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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星期日 俄罗斯方块

“你气色不错。”哈利说。

“你……晒黑了。”卡翠娜回答。

他们都大笑起来,她把门推到大开,他们拥抱了一下。羊肉和卷心菜的气味填满了公寓。他把一束花递给了她,那是他路上在纳维森便利店买的。

“你现在开始买花了?”卡翠娜说着接过花,扮了个鬼脸。

“主要是为了给你的婆婆留个好印象。”

“好吧,你这身衣服肯定可以。”

卡翠娜走进厨房,准备把花插到水瓶里,而哈利走向客厅。他看到了镶木地板上的玩具,听到了孩童的声音,然后才看到那个男孩。他坐在那儿,背对哈利,对一只泰迪熊玩偶严肃地说着话。

“听着,你得奥(叫)醒我。你得醒着。”

哈利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蹲下身子。男孩歪着脑袋开始小声唱歌,轻飘飘的金色鬈发左右摇晃。“布曼,布曼,我的老朋友……”

那男孩肯定是听到了什么,或许是地板的一声“嘎吱”,因为他突然转过头来,笑容已经浮现在脸上。这是个还觉得一切意外都是好事的孩子,哈利心想。

“嘿!”男孩大声又亲切地说,看起来毫不惊慌,尽管有个有着花白胡子的完全陌生的高大男人从身后偷偷接近了他。

“嘿,”哈利说着,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拿出一只泰迪熊玩偶,“这是给你的。”

哈利递出那只玩偶,但男孩却没有理会,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

“尼(你)是圣诞脑(老)人吗?”

哈利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男孩丝毫没有害怕,反而和他一起快活地大笑。男孩接过那只泰迪熊。“他的名字叫什么?”

“他还没有名字,你得给他取一个。”

“那我灰(会)骄(叫)他……你骄(叫)什么名字?”

“哈利。”

“哈维。”

“不对。呃……”

“好,那他就骄(叫)哈维。”

哈利转过身,看到卡翠娜站在门口,双臂交叠地看着他们。

也许是因为她的托滕口音,也许是那头红发和略显凸出的眼睛,总之,哈利每次从餐桌上的餐碟里抬起头,看向侯勒姆的母亲时,都会想起他已故的同事,鉴识员毕尔·侯勒姆。

“他会喜欢你一点都不奇怪,哈利。”她说着,朝男孩的方向点点头,后者得到了离开桌边的许可,现在正在拽哈利的手,想带他去客厅和泰迪熊们多玩一会儿。“你和侯勒姆关系那么好,这就像血缘关系带来的亲近一样。但你需要多吃点,哈利,你瘦得像竹竿似的。”

吃过作为餐后甜点的糖煮西梅以后,卡翠娜的婆婆离开桌子,哄葛德上床去了。

“你生了个好孩子。”哈利说。

“是啊,”卡翠娜说着,双手托住下巴,“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擅长应付孩子。”

“我也不知道。”

“你和小时候的欧雷克相处的时候没发现吗?”

“我走进他的人生的时候,他刚好在热衷电脑游戏的时期。他也许没注意到有人出现在他和他母亲之间了。”

“但你们的确成了好朋友。”

“萝凯认为,那是因为我们讨厌同样的乐队,而且都热爱俄罗斯方块。你在电话里说过一切顺利。有什么新情况吗?”

“工作方面?”

“随便什么方面。”

“噢,有也没有。我终于又开始跟人约会了——毕竟侯勒姆过世已经有一阵子了。”

“是吗?有让你认真的那种吗?”

“不,恐怕没有。我最近和一个男人出去过几次,感觉还不坏,但我也说不好。你和我往好了说也是性格古怪的那种人,而且这些年来都没什么改善。你呢?”

哈利摇摇头。

“的确,我看到你还戴着结婚戒指,”卡翠娜说,“可以说,你已经遇到过一生挚爱了。侯勒姆和我就不太一样了。”

“也许是吧。”

“他是全世界最体贴的人。也许体贴过头了,”她举起茶杯,“而且又太脆弱,不适合和我这种荡妇相处。”

“这话可不对,卡翠娜。”

“是吗?你平时怎么称呼和丈夫的挚友上床的女人?好吧,也许‘婊子’更准确点。”

“那只是个意外,卡翠娜。我喝醉了,而你……”

“我什么?我真希望我能说自己至少是爱你的,哈利。在我们刚开始共事的那几年里,也许我确实这么想过。可在那之后呢?在那之后,你就成了我永远得不到的男人。那个被霍尔门科伦的棕眼美女追走的男人。”

“呃,说实话,我不觉得萝凯会认为是她追的我。”

“你肯定不是主动追她的。”

“为什么不是?”

“哈利·霍勒!你从来都察觉不到女人对你的兴趣,除非她们说出口。就算这样,你也只会用你皮包骨头的屁股坐下来等着。”

哈利轻笑起来。他现在能问出口了。现在时机刚好。

没有继续拖延的理由了。这太明显了。那头金色鬈发。那双眼睛。那张嘴。当然了,她不知道他某天晚上已经从法医研究所的亚历山德拉·斯图尔扎那里听说了这件事。亚历山德拉因为一时失言间接泄露了事实:侯勒姆给那孩子做了亲子鉴定,她的DNA分析证明葛德的父亲是哈利,而不是他。哈利清了清嗓子。“我知道……”

卡翠娜朝他投来询问的眼神。

“我知道楚斯·班森惹上了麻烦。他被停职了吗?”

她扬起一边眉毛。“是的。他和另外两人有在加勒穆恩机场的一次缉毒行动中行窃的嫌疑。这其实没什么意外的——楚斯·班森早就有贪污的恶劣名声,似乎还欠了赌债。这种事只是时间问题。”

“是啊,也许不意外。但这种事还是让人遗憾。”

“我还以为你和他水火不容呢。”

“他也许不太讨人喜欢,但他的确有一些容易被忽视的品质。或许连他自己都忽视了。”

“你说有就有吧。你怎么开始对他感兴趣了?”

哈利耸耸肩。“我在报纸上看到,司法部长还是贝尔曼。”

“天哪,没错。他很适合那些权力游戏。要我说的话,他的政客才能从来都要超过他在做警察方面的才能。你的圈子最近如何?”

“噢,我妹妹还在克里斯蒂安桑,她在和一个男人同居,日子过得不错。欧雷克在拉克塞尔夫的治安官办公室工作,他在和他女友同居。还有爱斯坦·艾克兰,如果你还记得他——”

“那个出租车司机?”

“是的,我昨天和他通过电话。他换了行当。他说赚钱比以前多了。我明天要去看望奥纳。好吧,差不多就这些。”

“你剩下的亲朋好友可不多啊,哈利。”

“是啊。”他尽可能不去确认时间。不去确认这个该死的星期日还剩下多久。星期一是饮酒日。仅限三个单位的酒,但仍然是饮酒日,而且没有规定要在星期一的何时喝下允许的分量,所以他可以在今晚午夜过后立刻开喝,一口气喝光。他没有在机场买下那瓶威士忌,最后选择的是那只泰迪熊,但他确认过自己房间里的迷你吧,里面的东西可以满足他的需要。

“那你呢?”哈利说着,抬起自己的咖啡杯,“你还剩下哪些人?”

卡翠娜思索起来。“好吧。我这边没剩下什么家人了,所以和我最亲近的就是葛德的祖父母。他们帮了我很大的忙。托滕离这儿有两个小时的路,但他们还是一有空就来我这儿。我想他们不太有空的时候也会来,比如我请他们帮忙的那几次。他们太喜欢这孩子了,他是他们仅有的一切了。所以……”

她停顿片刻。目光越过茶杯,看向哈利身边的墙壁。他看得出来,她似乎做好了冒险一试的准备。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也不想让葛德知道。你明白吗,哈利?”

所以她知道。而且发现他也知道。

他点点头。这点不难理解:她不希望尚未长大成人的儿子知道自己是出轨的产物,来自他母亲和一个酒鬼的一夜情。她不想让两个宠溺孙子的老人伤透心,也不想失去他们对单亲母子雪中送炭般的支持。

“他父亲的名字是侯勒姆,”卡翠娜低声说着,移动目光,对上哈利的视线,“故事到此结束。”

“我明白。”哈利低声说着,目光不离她的眼睛,“我想你的做法是对的。我只要求你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来找我。无论需要什么帮助。我不指望任何回报。”

他能看到卡翠娜双眼湿润。“谢了,哈利。你太慷慨了。”

“算不上,”他说,“我和教堂的老鼠一样穷。”

她大笑起来,吸了吸鼻子,从桌上的卷筒那里扯下一张厨房用纸。“你是个好人。”她说。

那位祖母走了过来,说葛德要妈妈唱一首歌,等卡翠娜消失在孩子的房间里,哈利和侯勒姆的母亲提起了他、侯勒姆和爱斯坦为妒火酒吧编辑歌单的时候,侯勒姆在轮到自己负责的日子是怎么做的。当时有“汉克·威廉姆斯星期四”,有“猫王周”和——或许最令人难忘的——“曲名以M开头,都是四十年前的美国歌手或乐队的歌曲”主题之夜。就算侯勒姆首选的那些乐队和音乐人的名字似乎都不是他母亲熟悉的,她泪光闪烁的眼睛也表达出了对哈利的感激:因为他提到了关于她儿子的事,或许任何事情都好。

卡翠娜回到了厨房,她婆婆也返回客厅,打开了电视。

“你最近约会的那个男人呢?”哈利说。

卡翠娜摆摆手,示意略过这个话题。

“说说吧。”哈利说。

“他比我年轻。而且不,我不是在Tinder里和他勾搭上的。我是在现实世界里遇到他的。当时一切刚刚重新开放,城里的气氛有那么点愉快。所以……没错,他还在和我保持联系。”

“他和你,不是你和他?”

“他恐怕比我认真那么一点点。倒不是说他不够体贴或者可靠。他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自己的公寓,生活似乎也井井有条。”

哈利笑了。

“好了好了!”她说着,作势要拍他一巴掌,“如果你是个单亲妈妈,你也会自然而然地考虑这些,好吗?但这种事总该有那么些激情,而且……”

“而且你们之间没有?”

她停顿片刻。“他了解我不懂的那些东西,我其实挺喜欢这样的。他会教我一些事。你知道吗?他对音乐感兴趣,就像侯勒姆。他不在乎我是个怪人。而且他——”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爱我。你知道吗?我都快忘掉那种感觉了。被人爱到——这么说吧——爱到骨子里。就像侯勒姆。”她摇摇头。“也许我是在下意识地寻找新的侯勒姆,而不是寻找激情。”

“呃,侯勒姆的母亲知道吗?”

“不,不!”她不假思索地摆摆手,“没人知道。我也还不打算把他介绍给任何人。”

“任何人?”

她点点头。“如果你知道事情多半成不了,以后恐怕还会见到对方,你就会尽量少让人知道,对吧?你不会希望别人看着你,然后——怎么说呢——好像知道了这么一回事一样。但我不想再跟你说他的事了。”她坚决地放下茶杯。“该你了。跟我说说洛杉矶。”

哈利笑了。“或许换个时间吧,等我不太赶时间的时候。或许我该把找你的原因说出来了。”

“噢?我还以为是……”她朝孩子房间的方向歪了歪头。

“不,”哈利说,“我当然想过这件事。但我觉得该由你决定要不要告诉我。”

“由我决定?要联系上你简直难如登天。”

“呃,我的电话关机了。”

“关机了六个月?”

“差不多吧。总之,我当时打电话是想告诉你,马库斯·罗德想要雇我当私家侦探,调查那两个女孩的案子。”

卡翠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在开玩笑吧。”

哈利没有答话。

她清了清嗓子。“你是想跟我说,你,哈利·霍勒,把自己像妓女那样卖身给了……嫖客马库斯·罗德?”

哈利抬头看向天花板,仿佛在思考这个问题。“是的,你的说法相当贴切。”

“看在老天的分上,哈利。”

“只不过我还没答应呢。”

“为什么不答应?是那个嫖客给得不够多吗?”

“因为我得先和你谈谈。你有否决权。”

“否决权?”她哼了一声,“为什么?想做什么是你们的自由。尤其是罗德——毕竟他的钱够多,想买什么都能买到。但话说回来,我没想到他的钱足够买下你的屁股。”

“花几秒钟思考一下利与弊吧。”哈利说着,把咖啡杯举到嘴边。

他看到她眼里的火焰逐渐平息,看到她咬住下唇,她在开动大脑的时候总会这样。想要得出在某种程度上和他相同的结论。

“你打算单干?”

他摇摇头。

“你打算抢走我们或者克里波那边的人手吗?”

“不。”

卡翠娜思忖着点点头。“你知道的,我不在乎什么特权和自尊心,哈利。这种幼稚的竞争就留给你们男孩子吧。如果要我给感兴趣的事举个例子,那就是让女孩子能在这座城市里自由走动,不用担心被强暴或者杀害。眼下她们不能。这就代表让你来查案好过不让。”她摇摇头,似乎不喜欢她能想到的那些好处,“作为私家侦探,你还可以做到我们不允许自己去做的一些事。”

“是啊。在你看来,案情进展如何?”

卡翠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你很清楚,我不能和你分享调查方面的任何细节,但我猜你读过报纸,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和克里波的人为这案子夜以继日地调查了三个星期,在找到那具尸体之前都一无所获。一点也没夸张。我们手头有苏珊星期二晚九点在斯库莱鲁地铁站的监控录像,离我们找到她的地方不远。我们发现贝婷的车停在格雷夫森科伦徒步小径的边上。但没人知道这两个女孩去那里做什么。她们都不是远足爱好者,而且据我们所知,她们在格雷夫森科伦或者斯库莱鲁都没有熟人。我们在两个地区都派出了配备警犬的搜索队,但他们什么都没找到。接着一位慢跑爱好者和他的狗撞见了尸体。让我们看起来就像白痴。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偶发事件往往会超出我们以系统化搜索所能覆盖的那么点地方。但民众不理解这些。记者也一样。我们的——”她听天由命地呻吟起来,“上级也一样。”

“呃,关于罗德家的那个派对,有什么发现吗?”

“没什么发现,只知道那是苏珊和贝婷唯一的一次碰面。我们尝试弄清大致有哪些人出席了派对,又有谁可能和那两个女孩都说过话。但这就像去年的‘接触者追踪’ 一样。我们掌握了大部分人的名字,八十来个,但那是住户派对,宾客进出相当自由,没有人认识所有人。无论如何,我们掌握名字的那些人都排除了嫌疑,他们都没有犯罪记录和作案机会。于是我们把目光转回到你重复了许许多多遍,让我们的耳朵都起了老茧的那件事上。”

“呃,‘为什么’。”

“是的,‘为什么’。在我看来,苏珊和贝婷就是我们会称之为‘普通’的两个女孩。在一些地方相似,另一些地方不同。两人的家庭背景都相当安稳,都没有太高的受教育程度——好吧,苏珊学过营销,但六个月以后就放弃了。两人都做过各式各样的工作,贝婷当过没有从业资格的美发师。她们感兴趣的都是衣服、化妆品和自己,还有在城里或者在Instagram 上和她们竞争的那些姑娘,没错,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武断——纠正一下,确实是武断。她们开销很大,经常外出,朋友对她们的描述都是‘派对女孩’。区别之一是,贝婷基本上都是自食其力,而苏珊和父母住在一起,吃穿也都靠父母。另一个区别是,贝婷伴侣的流动率相对更高,苏珊在这方面就比较节制了。”

“因为她是和父母同住的?”

“不只是因为这个。除了几次短暂的关系以外,她有‘假正经’的名声。或许和马库斯·罗德的关系除外。”

“‘糖爹’那种?”

“我们拿到了两个女孩通话和短信的清单。她们在过去三年里经常和罗德联络。”

“有性爱内容的短信?”

“恐怕没到你想象的那种程度。两个女孩发过几张有伤风化的照片,但算不上太下流。更多是在邀请罗德参加派对,以及提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罗德定期会用Venmo 给她们转钱。数量不大,几千克朗,最多的几次也就一万。但足以宣布,‘糖爹’这个词并不是完全不恰当的。在贝婷最后发送的几条短信里,她告诉罗德最近有个记者联系了她,想要证明一条传闻,还准备出一万克朗请她接受采访。她在短信的结尾写道:‘我当然拒绝了。虽然我刚好欠‘线路工人’那么一笔钱。’”

“呃,‘线’ 。可卡因,要不就是安非他明。”

“而且发送的内容可以被解读为威胁。”

“然后你们就觉得自己找到了那个‘为什么’?”

“我知道这听起来就像在找救命稻草。但我们找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能在两个女孩的社交圈子里找到有明显动机的人,于是我们剩下的人选就只有两个了。一个是马库斯·罗德,他也许想要摆脱那两个拿丑闻来威胁他的女孩。另一个是他的妻子,海伦妮·罗德,动机是嫉妒。问题在于,在女孩们失踪的那两天晚上,他们都为彼此做了不在场证明。”

“和我听说的一样。那最明显的动机呢?”

“比如?”

“比如你刚才提到的。派对上有个精神病患者或者掠食者,碰巧和两个女孩都说了话,还拿到了她们的联系方式。”

“就像我说的,我们所知的那些人都不符合这种侧写。而且派对这条路很可能是个死胡同。奥斯陆是个小地方,两个同龄女孩参加同一个派对的可能性没那么低。”

“她们有同一个‘糖爹’的可能性就要低一点了。”

“也许吧。按照我们谈过话的那些人的说法,不仅仅是苏珊和贝婷而已。”

“呃,你们确认过了吗?”

“确认什么?”

“除了罗德的妻子以外,还有谁可能有结束这场竞争的动机。”

卡翠娜疲惫地笑了笑。“你和你的‘为什么’。我想念你。犯罪特警队也想念你。”

“深表怀疑。”

“好吧,罗德是会和另外几个女孩不定时联络,但她们的嫌疑都被排除了。你明白吗?哈利,我们画掉了所有嫌疑人的名字。这么一来,就只剩下全世界人口的其余部分了。”她用指尖撑住脑袋,按摩起太阳穴来,“总之,现在我们有报纸和其余媒体的支持,有警察署长和总警司的支持,就连贝尔曼都联络了我们,要求我们全力以赴。所以要我说,我很欢迎你试试看,哈利。只要记住,这场谈话从来没发生过。不用说,我们不能合作,就算是非官方的那种,我也不能给你提供任何还没公开的消息。我已经告诉你的这些除外。”

“明白。”

“我相信你也明白,警察总署有些人不会善意地看待来自私家侦探的竞争。尤其是因为竞争的出资者是可能的嫌疑人。你可以想象如果你抢在我们之前解决案子,对总警司和克里波来说会是多大的挫败。据我所知,或许存在能阻止你的法律依据,如果真有的话,我猜他们肯定会用的。”

“我猜尤汗·孔恩已经确认过那方面的问题了。”

“噢对,罗德请了他,我都忘了。”

“关于犯罪现场,你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

“进去的足迹有两组,离开的只有一组。我想他在事后清理过。”

“对苏珊·安德森的验尸完成了吗?”

“昨天刚完成法医验尸。”

“找到了什么?”

“割开的喉咙。”

哈利点点头。“强奸?”

“没有明显痕迹。”

“还有什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看起来不像是只发现了这些。”

卡翠娜没有回答。

“我懂了,”哈利说,“你不能公开的情报。”

“我告诉你的已经够多了,哈利。”

“我听到了。但我猜如果我们有所发现,你也不会漠视来自对面的情报,不是吗?”

她耸耸肩。“警方不会禁止公众提供他们可能知道的情报,但不会提供任何酬劳。”

“明白。”哈利确认了时间。离午夜还有三个半小时。

就像是达成了默契似的,他们都抛开了这个话题。哈利问起了葛德的事。卡翠娜谈论起他来,可哈利还是觉得她有所隐瞒。终于,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了。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卡翠娜陪同他走下楼梯,去了后花园,顺便把两个袋子扔进垃圾箱。当他打开铁门,走到街道上的时候,她跟了过去,给了他一个长长的拥抱。他感受了她的体温。就像那个夜晚。但他知道不会有下一次了。他们之间曾经存在一种吸引,一种两人都无法否认的身体上的化学反应,但他们也都明白,用那种理由毁掉他们和各自伴侣的关系就太愚蠢了。但现在,尽管那两段关系都已不复存在,这一段却也未能幸免。那种甜美而禁忌的兴奋感也一去不复返了。

卡翠娜缩了缩身子,放开了哈利。他看到她低头看着街面。

“出什么事了?”

“噢,没。”

她交叠双臂,就像在发抖,尽管今晚天气温暖。

“听着,哈利。”

“什么?”

“如果你想……”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你可以找一天来替我照看葛德。”

哈利看着她,缓缓点头。“晚安。”

“晚安。”她说着,匆忙走进院子,关上了铁门。

哈利返回时绕了远路。穿过毕斯雷街和苏菲街,他从前就住在那儿。经过施罗德酒馆,那家棕色墙壁的酒馆曾是他的避难所。他一路来到圣赫根区的最北边,这里可以眺望城市和奥斯陆峡湾。什么都没变。什么都变了。没有哪条路能回到过去。但这里的每条路又都通向过去。

他思索他和罗德以及孔恩的对话。他告诉他们,在他和卡翠娜·布莱特谈话之前,不要把他们签署合同的事告知媒体。他解释说,如果让布莱特觉得她有权否决哈利为罗德工作这件事,他们就有可能建立良好的合作氛围。哈利描述了他预想中和卡翠娜的对话可能的发展,说她自己会找出合适的论据,劝他接下这件案子。他们当时点了头,于是他签了字。哈利听到远处传来教堂报时的钟声。尝到了他嘴里谎言的味道。他已经明白,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普里姆确认了时间。快到午夜了。他刷了牙,一只脚跟着《噢!你们这些可爱的东西》的节奏轻叩地面,同时看向他用胶带贴在镜子上的那两张照片。

其中一张是那个女人,很漂亮,虽然画面因失焦而模糊,但这仍旧只是拙劣的赝品。因为她的美不是凝固的瞬间所能捕获的。她的美在于她散发出的某种气质,在她身体的动作,在她的面部表情、话语和紧随其后的笑声的总和里。这样的照片就像从巴赫或者鲍伊的作品里取出那么一个音符,根本不具意义。不过,这样总比没有要强。但爱一个女人,无论多爱,都不代表你拥有她。因此他向自己发誓不再看她,不再像审视个人财产那样审视她的个人生活。他必须学会信任她,如果没有信任,痛苦只会多到无法忍受。

另一张照片是他这周末之前会搞上床的女人。或者确切地说,那个女人会把他搞上床。然后他会杀了她。不是因为他想这样,而是因为别无选择。

他漱了口,跟着鲍伊唱了起来,唱着“所有噩梦都在今天找上门,看起来还不打算离开”。接着他走进客厅,打开冰箱,看到了那个装有噻苯达唑 的袋子。他知道今天服用的剂量太少,但如果他一次服用过多,就会胃痛和呕吐,或许是因为它会抑制柠檬酸循环 。诀窍在于每隔一段时间以小剂量服用。他决定现在先不碰它,给自己找的借口是刚刷过牙。他反而拿出了那只写着“红蚯蚓”的已经打开的罐头,走向水族箱,舀出大约半汤匙——大部分是蚊子幼虫——洒了进去,虫子像头皮屑那样漂在水面上,随后开始下沉。

“老板”的尾鳍飞快拍打了几下,迅速赶来。普里姆打开手电筒,弯下腰去,以便照亮“老板”张大的嘴巴内部。然后他看到了它。看起来就像一只小蟑螂,或者说小虾米。他发起抖来,同时也感到了愉悦。“老板”和“丽莎”。男人——或许也包括女人——在面对最终的婚姻时,恐怕也往往会有这种感受。某种……矛盾的情绪。但他知道,一旦找到了目标,就没法回头了。因为在这方面,人类和动物都负有道德义务,也就是遵循天性,扮演分配给自己的角色,以便维持和谐,维护脆弱的平衡。所以大自然的一切——即便是乍看之下显得怪诞、丑恶和残忍的那些——才会因其完美的功能性而美丽。就在人类享用过智慧之树的果实,学会反省自身,可以不再遵循自然意愿的那一天,罪恶也来到了世间。是的,事实便是如此。

普里姆关掉了立体声音响和灯光。 3E9KtrEr1Tqd8/NY+il0VcXU3UXOw/vVZn6R+cNACm2ETE9YVEHFptnG+maYId+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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