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似乎没有尽头。贾斯珀·格温每天早上都醒得很早,此后便再也无法睡去。窗外是黑暗的天空,这逐渐让他感到痛苦。
有一天很冷,下着雨,他坐在一个急诊室的等候大厅,手里拿着一个排号的纸条。他认为自己身体出了毛病,他说服医生给他开了单子检查身体。他旁边来了一位太太,手上拉着一个有轮子的购物袋,里面装满了买来的东西,还拿着一把湿淋淋的雨伞,上面的水不断滴落在地上。那是一位年老的太太,头上顶着一块防雨头巾。她把头巾摘下来,用手捋了捋头发,在某一瞬间,她捋头发的姿势里带着一种诱惑的意味,那是多年之前残留下来的风情。她的伞还是不停地滴水,水流得到处都是。贾斯珀·格温问:
“我能帮您吗?”
那位太太看了他一眼,说,下雨的时候,应该在急诊室里放个雨伞架。她补充说,也得有人在出太阳时把雨伞架收起来。贾斯珀·格温说:
“您说得很有道理。”
“本来就该这样。”
那位太太说着,把伞放在地上,雨伞躺在地上,像一个箭头,也像画了个界线,慢慢在周围形成了一圈积水。
“您是贾斯珀·格温,或者是长得像他?”
她问这个问题时,正在包里找东西。她双手在包里翻找,目光却注视着他,以便确认他听到了那个问题。
贾斯珀·格温始料不及,回答说,是的,他就是贾斯珀·格温。
“很好。”
她说“很好”的语气,好像他答对了一个测试题。然后,她提到小说《姐妹》里那个海岸的场景,是她近些年看到的最美的篇章。贾斯珀·格温说:
“谢谢。”
“还有学校的火灾描写,在书的开头,那场持续很长时间的火灾,写得太完美了。”
她又抬起头看着贾斯珀·格温,补充说:
“我做过老师。”
她从包里面拿出两颗糖。糖是圆形的,橘子味,她让贾斯珀·格温吃。他说:
“谢谢,不用,真的不用。”
“别客气!”
他微笑着接过那颗糖。
“这些糖散落在包里,并不意味着很难吃。”
“不会,当然不会。”
“但我注意到,人们都倾向于认为这些糖很难吃。”
贾斯珀·格温想,真是如此,人们不会信任那些在包底找到的糖果。他说:
“这有点像人们都不太信任孤儿。”
老太太转过脸来,看着他,有些惊异。
“或者是不相信地铁最后一节车厢。”
老太太说这些时,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幸福。
他们像是小时候一起上过学,时隔多年后又聚在一起,滔滔不绝地讲同班同学的名字。然后他们沉寂了一会儿,好像思绪飘向了远方。
他们又接着开始聊天。这时候,护士过来通知格温先生可以进去了,但贾斯珀·格温说他不能进去。护士说:
“那您排的号会作废。”
“没关系,我明天可以再过来。”
“随您便。”
护士很冷淡地说,然后高声叫一位弗赖文先生。
对于拿伞的太太来说,似乎这一切都很平常。
最后,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俩了。那位太太说她的确该走了。贾斯珀·格温问她是不是要做身体检查,或者要看医生。她回答说,她来这里是因为这地方暖和,正好是她家和超市的中点。除此之外,她很喜欢看那些空腹做体检的人,他们的表情,好像偷了东西一样。贾斯珀·格温赞同她的说法,他也这么觉得。
贾斯珀·格温陪她回家,替她撑伞,她紧紧拉着手提袋不松手。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那位太太忽然问他正在写什么东西。他说他什么也没写。那位太太没有说话,两个人走了一会儿,最后她说太遗憾了。她说这句话时,带着一种真诚的惋惜,这让贾斯珀·格温也觉得有些痛惜。她问:
“是不是没有灵感了?”
“不是,那倒不是。”
“那怎么啦?”
“我想换个职业。”
“比如说呢?”
贾斯珀·格温停了下来。
“我想做抄写员。”
那女人想了一会儿,然后接着往前走。她说:
“是的,我能理解。”
“真的?”
“真的,抄写员是个好职业。”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个干净的职业。”
他们在那位太太门前的台阶上告别,两人都没想起来要交换一下电话号码,或者表示下次再见面。只是在某一刻,她说再也读不到贾斯珀·格温的书了,觉得很遗憾。她又补充说,不是每个人都有他那种天分,能完全了解别人的所想。把那种天分闲置起来真是遗憾,就像把那些珍藏版的老式跑车停在车库里,每年拿出来抛光一次。她就是这么说的,像一辆老式跑车。她似乎说完了,但实际上她还有话要说。
“做抄写员就是要抄写东西,是不是?”
“可能是吧。”
“好吧。别抄写公证书或者数字,求您了。”
“我会尽量避免。”
“你看能不能抄写——比如说抄写人。”
“嗯。”
“弄清楚人是怎么回事儿。”
“嗯。”
“您一定会做得很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