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变化多端,彼此不同,但每一种都属于人类生活的某种历史性的实质。
技术与群众相互促进。技术性的此在秩序与群众密切相关。这台庞大的机器必须适应群众的特点:它的运转要符合劳动力的数量,它的生产要符合消费群众的总价值。群众似乎需要进行统治,但事实证明他们没有能力进行统治。他们就像一个庞然巨兽,每当我们想要把握住它,它就会消失。
有关“群众”是什么,并没有明确的含义。群众的形式含义指的是许多非特定的人类、全人类,这对当代的意识来说是一种前所未闻的刺激,因为群众的每一个细微部分都由拥有自然权利和尚未实现自己要求的人类构成,这些人类的堆积形成了群众的压倒性要求。但在这个意义上,“群众”从外部来看依然是可以量化的,因此“群众”实际上不属于本质的存在。“人”会在对许多人类生活的单纯叠加的思考之中迷失。与之相反,“群众”在一些其他形式中获得了确切的含义,但每一种形式都没有直接涉及人类,而是仅仅从某个侧面展示了人类。如果我们认为,当代人类状况中的群众是未经划分的“人群”,由于某种原因而变成了一个统一体,那么群众就永远都只有暂时的现实性。如果群众就是“公众”,那么他们就是某段历史的典型产物:他们的精神通过话语和观点所表达的概念共同属于某些没有特定界限与阶层的人。但如果群众是人类的整体,这些人被此在秩序的机器划分开来,多数派的意志和特点在其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那么,他们就会成为我们这个世界中持续发挥着影响的力量,而公众或者人群的力量只能是暂时的。
群众的特点可以表述为不确定的非本质存在,因为它无法进行纯粹的量化。可以说,实际上并不存在特别确定的群众特点。勒庞
曾一语中的地将群众作为一种人群的暂时统一体进行分析,指出了它的冲动、轻信、不宽容以及反复无常等特性。作为公众的群众实际上是一种幻想,我们假设存在着大量持有观点的人,实际上并没有哪一个人持有这样的观点;公众是无名的他者,是不会以任何方式碰面的“多数人”,他们决定了公众的观点。这些“观点”就是所谓的“舆论”。它实际上是所有人的观点的一种虚构,被个人和团体为了自己的目的加以援引,进行宣称,作出断言。它实际上还是不可把握的,因此永远具有欺骗性,转瞬即逝,实为虚无,却可以在短时间内具有举足轻重的力量。
被划分在机器各个部位上的群众并不是一致的。群众不是工人、雇员和医生的群体;每个人都可能是一个个体。群众可以是无产阶级、医学界、大学教职工,只要其中的多数派对他们的本质、行动和决策起到了决定作用,他们就可以被称为群众。通过沉默的影响力和有组织的投票做出决定的组织就是群众,个人在这里只发挥数量上的作用。
我们可以预料到,人类本质的“平均水准”会在世界各地显现出来。普通大众到底是什么,就体现在大多数人做的事情之中;体现在最常购买的东西、最受人喜爱的享受之中;体现在人们可以指望的事物之中。这些都取决于人类的数量,而不是个人的喜好。就像家庭的预算展现出了家庭成员的特征,依赖于大多数人的国家财政预算也体现出了国民的特征。一个人在什么方面富有,在什么方面欠缺,可以通过他能够使用的总资源总结出他的特性。与许多人类直接接触的经验能够最直接地告诉我们,人类的平均水准到底是什么。几千年来,人们在这方面的判断都惊人地相似:人群中的人类似乎只想要得到快乐,在“胡萝卜加大棒”法则的影响之下劳动着,似乎没有什么真正的渴望,有时候会陷入愤怒,却缺乏意志,很快又开始懒惰和冷漠地忍受着他们的苦难,偶尔有机会喘息的时候很快又变得厌倦,对新鲜事物满怀着渴求。
但经过划分的群众的特点绝不仅仅是这些。并不存在一个全人类的“群众”,只有不断形成和不断消失的各类群众。群众变化多端,彼此不同,但每一种都属于人类生活的某种历史性的实质。群众并不总是处在平均的水准,在某些瞬间,它可以飞升为一种非同寻常的力量。即使群众在大多数情况下看起来都比个人更愚昧、更粗鲁,但在某些情况下,它也可能比个人表现得更明智、更深刻。
当人类作为群众的时候,他在群众里就不再是他自己了。一方面,群众使他走向消解;在“我”的内心有了某种不属于“我”的事物。另一方面,群众也将放弃了渴望自我生活的个人孤立成一个个原子;在群众中间,有一种虚构的“人人平等”的法则产生了作用。但正是在人们放弃自我的时候,在没有任何人还是他自己的时候,人们反而会开始比较,好像只有他才是无可比拟的。别人有的,我也想要有;别人会的,我也应该会。嫉妒在暗中主宰着人们,之后人们就开始想要拥有更多的东西,发挥更大的影响力。
这种无法避免的群众效应直到今天还在因为经济社会的复杂分工而不断加强。群众的统治渗透了个人的特殊行为与生活方式。履行某种服务于群众的功能成为生存的条件。群众和群众机器成为我们关乎性命的利益对象。群众是我们的主人,对每一个不去进行自我欺骗的人而言,群众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依靠,是他的活动、他的关切以及他的责任。当群众展现出庸常的一面时,他可能会鄙视它,他可能会感受到全人类都成了一个理性本质的团结体,他可能无法拒绝每个人对群众所负有的责任,却依然与群众保持着疏远,但是他永远无法从群众之中逃离。他属于群众,尽管群众是一种威胁,会使他坠入花言巧语,坠入属于“我们所有人”的动乱。即使是已经得到分工的群众也始终都是无精神性和无人性的。群众是没有实质的此在,是没有信仰的迷信。它可以踏平一切,它容不下个体与伟大,而是倾向于把人们驯服成蚂蚁。
随着群众秩序这台庞大机器得到了巩固,每个人都不得不服务于它,并且不断地通过劳动翻新这台机器。如果某人想要以精神活动谋生,他就必须令人群感到满足,他必须达到能够使一个群体感到满意的效果。群体会通过进食、泄欲以及自以为是的方式找到生活的满足;只要这些事物里有一项无法满足,他们就会觉得生活毫无乐趣。因此,他们需要一种自我认识的方法。他们想要被引导,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要觉得是他们自己在发挥引导的作用。他们不想要自由,却想要被看作是自由的。为了迎合他们,必须创造出某种实际上普通平凡,看起来却超凡脱俗的东西,要赞美或者是至少肯定某些事物,声称它们符合普遍的人性。对于他们不能理解的东西,他们就声称这是远离生活的。
要对群众产生影响,就需要做广告。在今天,即使一场思想运动也需要这种喧嚣的形式。人们平静地发挥作用的生活方式已经成为过去式:人们必须展示自己,进行演讲和发言,制造某种轰动。但是这台群众机器缺乏真正崇高的象征;它缺乏某种仪式感。庆典变得可疑起来,甚至庆典的参加者也这么认为。在中世纪,教皇常常会巡游欧洲,但如果我们在今天想象一下,教皇率领节庆的队列周游全球,比如来到美国,这个当下世界的权力中心,这一定会是一个无可比拟的现象。
▎群众似乎需要进行统治,但事实证明他们没有能力进行统治。他们就像一个庞然巨兽,每当我们想要把握住它,它就会消失。
作为公众的群众实际上是一种幻想,我们假设存在着大量持有观点的人,实际上并没有哪一个人持有这样的观点;公众是无名的他者,是不会以任何方式碰面的“多数人”,他们决定了公众的观点。
普通大众到底是什么,就体现在大多数人做的事情之中;体现在最常购买的东西、最受人喜爱的享受之中;体现在人们可以指望的事物之中。这些都取决于人类的数量,而不是个人的喜好。
群众是没有实质的此在,是没有信仰的迷信。它可以踏平一切,它容不下个体与伟大,而是倾向于把人们驯服成蚂蚁。
他们想要被引导,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要觉得是他们自己在发挥引导的作用。他们不想要自由,却想要被看作是自由的。为了迎合他们,必须创造出某种实际上普通平凡,看起来却超凡脱俗的东西,要赞美或者是至少肯定某些事物,声称它们符合普遍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