了以前开的那辆旧奔驰。出租车公司的老板便宜卖给了我。他说顾客一直在抱怨烟味,他没法去掉,又说都是我的错。哈哈。我还忘了摘掉车顶上的出租车标志,所以我可以在公交车道上开。说到烟味,你有烟吗?”
“我戒了。而且在我看来,你自己肯定有烟。”
“你的烟味道从来都更好,哈利。”
“好吧。现在没了。”
“是啊,我猜这就是加利福尼亚能给一个男人带来的变化。”
“你车停的地方远吗?”
在那辆梅赛德斯开裂磨损的前座上,他们向着海的方向眺望碧悠维卡区,那片富有魅力的新城区由奥斯陆峡湾区和塞伦加区组成,但新建的蒙克博物馆——就像个十三层楼高、身穿约束衣的精神病患者——阻挡了风景。
“天哪,真够丑的。”爱斯坦说。
“所以你怎么说?”哈利问。
“负责开车和干杂活?”
“对。而且如果我们发现毒品和案子有关,也许会需要内部知情人士找出马库斯·罗德那边可卡因往来的痕迹。”
“所以你确定他会用‘行军粉’
?”
“他总打喷嚏,瞳孔放大,桌上还放着墨镜。他总是扫视房间。”
“眼球震颤
。但你说的是罗德那边的痕迹。他不是你的客户吗?”
“我的工作是解决一起谋杀案,或许是两起。不是维护那个人的利益。”
“你觉得是因为可卡因?如果你说海洛因,我也许——”
“我什么都没觉得,爱斯坦,但只要画面里出现成瘾药物,它就总会扮演某种角色。而且我觉得,至少其中一个女孩有这方面的瘾。她欠毒贩一万克朗。所以你要不要加入?”
爱斯坦审视香烟的火光。“你究竟为什么接这活,哈利?”
“我说过了,为了钱。”
“要知道,别人问鲍勃·迪伦当初为什么搞乡村音乐和抗议歌曲的时候,迪伦也是这么说的。”
“你觉得他在骗人?”
“我觉得那是迪伦为数不多的实话之一,可我觉得你在骗人。如果你要我参与到这场疯狂里,我就要知道你真正的理由。所以,说吧。”
哈利摇摇头。“好吧,爱斯坦,为了你还有我自己,我不能跟你说出一切。你只能相信我了。”
“你上次成功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记得了。有过吗?”
爱斯坦大笑起来。把一张CD推进播放器,调高了音量。“听过传声头乐队的最新作品吗?”
“《赤裸》,一九八七年的?”
“一九八八年。”
爱斯坦给他们俩各自点燃一支香烟,与此同时,《盲目》的乐声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他们抽着烟,听戴维·伯恩唱着“迹象不见,迹象消失”之类的歌词,没有摇下车窗。烟气弥漫在车里,就像一片烟的海洋。
“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你知道自己要做蠢事,但还是去做了?”爱斯坦说着,抽完了最后一口烟。
哈利把自己的那支在烟灰缸里按灭。“有一天,我看到一只老鼠笔直走向猫,然后被咬死了。你觉得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吧。因为缺乏自我保护的本能?”
“总之是某种冲动吧。我们会被悬崖的边缘吸引过去——至少一部分人会。他们说这是因为接近死亡会让活着的感觉更加强烈。可去他的,我不知道。”
“说得好。”爱斯坦说。
他们盯着蒙克博物馆。
“我同意,”哈利说,“简直丑得吓人。”
“好。”爱斯坦说。
“好什么?”
“好,我接下这活,”爱斯坦把香烟按灭在哈利的那支上,“肯定比卖可卡因有意思。说实话,卖那东西太无聊了。”
“罗德给的也够多。”
“这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哈利笑了笑,拿出正在振动的手机。看到显示屏上是字母“T”。
“我在,楚斯。”
“我查过了你要打听的那份法医研究所报告。苏珊·安德森的头上有缝合线。他们还在她的一边乳房上发现了唾液和黏液。他们跑了一次快速DNA分析,但登记在案的罪犯里没有匹配者。”
“好。多谢。”
哈利挂了电话。这就是卡翠娜不想——或者说觉得自己不能——告诉他的事。唾液。黏液。
“所以头儿,要去哪儿?”爱斯坦说着,转动钥匙,发动了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