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苏媚身轻如燕,轻巧避开鬼军攻击,落至关押萧玦的门前,推门而进后,反手就将扑上来的鬼军和那些嘈杂之音关在门外。萧玦整个人仿佛气数已尽,憔悴的脸埋在凌乱的发中,眼中的刚毅坚定,经千年的消磨,终也变成了一盘散沙。
“她来救你了。”苏媚道。
他听罢,嘴角牵出一个苦涩的笑来:“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苏媚失笑,显然觉得他这个反应实在令人无语,“她如此大费周章地救你,甚至为你顶替所有罪名,你倒是一点感动都没有?”
“感动?”他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大慈悲明宗创始人千叶禅师、‘神州大侠’之子喻南松、魔刀天吒传人王寅虎,还有你,你们四人合力竟然无法诛杀一个画妖,这若是传出去,确实叫人感动。”
“你这话何意?”这明嘲暗讽之中,竟然夹杂着一丝遗憾?苏媚不解,“你莫非,还想巫柔死?”
他却不再作答,索性闭上眼,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外面厮打声仍盛,看来王寅虎和喻南松被拖住了,一时半会儿还无法顾及这边。苏媚三两下松开萧玦身上的麻绳,又施法变成一个银圈将他捆住,以免他出去后擅自逃出自己的视野。而萧玦似乎也已万念俱灰,任由她摆布,但在出门之时,一抹流光乍然闪入眼中!
苏媚指尖一颤,当即举步回身,扇子飞空,留下的白色残影稍纵即逝,却在苏媚手让开的木桩上割下一道极深的痕!苏媚不免唏嘘一声,这两人不愧是师徒,都是满嘴的苍生大义,阴着下手时比谁都狠辣。
“好一个不畏佛魔的良家姑娘!”喻南松独立槐树枝头,拍了拍扇缘余留的木屑,任由底下鬼军抱树攀爬咆哮,他仍是一副从容不迫之貌,“原本我同小虎皆信你是为救他赶回盛渔村,不想苏姑娘的真实目的是打算与画妖里应外合,救出萧玦?”他头自右侧微微一偏,躲过一支箭,清冷的口吻略带谴责之意:“枉费小虎对你一腔赤诚,这种境况还装作留下断后,让我们来护送你离开?”
苏媚笑了笑,看着孑然一身的喻南松,不慌不忙道:“那不如你来断后?”
话音刚落,她双瞳变成暗红之色,喻南松浑身一震,当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显然已经来不及了。苏媚对他施了法,喻南松开始毫无意识地将四周接踵而来的鬼军驱离数尺,他在以苏媚和萧玦为中心,以自己一人之力,为二人辟出一个安全圈出来。
“媚惑之术?”一直形如行尸走肉的萧玦,看着不顾自身安危为他们辟路的喻南松,饶有兴致道,“媚惑之术只对心存杂念之人有效,看来喻少侠,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心事重重?”
四周厮杀之音此起彼伏,尽管短暂安全,苏媚还是时时警惕,半晌,才冷不丁地回了一句:“你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还知道这些呢?”
“听巫柔提了一嘴罢了。”
苏媚冷哼一声,又问道:“上次巫柔故意现身,便是为了引我离开,而你示弱故意装受害者,便是为了让王寅虎对你放松警惕?”
“不错,可惜,王捕快不等我有所动作,便已知事情真相。”萧玦无奈苦笑一声,“王捕快胆大心细,身手敏捷,既能降妖又能除恶,有这般本领,只做一个捕快,倒是可惜了。”
这一点,苏媚表示赞同,随后又警觉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要王寅虎做什么?”
“苏姑娘不可能不知道,所有魅惑幻术,对于王寅虎而言,都不过指尖清风。”萧玦此番倒不似之前那样闷声不语,老实交代,“在幻魅画轴中都能不为所动之人,其意志力空前绝后。当然,这也得益于他是虎年正月出生,所以阳刚之气极盛,一人即可抵过千人……”
这话未说完,苏媚已是恍然大悟,震惊道:“你想借王寅虎之手杀了巫柔?”一股莫名怒火直掀天灵盖,苏媚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还是利用巫柔爱你之心?”
曾经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萧玦,此时连人带剑捆如战俘,跟在苏媚身后,多日未进食的脸,沉默起来,更显丧气:“可惜,我还是高估了王寅虎。”
听得这话,苏媚不禁往王寅虎的方向望去一眼,此时此刻,浑厚有力的魔刀正在张袂成荫的鬼军之中左右盘绕,其静若伏虎、动若游龙之态已将一把黑铁之刀的威力发挥到极高水平。尽管如此,情势仍未向王寅虎扭转,此时的王寅虎已快是强弩之末,这接踵而来的鬼军,来势汹涌,他无法蓄力给出首招那般横扫千军的气势,只能不断消耗体力,斩杀寸步之近的鬼军。
见前院战况比这边惨烈数倍。不仅是鬼军,巫柔手持画轴不知还招了些什么魑魅魍魉,个个彪悍魁梧,如人如兽,当是有一定修为的厉鬼,将王寅虎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
小小一方庭院,转眼之间,已成鬼蜮之地。
巫柔此番目的虽然是救萧玦,但纵观战况,大半势力都在与王寅虎周旋。王寅虎以为是自己在断后,却不知实则反中了巫柔的计。纵使他身手功法一骑绝尘,却也难以招架这层出不穷的恶鬼。
“明知自己不会术法,还逞强断后,什么一腔赤诚,就是个傻子!”苏媚忍不住咒骂,原本心安理得,此时却有些负罪的愧疚之感,“明哲保身都不懂,生来就是个冤大头的命!”
可她靠近王寅虎,就是为了天师陵寝的五劫辟魔锥,如果单凭幻魅画轴就足以困住李逍遥,那三魔器对于她而言,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抱歉,小虎。”
原谅她的一己之私,原谅她的袖手旁观,原谅她的薄情寡义。
她来到这世间,身负血海深仇,活着,并非为了无愧于心。
可回过神来,苏媚那张精致的脸蛋登时如晴天霹雳。
萧玦,不见了!
地上就只剩一把帝王剑和一只断臂!
他为了斩断桎梏他的银圈,竟然不惜自毁右臂!
与此同时,缠斗中的王寅虎正将力量汇于刀刃之上,然这一刀尚未斩下,方圆三里的厉鬼凶煞却猛然消亡,几乎是在顷刻间荡然无存!苍宇之下,乌云散尽,一轮孤月高悬空中,这突如其来的寂静,让王寅虎心生不安。他将天吒握得更紧。
画轴不毁,鬼军不竭,画妖如此倾尽全力,没道理无功而返。王寅虎提刀正要进去确认后院情况,这时,苏媚行色匆匆地赶出来,王寅虎见其无恙后,又往里张望,正准备问什么,苏媚却急忙打断他道:“跟我来。”
苏媚拉起他的手转身施法就要走。
她掌心冰凉刺骨,如玉瓷般细腻无痕。王寅虎背后的一根筋瞬间绷紧,一抹潮红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耳郭。可见苏媚火急火燎的样子,王寅虎又立刻收拢心神,往其奔去的方向一瞧,目光深邃起来:“天师陵寝?”
原是方才巫柔被王寅虎一刀斩伤,当即仓皇逃离,以至于残余了大量妖气。苏媚顺着她的妖气,发现萧玦诱导巫柔去的方向,竟然是天师陵寝!
妖邪入此陵,从无生者归。
苏媚先前为了让王寅虎随她进天师陵寝,一直煞费苦心地博取王寅虎的信任,却奈何找不到合适的由头,结果萧玦这一闯,借口从天而降,且名正言顺。
陵墓之中,阒然无声,脚步与呼吸,清晰可闻,与苏媚初来时完全不一样。
苏媚上次一脚踏进便是重重机关,危机四伏。但此刻,它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巨大地穴,凹凸不平的墙面粗糙不堪,再深一点,有成堆的剑冢和尸骨。
“上次只忙着救你,竟未察觉这里面这么多骨骸。”王寅虎手持魔刀勘察周遭地形,发现并无异常后,才将魔刀收好,“据说当年天师为了镇压五劫辟魔锥,在里面设置了无数机关,一座山,也因而变成了活地狱。不过也奇怪,这里虽有尸骸,可并无异常,这些人不知因何而死?”
天师所设障碍全是法力打造的虚假之象,是针对人魔妖三界而设的,而非简单机关陷阱。也只有王寅虎这种生辰命格特异者敢说这里并无异常。
两人一路往前走,再深一点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地带。苏媚是狐,可夜视,四周光景倒是尽收眼底,可对于王寅虎显然就有些吃力,他一直靠扶着墙壁艰难前行,且这地面全是碎石,无一处平坦的落脚点。
苏媚似乎看出了他的难处,一个散发着莹蓝色光芒的球状之物自她掌中飞出,瞬间将整个洞穴照如白昼。
“这术法果然是个好东西。”王寅虎会心一笑,不由赞叹了一句,可在低头看路时,却瞬间面容失色!
哪有什么碎石,这遍地都是尸骸铺就。
四周墙壁上还刻着图腾,皆是镇压妖魔的邪神,长相奇丑,面目狰狞。更可怖的是,那些壁画全被陈血染尽,从其毫无章法的凌乱走向来看,应该是直接飞溅上去的。能想象,这个地方,究竟发生过多少次惨烈争斗厮杀。王寅虎蹲在一个尸骨旁边,皱眉喊住苏媚:“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全是人的骨骸?”
苏媚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找到五劫辟魔锥,如何在王寅虎的眼皮子底下将其盗走,根本没空搭理王寅虎。
王寅虎也没等苏媚回复,眉头却蹙得更紧了:“传言妖邪入此陵,从无生者归,可我们走了这么久,却不见一个妖怪尸首?”他按住魔刀,口吻出奇地镇静,“你说,妖都去哪儿了?”
世间之妖,按本体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有本体者,诸如苏媚这般,由山中灵兽幻化而来,死后与人无异,至少有个狐狸骸骨;另一种便是无本体者,便似巫柔那般,怨念凝聚成妖,死后便灰飞烟灭,随风而逝。但就目前来看,这数百年来入天师陵寝者,要么全是无本体的妖,要么就是此间有一种东西,可以让妖形神俱灭。
忽然,苏媚好像又听见初次到来那般若隐若现的哀怨与哭泣,像是精怪惨死之时,留下的声音。苏媚不寒而栗,总觉得暗处有双猩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苏媚目光睃巡一圈,又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她便开始端详石壁上的图腾,希望能找出什么线索。
图腾被陈血渲染,更添了诡谲肃杀之气,另一边的壁画则稍微正常些许,描绘的是当年天师利用五劫辟魔锥收服各路妖怪,后发现五劫辟魔锥里面隐藏邪气,不仅反噬自身,还牵连无数天师门弟子暴毙身亡,天师悔恨难当,便率数名弟子打造陵墓,将之同自己尸骨一起埋葬,镇压于此的故事。
苏媚见那上面所绘的五劫辟魔锥活灵活现,呼之欲出,便不禁伸出手尖轻触,哪知,她触碰瞬间机关被触发,石壁反转,一口棺材展露面前!
棺材通体呈现出淡淡的青色,一眼便知是青铜锻造,这番独具匠心,想来应是这陵墓主棺,里面躺的必是天师无疑。
想起壁画所绘内容,苏媚隐约觉得,她苦寻的五劫辟魔锥就在这青铜棺之中。
她正要去打开棺材,王寅虎忽然注意到进来的路口有少许灰尘落下。他停步抬头一望,顶上石砖严合无缝,但仔细一看,似乎有一处在隐隐震动,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蠢蠢欲动,而对应的下面,有一道跟路口一般长,宽五指的痕迹。
恍然意识到什么,王寅虎厉声大喝:“不好!”同时甩刀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震动之处落下一道石闸,本想以刀撑住一道缝隙逃生的王寅虎还是晚了一步。一扇石门轰然落地!
巨震之音让苏媚惊吓一声,王寅虎召回魔刀,阔步来到苏媚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倒未恐慌,着手便开始寻找其他出路,可唯一的路口被封后,这四周除了壁画、骸骨和这口铜棺,再无他物。
苏媚坚信这是天师的棺材,王寅虎沉吟半晌后,却觉得未必:“铜棺向来只有那些达官显贵为了彰显地位才用,但天师生前是个高风亮节之人,用铜铁做棺材显然不是他的一贯作风。”他望了望四周,忽然回头一瞧铜棺,发现铜棺纹理与壁画所绘相呼应,而东南角所有守护兽的头颅正视棺木,这像是一种阵法……
他更加确信铜棺之中不是天师,但还没来得及说,苏媚已经将铜棺掀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棺盖掀开之时,苏媚似乎听到几声钟鼓的声音,“咚咚咚”,拂击在胸口,震慑心肺。而紧接着,壁画上的邪神全部破壁而出,苏媚总算看清它们的真实面目,那是她第一次进去墓穴闯入招魂阵之时所见到的东西,它们围绕着两人嘶鸣怒吼、龇牙咧嘴,那尖锐之音,如同海水般倒灌入耳,几乎在瞬间淹没了苏媚一切感知。
恍惚之间,又见那头厉鬼袭来,苏媚拔出腰间匕首刺了过去!
“苏媚!”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苏媚猛地睁开眼睛,嘈杂犀利之音登时又如潮水般退去,一切恢复到之前的样子,而面前,匕首划过王寅虎的手背,渗出些许血迹。王寅虎半扶着她,满脸的紧张:“你没事儿吧?”
苏媚摇了摇头,她刚刚应该是离王寅虎太远,加上棺材之中的阵法过强,所以中了招。
“我伤到你了?”苏媚正要扯下一块裙纱帮他包扎,王寅虎却轻笑一声,缩回手去:“小伤,不碍事,你没事就好。”
本以为棺材之中即便没有五劫辟魔锥,也会有天师的遗体,再不济,跳出一个活死人也好——结果什么都没有,这么大一口铜棺,做得如此巧夺天工,里面竟然空无一物!
“看来是被骗了。”苏媚大失所望。
“这铜棺是个法阵。”王寅虎给她指了指,解释道,“你看陈列在东南角的那些死人头颅,像不像一个招灵幡?”
苏媚顿悟。难怪她刚刚听到鼓声,所谓发版起鼓,引幡招灵,便是招灵阵。设阵之人将骷髅排成幡,将鼓设在棺盖之下,盖起鼓响,触发招灵。
苏媚恍然:“难怪,我刚刚看见的就是这些壁画上的东西!”
“不错。”
两人说着,王寅虎便伸手去拿棺盖下的鼓,哪知手背上的血顺着中指,不慎滴入铜棺之中。一个体形矮小的人影倏然蹦出,像是受到刺激一般,直飞冲天。四周本就静得落针可闻,气氛更如弓上之弦,这玩意儿从棺材底部倏然蹦出,苏媚委实吓得不轻。
王寅虎倒是镇定自若,挥刀一斩,那团活蹦乱跳的人影生生挨了一刀,极其圆润地滚到角落后竟吆喝连天起来。二人定睛一看,那顽石一样圆滚滚的东西,赫然是个身长两尺、肚大面圆、长胡齐腰的老人。
“晚辈王寅虎,误闯陵墓,扰了阁下清修,实属罪过。”王寅虎见状收刀,态度谦和,颔首询问,“冒昧请问阁下尊名?”
原本正满脸痛色查看自己屁股的胖墩老人,一见王寅虎尊敬有礼,立刻装腔作势起来:“本座乃看管这一带的洞中仙。”
“原来是仙人?”王寅虎惊喜了一声,请教道,“我们洞中迷路,不知仙人可否指点我们出去?”
“出去?”老人鄙夷道,“你个臭小子,拿血烧我不说,竟敢用刀砍我!”说着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倒吸一口凉气,“真是痛死我也,就你、你、你还想出去?门儿都没有!”
“晚辈实不知阁下在棺木之中。”王寅虎显然没有想到人生遇到的第一个仙人竟然这般严厉,诚然道,“无心惊扰,深感愧疚。”
洞中仙似乎不太领情,过了一会儿,又将他二人上下打量一眼,说道:“想出去也不是不可以,留下来给我捶肩松背,我开心了,可考虑放一位出去。”
“一位?”王寅虎稍愣,看了一眼默立一旁的苏媚,正要说什么,苏媚却率先打断了他,“书中仙倒是听说过,洞中仙?闻所未闻。”她眸子极冷,边说边活动了活动筋骨,十指关节更是压得“咯吱”脆响,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架势,“睡在棺材里修炼的神仙,更是前所未见。”
老人愤道:“本大仙……”话音未落,迎面就是一记重拳,打得他头晕目眩。
王寅虎被苏媚如此贸然之举震到,立刻上前扶住洞中仙,开口阻止苏媚。可苏媚恍若未闻,“嘁”了一声,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洞中仙感觉自己此刻就像个不倒翁,摇摇欲坠,头昏脑涨,抬手指着苏媚,气得浑身发抖:“你竟敢弑神……”适才开口,苏媚忍不住怒火般,抬脚直接就是一记飞踢。
洞中仙当即就跟个皮球似的在大厅之中弹来弹去,最终弹回苏媚脚底。
“苏媚!”王寅虎过来阻止,苏媚全然不听,自娱自乐一样,得意地扬了扬嘴角后,抬脚蓄力又是一脚!
王寅虎从未见过如此蛮横无理的苏媚,正要开口呵斥,这时,经反复几遭怒踢后,在苏媚第五脚抬起时,洞中仙终于不堪忍痛,连忙求饶:“我错了姑奶奶,别踢了别踢了,老骨头要散架了……”
苏媚道:“区区精怪也敢叫嚣!”
“精怪?”王寅虎不解。
这时的“洞中仙”被苏媚踢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规规矩矩地蹲在角落里,像个小孩子一样抠着手背,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原来他并非洞中仙,而是钟鼓石人,因数百年待在棺木之中,受这里阴寒之气和亡灵所染,便有了灵识,修成了精怪。
和盘托出后,钟鼓石人委屈巴巴地表示成精不易,只要饶其性命,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见其态度良好,苏媚便收起盛气凌人之态,没再咄咄相逼,且入墓之后的确存有诸多疑点,这外形七老八十的石怪建陵便有,说不定对陵墓之事,尤其是五劫辟魔锥了如指掌。思及此,苏媚何止收敛了锋利,连眉眼都弯成了一道桥。
“你可知,五劫辟魔锥?”
脱口而出的五个字,让王寅虎微微一惊,他以为苏媚会首先问巫柔的境况,可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让他刹那间存了置疑。钟鼓石人只是木讷摇头,一副从未听过的茫然状:“不知。”
“不知?”苏媚显然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又觉情有可原。如此法宝,他若是随口道出那才是有诈。苏媚转而又旁敲侧击地问:“传闻这陵墓之中有五劫辟魔锥,引得各路妖王纷纷入陵夺宝,可我们一路过来,为何不见半具妖尸?这妖尸都去哪儿了?”
“这个……”钟鼓石人挠了挠光秃秃的后脑勺,仿佛听到一个极其高深难懂的问题,半晌,方又摇头,“不知道。”
苏媚脸上笑容一僵,酝酿了半天情绪,但显然已经不及适才半分温柔:“那出口在哪儿你总知道吧?”
钟鼓石人眼珠转动一番,支支吾吾半天,道出三个字:“不知道。”
“……”怎么有一种被人当猴耍了的感觉?苏媚脸色青白,怒不可遏,敛起裙裾,作势欲一脚将之踹回原形,“那你跟我说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一脸无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重点不是‘知’吗?”
“……”
尽管钟鼓石人言之有理,王寅虎也觉得他无隐瞒,但是苏媚怒火中烧,对这些都充耳不闻,继续动手。最终在其惨无人道的欺凌逼问之下,钟鼓石人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头,艰难地从嘴里掏出一把钥匙,一脸拧巴地递给苏媚:“这位少侠所言极是,天师造我,给我的使命便是保管此钥匙,除此之外,我也一无所知。只是记得天师封陵时说,只有有缘人才能拿到钥匙。”他怯生生地瞅了一眼苏媚,“我不知什么是有缘人,但我知道我再不交出,老命就没了。”
“我就知道!”苏媚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接过钥匙在手里掂了掂,“这顽石吃硬不吃软的。”
看着苏媚手中的钥匙,王寅虎却另生疑问:“钥匙只有一把,可这铜棺并不难开。”
“铜棺的确不难开。”这时,钟鼓石人叹了一口气道,“但历年来的人在盖起鼓响时便已死于阵法。”
那阵法确实厉害,若非王寅虎及时出现,苏媚估计也命悬一线。
“你见过断龙石配钥匙的吗?”苏媚又问,“这钥匙对应的锁孔在何处?”
钟鼓老人完全不假思索,脱口道:“不知道。”
“……要你何用?!”苏媚反手又是一拳,一声惨叫后,钟鼓石人重重砸回铜棺之中。
入陵有些时辰了,按照钟鼓石人所言,巫柔和萧玦估计也已经是凶多吉少。王寅虎见苏媚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过他二人,终于开始怀疑苏媚此行目的,直到苏媚解释说只有找到五劫辟魔锥,利用其强大的力量,与陵墓鱼死网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时,才打消了王寅虎的疑虑。眼前情势不容乐观。如今找不到锁孔,大费周章找来的钥匙等于废铁一块,线索一断,没了出路,两人身心俱疲,不约而同地坐下小憩。
“好一句从无生者归。”苏媚失笑,偏过头来,微扬的嘴角尽是疲倦,“这天师陵寝,果然是有进无出。”
秋末本寒,陵中湿气颇重,坐下来便觉阴寒无比。王寅虎取出火折子,借尸骸上的褴褛衣衫燃起一堆火焰取暖。火影憧憧,凄烈的光将他丰神俊朗的脸映衬得深邃,听到苏媚如此兴叹,那双瞋视有情的眼眸,有种让人莫名心安的力量:“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
还有什么办法呢?
遍地森然白骨都是前车之鉴,街坊流言蜚语皆非捕风捉影。
朝荣夕毙,方生方死。
“门殚户尽,死又何惧,只是没想到,最后是和你在一起。”苏媚给自己预设过很多种结局,或在争夺三魔器时被各道人士挫骨扬灰,或办事不力被孔璘抽筋剥皮,又或被李逍遥反杀一剑穿心……千万种结局,每一种都惨不忍睹,却从未想过,是这般心平气和,静等气数衰尽,名登鬼录。
看着身侧的男人,玄衣裹身,锋芒内敛。
“王寅虎。”第一次连名带姓,略显生涩。
“嗯?”他侧头看她。
迎上他灼热的视线,却觉心头有股清流涌进,她笑了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无常螳捕蝉。你下辈子,别再做这么实诚的人了。”
他眉头轻拢,俱是不解:“何出此言?”
“没什么。”她讪讪一笑,转而低头挑着火中的灰烬,故作随意,“怕你做冤大头而已。”
他悟了片刻,忽哂笑了声:“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若无诚字,来生何立?”
她轻顿,想来也是,自古皆有死,民不信不利,诚信本身没错,错只错在遇见了她而已。
若非为她力排众议、护她周全,今日他怎会入这天师陵寝,身陷囹圄?
苏媚心中五味杂陈,她摸了摸心口,忽然发现,它好像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