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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星期一 马

年轻的出租车司机困惑地看着哈利递出的那张纸。

“这叫钞票。”哈利说。

那个出租车司机接过纸币,端详上面的数字。“我没有……呃……那个……”

“找零,”哈利叹了口气,“没关系。”

哈利朝毕雅卡赛马场的入口走去,把收据塞进裤子后袋。离开镭医院的这二十分钟路的开销,足够买一张去马拉加的机票了。他需要一辆车,最好是有司机的那种,而且越快越好。但首先,他需要一个警察。腐败的那种。

他在珀伽索斯餐厅找到了楚斯·班森。这家大型餐厅的空间能容纳一千名顾客,但今天——每个星期一次的午间比赛日——只有那些能看到赛道的桌子坐满了人。有一张桌子旁边只坐着一个顾客,就好像他会散发出臭味似的。但近看之下就会发现,理由在于他的眼神以及举止。哈利拉出一把空椅子,眺望赛道,那里有马拖着双轮单座马车——马车上坐着驾马的人——小跑而过,同时有扬声器不断以单调的声音吐出信息。

“够快的。”楚斯说。

“出租车。”哈利回答。

“那你肯定够阔的。我们完全可以在电话里谈完。”

“不。”哈利说着,坐了下来。哈利和他在电话里一共只说了刚好二十个字。 喂?我是哈利·霍勒,你在哪儿?毕雅卡赛马场。这就来。

“真的吗,哈利?你开始做见不得光的勾当了?”楚斯发出那种呼噜似的笑声,再加上他瘦削的脸颊、凸出的额头和普遍消极对抗的举止,这些为他赢得了“瘪四”这个昵称。他和那个动画角色有同样虚无主义的处事态度,也同样缺乏社会责任或是道德感,甚至到了令人钦佩的程度。不用说,他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哈利也开始做见不得光的行当了。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份工作。”

“我没法拒绝的那种?”楚斯说着,不满地瞥了眼赛道,解说员正在列出完赛者的顺序。

“是啊,除非你下注的对象赢了比赛。我听说你丢了工作,还欠了赌债。”

“赌债?谁说的?”

“这不重要。无论如何,你都失业了。”

“我也没有完全失业。我现在不用累死累活也能拿工资。所以就我个人而言,他们大可以慢慢找证据,我根本不在乎。”

“呃,我听说是在加勒穆恩机场查获可卡因的时候挪用了赃物?”

楚斯嗤之以鼻。“我和另外两个缉毒组的人查没了毒品。一种奇怪的绿色可卡因。那些买家觉得绿色是因为它的纯度太高,就好像他们比得上鉴证设备似的。我们把那些东西交给查没部门,可他们发现重量和加勒穆恩机场报告的数字有很小的出入。所以他们送去做了分析。然后分析表明,这些可卡因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绿,纯度却下降了。于是他们觉得是我们用另一种绿色的东西混进了那些可卡因里,但是搞砸了,因为我们稍微弄错了量。或者说我,毕竟只有我和那些东西独处了几分钟。”

“所以你不但可能被开除,还有蹲大牢的危险?”

“你是傻了还是怎么的?”楚斯哼了一声,“他们完全没有证据。几个来自海关,觉得这种绿色玩意看起来和尝起来都像纯可卡因的蠢货。谁不知道一两毫克的重量差可以归结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会吵闹个一阵子,然后这案子就没人理会了。”

“呃,所以你已经排除他们去寻找其他嫌犯的可能性了?”

楚斯略微后仰脑袋,看着哈利,仿佛在瞄准他。“我在这儿还有些关于马的事要处理,哈利,所以你到底想找我谈什么?”

“马库斯·罗德雇我来调查那两个女孩的案子。我希望你加入团队。”

“活见鬼。”楚斯惊讶地瞪着哈利。

“你怎么说?”

“你干吗来找我?”

“你觉得呢?”

“毫无头绪。我是个差劲的条子,你比大多数人都清楚。”

“但我们不止一次救过彼此的性命。按照一句中国古代的谚语,这代表我们都得为彼此的余生负责。”

“真的?”楚斯的语气有些犹豫。

“另外,”哈利说,“如果你只是被停职,应该还有使用BL96的权限吧?”

哈利注意到,当楚斯听他提起那套从一九九六年开始使用的粗糙而古老的调查报告系统的时候,身体不由得缩了缩。

“是又怎样?”

“我们需要查阅所有报告。策略报告、技术报告、法医报告。”

“是啊。所以这是……?”

“没错,见不得光的行当。”

“这种事足够让条子被赶出警队了。”

“如果被发现的话,肯定。所以报酬才足够丰厚。”

“是吗?多丰厚?”

“给我开个数,我会转告那边。”

楚斯盯着哈利看了很久,若有所思。他垂下目光,看向面前那张桌子上的投注单,用手攥成一团。

眼下是丹妮尔餐馆的午餐时间,吧台和餐桌开始逐渐坐满。尽管它距离市中心和庞大的办公楼群只有几百米距离,但看到这家居民区内的餐馆在午休时间顾客盈门的情景,海伦妮每次都会感到吃惊。

她扫视周围,从她坐的中央的小圆桌扫视这片开放式的宽阔场所。没找到任何有趣的人。然后她把注意力转回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她找到了一个关于马术装备的网站。马匹和骑手可用的产品数量似乎没有上限,对应的价格也一样。说到底,和马有关的人大都生活富裕,骑马又是个炫耀财富的机会。当然了,马术对大多数人而言的缺点在于,在这种背景下“令人钦佩”的标准设置得太高,他们在开始之前就已落败。但进口马术装备真的是她想做的事吗?还是说,她不如尝试在瓦尔勒斯谷、瓦斯法莱特、沃戈 ,或者其他风景优美且用“V”起头的鬼地方组织骑马旅游?她用力合上笔记本电脑,深深叹了口气,再次扫视周围。

是的,他们就在那儿,坐在和这家餐馆一样长的吧台边。那些年轻男人穿着各种正装,看上去就像房地产经纪人。年轻女人们穿着裙子和夹克,或者让她们显得“专业”的另一些服装。有些女人是有工作的,但海伦妮能分辨出其余那些,那些长得有点太漂亮、穿的裙子又有点太短的女人,她们对“让工作显得多余的方法”更感兴趣,简单来说,她们的兴趣在于有钱的男人。她不清楚自己为何总会来这儿。十年前,丹妮尔餐馆的星期一午餐堪称名闻遐迩。当时这里有些特别有趣的放纵者,可以满不在乎地在一星期第一个工作日的正午喝得烂醉,然后在餐桌上跳舞。不过当然,这也只是在声明地位而已:只有富人和特权阶级才能允许自己做出这种越轨行为。现在这里就安静多了。从前的火车站如今成了酒吧和米其林星级美食餐厅的结合体,是奥斯陆西侧的精英阶层用餐、饮酒、谈生意、讨论家族事务、建立关系和结成同盟的地方,在获准入内的人和留在店外的人之间有一条清晰的界线。

就在这里,在一次狂野的星期一午餐里,海伦妮遇见了马库斯。她当时二十三岁,而他年过五十,富得流油,富到他走向吧台的时候,其他人都纷纷让开。所有人似乎都知道罗德家族的好名声。以及坏名声。当然了,她也没有自己假装的那么纯真,她在马库斯位于斯基勒巴肯区的别墅留宿过几次以后,他或许就发现了。证据包括她做爱时的配音,毕竟那就像是从Pornhub 照搬过来的,还有她的手机整晚不断响起的短信提示音,她还会把可卡因排成长短相同的几条,让他不知道该从哪一条吸起。但他似乎并不介意。他自己说过,纯真不是让他兴致盎然的理由。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话,但这点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或者说重要的那些事之一,在于他可以推动她一直以来梦想的生活方式的实现。那个梦不是作为足不出户的娇妻,把所有时间投入到保养和改善住宅、度假屋、社交网络,以及她自己的身体和脸上。海伦妮把那种事留给丹妮尔餐馆里那些愚蠢的性感女郎,后者就像寄生虫,会在那里寻找合适的宿主。海伦妮有脑子,也对各种事物感兴趣。她对艺术和文化感兴趣,尤其是戏剧艺术和视觉艺术,还有建筑学——她早就想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了。但她最大的梦想是开办这个国家最好的马术学校。这不是让爱幻想的傻女孩沉迷其中的白日梦,而是学习能力优秀又刻苦的女孩在年轻时描绘的切实可行的计划,她打扫过不止一座马厩,不断进步,最终成了一名马术学校的教练。她看不起“为马痴狂” 这个词,也明白这件事需要多少精力、财力和专门知识。

但她的计划还是彻底搞砸了。

这不是马库斯的错。好吧,其实是,因为就在马术学校的部分马匹生病的时候,他切断了资金供给,再加上意外的竞争和没有预见到的开销,学校的难关变得愈发难以渡过。她只能将它关闭。现在是时候找点新花样了。

不止一方面的新花样。她和马库斯的关系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有人说当夫妻做爱的次数少于一星期一次时,婚姻走到尽头就只是时间问题。这当然是胡说八道,她和马库斯在过去几年做爱的频率只比六个月一次略高。

她烦恼的不是这点,而是可能的后果。她为了这些——为了和马库斯的生活,为了马术学校——尽了最大的努力,甚至放弃了所有B计划和C计划。以她的成绩可以随意挑选那些教育路径,但她一条都没有选。她没有攒钱,在某种意义上,这代表她要依靠他的钱。不应该说“在某种意义上”——她完全依赖于他的财富。也许不是为了生存,而是……好吧,就是为了生存。事实如此。

她是在何时失去对他的掌控的?说得更准确些:他是在何时对床上的她失去兴趣的?当然了,这肯定和年逾六十的男性的睾酮分泌减少有关,但她相信开端是她表露了对孩子的渴望。她知道对男人来说,很难有比“义务式性爱”更扫兴的事了。但他说过孩子的事免谈以后,那种禁欲也继续了下去。考虑到她自己对和马库斯做爱的欲望——从来算不上贪婪的欲望——同样有所衰减,这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尽管她怀疑他为了满足需要,把目光投去了别的地方。但只要他足够谨慎,别让她成为笑柄,那就没关系。

是的,问题在于派对上的那两个女孩。其中一个被确认死亡,另一个仍然不知下落。而且她们都和马库斯有联系。她们共同的“糖爹”。这个词甚至出现在了出版物上。这个白痴——她真该扯掉他的脑袋!她不是希拉里·克林顿,现在也不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她没法就这么“原谅”她的丈夫。因为现在的世界不允许女人放过做出这种事的浑球,你必须尊重你自己,尊重你的性别和时代思潮。多亏了她该死的运气,她才没出生在上个世代。

可就算她“被允许”原谅他,马库斯就不会离开她了吗?这是否正是他在等待的事,有一个既不特别可耻也不特别光荣的借口,让他可以离开她?毕竟“年过六十还到处乱搞的男人”这种名声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对马库斯·罗德这样的人来说,肯定有比被人贴上“雄风仍在的浑球”和“花花公子”这种标签更糟糕的事。所以她应该抓紧时间,抢在他离开之前离开他,对吧?毕竟被人抛弃代表终极的失败。

所以她在寻找。这是无意识的举动,但她发现了自己在做什么。大致评估顾客群体中的男性,判断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在假设的未来情况里——会对自己感兴趣。人们觉得他们能藏起自己的秘密,但不用说,事实就是我们都会表现出想法和感受,那些仔细观察的人就能看穿。

所以当那个服务员停在她面前,把一杯鸡尾酒放到桌上的时候,她其实不该惊讶的。

“脏马丁尼,”他用诺兰德口音的瑞典语说,“来自那边的他……”他指向一个独自坐在吧台边的男人。他此时看向窗外,所以她看到的是他的侧影。他那套外衣的质量或许比其他男性主顾的高出一个档次,而且毫无疑问,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可他很年轻,或许和她的年龄——三十二岁——相仿。但不用说,有进取心的男人用这么点时间就能取得许多成就了。她不清楚他为什么没在看她,也许他很害羞,也或许他点那杯饮料已经有一会儿了,又觉得自己不该一直盯着她看。如果真是那样,他还挺可爱的。

“我在星期一午餐时通常会喝一杯马丁尼,这事是你告诉他的吗?”她问。

服务员摇摇头,但他的笑容带着某种意味,让她不禁怀疑他没有完全坦诚。

她朝服务员点点头,表示她接受这杯饮料,然后服务员便转身离开。在目前的情况下,她未来恐怕还会收到好几杯来自仰慕者的酒,所以干吗不从这个看起来颇有魅力的家伙开始呢?

她将那杯酒举到唇边,注意到它的味道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杯底的两颗橄榄,也就是让这杯酒变“脏”的成分。或许这就是她需要习惯的事:所有东西都会变得不同,变得更加肮脏。

吧台边的男人用目光扫过大厅,仿佛不知道她坐在哪儿。海伦妮抬起手来,吸引了他的目光。然后她举杯祝酒。作为回应,他抬起了自己的杯子:一杯水。但他没有笑。没错,他或许是比较害羞的那类人。不过,他随即站了起来,扫视周围,仿佛要确认不存在其他参与者,这才开始接近她。

他当然会接近她。只要海伦妮想要,任何男人迟早都会这么做。但随着他的靠近,她又觉得自己并不希望这种事发生,至少现在不想。她从未对马库斯不忠,甚至没和别的男人调过情,而且在一切结束、尘埃落定之前都不会。她是那种诚实又只爱一个男人的女人,向来如此。即使马库斯远远算不上专一。因为重要的不是他对她的看法,而是她对自己的看法。

那人停在她的桌边,开始拉出另一把椅子。

“请不要坐下,”海伦妮抬头看向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只是想谢谢你请我的酒。”

“酒?”他回以笑容,脸上却浮现困惑。

“这杯。你请我的。不是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要不然就假装是这样吧。我叫菲利普。”

她回以大笑,也同样摇摇头。他看起来已经有那么点迷上了她,真可怜。“祝你今天愉快,菲利普。”

他绅士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在她和马库斯结束之前,他恐怕会一直等在这儿。希望到那时,他手上那枚试图藏起的结婚戒指已经不见了。海伦妮朝那个服务员招招手。他站到桌边,垂下脑袋,露出内疚的笑容。

“你耍了我。究竟是谁点了这杯酒?”

“抱歉,罗德夫人。我以为是您认识的人跟您开的玩笑。”他指了指她身后不远处那张墙边的空桌子,“他刚走。我给他送去了两杯酒,可他接着又招手让我过去,让我把其中一杯给您,又指着那个人,让我说是他点给您的。他说的是‘吧台边那位模样英俊的绅士’。希望他还没走太远。”

“没关系,”她说着,摇了摇头,“希望他给足了你小费。”

“当然,罗德夫人。当然。”那服务员咧嘴笑了笑,露出齿缝里黑色的鼻烟末。

海伦妮挑出橄榄,喝完了剩下的马丁尼,那种味道却徘徊不去。

直到走向金狮街的途中,怒火才降临下来,击中了她。作为一个聪明的成年女性,她居然要接受自己的存在被男人操控,被她既不喜欢也不尊敬的男人操控,这简直是疯了,简直是彻底精神失常。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孤独?天哪,她本来就是孤独的,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而且马库斯更有理由害怕。如果她说出真相,说出她知道的事……这个念头让她发起抖来,正如总统们想到按下那个按钮就会发抖。当然与此同时,“可以按下去”的念头又会令他们兴奋。权势真的很让人兴奋!大多数女人都会用间接的方式追求权势,也就是追求拥有权势的男性。但如果你自己就有个核弹发射按钮呢?她之前为什么完全没想过这点?很简单:因为那条船已经触礁,眼下正在漏水。

海伦妮·罗德当场决定,从此以后她会掌控自己的人生,而她今后的人生里留给男人的空间将会少之又少。也因为海伦妮·罗德非常清楚,如果她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就会坚持到底,她知道事情就是这样的。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制订计划。然后,等这一切都过去,她会给那个长相讨她喜欢的男人点一杯酒的。 vpjPEazaVLTS/Qq/c26Dv+SnGiTtD9cix4yIiLytg9tougsu3B4jhCO6ZJq87KQ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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