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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谈恋爱”

我们必须看起来很相爱

1

从早上开始H市就阴雨连绵,从“西林”二十五层的落地窗往外看出去,对面大厦隐进乌云中,能见度很低。

果不其然,下午就开始飘雨,一直断断续续地落到傍晚。

六点半,林缊月准时下班,雨还没停,天空偶有几道闪电亮起,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她一向不喜欢雨天,空气中的潮意像要把人都浸湿才罢休。头发此时也毛糙不堪,她从抽屉里翻出备用伞,下到一楼,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已经在路口等了。

林缊月带着寒气上了车,周拓不在,驾驶室坐的还是昨天的那位司机。

她问:“师傅,去哪儿?”

司机将车缓缓启动,恭敬地回答:“周先生家。”

拐过闹市,穿过静谧的梧桐大道,再向右转,白色洋房从灰蒙蒙的雨里出现了。

昨天门外只点了几盏夜灯,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房子全貌,现在天没黑全,阴蓝的细雨笼罩,远远看去,房子的轮廓异常清晰。

黑色铁门徐徐打开,车子驶进。

司机提醒:“林小姐,到了。”

林缊月从车里下来,站在门口按铃。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周拓站在门前,身上穿着利落的衬衫,应该也是从哪儿回来没多久。

他把门敞开,示意林缊月道:“进来吧。”

地板整洁如新,昨夜乱腾的痕迹消失得一干二净。

家像从人体衍生出的另一种神秘器官,林缊月站在他的私人领域谈公事,感觉这对自己十分不利。

“谈生意没必要来你家,可以去附近的餐厅。”

“不用。”周拓说,“多适应下,总是好的。”

林缊月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家里的阿姨端着茶水过来,她接过坐在沙发上。

周拓从旁边的书架上抽了一份文件递给她:“看看吧。”

林缊月以为是蚕灯项目的合同,心想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慷慨,满怀期待地翻开,白纸黑字,却越看越奇怪。

“林缊月,”周拓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我今天想了一整天。”

他说话像挤牙膏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我是说,如果我们一定要这样纠缠……”

“你好像弄错了。”林缊月从合同里抬起头,“我们哪里纠缠了?”

“没有吗?”

“昨晚和上次,都是你情我愿。”她纠正他,朝合同示意,“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林缊月指着合同,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重启蚕灯的合作,我不仅要做你的合约女友,充当免费劳动力,照顾你的日常起居……”

周拓皱眉:“上面不是这么写的。”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林缊月顿了顿,“为什么要我假扮你的女友?”

她的眼里当真什么都没有,只有明晃晃的探究。

“家里安排了相亲,是你的话,比较好解释……”周拓顿了顿,“据我所知,你也急需这个项目,不是吗?”

“但合作本来就已经板上钉钉,要不是你暗箱操作取消合作,我用得着来这里和你谈吗?”

“怎么又变成是我取消的了?”周拓拿起桌上的茶杯,放到嘴边吹散茶叶,“你们内部有人抢项目,跟我没关系。”

“少骗人了,真和你没关系,为什么要拿它来威胁我?”

“是你先来求我的,忘了吗?”周拓提醒她,“不管你信不信,我可以保证,你签了合约,这个项目必交由你负责。而且,我们也确实认为这个项目由你们来负责比较好一些。”

“所以,我出卖自己的时间,就拿到个合作项目?这是亏本买卖,我做不来。”

“别着急,你不是还没看完吗?”

林缊月往下翻,一直看到了底。

确实还有。

家大业大的周氏继承人出手还真是阔绰,她半年的时间竟然价值五百万,她几年都赚不到这么多的钱。

见她依旧沉默,周拓问:“是条件不满意?还是说,五百万不够?”

五百万足够林缊月在英国郊外买一栋庄园别墅,出门就是草地,多走一段路还可以遇见散养吃草的羊群。

“足够了。”林缊月斟酌片刻,“但我好像还是比较喜欢靠自己的能力赚钱。”

扪心自问,自己真的这么需要蚕灯这个项目吗?林缊月想,就算失掉这个项目,秦烨也不会把她开除。

退一万步来说,她和周拓本就水火不相容,玩玩的话还有点意思,但要住回同一个屋檐假扮男女朋友,一定是个极苦极苦的差事,给再多的钱她也不愿意。

林缊月把手里的合同反递回去。

周拓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她。林缊月见他没接,转身把文件放在茶几上,提包就要走。

离那扇大门只差几步,伴随着窗外雨滴击打落叶的脆响,周拓的声音幽幽响起:

“李敏给你的五百万,花得开心吗?”

“啪嗒!”

雨滴砸下,炸得林缊月脑子开花。

她几乎觉得自己幻听了,猛地回过头,和周拓幽深的眼眸在空气中对视,确认他有几分认真。

“你说什么?”

周拓没有回答。

林缊月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咪,僵硬地弓着身子:“一码归一码,我拿的是你妈妈的钱,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些话你骗骗自己就够了。”周拓终于起身,“和谁有关,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林缊月按下把手,推开门,踩着鞋就要出去。

周拓却先一步伸手扣住她的后腰,大掌上拉,林缊月无奈被迫转身,她眼中烧着滚滚怒火。

当年的事情她不想再提一点,眼下周拓却强迫她记起所有。林缊月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这里。

离开云光路,抛弃“西林”,最后坐上飞机再一走了之,将H市这个该死的鬼地方狠狠甩在身后。

林缊月伸脚要踹他,却被压在墙上,檀木香如牢笼般从天而降,周拓的眼神深不可测。

“你那时候就来招惹我,拿了那些钱离开后,还要回来招惹我。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招惹你?”林缊月全身的寒毛都尖锐地竖起,抓住周拓话里的漏洞就反驳,“我躲你躲得这么远,什么时候还惹过你?”

周拓捏住林缊月的下巴,轻轻抬起。

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过往的痕迹片叶不沾,她好像真是这样认为的。

做得好。

一声不吭带着五百万远走高飞,甩自己甩得远远的。

做得真好。

可谁让她要回来?

林缊月被压在墙上,扭动间不小心蹭到开关,“啪”一下,灯灭了。

室内一下变得幽暗无比,外面打了个响雷,轰隆隆的。

林缊月瞪大眼,像被从时间胶囊里逃出的玩具小熊打了一拳……那个已经被她遗弃了的、脏兮兮掩埋进土里的玩具小熊,此刻完好无损地站在她身前。

聚酯纤维填充的棉花此刻已被换成沉甸甸的黄金。

周拓紧盯着她失神的眼眸,捧着她脸的手轻轻摩挲。

“想起来了?”

2

湿答答淌水的两件校服晾在暖气片上,他们并排躺在狭小的木床上等待雨停,雷声轰隆作响……这无端端的画面出现在林缊月脑海里,他们坐上那艘破旧的木船,在梦里跟着大海一呼一吸。

她闭上眼,那年在H市的记忆只剩一堆模糊的色块,像高度近视的人取下眼镜,视力和听力都迅速衰退,徒留下他们互相讨厌的基调,其中细节不知所终。

林缊月神色怪异地睁眼看着周拓,想从他的表情里辨出印证自己记忆错乱的证据。

她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周拓只从林缊月眼里窥出困惑,那双捏到泛白的手陡然垂了下来。

林缊月突然想到那幅缺角的拼图,黑夜混沌,有个地方永久地失去了它的那弯明月。

她突然安静了下来,望着周拓的眼睛,坚定地说:“我这些年,一直在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要不是回来工作,我连你长什么样都忘得一干二净,怎么还会有心思来招惹你呢?周拓,一定是你记错了。”

周拓伸手将她落在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没有计较她后半段话的真伪,循循善诱道:“就算签了合同,你也可以好好过你的生活。”

“在这里,你有绝对自由,想做什么都可以……条件你提,能做到的,我尽量都会满足。”

他低沉的嗓音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响起,显得有些可靠,也同样有些蛊惑人心。

“什么条件都可以?”林缊月听见自己问他。

“什么都可以。”

那声音在耳边低语,昨晚林缊月只睡了三个小时,现在她脑子像蒙了层雾。

林缊月心想,自己确实有一个很想要的东西……

“房子。”

她说。

“我要一间自己的房子。”

在林缊月这儿,她想了又想,也只能回溯到他们关系变质的最开端。

她那个时候把周拓当作解压玩具,可以供她随时发泄与“蹂躏”,但作为一款玩具来说,周拓不仅有点暴躁,攻击性还很强。

但不得不说,这样你来我往地和周拓过招,确实也给初来乍到、身处陌生环境的林缊月带来一丝趣味。

那是国庆假期的第一天,她坐在咖啡店里做作业,一直到打烊还是没写完。

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天上居然开始无端落雨,顷刻间又成瓢泼大雨,地面迅速被打湿,泥土的潮味从底下缓缓升起。

这场雨大到撑伞和不撑伞并无差别,林缊月把好心店员借给她的伞收好捏在手里,没叫司机潘叔来接,硬扛着要自己走回家去。

视线被长短不一、各式各样的雨线填满,脚下有块凸起的砖头,她重重往下一踩,没料到是水坑,脚踩空了,身体往侧边倾斜。天旋地转间,她人已沉沉地歪倒在地。还好她借力撑了下,才没有扭到脚踝。

淋了这么久的雨,又摔了一跤,林缊月的低血糖犯了,大约有十秒钟看不见周围的东西。

那天的雨前所未有的大,记忆中上回有这样的天气,还是在外婆家的时候。

那是很久以前了,她小小的身体被外婆裹进雨衣,外婆把她从作业堆里拉出去玩水。林缊月记得自己将泥坑踩了个遍,小小的身体浸润在大雨里,指甲缝都透着畅快。

而此时,雨声如鼓,一下一下的敲击声正在警示她此刻狼狈的处境——没有雨衣,手里攥着一把没被撑开的伞,她就这样歪斜地倒在雨地之中。

早些时候,林润刚打来跨洋电话,只是几句简单寒暄,但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反问过去,林润刚却只是叫她别瞎担心,一切很好。

远处传来雨点打在伞布上的声音。

好像有人来了,再躺一会儿就起来,她对自己说。

来人越来越近,没越过她,反而还停住了,击打在她脸上的雨水也消失了。

“林缊月,你不要命了。”

她睁开眼,像做梦一样,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在这里。

“不想感冒的话,就马上从地上起来。”

林缊月不愿被人看到这副狼狈模样,一番心理挣扎之后,还是借力站了起来,一路躲在周拓的伞下,乖乖地回了家。

她本就心情不好,顶着窘迫糟糕的湿衣服,只想快点回房冲个热水澡。

“等下。”周拓叫住了她。

他扔了一条浴巾给她,手里还拿着一小罐东西,向前一递。

林缊月茫然地看着他。

周拓视线朝下,林缊月也有样学样,才发现地板上沾着自己一路过来的湿脚印,在月光下发蓝,像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个女水鬼。

“你的手。”

他终于放弃示意,沉下脸,拉住她的手腕,朝外一翻,露出她正在淌血的左手掌。

原来那一跤摔得这么重,她根本没有察觉,即使现在看见掌心泥泞的伤口,她也丝毫不觉得这是自己的手。

周拓看她愣怔,也不想多说,干脆伸手替她给伤口消毒。棉签一点一点把污渍带走,伤口的形状越发清晰可见,橘红色的药水被涂在上面。

真奇怪,林缊月想,周拓今天对她格外友善。

身上的水汽正在蒸发,她现在浑身冰冷,唯一的热源是和他相触的那片皮肤。明明刚淋过雨,可为什么平时那股令她讨厌的檀香味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浓烈起来?在月光里翻腾、汹涌,直到要把她淹没。

黑暗中,林缊月盯着周拓紧闭的唇,鼻梁像山峦一样起伏,月光勾勒出他饱满的耳郭。他一向长得很好看,这是公认的事实。

“……你这里有东西,我帮你擦掉。”

她把手抽出来,鬼使神差地去擦他脸颊的污渍,只是才踮起脚,对方就立刻警觉地推开了她。

力气不小,林缊月不由得踉跄后退,惯性使然,又用左手支撑身体。

橘红色的药水沁入翻红的肉里,那里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林缊月不可控地“咝”了一声。

这次她感觉到了,伤口裂开了,是痛的。

印象里,周拓俯视着地上湿漉漉的自己。

3

林缊月刚回来的时候,叫章筱给自己找过房子。

作为整日绿酒红灯的千金大小姐,章筱找的不是地段绝佳的中心区,就是住三个人都不显拥挤的大平层。

林缊月越看越心寒,告诉章筱还是自己来找。

她货比三家,最后选择住在外环的一处老小区里,租金便宜,旁边就有地铁站,不用换乘就可以直通市中心,对她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进来吧。”

林缊月开了门,叫周拓随便坐,自顾自回房间整理行李了。

她的衣物歪东倒西地散落在沙发靠背,几本看到一半的书不知被反扣在地上多久,陶瓷杯摆在茶几上,里面的咖啡还剩半杯,留下一圈风干了的水渍。

林缊月打开衣柜拿衣服,从秋天的毛衣到冬天的夹克,最后她抱着鼓鼓囊囊的家当到客厅去找行李箱。

周拓正坐在沙发上看她翻到一半的书。

客厅被重新整理过,脏衣服被叠好放在一边,书也都错落有致地被摆回了架子上。

“……你?”

“林缊月,”周拓从书里抬头,脸上嫌弃,“你平时就这么过的?”

“你说过不会逼我做家务的。”林缊月提醒他要说到做到,“再说,我觉得这样挺好。而且,我也没让你帮我打扫。”

到厨房一看,她的手工咖啡杯果然也被洗好了,亮得发闪。

平时她最常用这个喝水,她拿走一起装在袋子里,探头对客厅里的周拓说:“我们可以走了。麻烦你帮我拿下那个袋子。”

绿意探出布袋,林缊月郑重地说:“里面可是我的发财秘方,拎的时候小心点。”

装好行李,他们上了车,带着一堆东西又回到了周拓市中心的那栋别墅。

车子已经熄火,林缊月却依旧没有下来。

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周拓说清楚,以免以后产生误解。

“我只是签了合约,但不代表真的在和你谈恋爱。”

周拓刚要拉门,愣了下:“谁跟你说这是谈恋爱了?”

下了车,周拓打开后备厢,一件一件地拿行李。过一会儿,他又说:“是你想谈,还是你怕了?”

“你才怕了。”林缊月推着自己的拉杆箱,“到时候合同结束,你可不要求着我别走。”

“那你真是想多了。”周拓把林缊月剩下的行李放在客厅,“那我也提醒一下你,做合约女友,在外人眼里我们必须看起来很相爱。”

“知道了。我的房间在哪儿?”

林缊月摆摆手,拉着行李就要走,周拓按住“蠢蠢欲动”的行李箱拉杆。

“都断干净了吗?”

“什么?”

“你的那些……”周拓顿了下,“莺莺燕燕。”

原来他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就是要说这个。

“那当然是没有啦。”林缊月笑笑,眼角翘得很肆意,“我哪会为了你放弃这些?”

“林缊月,”周拓告诫她,“不要惹麻烦。”

她“扑哧”一声笑了:“你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绿’过呢。”

林缊月趁机抢过行李箱和布袋,一溜烟地蹿上了楼。周拓正好在楼底下望她,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片刻。

多年以前的周拓像只极具领地意识的野兽,任何靠近的人都将被驱逐,而现在,她不仅被单独领进他的地盘,还要在此地与他共同居住半年之久。

一想到这儿,林缊月就浑身不自在,转进空房,“砰”一声关上了门。

下午,姜严明约周拓去打壁球。

结束后,司机先送周拓回去,在等红绿灯时正好经过市北高中。大概是有什么比赛结束了,大批学体育的学生斜挎着包从校门口拥出。

“看看他们。”姜严明羡慕地说,“真是青春洋溢啊。我打算趁自己宝刀未老,再磨炼磨炼,重温一下我的光辉岁月……”

“你多大了,还要和乳臭未干的高中生比。”周拓蹙眉,“再说他们大多脑子空空,空有一身蛮力,有什么好羡慕的?”

姜严明暗想,一身蛮力还不好吗?年轻就是资本。

那群身材健硕的学生从校门口分散出去,有个男生身旁站着个递水的女孩,举止亲密。

周拓不由得从鼻孔中哼出一声,怪声怪气的调子着实把姜严明吓了一跳。

“我又说什么得罪你了?”

“你哪里都没有得罪我。”周拓转走视线,“练吧,好好练你的肌肉吧。”

读书的时候,有两种男生十分受人欢迎。一类是像周拓这种令人羡艳的全优生,成绩好、长得帅,如果能保持面无表情,就更贴合少女们怀春的幻想。

另一类则截然不同,他们往往高调又阳光,总喜欢在运动场上尽情挥洒汗水,骄傲地赢得众人的欢呼和尖叫。

张鑫显然是后者。

早读开始前五分钟,张鑫从教室外面进来,斜挎着包,把早点放在林缊月的桌上:“今天放学有空吗?”

林缊月从书本中抬头:“什么事?”

张鑫说:“附近开了一家租赁漫画的咖啡店,想不想一起?”

章筱一直忍到早读结束才把林缊月拉到角落。

“你们怎么回事?”

“我们?”林缊月对她的提问感到疑惑,“我和谁?”

“你和张鑫啊,我看你们两个窃窃私语什么呢?”章筱满眼怀疑,向下挪动视线,“再说,他为什么给你带早餐?你不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林缊月想了想,确实有事章筱不知道。

“今天放学后他约我去咖啡店看漫画,这算吗?”

“当然算!”章筱气死了,“你还是不是朋友,什么都不告诉我!去吧去吧,明天早上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那时已经过了秋分,天色暗得越来越早,林缊月收拾好书包,和张鑫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她问张鑫:“你今天不训练吗?”

张鑫说:“今天是我的休息日。”

“噢。”她身上穿着秋季的裙装校服,大大的书包背在后面,想了想又问,“你打排球的哪个位置?”

“副攻,就是站在网前拦球的那个。”他做了个拦网的动作,碰到林缊月书包上的小挂饰,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在走道上响起。

“哎,林缊月,”张鑫咳嗽了一声,“你是不是有点冷?”

他还真是火眼金睛。她的冬季校服洗了还没干,早上只好翻出裙装凑合一天,谁知道今天正巧降温,室内还好,一出室外,就冷得她直哆嗦。

张鑫了然,把外套脱下,绕过肩膀披在她身上。

她冲张鑫笑:“谢谢,感觉好多了。”

迎面有个人和他们擦肩而过,脚步很快,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林缊月只当自己看岔了眼。

车内,司机纳闷周拓今天怎么比往常慢上半小时,问:“今天怎么这么晚,老师拖堂了吗?”

周拓闷闷地回答:“没有。”

“缊月呢,今天也走路回家吗?”

“不知道。”周拓说完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她应该不过来。”

正逢高峰期,周家的车被红灯和车流堵在了距离校门口不远处的一个路口,右拐是回周家的路,左拐是文具店和小吃一条街,市北高中的学生络绎不绝。

有两个学生出现在后视镜里,摇摇晃晃,越走越近。

车子还被堵着,那两个搭肩的学生越走越近,和周拓穿一样的校服。

司机觉得女生看着很眼熟,这不是……

——不是告诉他为了通过学校体测锻炼身体选择走路上下学的林缊月吗?

信号灯在此刻变成绿灯,车水马龙,车往右边疾驰而去。

林缊月回来的时候已经开饭了,所有人都已经入座,她也赶紧去卫生间洗手坐下。

周放山刚出差回来,在饭桌上调侃林缊月:“交男朋友了?”

“没有啊,周叔叔。”林缊月疑惑,“我哪里来的男朋友?”

她对周家严苛的家规略有耳闻,光一个周拓,从小就配专门的营养师、医生和家庭教师来监测和陪伴成长,食谱和学习计划都会随时调整,确保他在最好的状态下成长为周家人期待中的样子。

被周放山这么一问,她莫名有些心虚。

周放山乐呵呵地笑了,只当她是不好意思。

“潘叔都和我说了,今天看到你和一个男生一起回家。”

“那是我在班上的朋友。”

周放山笑得更大声了:“朋友好,广交朋友,没事的。”他给林缊月夹了块浸满汤汁的红烧肉,“多吃点补补身体,你上回淋了雨生病,我实在是愧对你爸。”

“怎么能怪你呢,周叔叔。”林缊月笑笑,话中有话地讽刺旁边那个人,“是我自己不小心淋了雨,又摔了几跤,生病是必然的。周叔叔,你不用自责。”

即使马上冲了热水澡,那天过后林缊月还是发了烧,一下飙到三十九度,可把所有人吓坏了。

周放山和李敏还在外地出差,便让周拓的私人医生问诊,开了点退烧药和消炎药。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林缊月才大病初愈。

饭桌上的话题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转到今天傍晚的那个绯闻。

李敏就不一样了,她严肃地告诫林缊月:“你父母把你交给我们管,我们也要对你负责。这个年纪有好感很正常,但不能影响学习。”

“李阿姨,我真的没有谈恋爱,早恋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林缊月点头保证,低头扒饭。

他们听到她这样说,也就不追究了。有时候林缊月觉得周放山和李敏对她有种过分的宽容,但到底是寄人篱下,能有几句教导,这已经是很不错了。

她低头咀嚼,听见旁边的人把碗筷放下,打完招呼就上楼了。

第二天早上,林缊月果不其然被章筱拉到走廊角落,大眼睛在她面前眨巴眨巴,手臂挥舞,满脸兴奋:“快快告诉我,昨天发生什么了?”

“还能做什么?就在咖啡店看了漫画书呗。”

林缊月手里拿着语文书,等下要抽查背诵,她记性不好,再复习一下。

章筱狐疑:“就这样?”

“当然不是。”林缊月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我又不傻。”

“能不能别吊我胃口了,我的姐姐。”章筱恨不得把林缊月的语文书给扔了。

林缊月想了想说:“张鑫问我要不要关系进一步。”

“我就知道!”章筱早有猜测,她觉得平时张鑫看林缊月的眼神就和别人不一样,“那你呢,你说了什么?”

“我?”林缊月从语文课本里抬起头来,“我当然拒绝了,我对他又没兴趣,做朋友最好。”

昨天和张鑫到了咖啡店,她最近一直在追一本漫画,店里好不容易进了新的,她正聚精会神地埋头苦看,谁知张鑫这么没有眼力见,一直在和她聊球赛,害她不好意思打断他。

张鑫像在玩什么体育战术似的,上一句还在说“詹姆斯真厉害啊,我推荐你也去看看”,下一句就乘其不备地问:“你要和我试试看吗?”

“……嗯?”

午休的时候,林缊月拿着错题集去办公室找老师,在走廊看见什么,忙转进一旁的多功能教室,她在里面低头看了一会儿手上的错题集,算好时间出去。

没想到她绕路而行的人就站在门口。

“我们谈谈。”

林缊月要走,周拓堵在前面。

“谈什么?”

“你为什么躲着我?”

“我没有。”

“你没有?”

林缊月确实有。

她宁愿提早二十分钟起床走路去学校都不愿意看见他。

那天后,周拓除了偶尔在饭桌上遇见林缊月,她就和人间蒸发了似的,连房间都安安静静的,作息和鬼魂一样。

“躲你又怎么了?”林缊月捏着手里的错题集,“你不是一开始就叫我离你远点,现在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周拓的脸黑沉沉的,拉住她的左手腕检查。半个月过去,上面的伤口已经愈合,新冒出的粉肉和旁边的皮肤格格不入。

“是在欣赏你是怎么火上浇油的吗?”林缊月冷冰冰地说,“我要去上课了,能不能放开我?”

推她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他并没有想到她会摔倒。等他反应过来想做点什么的时候,林缊月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也不是故意的,那天你的脸,很脏。”

“哦。”周拓点头,踌躇片刻才开口,“那你和张鑫的事……”

谣言跟长了翅膀似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林缊月今天被问得厌烦,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周拓不赞同地看着她:“你不觉得你现在应该要更注重学习吗?再说,你们并不合适。”

“那我和谁比较合适?”她上下打量,“难道和你?”

“我的意思是……”

不远处传来一阵一阵脚步声,这里最近借给了一群来练唱的学生,要给下个月的联欢晚会排练节目。

林缊月不想再被看见和异性待在一块,还是像周拓这样全校闻名的,不然又得开始流传那些骇人听闻的谣言。

“懒得和你说。”

她推开周拓,自作主张地结束了这场对话。

不一会儿,教室就被前来排练的同学们填满,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不知为何出现在这儿的周拓。他在众目睽睽中挤出人群,一声不吭地走远了。

4

搬进周拓家的第二天,林缊月正逢休假,在房间里硬是待了大半天,花一个小时给植物浇水,两个小时刷短视频,三个小时对着天花板发呆。

周拓家的隔音效果一般,关上门还是能隐约听见隔壁书房传来会议讨论的声音。

林缊月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侧过头看她的那棵发财树,正健健康康地在窗台上晒太阳。

秦烨给她发来消息,告诉她“岩极”的合作是隔壁组的金涵在搞鬼,金涵竟然通过关系想抢走他们的项目,好在“岩极”诚实守信,考虑后仍然觉得给他们做更好。

哪里是“岩极”守信?林缊月欲哭无泪,明明是自己背下了所有。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秦烨,不禁感叹周拓效率真高,昨天签掉合同,今天项目就批下来了。

她收起手机,门外传来声响,她吓得赶紧跑回床上躲着。

“林缊月,下来吃饭。”

她还不习惯每天都见到周拓,秉持着只要自己不出声的原则,就认为周拓会识趣地走掉。

“我知道你醒了。”隔着扇门,周拓却像有读心术似的,“你躲我?”

一听到指控,林缊月完全忘记自己还在装睡,马上出言反驳:“躲你做什么?”

“哦,所以你真的醒了。”

被反将一军,林缊月愤愤地将自己蒙在被子里,闷声说:“我没胃口,你自己吃吧。”

“没胃口?”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周拓的嗓音幽幽,“那你半夜去偷翻冰箱做什么?一偷偷三个,你半夜胃口这么大?”

林缊月望着书桌上昨晚她从冰箱里拿的三个三明治,确实有些哑口无言。

这本来是她今天给自己准备的伙食,一顿一个,她算好了的。

隔着一扇门,周拓正色道:“醒了就下来吃饭,午餐都准备好了。”

林缊月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开门,坐到餐桌上时,周拓已经吃完了,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餐桌上摆的食物都很健康,清汤寡水,看得林缊月一点食欲都没有。

她拿了早餐剩的鸡蛋敲在桌子上,边剥边问:“你不用上班?”

周拓反问:“你不用?”

林缊月说:“我调休。”

他说:“那我也是。”

老板也搞这一套?

吃完饭,周拓先回书房,林缊月大胆了些,在客厅看起电视。

旁边有一个木质的大书架引起了她的好奇。她俯身欣赏上面的藏书,随意拿了一本下来,发现是他们高中语文老师推荐过的古诗集,自己好像也有一本,但周拓这本看起来并不平整,书封莫名隆起。

她打开一看,生锈的铃铛发出“丁零丁零”的声音,是他们上学时最常见的那种款式,由粉色的手绳串联而成,上面还点缀了几个铜质的挂件。

这勾起了她不少回忆,正想更细致查看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在做什么?”

林缊月转头,是周拓从楼上下来倒水,自己那偷偷的行迹被他抓个正着。

但她一点也不慌张,反倒转过身,当着他的面,展开了那串手绳。

“这好像,是我的吧?”

市北高中对决实验高中的排球联赛在周六。

张鑫他们队代表市北高中,邀请林缊月来看排球赛。

这场校园赛盛况空前,甚至在校外租了一个省队比赛的场地,市北高中和实验高中的学生坐满了看台,还有因为张鑫慕名而来的外校学生。

林缊月和章筱坐在第二排,赛前,张鑫把腕上的蓝手绳解下递给她们保管。

第二排离球场有点距离,林缊月需要站起来才能接住张鑫递过来的手绳。全场因为这个小小的互动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而在林缊月的左手腕上,戴着一款相同样式的粉色手绳。

张鑫交给林缊月保管的那条,本该是送给章筱的生日礼物。林缊月熬夜做了一对友谊手绳,她一条章筱一条,前几天她还校服给张鑫的时候,那条手绳居然误掉进了纸袋,等发现的时候,张鑫已经理所当然地误以为这是送给他的礼物。

林缊月没好意思要回来,打算给章筱重新做一条,变成三人的友谊手绳。

比赛结束后,张鑫在底下朝她招手,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毛巾。

她走下台阶,把手绳还给张鑫:“你有没有看见章筱?她刚说上厕所。”

张鑫想了想:“她好像已经走了。”

“走了?”

张鑫点头,章筱走前还投给他一个奇怪的眼神,他问林缊月:“你怎么回去?”

林缊月说:“坐公交车。”

张鑫摸出口袋里的巧克力:“你要吃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张鑫自己把巧克力吃完了,又拧开矿泉水,偷瞄了林缊月一眼。

“那个……”沉默片刻,张鑫问她,“可以去你家洗澡吗?”

李敏和周放山最近出差,周拓也去上击剑课了,家里一时半会儿没人。

张鑫穿着球服在冷风中发抖,林缊月打开门,让他跟着进来,再次强调:“洗好澡就走。”

张鑫满脸歉意,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他家那条弄堂最近在维修地下的水管,停水一天,打完比赛记起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朋友们都走光了,刚出完汗最容易感冒,他是实在没办法了才问林缊月的。

林缊月懒得听张鑫说这么多借口,把他领到自己的房间,迅速找了一条浴巾给他。

“等等。”张鑫拉住她,有些害羞,“……再帮我找件外套和裤子。”

林缊月去客厅转了一圈,又在衣柜前找了十分钟,把找到的衣物塞给他,就到楼下坐着玩手机。

今天呐喊助威多了,嗓子有些疼,林缊月从冰箱拿出汽水,打开电视翻找频道,好不容易找到合胃口的节目,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那扇大门徐徐打开,周拓拎着运动包进来,换好鞋,绕过她从桌上拿起一份卷子翻看。

他比往常回来得要早很多,林缊月看了眼手机,起身往房间走,脑子已经开始盘算怎样才能把张鑫悄无声息送出家门。

还没到楼梯口,看见有人踩着楼梯一级一级下来。

不好,林缊月心想。

“你的衣服都要被我撑坏了。”

张鑫别扭的嗓音响彻在空荡荡的家里,那件宽大的卡通卫衣在他身上像缩了水,样子有些滑稽,随手拿给他的裤子倒是意外合身。

林缊月迅速往周拓的位置瞄了一眼,发现他正低头看着试卷。

“快下来。”她用气声喊他。

“怎么了?”张鑫满脸都是困惑,但还是加快了步调,三步并作两步,很快站到了林缊月的旁边。

“房东的儿子回来了。”林缊月将张鑫转了个弯,面对着门,“洗好澡,你就该走了。”

“房东的儿子?”张鑫还想朝里面看,被林缊月机敏地挡住了。

“以后细说。”她把张鑫推到门口,“赶紧回去换了,衣服记得晚上还我。”

动作之间,二人手上的吊坠“叮当”作响,像挂在日料店门口被吹动的风铃。

周拓把卷子收起来,上了楼,一眼都没看他们。

好在周拓不爱多管闲事,正好最近听家里阿姨念叨他在准备物理竞赛,忙得不可开交,林缊月因此更加懒散。

晚上,她如约去参加张鑫的庆功宴。衣服被张鑫装袋递还给她,张鑫欲言又止,好奇家中那人。林缊月含糊其词,半真半假地说自己正借住在周拓家,张鑫没再多问。

几轮游戏过后,林缊月开始犯困,一看时间,快十点半了。周家有门禁,虽然周放山和李敏都在出差,但她依旧得赶快回去。

客厅漆黑,林缊月打开小灯,正准备脱鞋,猛地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着实吓了一跳。

“林缊月,”周拓脸色阴沉沉的,“你是不是觉得没人在家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阿姨、叔叔都不在,我当然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

“你当我是空气吗?”

不是空气是什么?林缊月只能想到一种解释:“我出去玩,你很介意?”

“我当然不介意。”周拓话锋一转,“你猜猜谁会比较介意?”

他居然想要告状,林缊月有些气恼。她要收回那些谬误,周拓就是个爱管闲事的讨厌鬼。

“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多管闲事,对你有什么好处?”林缊月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但想到万一他真去告状,自己还得应付他的父母,寄人篱下,她还是事事小心一点为好。林缊月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可以了吗?我下次不会了。”

周拓一愣,脸色更沉:“谁要你道歉了?”

“不是你要求的吗?”林缊月困惑道,“不要这个,你想要什么?”

“那是我的。”

“什么?”

“你今天给你朋友穿的裤子。”周拓为解释感到烦躁,从中午回来到现在,他内心的火气罕见地蔓延不止,他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那是,我的。”

还真是自己做错了事,林缊月抱歉地说:“我还以为是司机叔叔的,就借了我的朋友应急……”她知道周拓有很严重的洁癖,“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我叫阿姨洗好给你,可以吗?”

“算了。”周拓不耐烦地说,“你扔了吧。”

“你自己决定。”林缊月把袋子递给他,跑上楼梯,手腕处的手绳铃铛“丁零丁零”作响。她三步并作两步,爬得太快,腿软了一下,眼看就要向后倒摔下楼梯,有双手迅速扶住她。

林缊月回过头,是周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自己上了楼。

周拓没有动作,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的手腕处。

“可以把手绳拆下来吗?”

“为什么?”

“很吵。”

他们在楼梯中间的台阶上,正好有道窗外的灯光反射到他们中间。

林缊月站在周拓上一级台阶。

即使这样,她也没有觉得自己比周拓高,他的压迫感强到她无法忽视。

“你戴什么都可以,就这个……”周拓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抬头看向林缊月。

借着月光,他看到她脖间有一小片通红。林缊月被他这样盯得浑身发毛,她动了动,跟着周拓的手也动了。

“我要回房间了,你还想干什么?”

周拓伸手靠近她颈侧。

林缊月之前被他压在墙上有心理阴影,以为周拓又要掐自己,有些害怕,缩起脖子:“我这次没犯错也没惹你,你不可以又……”

还没说完,周拓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脖颈,粗粝的指腹摩擦着,表情满是不可置信。

“你和他……”

周拓脑海里突然浮现那件可笑的卡通卫衣,身上的沐浴露香味他隔了那么远都可以闻到。

他们……

消下去的蚊子包又开始躁动着,林缊月偏过头。周拓想缩回手,但是花了很大的力气好像还是被凝固在原地。

他大掌猛地往前一拉,林缊月踉跄地下了一级台阶,和周拓面对面站着,她的后背就是硬邦邦的墙壁。

在那一小片光束里,他们的视线撞在一起,火光四射,“噼里啪啦”。

“你才多大?就——”

林缊月挣脱了他的束缚,周拓想再去拉她,却抓了个空,就让她这样逃掉。

“神经病。”

他听见林缊月骂人的声音在关门之前响起。

5

别墅的客厅里,站在书架旁的林缊月笑得格外得意:“我的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我怎么会知道?”周拓移开视线,“你在哪儿找到的?”

“夹在你的《诗经》中。”林缊月把刻有她名字首字母“lyy”的那面吊坠展示给周拓,“你看,这是我的名字。”

“你不喜欢我戴手绳,就偷走了?”她得意扬扬,似乎是在沾沾自喜她的记忆并没有出错,“我就说怎么找不到了,原来是家贼难防。”

周拓皱眉看她:“你忘了吗?这是你以前……”

“哎呀,不要狡辩了,反正现在是找到了。”林缊月收好失而复得的手绳,跑上楼梯,有些不屑,“以后别当小偷了。”

回到房间,林缊月把手绳随意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欣赏她往日的手艺,手机就响了。

学姐的声音单刀直入,连寒暄都略去了:“那笔账不好查,但应该不是周放山做的,钱没入他们公司的账户。”

“怎么会这样?”林缊月还没冷却的得意凝固了。

“查到的事实就是如此。”学姐说,“我这边建议换个方向查……当年你们家破产的时候,你还记不记得其他线索?”

“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那就想到再给我回电。”那头的声音利索地回答,“那就这样,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林缊月整颗心都沉了下来。

居然不是周放山做的。

她一直疑心当年周家的好意帮助,但居然是自己想多了?她想了想,蹲下来从行李里翻出那本从老家带回来的红色牛皮日记,夹层的地方歪斜出一张泛黄的合照,照片上方印着红色的正楷小字:2014年润业有限公司集体合影留念。

那是2014年,距离他们家破产还有三年。

林润刚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严肃地板着一张脸。他右边穿蓝色条纹衬衣的男人身材有些发福,从侧面梳过去的头发并不能遮住那男人油亮的秃顶,笑容挤压了皱纹,那男人脸上堆满横肉。

姜严明来找周拓,进了他办公室,疑惑地道:“谁又惹你了?”

“找我什么事?”

姜严明把手上的东西给他:“邀请函来了。潘老爷子估计还是觉得面子上欠妥,寄到我这儿来了。”

“谢谢。”周拓接过,打开信封检查。

姜严明说:“今晚‘岩极’有个酒会,你来吗?”

“今晚不去。”邀请函上烫金印着他的名字,周拓放进抽屉保管,“今晚要回趟老宅。”

郊外老宅门口的庭院经过改造变成了一片菜地,规划得整整齐齐,芹菜一块,花菜一块,蒜苗一类的也种了好多。底下的泥土看着都像是被筛子筛过似的,颗粒大小均匀,没掺半点杂质。

有个身影弯腰拿水壶对着菜地洒水。远远来了一辆车,那个身影看见后直起身来。

“小拓,你来了。”看见周拓,他连忙把水壶递给身边的家政阿姨,不用旁边的人扶,就要从菜地里出来。

“慢点。”周拓赶紧搀扶,“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种地?”

前段时间祖父周富民被检出骨质疏松,医生特意叮嘱他减少活动,以防骨折。

祖母姜美月从正门走来,笑道:“他还以为自己现在是年轻人呢,种地不说,还天天去旁边的公园溜达,晚上回来和我说膝盖痛。”

“您怎么也不拦着?”

“我拦有用吗?他平时最听你的话,就靠你劝。”

周拓转头,正好和心虚的老爷子对视上。

都说人越老越回去,祖父周富民也是如此。年轻时根正苗红的企业家说话板正严肃,上新闻采访和报纸的时候都不苟言笑。没想到退居二线以后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依旧保持收藏古董、练书法的老爱好,居然还对种地提起兴趣来了。

周拓问祖父:“其他人都到了吗?我扶您进去。”

“都还在路上,你是第一个到的。”祖母姜美月回答,跟着扶周富民,问周拓,“最近很忙吧?”

“还可以。”

周富民说:“你把潘家的小姑娘弄不高兴的事都传到我这里来了。”

姜美月拍拍周富民:“小年轻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桌上那三杯茶还在袅袅冒烟,门铃响起,是周放山和李敏来了。

“爸、妈。”

他们把外套脱下交给家佣挂在一边的衣架上。

“来啦?都坐吧。”好不容易把这一大家子凑在一起,周富民的喜悦溢于言表。

只不过还缺了点人,他的手机“叮”地响起,周富民戴上老花镜,手伸远了看个半天,脸上的笑容冷了下去,突然“哼”了声,把手机甩到桌上去。

“真是造孽。”

“怎么了?”姜美月知道他一直在期待这天,“一民又不来?”

周富民不愿重复,只是把手机扔给她看,调成大号字体的消息赫然入目:爸,今天聚餐我们家就不来了。您这么喜欢大哥,把时间都留给你们。

底下的落款人果然是姜美月口中的周一民。

姜美月叹气:“都多久了,还和我们赌气呢。”

周放山说:“爸、妈,一民想通了自然会来的,到时候我也劝劝他。”

周富民冷哼:“不用劝他,我要看他究竟能犟到什么时候。”

周富民越说手越抖,脸也气得通红:“他教出来的那个孩子也是,天天和小拓对着干,再这样下去……我倒要让他们看看,谁才是周氏的一把手!”

“祖父,”周拓端茶水给他顺气,“周佳文威胁不了我,您别把身子骨气坏了,不值当。”

热茶入口,周富民才冷静一些。周放山是他的第一个儿子,自己老来得子,十足宠溺,而周放山也没让人失望,一路结婚生子、接管企业,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周一民作为次子,从小性格不如大哥沉稳,因此常常遭受打骂,被家法惩治。

长此以往,周一民总想什么都跟大哥比较。

少年时就比吃、比穿、比成绩,成年了就争夺周氏继承权,到了后面,就开始拿自家小孩跟周拓比。

说到底,周一民不过就是对当年继承股份的安排耿耿于怀。

周放山也劝他:“爸,他不来,我们自己吃就好了。”

姜美月想起什么:“燕子怎么还没到?”

话音刚落,周富民的小女儿周燕燕就开门进来了。

“哥、嫂。”她脱了外套,从众人沉默的氛围里读出端倪,“二哥又不来?”

周燕燕叹了口气:“过去这么多年了,二哥要能放下早放下了,就让他折腾吧,累了自己会想通的。”

周燕燕没有结婚,因此只自己一人。

这顿饭老爷子吃得并不开心,一直期待的二儿子没来,他在餐桌前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姜美月给众人递眼色,领着他先上楼了。

周放山点点周拓:“你出来一下。”

别墅外的月光下,周富民那片菜地长势颇旺。

“你的手这么长是吧?”周放山转身,“都伸到姜严明那里去了。项目给别人卖个人情,以后你落难了,人家也会来帮你。非要装什么大公无私,弄成这个僵局,你满意了?”

周拓知道周放山说的是蚕灯那个项目,抢项目的是金家的千金,周拓一板一眼地回答:“这项目本来就没金涵什么事,给她不合适。”

“给那丫头就合适了?”周放山冷笑一声,“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

“爸。”月光下,周拓开口。

“不管怎么样,那些联姻的饭局,我都不会再去了。”他冷声冷调的,“我不会像你一样,为家族利益而结婚的。” 7p2lr4fPRFl0szE/aHXCWWiuxGvWctB5OdWugxb8sehHFc7aTqMy5b3/uCBDsAm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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