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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舟过几重水

五劫辟魔锥丢失不足两月的时间,江湖已是尽人皆知。这于各方势力都不啻平地惊雷,偏巧又正逢“南林北沈”比武大会,途经余杭的侠客游士数不胜数,连着半月,这天师陵寝都是挨三顶四、掎裳连袂的盛况。彼时的天师陵寝已从内部坍塌,白骨成堆,尸骸遍野,随后官府出面,将其焚化。

大火不眠不休烧了整整七日,将大半边天染得绯红。山脚茶肆座无虚席,茶水终日供不应求。

茶肆最边上的位置有三名男子,操着一口流利的外地口音,看着那滔天的青烟高谈阔论:“早闻这天师陵寝乃是法阵之中的绝顶存在,本想领教一番,怎料晚了一步,竟叫它被一个不知所名的小毛贼破了!想来,天师陵寝也不过如此。”

“听阁下口音,是北方之人?”旁桌人侧身问道。

这人将之上下一扫:“怎么?”

“呵呵,没什么。”那人呷了一口茶,笑得轻蔑,“幸好阁下晚了一步,保住一命。”

南方的林家堡与北方的沈家堡是目前江湖最大的两股武林势力,并称“南林北沈”。“南林北沈”每隔八年举行一次的比武大会,是为给予两方的盟主——林天南和沈青锋彼此公开争雄的机会。此比武大会数十年间互有胜负,但沈家堡总是略逊一筹。南方弟子难免有心存优越者,且见这北方弟子大言不惭,更是觉得好笑:“天师陵寝中的阵法历年来要了我们南方弟子多少性命,你一个北方修士……呵呵……罢了罢了。”

这人登时脸上青白交加,拍案而起:“你……”

“哟哟哟,还想动手?”那人也不是怕事的主,仍旧一脸挑衅,“咱们还是留着力气,在比武大会上见分晓吧。”

这一桌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旁边则是伤春悲秋,叹息阵阵:“不知究竟何等人物,竟能在一夜之间摧毁天师陵寝?”

“五劫辟魔锥被盗,这江湖,怕是不能安生啰。”

路过的一老伯却是付之一笑,满是沧桑的眼在婆娑岁月中,沉淀出几分看不穿的祥和淡定:“且不知此遭乱世江湖,又将造就何等戏子英雄?”

老伯步履蹒跚,说话却掷地有声,这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仿佛在每个人心里留下了一颗种子。五劫辟魔锥被盗,余杭衙役可被折腾得不轻,此时,四五个捕快正从山上下来,个个面黄唇干,一脸心力交瘁,走到茶肆讨碗水喝的空隙便也念叨起来:“这天师陵寝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也不见王捕快出面调查?”

另一个囫囵咽了口水,道:“你这么说,倒是想起,有段时间不见王兄来衙役做客了。”

“王捕头始终是负责杭州之事,前些日子在余杭破了不少案子,让咱们轻松不少,也该知足了。”正蹲在地上歇脚的倒是有几分善解人意,“更何况,此番不比寻常案件,五劫辟魔锥失窃关乎整个江湖的动荡,谁自找麻烦,揽这劳累活?”

“这要我看啊,王捕快就是被那妖狐迷惑了心智。如今,估计也是凶多吉少。”站在最后的那个捕快悄咪咪道,“指不定这余杭命案的第三十五具尸首,便是他的。”

“放屁!”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吓得这小捕快浑身一抖。他回头一见,来人正是他们的头子叶良,小捕快赶紧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了。叶良腰悬两把弯刀,一张疲惫不堪的脸,骂起人来仍旧字字激昂:“一大把事情还没有做,便在这里偷懒耍滑,乱嚼舌根!”

“马、马上去……”几个人殷切应着,手忙脚乱地丢下茶碗后,赶紧办事去了。

要不是他们跑得快,早就被叶良一脚踹飞。叶良收回脚,端起他们剩下的半碗茶,边喝边自说自话:“王兄那身手怎可能被一区区女子所害?”

“这王捕快可是杭州城中盛尊武门下弟子王寅虎?”一远道而来的友客好奇道。

叶良惊愕,不答反问:“老兄可是见过他?”

“那倒是未曾。”这人略感抱歉地摇了摇头,遗憾道,“只是听说这杭州出了一个行侠仗义的少年英雄,正是姓王,胡乱猜了一嘴罢了。不过我记得他是管辖杭州一带的捕快,最近杭州一带也不太平,莫不是事出紧急,着急回去了吧?”

叶良虽与王寅虎熟识不久,但几个案件下来,也勉强算是过命之交。王寅虎的心性品行他不说了如指掌,但也深知他绝非对案子“始乱终弃”之人,既当着众人承诺要揪出凶手,给百姓一个交代,断然不会不告而别。

莫非杭州的天塌下来了?

沸反盈天,人多嘴杂,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这一位难求的茶肆中,有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独占一张八仙桌。桌上点心茶水俱备,却一样未动,直到听人言及王寅虎,这女子指尖一顿,将手中碎银放在桌上后,才拾起一把布裹的长物起身而去,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之中留下一道落落穆穆却笔直桀骜的倩影。

茶肆不远处,便是渡口。

“姑娘去哪儿?”船夫见此女珠纱遮面,湘纹飘逸,想来非富即贵。

女子掠过他一步上船,落字干脆:“杭州。”

“好嘞!”船夫殷切答完,取下绳索,正要过去持桨,忽然一阵凛冽寒风从河道横刮而来,女子帷帽的珠纱迎风飘扬,露出一张素齿朱唇却如朝霞映雪的侧脸。船夫见状,却如活见鬼般,登时两眼放直,呆若木鸡。

“你是……妖狐……苏、苏媚?!”

苏媚之前跟着王寅虎四处查案,早将这余杭大街小巷都穿了个遍。加上与千叶禅师那一战,以及后来王寅虎的凭空消失,她在余杭已经是臭名昭著。见船夫这般心惊胆战,她索性翘起纤细的指尖,挑开帷帽,将整张芳菲妩媚的脸,完全展露在冬日泛白的天光之下。

“天寒了多穿衣,哆嗦成这个样,可使不了船。”

船夫正要落荒而逃,但刚一转身,却发现,身体失去了他的掌控。

不消片刻,船只在静湖之上摇摇晃晃地荡了起来。冬日的湖面宁静无声,舟行无波。苏媚坐在风舫中闭目养神,远处迷雾缭绕,几股幽香沁鼻,直叫人昏昏欲睡。人人都说江南好,水秀山清眉远长,归来闲倚小阁窗,可现下,柳枝萧条寒鸦啼鸣,两岸陈雪殆尽,凉透寒江的水。

“听说杭州不太平,可是出了什么事?”苏媚问。

船夫身体不受控制地划着船,只有眼珠怯生生地往她这边瞟了瞟,声音抖如风中枯叶,毫不隐瞒地交代:“听说……听说最近杭州有人频繁受到……恐吓,但是没人能看见这作乱的妖怪……都猜测,说是狐仙……”

“狐仙?这倒是稀了奇了。”苏媚从甲板上站起来,饶有兴致道,“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作乱,便是仙,我这生得这么好看,怎就是妖呢?”

“这……我也不知道,都是当地之人……这么说的……”

见他吓得不轻,苏媚道:“算了,你还是告诉我,这些日子,那些正道之人在天师陵寝之中可有发现什么吧?”

“发、发现什么?”船夫想了半天,哆哆嗦嗦道,“骸……骨,全是骸骨,烧了七天才烧完。”

浓郁滚滚青烟,遮天蔽日,苏媚坐在船上,便能看见,只当他说了一句废话。冷冰冰地问:“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没、没有了,天师陵寝坍塌之后,国师和仙门弟子进去查看过,确定已经遭受破坏后,就、就……被官府封起来了。这其他的,我也没听过了。”

那虎煞身形庞大,又凶残暴戾,它若逃出陵墓,莫说小小余杭,整个江湖都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可陵中断龙石已毁,阵法已破,这前前后后进去这么多想要一探究竟的人或妖,不可能不惊动虎煞。为何两个月过去,从未出现过凶兽现世的传闻?

“那个……苏、姑娘……”船夫声音颤巍巍的,像是紧绷的弦。

苏媚道:“有屁就放。”

船夫吞了吞口水,酝酿了半天的情绪,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王捕快是个极好的人,但他一夜之间凭空消失,大家都在传,定然是被……”

“被本姑娘吃了?”苏媚抬起寒眸,冷冰冰地接过他的话。

船夫立刻噤声不语,只是僵硬地划着船,莫说回答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已经两个月了吧?”忽然,苏媚极轻地哂笑一声,低头将怀中包裹紧了紧,色淡如水的眉眼,泛着几不可察的悲凉与落寞,“我也没了他音信两个月了……”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素有“丝绸之府”美称的杭州钟灵毓秀,好不热闹。位于杭州的盛家曾也是显赫世家,这些年盛尊武闭关不问事,前庭已经荒败不堪,唯独门匾上那几个大字跌宕遒丽、笔力千钧。

混杂的市井之气吞噬着苏媚,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倒灌入耳,可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厌恶了。她脱下帷帽,坐在岸边,面前行人穿梭,络绎不绝,她紧抱着怀中藕色包裹,视线却时不时地睨向盛府的大门,似乎在逃避什么,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朱红大门终于开了一道不大的缝隙。苏媚两耳一竖,正要过去一探究竟,只见一女子正被家仆毫不客气地从里面推搡出来。那女子体态轻盈,紫衣罩体,手持玉剑,训练有素,应是仙门的名家子弟。然那家仆极是嚣张无礼,一边驱逐一边颇为烦躁道:“王寅虎已被逐出师门,不再是盛家子弟,姑娘莫要一再叨扰了!何况你一个姑娘,成天上门问外男去向,还知不知点礼数分寸?”

女子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但还是准备问些什么,大门却已经轰然紧闭。

“欺霜。”

“师姐!”

一行同样身着绛紫衣裳、手持玉质仙剑的女子簇拥过去,从其整整截截的着装和步态轻盈的举止来看,应该是仙门中人。

“不在就不在,凶巴巴的,真是左脸欠揍,右脸欠踹!”其中一位个头稍矮的女弟子一脸不悦,“师姐,咱们走,腌臜之地,我还嫌晦气呢!”

“青杏。”紧随其来的两位女子年龄稍长些许,冷肃着脸训斥道,“不得口出不逊!”

被称青杏的女弟子立刻闭嘴,闷闷不乐地默不作声。

迟来的另一位女子抱着剑,将盛府打量一番后,调侃道:“以前总听欺霜念叨什么小虎哥,我当以为沈师妹不至于看上一个乡野男子,结果今日在衙役看到画像,才知竟生得一张风流脸。要我看,那王什么虎的,指不定早就忘了咱沈师妹,到哪里舒服去了!”

“大师姐,连你也开我玩笑了。”欺霜颔首,远山黛眉之间,略显清冷生疏,他是我故友,路过此地恰巧问一句。如今想不过是萍水相逢,不记得便不记得了。”

“萍水相逢?”青杏嗤之以鼻,俨然一副难以相信的姿态不依不饶道,“定情信物都送了还是萍水相逢?”

“莫要胡诌,那并非定情信物……”亭亭玉立的欺霜,一向端方有礼,但一被调侃此事,便有些张口结舌。另一个见状,索性往青杏嘴里塞了一块吃食,语态颇为宠溺和无奈:“忘了咱们门派的‘禁止弟子与男子之间有任何牵扯’嘛,一出来就乱说,糖炒栗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杭州鱼龙混杂,师父不让我们随意走动。趁师父还没有发现,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免得又惹师父不开心……”

听得她们的对话,苏媚也注意到,那个被称作欺霜的女子腰饰玉佩质地轻透,雕琢着一尾栩栩如生的鲤鱼,同王寅虎那枚一般无二。不久前,王寅虎曾跟她提过玉佩,说是母亲所赠,其中一半给了七七……莫非这女子就是他早早便给了定情信物的七七?

苏媚这才细细打量起这女子来,见她远山黛眉有宁静致远之秀丽,纤秾合度的身量端的是高雅脱俗之气度,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只见那柳眉一蹙,黄昏时分的柔美与绰约,竟蕴含于其眉眼之间,惊艳出尘。

“难怪会倾心于她。”苏媚心中觉得理所当然,可一阵失落却又抑制不住地溢上心口,许是好奇心驱使,她又一直谨慎地尾随其后,见她们在客栈落脚,便也问小二要了她们隔壁的厢房住下。却不多时,见欺霜轻手轻脚关上门后,单独下了楼,苏媚转身拿上包袱,紧跟而去。

方到楼下大厅,便见旁边一桌人斟着酒,聊得眉飞色舞,口中议论着的正是沈家堡堡主沈青锋。

“昨日见到沈家堡的人,可真是神气无比,虽说每年比武大会都输得一败涂地,但那排面叫刚涉世的人瞧了去,还以为武林盟主换了人了。”

“头可断,血可流,排面不能输,沈青锋的一贯风格。”

“哈哈哈……”这些人忍不住嘲笑起来,其中一人又道,“今年千叶禅师将坐镇武林大会,这沈青锋跟千叶禅师私交甚好,莫非要徇私舞弊……”

“哪有什么私交。”对桌打断他们,“所谓私交都是沈青锋每年送礼送出来的一点情分,千叶禅师乃是得道高僧,岂受他那点俗礼?”

“阁下所言极是。”这边人揖手一礼,回道,“这沈青锋平时人模狗样的,背后不知多少风流债,成天君子仁义挂在嘴边,到底其人也非君子。”

……

每字每句,皆是讥讽,从开始的交头接耳,到后来的肆无忌惮,讨论得酣畅淋漓,只有苏媚看见,促停在厅中那紫衣墨发的女子,虽一语未发,但手中仙剑已经握得发白。

厅中辱骂之词越发不堪入耳,欺霜终于忍无可忍,咬了咬唇,出口反驳:“武林大会乃是为南北各派提供交流功夫的场所,点到为止,不论输赢,这是江湖规矩。几位背后论人事非,可是君子所为?”

话毕,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的身上。她话本在理,奈何她飘忽不定的目光少了几分底气和分量,不过并不影响这句话引起的瞩目,毕竟这可是全场中唯一一个为沈家堡说话的人,只是这声反驳,并未起到遏制作用,反而引来更多非议。

“哟,这么一标致的小姑娘,怎生为那浑蛋说话?”

“莫不是又一个被沈青锋祸害的无知少女?”

“可怜啊可怜。”

女子形单影只立于大厅,独面对众人非议,本就无所适从的她更加手足无措。

见她这般嫉恨愤懑之态,苏媚心想她莫不是沈家堡的弟子?

然而下一刻,这个猜想便被打破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门外进来,小二见其来人,立刻迎了过去。几桌嚼舌根的人见状,也识时务地噤声不语,不约而同地埋首闷头吃饭,一副老实巴交不敢造次的安分模样。

喧哗的大厅瞬间静得诡异。

进来的拢共十八位,为首的男人一双犀利鹰眸,两道漆刷弯眉,长脸白须,颧骨突出,紧蹙的眉宇间藏着一丝阴狠之色,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凌厉,而举止之间,又刻意端着宗师的做派与风范,更显高不可攀。此人,正是沈家堡堡主沈青锋。

苏媚本以为,沈青锋出面,这女子难堪处境自当化解,哪知这沈青锋瞧见她,那睥睨一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而欺霜杏眼隐动,正要开口说什么,他却极为不耐烦地挥手打断,转而向旁边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心领神会,从袖中取了些碎银给欺霜,小声嘀咕道:“拿着钱快走吧,别脏了堡主的名声。”欺霜瞅着塞过来的碎银,仿佛奇耻大辱,字句不言,唯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坠,惹得沈青锋脸黑如墨。

他怒瞪了她一眼,似觉有毁声誉,转身拂袖上楼,却不知此举直接将欺霜置于众矢之的。

“哟,这瞧着,是送上门都被嫌弃了?”

见沈青锋不见踪影,这些欺软怕硬的人又开始见风使舵。

“要我看你还不如跟了我,咱们年岁相当,何苦跟那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活活遭罪?”

“张兄所言极是,姑娘如此相貌,何苦委屈自己?”

放荡的戏谑之词,引得哄堂大笑。

欺霜紧握剑柄,脸上皆是委屈,还有一丝不明情绪,与其说是盛怒而隐忍,不如说是敢怒而不敢言。片刻后,她似终不堪受辱,夺门而出。

虽不知她与沈青锋之间的种种纠纷,但苏媚瞅着这几桌姿态散漫、笑容猥琐的江湖大家,反而颇感不适,随手送了他们个术法后紧随欺霜出去。

她前脚方一踏出门槛,后脚便传来满屋桌椅崩裂、人仰马翻的狼藉之音,甚至有人扯着嗓子暴怒:“哪个龟孙干的,有本事现身一战!”

苏媚扬起嘴角,哼着小曲,追那梨花带雨的欺霜小美人去了。

门庭若市,眨眼的工夫,欺霜便不见了人影。苏媚也奇怪自己何以对初次见面的她感到好奇,兴许能从她身上了解到更多王寅虎过往的事迹吧。晃神间,苏媚在街上徘徊踌躇,却听见不少杭州近来发生的种种“邪事”。比如东街的李大头每天起来发现自己被人五花大绑,浑身都是鞭笞的淤青;刘枢待在家中,说是见着了鬼,一天疯了三回;还有好端端的一个花信女子,却在一夜之间长满雀斑,诸如此类,数不胜数……余杭之人都认定是狐仙作祟,如今天下英雄聚集杭州城,不乏仙门之人,竟还有邪祟在这风口浪尖上作乱,倒是胆大包天。

苏媚正若有所思,忽然,一声惊恐的惨叫响彻街头,众人循声一看,见得一男孩脸色青白交加,步伐凌乱无章,一头撞进面馆,额头堪堪磕在桌角,登时头破血流,惨叫连连。

“哎哟,我的亲娘!”老板娘掐着嗓子高呼起来,“这桌子坏了还怎么做生意得啦!”她一边惋惜着,一边毫不顾及那男孩的伤势,拎起他的前襟就厉声罪责:“又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出来惹是生非,这回非得告你爹那去不可……”

“婶儿……”男孩唇齿发寒,哆嗦道,“是、是……狐仙,我见着……狐仙啦!”

话一落地,四周静默,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地面面相觑了一番,苏媚率先一个箭步冲上去:“你刚说看见狐仙了,在哪儿?”

男孩怯生生地看着她:“就……就在林子那边的小溪上。”

苏媚望了望林子的方向,以欺霜方才受了委屈独自承受的性子,苏媚猜测她极有可能便是到林子散心去了,若是她和这狐仙碰上……指不定遇到什么危险。没过多犹豫,苏媚动身追去,她倒要看看,此“狐”究竟是仙还是鬼!苏媚只身前往,可刚入林子不久,又有几个男孩狼奔兔脱般地在灌木丛中横冲直撞,像阵风似的从她身边掠过。

看样子,是被“狐仙”吓得不轻。

小溪涓涓潺流之声清晰入耳,苏媚赶过去时,东风送暖,春意盎然,遍山梨花胜雪,沁鼻花香丝丝香甜,令人心旷神怡。

这样的宁静,被一阵仓皇急促的脚步声打乱。苏媚起身一瞧,只见一个总角之龄的女孩如被恶狼追扑,正满脸惶恐地往下坡疾奔。苏媚瞧了一眼,本不想搭理,奈何狐狸眼尖,晃眼一瞧,便瞧见那女孩右手中紧握着一枚玉佩,那玉佩露出的半截纹理和色泽,像极了欺霜那枚。

苏媚当即飞身过去,将其捉住。

小女孩身高不及她腰长,被她单手一制,便动弹不得。但这女孩却不像江南女子,她衣着怪异,头顶复杂银饰,身着千种颜色杂糅的长裙,色调艳丽,却不失纯真质感。其模样更是精巧,鼻若悬梁,美目流盼,像是苗疆人士,且那深邃的眉眼之间,竟让苏媚有些莫名熟悉。

“小小年纪,偷人东西。”回神过来,苏媚将她手中之物一把夺了过来,仔细一瞧,果然是欺霜那枚玉佩。

女孩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瞪得奇大无比,明明无辜单纯,却又故作凶狠:“这是我哥哥的,你还给我!”

“哥哥的?小孩子可不能撒谎,这分明是一位姐姐的。”苏媚松开她,没打算追究个中细节,端着谈判的架势,直接问道,“这样吧,你告诉我这个姐姐在哪儿,我便将这枚玉佩还给你。”

“她在……”小女孩故弄玄虚似的欲言又止,苏媚没有耐心跟小女孩计较,正要上手逼问,忽然之间,后面一道磅礴剑气袭来。剑光逼人,寒气四射,苏媚迅速转身,堪堪避开,而面前对她持剑之人,竟是那气质如兰、温文尔雅的欺霜小美人。

欺霜持剑而立,开口便是诘问:“你是什么人,为何盗我玉佩?”

苏媚低头,却发现那个苗疆小姑娘竟然消失得毫无踪影,而她手拿玉佩,被欺霜当场截获。这简直是人赃并获,百口莫辩。

“这玉佩是你的吗?有证据吗?”被人捉个正着,苏媚也不急,另寻契机反问道。

欺霜口吻清脆利落:“我同行师姐皆可证明。”

苏媚哂笑一声:“那我怎知你们不是同伙?”

“同伙?”

“这玉佩原本在一男子身上,我倒是要问问你,这玉佩,你又是从何而来?”

闻得此言,欺霜当即收起了长剑,神色微有些震惊:“姑娘认识他?”

见她这般激动,苏媚一时有些不是滋味,含糊道:“凭什么告诉你?”

欺霜长剑回鞘,略有些着急地解释:“姑娘请仔细看,这枚玉佩与他那枚并非同一枚,这原本是一块完整的双鲤玉佩,是他折成两块后,分给我一半当作信物的。如今我回来寻他,却听闻他被逐出师门,再无消息,姑娘若是知情,还望如实相告。”

这枚玉佩切口确实有断裂痕迹,且上面鲤鱼赫然与王寅虎所持呈相反方位。苏媚摩挲着玉佩,打量着欺霜,她山眉水眼,举止娴雅,同王寅虎年岁相当……看来,她确实就是王寅虎心心念念多年的七七,可惜,王寅虎已经……俯仰之间,苏媚竟也自嘲起来。悲欢常故,人有离合,她什么时候,也为这些阴差阳错,伤春悲秋起来了?

欺霜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光,转而难以启齿似的,微微颔首:“他、他……跟你提起过我?”

莫名的情绪涌上来,苏媚心里竟然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她踌躇了一番后,方才道:“就……随口提了一下。”

“小虎哥果然还记得我。”窃窃私语了一声后,欺霜又问:“那姑娘是何时何地见过他?可否……”

“两三个月前的事了。”苏媚心中喟叹,王寅虎的死是她一手酿成的,如今遇上他这仙霞派的“旧相好”,苏媚自然不想与她有所纠葛,借着一股巧劲儿将手中玉佩抛还至她掌心后,便欲转身而去。

“天吒?”忽然,欺霜抽身退避三丈,肃然而立,打量她的目光俨然多了一分不太友好的揣测。

苏媚心道不好,低头,怀中包袱已被欺霜的剑刺破,露出天吒油黑的刀柄。

王寅虎行侠仗义,名声在外,大多数人都知道,名捕“神眼魔刀”盛尊武已将魔刀传给门下唯一弟子王寅虎,不少人慕名拜访,魔刀图纸也被广为流传,欺霜下山寻了王寅虎半月有余,天吒的样子早已经刻在心底,哪怕从未见过真正的天吒,此刻也能一眼识出。

得到一丝线索,她岂能轻易放过?欺霜本欲上前礼貌招呼,怎料不受苏媚待见,回头一招“杯弓蛇影”,便逼得欺霜拔剑相向。

两人一言不合,竟又过起招来。

与苏媚所料截然相反,这欺霜在客栈时一副弱柳扶风、温柔似水的大家闺秀样,却没想到身手剑法毫不逊色,不仅出剑有力,而且术法攻击精准。她年纪不大,竟有如此功力。不过,明明剑术造诣高深,却被几个不知路数的流氓痞子欺得说不出话来,看来她在仙霞派一心钻研功法剑术,却少学了些人情世故。

欺霜手中的长剑自苏媚腹前横挡而过,苏媚手疾眼快,反手抵制,力量相互钳制的空隙,欺霜道:“天吒对于小虎哥而言,是比性命还要顾惜的东西。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持有天吒?”

苏媚随口接道:“自然是对于他而言,同样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欺霜疑惑更甚。

苏媚瞧她这较真劲儿有趣,又拖着晦暗不明的姿态故弄玄虚:“你猜猜,我是他什么人?”

“你、你们……”欺霜忽然面红耳赤,有些结舌。

苏媚趁她走神,将其连人带剑一掌击飞。欺霜内力不稳,连退数步后,才借力站定,浅吐出口血来。而苏媚寻得契机,转身化狐遁走,省得那群来找狐仙的江湖修士齐聚过来,将事情闹大,届时她可就不好收场了。

可哪知,欺霜见她是妖狐所化,登时神色大震,不顾伤势提剑便追。苏媚见之不依不饶,当即十指环绕结印,一团琉璃光晕生于指端,随即回身一掏,迎面追来的沈欺霜应对不及,只觉眼前一片五光十色,便失了意识昏厥在地,苏媚这才全身而退。 ctYnpEbV/wUPNPbyWhDg3zlhTUvFH1nAJOHXluE3UKCshfP2+zu2NB4/8APa13v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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