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六……”五日之后,虹销雨霁,天色乍好,苏媚坐在一家脚店,百无聊赖地数起街边路过的行人。
半炷香后,她眼花缭乱了。
难怪人为六界之本,纵使他们毫无法力,甚至如同蝼蚁,但他们生生不息,比较起来,妖族简直不过区区之众。
摆在苏媚面前的还是几盘素菜,只是她对面空无一人,唯有半碗冒着热气的白饭,上面还插着一双摇摇欲坠的筷子,可见食客走得匆忙。
那是王寅虎坐的位置。
他又去做善事了。
据苏媚多日观察,这王寅虎是个极其好管闲事之人。
王寅虎说她不喜生人,是许久不曾出山的缘故,便特意带她看看繁城,体验一番风土人情。结果这一天下来,王寅虎捉了两回贼、教训了三回恶少、帮助几个小女孩找到了母亲以及处理了无数桩纠纷事件……而现在,他又因一起街头斗殴,丢下碗筷便赶去劝和了。
苏媚扶额无语。
他那身直裾玄袍上虽没有“捕”字,但似乎比街上那些腰佩宝剑穿得整整截截、一直来回巡逻的士兵还要忙碌许多。
据说这在人类世界里叫古道热肠、见义勇为,是被世人尊崇的侠义之举,不过按照她们妖的习俗,先人而后己,实乃愚不可昧。
等王寅虎回来,菜已经凉透了。
王寅虎对她抱歉一笑,苏媚不知他有何抱歉。
如果是因太平盛世没看成,反倒是让她看到一桩桩鸡零狗碎的闹心事,那大可不必,毕竟苏媚眼中,人心本就丑陋不堪;如果是点的菜不对胃口,倒也没必要,修仙人士清汤寡水无可厚非,毕竟是她隐瞒身份在先;若是因他没有陪同用餐,更是多此一举,他在或不在,这些东西入她口里都是索然无味,无甚区别……
但苏媚也就心里这么想想,表面上,她还是盈盈一笑:“事情处理完了?”
王寅虎掏出碎银付账:“商贩争摊位的事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你该是不爱听的。”
嗯,苏媚的确不感兴趣。
出了脚店,市面繁荣,摩肩接踵的全是些逛集市的市民。
鳞次栉比的建筑、目不暇接的店铺、形形色色的路人……从前苏媚都是匆匆路过,这些在她眼里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光影,今次仔细瞧下来,这些光影竟如此包罗万象,缤纷多彩,甚至一个奇形怪状的糖人,都足够她停下脚步,端详半天。
“你多少年没下过山了?”
攫住她眼底的陌生和畏惧,以及稍纵即逝的惊喜,负手紧随的王寅虎忽然问道。
“不记得了。”苏媚静然而立,“好像也就三五载。”
可这三五载,恍如隔世。
这时一个人撞上苏媚,尽管苏媚走神得厉害,仍然敏捷地避了开来。王寅虎见状,了然笑道:“难怪,如此生人勿近。”
苏媚也笑,她不与人触碰,只是单纯地觉得,人心肮脏而已。
不远处正围着一群人,苏媚自是提不起兴致,但王寅虎怎可能袖手旁观。
将糖人递给苏媚后,他便跟人过去一探究竟。纵使王寅虎身姿颀长,但也很快被衣袂埋没。苏媚觉得好生无趣,索性硬着头皮,也从人少的一侧绕了进去。只见人潮中央,一衣衫褴褛的男子跪在草席上,神色悲痛欲绝,旁边旧黄棉絮裹着一女子,那女子面容憔悴,瞧着已是无力回天。
苏媚好奇地审视着男人裸露在外的腿,青一片紫一片,无一完肤,像极了两根冻伤的茄子。周遭有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也有的扼腕长叹,给些散钱。苏媚在袖兜之中掏了半天,最后掏出一缕狐狸毛。
呃……
王寅虎自是不能放任不管,过去慰问一二,众人这次大致摸清了情况。
男子幼时受雪灾所害,下身瘫痪,承蒙妻子不弃,多年以来悉心照顾,怎料苍天不仁,让妻子遭受无妄之灾,现重病待医,然家徒四壁,三餐不继云云,这才迫不得已,摆出如此“阵仗”,求财救命。
王寅虎手里正掂量着剩下的几两银子,男人见状,一脸的哀怨凄苦,朝王寅虎磕着头:“谢谢好心人。”
“倒也不必急着谢。”王寅虎犹豫了一下,将银子装回兜里,慢道,“秋末天凉,容易加剧病情,不若我带二位去就医如何?”
“啊?”闻言,男人先是愣了一愣,见王寅虎作势要来扶他,这才有些自乱了阵脚,忽然慌张推辞道,“不用不用,侠士慷慨解囊,我夫妻二人已是感激涕零,怎敢、怎敢再叨扰侠士……”
“不碍事。”王寅虎口吻仍旧温和,不紧不慢道,“我衙门里有人,叫上几个捕快,马上就到。”
男人的脸瞬间铁青,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这时,他嘴角忽然一阵抽搐,紧锁的糙眉间似隐忍着什么,以至于整个面部越抽越狰狞……终于,男人忍无可忍,扑哧一声,他竟然笑了出来!
这突兀一声,让喧哗的四周陷入诡异的僵局。男人收敛了笑容却慌张失措,一眼锁定还在挠他脚心的“罪魁祸首”:“哪来的野丫头!敢挠老子!”
众人视线从跳起来的“瘸子”齐刷刷落在蹲在地上那一袭红衣的女子身上。女子未施粉黛,却堪比浓妆艳抹,尤其是那双斜长的杏眼,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魂。苏媚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指尖那缕狐狸毛,抬头,故作正经地惊疑道:“咦,你不是下身瘫痪了吗?”
男人睚眦欲裂:“你!”
话音未落,四周乍然沸腾。原来这男人是装病博同情,出来招摇撞骗。众人疾恶如仇,操起家伙就要上去为民除害,这时,全程僵滞的女子忽然一脚踹开身上的棉被,霍然站了起来,惨白着一张脸,犹如诈尸,吓得众人一哆嗦。
女人也不发怵,当机立断,捡起钱财,拽着男人的手一头撞散人群,慌不择路地仓促逃离。
众人适才反应过来,跟着后面骂骂咧咧。
“死骗子,骗老娘的眼泪还骗老娘的钱!非打得你们满地找牙不可!”
“分明有手有脚!丧尽天良的败类!”
“揍一顿扔出余杭!”
……
凑热闹的人一哄而散,掏了钱财的正死命追赶,人多手乱,场面简直一片狼藉。
向来逢乱必出的王寅虎此番却是抄手一旁,冷眼旁观,苏媚反倒是奇了:“这次你怎么不追了?”
看着“骗子夫妇”毫无章法的逃跑路线,王寅虎一副大局已定的神色:“不急。”
苏媚不解,跟着观摩,不消片刻,那群清闲的巡逻侍卫忽然从横贯的巷子中出来,不偏不倚,同“骗子夫妇”迎面相逢。两拨人猝不及防,撞了个人仰马翻。“骗子夫妇”连滚带爬,却不过挣扎两下,就被追赶上来的市民制服在地,动弹不得。
苏媚这才知道王寅虎为何如此气定神闲。
原来他早识破那两人的骗局,并且算准了他们的逃亡路线。
“怎么样?”苏媚忽然灵机一动,拍了拍他的肩,眼中透着一丝狡黠与得意,“本姑娘这推理能力可也不比你差,既然咱俩配合这么默契,要不要考虑带上本姑娘一起办案?”
此言一出,王寅虎有些惊诧,迟疑道:“……我们一起?”
苏媚哪知有男女有别的俗世礼节,见他犹豫,便高傲地扬了扬下巴:“怎么,你还不愿意?”
王寅虎踌躇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怕委屈了姑娘。”
“我有什么可委屈的?”见他也不似要拒绝的模样,苏媚登时展颜一笑,三步并两步追了上去,继续劝说道,“你跟着本姑娘,断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譬如这赏银俸禄什么的,我都可以让你几成……”
王寅虎哑然失笑,却没正面回答,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似已与最初那个生人勿近、清冷淡漠的样子大相径庭,如今她厌世的清丽间掺了几分俏皮与灵气,想来是这几日相处让她的心境有所变化了,王寅虎有些为她高兴。
回盛渔村的路上,夕露凝结,轻雾笼罩,苏媚闲来无事,借着天际一抹浅红,忽问及他为何会做捕快的事。
王寅虎听后,沉默了半晌,才忽道:“你知道李逍遥吗?”
不知为何提及这个名字,苏媚勉力一笑:“自然。”
莫说修仙中人,便是市井之人,也无一不耳熟能详。
如今的李逍遥,乃蜀山掌门。武功之高已入化境,世间鲜有敌手,除非借用三魔器的力量,然则世间,再无人能与之匹敌……
这些,苏媚比谁都清楚。
王寅虎忽道:“我小时便是在这里长大,他也是。”
“他?”苏媚神色微凝,片刻,乍然惊道,“你说李逍遥?”
“怎么?”他笑了一声,“不相信?”
苏媚停下,神色渐渐凝肃起来:“你认识李逍遥?”
王寅虎很轻地“嗯”了一声。
视野之中,盛渔村河渠纵横,沃野千里,层层梯田错落有致。有老伯使着锄头,弓着身子在田地间耕耘,也有妇人手提着打过霜的白菜回家备饭,一缕青烟袅袅,山涧鸡犬相闻,些许窗牖烛光已燃,光影缱绻,穿透薄韧麻纸,落满地温暖。
“很多年前的事了,逍遥哥长我十岁左右,自幼就是一个鬼灵精怪之人,带我四处玩耍,每次闯了祸,他都能化险为夷。当然,有先生说,逍遥哥那是颖悟绝伦。”
言及李逍遥,王寅虎便不禁唇携笑容,挂出几分敬仰之色:“后来也果然证实了这一点,他不过是得客栈歇脚的酒剑仙前辈点拨几句,便能无师自通,毫无根基也能习得蜀山剑术。说起来,他还是客栈小二时,便想做令世人崇敬的英雄,如今也如愿以偿,成为一代大侠。”
苏媚对李逍遥过往的殊勋伟绩嗤之以鼻:“这跟我问你的事有何瓜葛?”
苍茫暮色,将少年的身影雕刻得沉重而伟岸。他道:“因为,我做捕快,就是想和他一样,奉公守法,惩恶扬善!”
“惩恶扬善?”苏媚冷笑,“你怎知他惩的是恶,还是善?”当年李逍遥不分青红皂白,在隐龙窟杀她父母,后为一己之私,摧毁锁妖塔,如此伪善之辈,也配为人师表,受人敬仰?
察觉她话中有话,王寅虎微微竖眉:“何出此言?”
“没什么。”自知失言,苏媚没再继续,随口道,“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王寅虎似还要问些什么,然苏媚话毕,已捏诀而走。
一阵清风过耳,虹影掠过天际,犹如夜里一霎花火,转瞬消失殆尽。
随即,苏媚所住的茅草屋中,沉寂的烛光猛然一亮。
以云代步,以气凝形,瞬息之间,抵达彼岸。
王寅虎深邃的眸子掺杂了些许复杂,不知在想什么,默立良晌后,悻然叹道:“会些法术,到底还是多有裨益的。”说着,摸了摸天吒的把柄,颇有些无奈道,“咱俩还是脚踏地、慢慢走。”
深夜,寒衾之下,苏媚望着孤月,辗转难眠。
孔璘早已到了余杭,却又不露锋芒,似他这般唯恐天下不乱的魔物,既能重见天日,断然不会甘于平淡安逸,这风平浪静的背后,多半是在韬光养晦,密谋大计。
不过话说回来,这天下如何与她有何干系?
她只需知道,这段时日无人踏足天师陵寝即可。
窗外寒星寥寥,夜阑人静,苏媚肚子叫了几声,她摸了摸空瘪的肚皮,长叹。
承蒙王寅虎“照顾”,她这几日总食素菜素汤,此时实在有点清肠寡肚。
孤月悬至半边天镜,这夜尚还漫长无尽,苏媚觉得今夜熬过去怕是有点艰难,更何况,骗王寅虎去天师陵寝的事目前还没有头绪,兴许还得花点时间,便索性起身披起衣裳,琢磨着出去寻点吃的。
三更的天静得只闻风声,四周静影沉璧,灯火熄尽,连声狗吠都没有。
苏媚下了石阶,绕出栅栏,却看见身穿古老款式的月白冰丝袍,美如冰雕的巫柔。
“给我找的男人呢?”巫柔开门见山。
苏媚往茅草屋指了指:“王寅虎算不算?”
“什么?”巫柔霍然站起身来,一脸惊疑不定,“他在这里?”
“怕他做什么?”巫柔好歹也是五百年资历的老妖了,竟然惧怕一个不及弱冠的人族捕快,实在有挫妖族气势。苏媚表示不能理解。
巫柔却是一副看无知小儿的神色:“王寅虎手里那把魔刀可是天吒!这天吒乃是上古魔刀,一旦遇上妖邪,便能触发魔性,狂怒不止!”
“天吒?”苏媚唔了唔,若有所思,“倒是听他提过……”
“听他说过?”巫柔惊诧,“你们交过手了?”
苏媚摇头:“……未曾。”
巫柔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就说以你的修为怎可能从天吒刀下活着离开。”
这话苏媚就不爱听了,要不是王寅虎体质异于常人,单从术法修为来说,王寅虎未必是她的对手。不过苏媚觉得巫柔数百年不曾下山,这些话多半是道听途说来的,想了想,懒得与她计较争论,况且这段时间,她一直跟着王寅虎,也不见他背上那块冷冰冰的黑铁有何奇异之处,怕只是众口铄金,以讹传讹罢了。
然而,巫柔已作势要逃之夭夭了。临走前还特意回头看着无动于衷的苏媚,焦急道:“你不走?”
苏媚摇头。
巫柔似有所悟:“有媚惑之术防身,对待男人果然是有恃无恐。”说着,又嘱咐道,“不过,你千万要提防他的魔刀,此刀能斩世间虚无,斩金截玉、威力惊人,听说那日他和孔璘交手,就连孔璘都仅是伤到他些许皮毛,如此功力,怕是你我联手都未必是他的对手,你也要小心。”
见巫柔这么担心自己,苏媚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你多多保重。”
巫柔拍拍胸脯,稳操胜券道:“虽说他武功刚阳一骑绝尘,但我金蝉脱壳之术也无人能及!”
话毕,一阵疾风过境,苏媚抬头,四周衰草寒烟,萧索空旷,唯有一轮荒寒的孤月悬至天镜中央。
“……”这逃跑技术,果然是无人能及。
“苏媚?”
低沉有力的一声,震得苏媚心头陡然一颤。
倒不是这声音多么极具震慑力,主要是巫柔前脚才走,王寅虎后脚便到,不免心虚。
王寅虎手握嗜血般鲜红的天吒,飞速倾轧荣荣青草,转眼已箭步移至苏媚跟前,一双黑眸,如夜般寒凉:“你怎么在这里?”
苏媚以最快的速度将脸上的情绪收敛无遗:“你也是听闻动静出来的?”
他喉结轻动发出一声“嗯”后,便蹲身下去搜寻地上的蛛丝马迹。见状,苏媚生怕他瞧出端倪,有些乱了方寸,但脸上仍保持着淡定:“我也是听到声响,便立刻赶过来查看,到底是我们草木皆兵了,想来只是黄鼠狼罢了。”
王寅虎沉默着没说话,只有天吒黑铁刀刃泛着冷冷的光,那柄上暗红的纹理灼热炙烫,发出很轻的金石之音。
它在震怒。
王寅虎起身,炯炯深邃的目光看着苏媚,只道出一句:“是妖。”
苏媚凝滞。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她习惯性去腰间寻找武器,摸了半晌,才想起蜻蜓断玉刺早已落在天师陵寝之中。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后,她想趁王寅虎闭目感受魔刀的震怒之时捏诀遁身。这时,王寅虎倏然睁开眼睛,震怒的魔刀随之平息下来。
他看着她,口吻沉静:“不用追了,已经逃远了。”
苏媚手中动作猛然一滞,面露困惑:“什么?”
“此妖道法高深,行动敏捷迅速,非寻常人等能及。”王寅虎将已归于平静的天吒收了起来,误以为苏媚是打算去追,便不急不缓道,“我脚力跟不上,无法瞬移,而你虽精通术法,但让你一个人前去,我不放心,今夜,姑且饶它一命。”
她立在原地暗暗琢磨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猛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巫柔!
而后,王寅虎简单问了几句她来时所见的状况,苏媚自是故作茫然,王寅虎也未多疑,便没有再纠结于此,赶紧带着她回去休息。
月光笼罩着此起彼伏的山丘。王寅虎走在前头,苏媚心不在焉,在他身侧一步后紧跟着。
“你怎么了?”王寅虎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放慢了脚步。
苏媚敛眉顺目,同他并肩而行,摇头:“没什么……”
王寅虎偏头看她:“冷?”
苏媚正要摇头,但王寅虎不待她答,便已自行将身上外氅脱下来,递给她,又道:“今日这妖莫非也是为五劫辟魔锥来的?”
苏媚一愣,却默然不答,因为真正为五劫辟魔锥远道而来的,其实正是他眼前人。
苏媚接过他的玄色大氅,拢了拢衣襟,借题问道:“若是呢?”
王寅虎不假思索:“自然是尽快除之。”
“尽快除之?”苏媚一顿,“在你看来,妖都该死吗?”
王寅虎睨了她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夜的苏媚不同往日,有一种说不上的愁绪。
“倒也不是,妖也分善恶。”他说着,又不由轻叹了一声,补充道,“不过五劫辟魔锥本就是邪器,觊觎此物自然无一善类。”
“果然。”苏媚所料不错,在王寅虎眼中,她就是恶。
尽管此番她没有暴露原形,但难保他日不会,尤其是在天师陵寝甚重的戾气下,妖邪很难一直维持人形。若当真王寅虎又偏巧在陵墓之中得知她是妖,届时,她是死在天师陵寝的阵法中,还是丧命于他的魔刀之下都未尝可知。
这也是苏媚迟迟没有带他去天师陵寝的原因。
盛渔村就在天师陵寝脚下。
但凡天师陵寝有任何风吹草动,苏媚都一清二楚。
多年来,邪魔外祟无一不对五劫辟魔锥虎视眈眈,但面对道法森严的天师陵寝,即便是异魔教功高盖主的孔璘也无计可施,以至于如今的天师陵寝,已快自成妖邪禁地。
这几日,苏媚守着天师陵寝和唯一能破开陵墓阵法的王寅虎,竟然久违地睡了几个踏实觉,甚至连着好几日都梦见了儿时在隐龙窟的日子。
那个时候,承欢膝下,无忧无虑……直到一把剑光,将她的梦境斩得稀碎……
苏媚披上衣服出去,晨雾弥漫,秋日萧索,枯黄的草坪上,一群小孩正在嬉戏玩耍。其中一个小孩手执木剑,挺胸抬头,扮演正义剑侠。其余几个小孩披头散发,脸做怪相,瞅着是在扮演妖怪。
手执木剑的男孩高喊一声:“妖怪还不速速就擒!”
话毕,七八个小孩一哄而散,被拿着木剑的男孩追得上蹿下跳。
很快,一个小女孩被抓住。女孩立马跪地讨饶:“小妖一定潜心修习,求李大侠饶我一命。”
男孩冷哼一声,动嘴配音:“吱——”旋即木剑一挥,得意扬扬道,“你死了。”
扮作妖怪的女孩立刻原地躺下不动,男孩又挥起木剑去追其他伙伴,嘴里仍高喊着:“我蜀山掌门李逍遥在此,妖怪还不速速就擒!”
竟然是李逍遥。
苏媚顿时失了兴致。
走过七层青石阶,是篱笆围成的一方小院。院中一张石桌,两三盆墨兰,简约单调的格局布置中有两人正对坐着,一位艾发衰容、精神矍铄,一位风华正茂、相貌端正,桌上放着一壶热茶,缕缕白雾浮沉。
苏媚正欲进去,背对她的那位鬓染白霜的老伯便开口了:“盛尊武才让你离开多久?你就敢带姑娘回家了?”
老伯虽上了年纪,但锐气不减,粗狂的白眉入鬓,手执着红梅纹理的茶杯,慈眉善目的笑意间,却又略染几分戏谑。
王寅虎温茶的动作稍稍一顿,清泉似的眸子看向苏媚,笑着点头致意后,转而向对面老伯引荐:“师伯说笑了,这便是我适才同你提到的苏媚。”
老伯回头,极其认真地打量了一眼苏媚后,又囫囵吞了一口热茶,戏谑道:“嗯,姑娘挺标致的,不过这事你还得问你师父盛尊武的意思,我可做不了主。”
听得此话,王寅虎知道他误会了,叹笑道:“师伯说到哪里去了?我与苏媚萍水相逢,只是朋友。”
“朋友?”老伯冷哼一声,一副俨然不信的架势,审视着别致的庭院,一副洞悉一切的神色,“孤男寡女,共居一院,还是……”
“师伯。”毕竟苏媚也在场,王寅虎不免有些难为情,打断他后郑重其事地重复道,“您真的误会了。”
老伯不知是略感扫兴还是觉得他烂泥扶不上墙,揶揄道:“人家姑娘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先害羞起来了?”一边打趣着,一边还不忘往嘴里塞花生,对一言不发的苏媚和善笑道,“不过苏姑娘不要介意,我这人就爱跟他开玩笑,随口说说。”
苏媚自然不会介意。
落座寒暄之后,他二人东拉西扯,说的无外乎近来的一些案件,而苏媚也才得知,这位爱说笑的师伯,竟然就是当世名捕之一,皇甫英!
苏媚虽久不涉世,但为谋划复仇,多年来一直掌握着仙门各派和异魔教的消息与动向。这皇甫英,自然有所耳闻。
皇甫英年少时期,亲手擒服四大恶人中的东江虎“游天霸”、西淫鼠“司马无忧”、北神偷“钱无通”,得了皇上亲口御封的“铁臂神英”封号,与王寅虎的师父“神眼魔刀”盛尊武和“神州大侠”喻承宗并称三大神捕。
此三人,匡扶正义、声名远扬,为社稷安定而鞠躬尽瘁。
可最后结局,却不尽理想。
喻承宗的家四年前被无端灭门,偌大的喻府,在一夜之间血流成河;盛尊武受魔刀反噬之后,若非受须弥山玄一真人开导教化,回归正途,或许早已暴毙而亡。而皇甫英当年为捉捕南盗侠李三思夫妇而中了断肠草毒,毒性侵入四肢百骸,性命垂危,李三思夫妇不计前嫌,远赴苗疆给他寻找解药。皇甫英服药之后,毒性虽解,但李三思夫妇却因故中了苗疆巫毒,不久后双双离世。皇甫英无法报答恩情,一直深感内疚,从此辞去职务,退隐江湖。
而李三思夫妇,就是李逍遥的生父生母。
苏媚一直在想,这苗疆蛊毒用来对付李逍遥,会不会比三魔器更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