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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妖狐祸世

中午时候,王寅虎烧了几个菜,皇甫英习惯饭前小酌两口,但王寅虎任捕快一职,随时待命以应付各种突发状况,向来是滴酒不沾,正要回绝,苏媚倒是来了兴致。她自皇甫英手中接过杯子,自斟了一杯,道:“小酌怡情。总不能让师伯一人喝,那多没意思!”

皇甫英登时乐不可支:“还是小姑娘懂事啊。”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两三枫叶簌簌落下,照得小院暖如初夏。

酒过三巡,皇甫英忽然讲起了年轻气盛时,缉盗拿贼的一些丰功伟绩。这些陈年旧案皇甫英逢人便说,王寅虎听得耳根子起茧,替他们去房中盛饭。苏媚趁此机会,旁敲侧击地向皇甫英问起了当年李三思巫蛊之事。

这桩事是皇甫英心病,是他多年来不愿触及的东西。苏媚提及时,适才还情绪高昂的皇甫英陷入了难挨的沉默之中。

不知沉默了多久,皇甫英迷迷瞪瞪地道:“是水灵珠。”

“水灵珠?”突如其来的答案,让苏媚没有反应过来。

皇甫英闷了一口酒:“当年断肠草毒入我肺腑已深,李三思夫妇不计前嫌,远赴苗疆为我偷来毒龙胆解毒,但他们自己却因触碰水灵珠,中巫毒而亡。”

水、火、雷、风、土五种巨大的自然力凝聚而成的五颗灵珠是人间最强之力,水灵珠便是其中蕴含无穷法力的水系灵珠。

此灵珠作为圣物,应该比三个魔器好寻。

如果能借水灵珠之力,参悟巫蛊封印之术,何尝不是诛杀李逍遥的一种办法?

怎料这时,皇甫英又叹道:“后来水灵珠丢失,如今辗转回到他们孩子手中,可能这就是天命吧。”

苏媚脸色登时一僵,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您是说,水灵珠在李逍遥手中?”

“不错。”

苏媚:“……”

她信这世间有天命。

只是天命,始终眷顾着李逍遥。

两日后,又是暮色沉沉的初更。

水灵珠指望不上,如今非三魔器不可。

妖虽生而冷血,但人却有七情六欲。要想得到一个男人无条件的信任,还有什么方法比死心塌地的爱来得更快呢?

媚惑之术虽对王寅虎无济于事,但媚惑却是生在狐狸骨子里的天性,无须法术亦可施行。

王寅虎长眉略染疲倦,头倚木栏在院中小憩,忽然,清冽的一声“小虎哥”,让闭目养神的王寅虎一个激灵。

他似乎不习惯这样的称谓,尤其是不习惯被苏媚这样称呼,于是下意识拧眉:“嗯?”

猜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苏媚道:“我听村里的孩子都是这么叫你的。”

王寅虎应了一声,但又总觉得这样平常的称谓,由苏媚唤出来有些说不上的亲昵。

“对了小虎哥,你打算在余杭待多久?”苏媚撑着下颌望他,双眸炯炯有神。

“这……”王寅虎犹豫片刻,难得露出一副欲说还休的神情,“尚且不知。”

他此番来余杭,其实是奉了师命。

当初盛尊武命他带上魔刀和刀法秘诀,来盛渔村找师伯皇甫英,借皇甫英鹰爪门的绝技“大无量手”替他打通周天。现下,他周身经脉已通,短短半月,功力更是突飞猛进,而且这一次,他收敛锋芒,没有忘乎所以,可盛尊武却以一纸书笺告知他,魔刀已正式传于他,但今后,不必再回师门……

很简短的一行字,简短到连会错意的机会都没有。

他以为只要像他师父一样,成为一代名捕,让世人知道盛府不仅仅只有魔刀能堵住悠悠之口。所以他勤加苦练,读遍万书,后来终于屡立奇功,成为远近闻名的捕头。可即便如此,回到师门,盛尊武却总说他资质不佳、筋骨粗硬、难成气候,总是多番斥责他得意忘形……

依照王寅虎的性子,收到此信,一定会回去寻根究底,可他若是此时回去,去天师陵寝之事估摸着又得往后挪不少时日。此事耽误越久,变数就越多,苏媚不免有些担忧:“所以,你打算回去问个清楚?”

王寅虎迟疑半晌,摇头道:“不,我得把那只妖除去之后,才可回去复命。”

“妖?”

“嗯。”王寅虎低眉擦拭着手里的魔刀,口吻云淡风轻道,“上次我们在田埂遇上的那只妖,你忘了?”

巫柔?

苏媚心头一惊,更加担忧:“余杭并无妖邪作祟,她虽是妖,但也不一定就是要为祸作乱。”巫柔要是栽在王寅虎手里,一定不会有好结果,“况且锁妖塔坍塌,妖邪横生,杀了一个又来一个,你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的事?”

“你怎么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王寅虎总觉得她有些义愤填膺,“你这副样子,倒像是在袒护她?”

听得此言,苏媚立刻颔首,略感心虚:“实话实说而已。”

王寅虎自是没有在意,思索了片刻,却忽赞同道:“不过你说得对,以我之力,确实应付不过来。”

以为自己终于说服了他,苏媚期待道:“所以……”

“所以……”他接过她的话,从容一笑,“我更要管好眼前之事,至少,这是我力所能及的。”

苏媚:“……”

“况且……”他顿了顿,端详着手中魔刀纹路,眸子深不可测起来,“天吒震怒,此妖绝非善类。”

非善?

苏媚一直在想,究竟何谓善?何谓恶?

李逍遥四处斩妖除魔,可若他斩的是善,那他所行之事,还是善吗?

她觊觎三魔器不假,可她为血亲报灭门之仇,便是恶吗?

妖有妖的生存法则,人有人的至德要道,格局大异,所谓善恶,孰来定义?

世人高举正义之旗,将妖赶尽杀绝,不分青红皂白屠妖之事比比皆是。

这是善?

可于妖而言,此为大恶。

巫柔长居深山,虽对男人如饥似渴,但胆小如鼠,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苏媚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隔日,王寅虎一早便赶去了衙门,苏媚趁此机会,来到余杭后巫山。

入冬之际,山中大雪。

越往深处,这林中暴雪越是大得有些蹊跷。苏媚上次来时,这后巫山还是钟灵毓秀、山光明媚之景,现在不过一轮朔月盈亏,竟成了险象环生的极恶之地。她捏诀化成屏障,逆着暴雪,艰难前行,四周环视一圈,莫说巫柔踪迹了,就连半分活物的气息也无法感知到。

苏媚气馁,正当她打算打道回府时,她竟发现自己被风雪所困,迷路了。周遭风雪肆虐,饶是她是妖,也只能堪堪自保,换作寻常人或兽等,早被这残暴的霜雪撕成碎片。这时,苏媚才猛然意识到这风雪不对劲,立刻施法一探究竟。

原来这不是余杭的初雪,而是一个妖力撑起的地形结印术!

毋庸置疑,这是巫柔的阵法,可巫柔既然不在山中,为何设阵?

她在保护什么?

苏媚来不及细想,当务之急是寻到办法破阵。寂寥的白光还在枝头,按理来说,一个时辰过去,这日头不可能丝毫不动。

她闭上眼睛,收心凝神,以妖识视物。

很快,她便找到了破绽。古老的咒语从她嘴里念出,旋即,一片红色光矢自她脚底飞速绽放!那光如火如荼,又如雾如水,铺天盖地而来,云涌飙发而去,似血色业火般,在刹那之间,将整片雪域染成一片红色。随之,苍茫的天破开一道裂缝,晚秋的艳阳穿破云霄,直照而下。

阵法已破。

她正要飞身而出,却在这时,虚幻之中忽然闪出一个寥寥人影。

苏媚收起术法,白茫茫的冰雪之中,她看见了一个男子。分明一身整整截截的冰蓝长袍,却在他颀长而高挑的身姿下显得翩翩飘逸。

苏媚犹豫片刻,仍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选择跟他过去。她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可那人走了不足十步,苏媚尚未来得及开口,倏然间雪霁天晴,森林密布,一片秋色撞入眼中。

她抬头四周而望,却无半分身影。

恍若一梦。

这后巫山方圆数里只有巫柔,且依照巫柔对男人如饥似渴的模样,不可能放着这么大个男人在这里——且从背影上来看还是一个姿色不错的男子。真正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此间数日,巫柔却如人间蒸发般杳无踪迹。苏媚猜她或许藏进画轴之中,要找到她,首先要找到画轴,再进入幻境。不过如此一来,苏媚反倒是安心了,这大江南北如果连她都没有办法找到巫柔,更遑论王寅虎了。

这天下午,王寅虎正在温习魔刀刀法,苏媚像往常一样,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一招一式,甚至会和他过上两招。王寅虎以为苏媚是如她所言那般,略懂刀法,学一技以防身,殊不知,苏媚是为防有朝一日终要与他交手,提前参悟他刀法上的破绽。

一匹骏马如同离弓之矢,从一片桔梗丛中穿刺出来!驰骋而来的叶良没有喝酒,但身形慌张得比喝了酒还要踉跄许多。他翻身下马后,大步流星冲过去打断了王寅虎的一招“真炎斩”。

“怎么了?”见向来没个正形的叶良忽然郑重其事,王寅虎收起刀,心生凝肃,“案子有进展了?”

叶良点头道:“发现两具尸体。”

余杭城中短短七日,失踪三十三人。

这桩事苏媚起初并不以为意,直到听他们说起,这失踪者皆是身材魁梧、健硕有力的男人时才有所警觉,这同当初巫柔要她去媚惑男子时所描述的外貌几近一致。而衙役一直查不到蛛丝马迹,满城人心惶惶,还有老人传言精怪作祟,使得整个案件更加扑朔迷离。

失踪这么多男子,最让衙役棘手的就是找不到尸体,所以今日发现的这两具尸体,是调查至今唯一的突破。

两人正准备赶回城中,苏媚忽然跳了出来。叶良被乍然蹿出的人影吓了一跳,他看着面前之人,熟悉的妖冶红袍下是一张狷狂却不失清丽的面庞,他瞠目结舌半晌后,一拍大腿脱口道:“这不是你上次死皮赖脸、穷追不舍也要找的姑娘吗?”

闻言,王寅虎脸色一凝,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苏媚眸子笑眯微闪,直捻重点:“死皮赖脸?穷追不舍?”她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古怪地看向王寅虎。

王寅虎捂嘴咳了咳:“倒不至于穷追不舍……”

尚未说完,叶良已经急不可耐地打断他,啧啧摇头:“不知道是谁,才一面之缘,便找遍街上各大客栈茶馆,向半数之人打听去向,如果这都不算死皮赖脸穷追不舍,那什么才算?”

“……”

苏媚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还有这档子事呢?”

王寅虎叹气,无奈扶额:“我说过,当时我以为你是仙霞派……”

“我知道了。”无非就是为了峨眉山的七七。但苏媚却未明言,只是觉着他无语凝噎却又着急澄清的模样,有些好笑,“真是榆木脑袋,这都能把你耳朵惹红了?”

苏媚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不是案子有线索了吗?”

言及案子,王寅虎神色当即肃穆不少,只是不知她何故来此一问,便问道:“我们过去看仵作验尸,你要去吗?”

“当然,说好一起破案的。”苏媚收回视线,凝视着他,“别拿我当那些普通女子看。”

话毕,王寅虎大抵是怔了一怔的,只是眨眼的瞬间,掩下了忽然牵动心弦的情愫。

据叶良所言,今晌午他手下发现尸体之后,便第一时间赶至现场。见场面过于诡异,为避免造成周遭街坊邻居的恐慌,并未声张,只留了几位手下守着现场,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往盛渔村。

两具尸体来得有些蹊跷。三十三名男子是凭空消失,且没有规律可循。除了皆是身材魁梧的男子,失踪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难以摸索行凶者的动机,所以坊间传言是妖怪所为,对妖痛斥不已,难免有一两句不堪入耳的腌臜之词传到苏媚耳里,令她不由激愤。

历年来,但凡是人类自己无法解释的天灾人祸,便全盘推给妖界。

妖界的臭名昭著,大多是人类谣言的推波助澜。

但碍于王寅虎在,苏媚只能压制怒意,不敢贸然造出事端。待三人到达现场,叶良所言不错,此处的确怪异。

这方庭院外面秋水融融、溪水潺潺,可仅隔着一个门槛的距离,这里面却寒彻入骨,便是余杭的隆冬时节,也赶不上这般阴寒。

“纵使已至初冬,也不至于冷成这般模样……”叶良说到这里,就见王寅虎正要解下外氅,立刻出言阻止,“这里屋尤其阴森寒凉,劝你还是穿着,小心冻坏了身体可……”还没有说完,就见王寅虎将外氅递给了苏媚。

“……”

逝者家中门丁稀落,拢共只有三人,皆是砍柴维持生计的穷人家。死者是家里的父亲和爷爷,留下的是不及灶头高的小姑娘。姑娘年幼,眼泪流干之后,此刻正魂不守舍地跪在双亲面前,寒霜挂在她微垂的眼睫上,目无童稚颜色。她的旁边是衙役中人给她备的饭菜,只是早已凉透。

苏媚一步进去,仿佛时空回溯,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当年,她眼睁睁地看着双亲被人斩于剑下,而自己被封于石壁之中无能为力,父母尸体近在眼前,也无法触碰。

苏媚一时之间,也五味杂陈。

茅茨土阶,青砖碧瓦。石磨、水缸、几张陈旧木桌和简陋家具,以及大片干柴便是逝者家中全貌。

室内,十来位捕快正搜查线索,而仵作对着尸首一下午也无头绪,见叶良偕王寅虎前来,顿时激动道:“可算把王捕头盼来了!”

另一个仵作也长舒一口气:“是啊,王捕头,这事儿可真是邪门得很,不过有你在,一切就好说了。”

王寅虎没在意这些阿谀奉承,进去之后,专心查看地上的尸体。

两具男尸身体却并无异状,皮肤状态同生前无异,仍有血色,表情也还停滞在脸上:老人笑容和煦,表情生动;男人则面露惊恐,似乎是正在逃跑时瞬间被杀,甚至来不及反应。

王寅虎沉吟道:“妖术所致,让天吒试试。”

刀锋出鞘,肃穆之气让人仿佛怕被误伤一般,纷纷礼让数尺。只有那个小姑娘,仍跪在地上无动于衷。

王寅虎以刀锋轻触尸体,驱散妖气,并不会伤及他人,自然没有刻意去拉开小女孩。但苏媚看着尸体上轻罩的妖气,猛然意识到什么,在王寅虎刀尖碰到尸首的一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玄色外氅抛向女孩,王寅虎手中刀锋碰及尸体,下一刻,全场噤若寒蝉。两具僵硬的尸体,仿佛在瞬息之间被抽干,化为枯柴般的干尸。面目全非,骇心动目。

莫说寻常人等,就是仵作也一时惊愕失色。唯独苏媚庆幸,如此不堪入目的一幕没落入小女孩的眼中。

“这、这……”众人还在惊魂未定之中,一个仵作率先打破僵局,惊慌不已,颤巍巍道,“这还怎么验尸啊?”

另一个嗤道:“验什么验,明显是妖孽作祟,难怪听说最近千叶禅师来了!”

“连千叶禅师都出动了?”有人喟叹,“这妖怕是不好应付。”

听到千叶禅师即将到来,苏媚暗道不妙,虽说她和这桩案件毫无干系,但难保实力与威望并存的千叶禅师不会一眼识破她妖身,到时她被冤枉成凶手也有理说不清,百口莫辩了。念及此,苏媚开始悄无声息往旁边挪动,想趁二人不注意离开。

屋内还陷入方才触目惊心的嘈杂声中,这时,王寅虎似才想起什么,左右寻去,却找不到那道身影,回顾适才苏媚的反应,脸色凝重起来,转头问叶良:“你说,她为什么会下意识去护住孩子?”

“你说苏媚?”对于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叶良只是脱口而出,“还能有什么?说明她善良?单纯?慈悲?”

“不。”王寅虎摇头,低沉的嗓音却几近笃定,“是她早已知道接下来的场景。”

正在勘察地形的叶良微微一怔,但环顾四周,苏媚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王寅虎识不破苏媚的真身,但千叶禅师却未必。

千叶禅师是八年前横空出世的得道高僧,没人知晓其来历,只道他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在李逍遥接手蜀山派不久后,独创了大慈悲明宗。

江湖有传言,千叶禅师的实力与天下第一剑客李逍遥不相上下,更有甚者道他法力高深,远在李逍遥之上。

得知千叶禅师会来现场除妖,苏媚当即捏诀离开,本以为能逃开千叶禅师,却被外面早已布好的阵法所困。

苏媚踏上云端,一道佛光忽然笼罩下来,将她打回赤狐之身,苏媚猝不及防失足跌落。急速穿过耳畔的风将她缠裹得几近窒息,眼见着就要落入一城池中,苏媚捏诀不及,这晃神的工夫,她的身体已经重重砸在地上。骨碎般的撕裂之痛,遍布四肢百骸,苏媚下意识化作人形撑起身子,不承想四周已经聚拢了人,他们张张朴素的脸上皆是惊恐、畏惧,以及……愤怒。

“妖!”

苏媚还在错愣之中,这心惊胆战的一声,如一块石头,在这个平静的繁街激起一阵惊诧的涟漪!

“就是她,杀了我余杭三十三个人!”

“原来是个狐狸精,难怪专杀男人!”

“残忍至极,天理难容,用火烧死她!”

……

苏媚在人世一直压制着妖形,但适才被佛光逼出原形,难免遭受人类的唾弃和憎恶。

不一会儿,各方衙役快手、除妖道士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他们行动敏捷,以最快的速度布兵摆阵。

尖刀锐器、咒语符箓,顿时朝她袭来。

苏媚自然不能屈从。她两手如钩,散发出阴森可怖的气息,五指更是生出三寸长的血色指甲,或抓或刺,或切或割,看似凌厉狠辣,实则每一击都下意识避开了要害。

人多势众,她形单影只,尽管如此,她的招式却仿佛从四面八方袭来,令众人无法招架。苏媚也没想到,这些人看似嚣张跋扈,结果个个不经打。片刻的工夫,各方衙役道士全然崩溃,街市一片狼藉,唯独苏媚身轻如燕,一袭红袍独立屋檐之上。清风挽发,袍裾猎猎,与生俱来的风韵缭绕,让她自带几分出尘绝艳的幽冷之感。

惜命的平民跌撞着逃离,胆大的却蜂拥上前,对其痛诬丑诋。

“妖孽,你作恶多端,杀人无数,迟早会遭天谴的!”一妇女手腕青筋暴跳。

也有人指着她恶狠狠地咒骂:“妖孽!你杀了我孩儿他爹,十恶不赦,你不得好死!”

可惜苏媚只是将这些疾言厉色的辱骂付之一笑:“我如何作恶多端?又如何杀人无数?你在这儿喊得这么义愤填膺,是亲眼看见我杀害你夫君了?”

女子悲愤得理直气壮:“除了你这祸乱人世的狐狸精,还有谁干得出这种专偷男人的事来!”

苏媚觉得好笑,仅因她妖狐的身份,就将这三十三条人命推在她身上,未免过于草率荒唐。

“狐狸确实喜欢诱惑男人,但也并非个个都要的。”她目光极是轻浮地将那些手持兵器的男子扫视了一遍,嗤笑道,“比如这些,算得了什么东西。”

周遭男子的脸顿时齐刷刷绿了。

“妖狐,休得嚣张!”

这时,一个淡如流水的声音响起,随之一道强光闪入眼中,苏媚警觉地侧身避开,方才所站之处顷刻迸裂出一道巨大的裂痕。

“好生厉害的术法。”

站定之后,苏媚这才看清,袭击她的是名男子。男子方及弱冠之龄,手持一把折扇,挺直而立,举手投足皆是翩翩风度,他站在一侧,不矜不伐,温恭直谅,显得有些清冷。

有人直呼道:“是千叶禅师的得意弟子,喻南松,喻少侠!”

“他爹可是当年名震一方的‘神州大侠’……”

“可惜喻大侠一家,唉!”立谈之间,全是长吁短叹的惋惜与悲叹。苏媚寻思她对付几个半吊子道士和区区衙役尚算游刃有余,但跟喻南松和千叶禅师交手,胜负难料。

权衡利弊下,苏媚不再恋战,捏诀便要离开,却在这时,苍穹之上再次降下一道璀璨佛光。苏媚警惕着环顾周遭,佛光结成一鼎巨大的古钟罩在她头顶,强大的结印让她感到恐惧和不安。

这不是简单的法力,是压迫性极强的毁灭之力。

来不及多想,苏媚直接承力而上,犹如一轮新生的朝阳,与坚不可摧的佛印迎面撞击。

苏媚艰苦僵持,但心中却是另有担忧,再这么下去,一定会引来王寅虎。王寅虎若是知道她是妖,甚至欺瞒他如此久,断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当务之急是赶紧脱身。

可未曾料到,他们来得这样快。

“苏媚!”

王寅虎赶来时,苏媚正险险避开喻南松的一记回旋扇,准备跃上屋檐而逃。他尚不清楚当前形势,只是见苏媚与人缠斗便徒生紧张,而那白衣少年用的是大慈悲明宗的招数,想来不是邪魔外道,他便收起魔刀,上去劝架,哪知这时,佛光凝聚成一把擎天般的法杖,以摧枯拉朽之势朝苏媚的背重击而去!王寅虎面色刹那间惨白,满脸惊恐地冲还不知情的苏媚大喝一声:“闪开!”

苏媚下意识回头,璀璨金光遮天蔽日,聚成一道势不可当的力量,迎面袭来。

穿云裂石,避无可避。

几乎只是一个合目的工夫,法杖刺穿她的身体,顷刻间,沸沸扬扬的余杭街,万籁俱寂。

王寅虎双目大瞪,如箭矢般疾冲过去。

但为时已晚。

强大的术法殃及周遭田埂屋舍,倏然裂开的一道万丈深渊将苏媚席卷掩埋下去。千沟万壑,裂痕遍布,王寅虎搬开横七竖八的木桩巨石,试图在废墟之中找出苏媚。

这时,一声悠远的佛号自虚无传来,不远处踏云而来的僧人,仙风道骨,鸾姿凤态,面目端得和善无比。

正是千叶禅师。

大抵没人想到,适才为除一妖而不惜大肆破坏街道的一击,竟然是出自千叶禅师的手笔。然而千叶禅师只是双手合十,云淡风轻道:“此妖心术不正,功力不浅,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仙门世家的心头大患,当立即除之。”

“你说什么?”不知前事的王寅虎不明所以,“妖?”

苏媚若是妖,他怎可能毫无察觉?

“是与不是,施主一看便知。”千叶禅师知道王寅虎内心的质疑,慢道,“佛光之下,任何妖孽,都将原形毕露。”

沾满尘土的十指微微一顿,王寅虎拔出魔刀,以强大的刀光劈开尘土。

刹那间,风卷残云,飞沙走石,震开的恢宏之势如疾风扫叶,扫荡长街。

千叶禅师温和的目光登时一变。

适才袭击苏媚那一击他足足用了七成功力,如此力度之下,便是天妖皇都能形神俱灭,可此刻躺在壑底的,仍是一肤如凝脂的红衣少女。

这绝无可能。

同样觉得匪夷所思的,还有九死一生的苏媚。

她睁开沉重的眼睛,苍白的天光落进眼眸,一同落入眼眸的,还有战斗之后城池的断壁。

她竟然……没死?

苏媚很清楚,以她之力根本无法避开千叶禅师的破天一杖,可那一瞬间,强大的佛光穿透身体,势不可当之力似乎被瞬间净化般,在触及她体肤之时消失殆尽,但四周尽毁,可见并非千叶禅师手下留情,但现下尽管她未被术法所伤,身体却被凌厉的砾石划出一道道流血的口子,她正要施法缝合伤口,面前忽传来急促而窸窣的脚步声。

本能的警觉,让她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猛地抬头,闯入视野的,竟是漆黑的刀锋。

此刻,刀锋散着冷冷的光,抵在她心口,寂然不动。

苏媚从未觉得他这张目若朗星的面孔如此深不可测过。

他也应该知道她是妖了。

他会杀了她吧?

这段时间,苏媚一直试图破解他的魔刀刀法,但这刀法是上古魔神所创,一招一式本就毫无破绽可寻,又被王寅虎练得如此炉火纯青,莫说现下媚惑之术对他无效,即便苏媚使尽浑身妖法,在这佛光加持之下,她想要在王寅虎手中全身而退,也绝非易事。

“连你也怀疑我?”苏媚凤眼忽立,率先开口,声色很是冷静。

王寅虎手持魔刀,身躯伟岸,如刀的长眉斜飞入鬓,平添几分正义凛然之气,沉默许久,才问道:“我只想问你,你是怎么知道,尸体上有妖术,又怎么知道,妖术驱散之后会呈那般狰狞之状?”

苏媚又觉得好笑:“仅凭这个,便将三十三条人命扣在我头上?”她收起那张柔情面具,幽冷地看着王寅虎,“所谓少年名捕,便是这样连蒙带猜,罗织罪名的?”

“我……”

“我没杀人。”他方一张口,苏媚便已将淡漠的脸撇向一边,干净利索,由不得人反驳。

不知怎的,王寅虎心头竟变得前所未有的凌乱和踌躇,只觉她楚楚艳骨下,透着一股倔强和无辜。他迟疑片刻,终又开口:“那妖呢?”

苏媚心头一紧,仍旧面不改色:“什么妖?”

他持刀不动,玄色步靴却一步逼近她:“你究竟是不是妖?”

看着王寅虎眸子里如深夜海水般汹涌的黑,苏媚打算咬紧牙关,死不松口,面不改色道:“千叶禅师适才说过,佛光之下,任何妖孽都将原形毕露。”一丝轻佻染上她的眉宇,她倾身凑近王寅虎,柔媚的唇齿,泛着丝丝甜腻。“你看清楚了,我只是一名女子,何来的妖形?”她含蓄浅笑,“况且,这段时间,我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是啊,她一直跟他在一起,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他纠结地看着她,此刻日乱山昏,光影翩跹,她娇艳的身体在红绸翩动间若隐若现,眸含秋水,入艳三分,还有几分含苞待放的自持清冷。触之一瞬,王寅虎心如鼓捣,一股莫名的冲动抑制在了心口。他立刻转过头去,可仓皇局促,被苏媚尽收眼底。

这时候最快赶到现场的那人发声道:“她就是妖,刚刚我看到了,她露出了原形!”其余人一听便想起方才的情形,确是隐约看到一只赤色狐狸,便跟着应和道:“对!!”

苏媚此时目光一凛,不慌不忙地回道:“呵,方才天色不好,且佛光不断,如何证明你不是看错了?”

她深知这些人族急于找一个靶子,也会有夸大事实,且她变回狐形不过一瞬,对方可能也不过看到一点皮毛。她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对方被这般一问反而也有点不确定了,退后了几步支吾道:“这……”

“但千叶禅师都说了她是妖,她就是!还是专勾男人的妖狐!”围观的群众见情势有变,立刻掺和劝阻道,“王少侠,你莫要被她迷惑了!”

“是啊,余杭失踪的三十三名男子就是死在她手里!千叶禅师的判断一定不会出错!”

“就是啊,王少侠,她就是狐狸精!”

……

周遭声音,此起彼伏,震得王寅虎愁绪浮涌,心下一片纷乱。

他不相信苏媚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可面对百姓的众口一词,他一时之间也拿不出足够的证据来为苏媚脱罪,他不敢去看苏媚的眼,万一自己相处多时的那个少女真是一只妖物,他不知如何面对她,面对自己。

叶良此时也赶了过来,看着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境地的王寅虎,登时焦眉愁眼,过去欲将王寅虎一把拉过,奈何看着有气无力的王寅虎却定立原地一样,竟然纹丝未动,叶良瞥了一眼苏媚,晦涩道:“王兄,你刚不是还说她有嫌疑吗,怎么这一会儿工夫,就将她护如至宝了?”

他咋咋呼呼的声音,更是吵得王寅虎心神不宁,叶良恍然不觉,还将脸凑得更近,狐疑道:“你莫不是真的中了什么妖的魅惑伎俩了……”哪知正一凑近,王寅虎突兀起身,吓得叶良往后一步:“你没事儿吧?没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吧?”

王寅虎看着他:“命案之事与苏媚无关,凶手另有其人。”

“你怎么知道?”叶良惊疑,周遭之人亦沸沸扬扬地复问。

王寅虎闭目抬头深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心神安静下来,再侧回身去面对着一双双激愤的眼,沉稳道:“我现在的确拿不出足够的证据,但此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各位若信得过,便以十日为期,如何?”

“这……”百姓面面相觑,若换作他人说这话,他们绝不退让半分,必要将苏媚捉拿归案,但眼前的人是王寅虎,他除暴安良,为国为民,一片赤诚之心,也是不可否认。众人正纷纷迟疑不决之时,王寅虎已弯身抱着伤重的苏媚离开,而这一刻,刚刚还有些张牙舞爪如受惊小猫的苏媚不知怎的,此刻乖乖地伏在他胸口,那断断续续的阻挠声、埋怨声、痛斥声……被他凛然的身姿统统挡在其后,而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在她耳畔回响……

苏媚强撑的意识一下放松,渐渐闭上了双眸。 U243hH0ifS5znQvAMPKzbWfbqsZK82JEGPDni9mHiV8TahcGehVRcyZjRxPK4SF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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