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托孤

拜月教众在仙剑客栈里吃喝休息，闹腾了一整个下午，李大娘和丁家姐妹招呼得筋疲力尽。到了午夜，拜月教主拿了一大包银子给李大娘，当作酬劳，便和黑苗武士们启程离开了，而那个以重重铁链保护着的箱子自然被慎而重之地扛走，显然十分受重视。

一等那些黑苗武士离开，李逍遥就连忙将赵灵儿由酒窖中带出，李大娘和丁家姐妹见到一个如此精致美丽的少女，都惊呆了。她们从未见过如此出尘的气质，赵灵儿似乎与尘世完全没有关联一般，更像是一抹浮云、一道晨光，或是一股能够让人感受到却无法捉摸的花香。

李大娘喃喃说道：“好个姑娘……难怪那些苗人要拼死拼活地抓你！”

赵灵儿拉着李逍遥的手，躲在他身后，怯生生的模样引人怜惜，但是香兰很快便以女性的直觉感受到：这名叫作赵灵儿的少女，和李逍遥的关系绝对不是刚刚见过面那么简单。而在赵灵儿面前，香兰也无法嫉妒，只能默默接受这个事实。

香兰十分关切疼惜赵灵儿，忙着拿干净的手帕替她擦干净手脸，还替她梳好头发。这时秀兰也已经从家里拿来最好的一套衣裳，递给赵灵儿，说道：“这是我和我姐姐的衣裳，你的衣裳都破了，快点换下吧！我帮你缝补缝补！”

赵灵儿接过衣服，道了声谢，对李逍遥道：“逍遥哥哥，请你带我去换衣裳。”

李大娘一愣，忙道：“我带你去，我带你去，顺便弄点水给你洗个澡……”

赵灵儿却摇了摇头，拉紧李逍遥不肯放，说道：“我不跟逍遥哥哥分开……不管去哪儿，我都要跟逍遥哥哥在一起。”

众人都是一愣，李大娘错愕地看看李逍遥，他自己也莫名其妙，抓了抓头，道：“这……男女有别，还是让我婶婶带你去沐浴更衣吧！”

赵灵儿却十分坚持，道：“你不去，我哪儿都不去！”

李逍遥没有办法，只得说道：“好吧，跟我过来！”

李逍遥带着赵灵儿来到自己的房间，而李大娘和丁家姊妹面面相觑，不禁议论了起来。秀兰傻眼地问道：“这位灵儿姑娘……真是大胆！”

香兰叹了口气，说道：“我总觉得，她跟逍遥哥哥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

香兰跟李大娘想法一致，李大娘疑惑地心想：“这臭小子在哪里认识了这样一个天仙似的美人？不可能啊！”

秀兰道：“就算他们认识了很久，也没我们久，我们可是跟着逍遥哥哥长大的，也没洗澡和换衣服都跟他一起啊，除非他们是夫妻……”

婶婶一愣，忙说道：“没这回事，逍遥还没娶妻，真要娶妻，他也一定会禀告我的！”

秀兰黯然道：“可是我瞧他们这么亲密，就是夫妻的样子！”

众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各自猜测着。

李逍遥带着赵灵儿来到自己的房间，开了门让赵灵儿进去，说道：“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赵灵儿却摇头道：“不，我不要自己在这房间里，我要你陪着我！”

李逍遥的心登时跳得快要跃出喉头了，讷讷地说道：“我……我就在外面，我可以大声说话，或是唱歌，让你知道我没离开！”

赵灵儿脸上露出害怕且忧伤的表情，她看着李逍遥，泫然欲泣，看得李逍遥极为不忍，连忙说道：“好，好，我陪你进去，我不偷看就是！”

李逍遥跟着赵灵儿进入房中，点起油灯，面对着门口，不敢偷看赵灵儿换衣服。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脱下衣裳的窸窣声，更是面红耳赤，还好此时灯光昏暗，她看不到李逍遥尴尬的样子。

赵灵儿一面换衣服，一面叹气。李逍遥道：“你说你家在仙灵岛，那是什么地方？”

赵灵儿幽幽地说道：“从这里出海，往东边直直前行就是了。”

李逍遥一愣，惊道：“不可能啊，那是个仙岛，没人能靠近的……”

赵灵儿含泪道：“现在……谁都能去了，因为……结界……已经被破了……”

听到赵灵儿哭得甚是伤心，李逍遥连忙转头说道：“别哭，我陪你回去……”

这一回头，李逍遥发现赵灵儿的衣服才穿到一半，身姿半掩，才吓得转头背对着赵灵儿，连声说道：“冒犯，冒犯……”

赵灵儿叹气道：“你之前还躲起来偷偷看我呢……”

李逍遥感到冤枉极了，辩解道：“我从来没有偷看过女孩子换衣服，我可不是那种人！”

赵灵儿听李逍遥口气着急，不禁笑了。这是李逍遥第一次听到她轻轻的笑声，很想转过头去看她的笑容，却又不敢，怕又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样，心中忍不住想着：“赵姑娘悲伤的神情已经如此美丽，笑起来一定更动人……可是她的家好像被毁了，往后要看她笑，该有多困难？唉，她真是可怜，不管怎样，我都得照顾她，绝不能再让人欺负她！”

李逍遥没来由地认定赵灵儿就是自己的责任。过了一会儿，赵灵儿说道：“我换好衣服了。”

李逍遥转头看去，赵灵儿换上了一般的装束，却依然有一股仙气，不管她穿上什么，她都出尘不染，令人见之忘俗。

李逍遥带着赵灵儿回到厅中，秀兰正在替赵灵儿缝补衣裳，众人看到她整理干净，更显精神了些，只是那股愁容仍让人心疼。

香兰端上茶水给她，关心地问道：“那些苗人没欺负你吧？”

秀兰说道：“我看他们都是坏蛋！你家住哪儿？你看起来是个大家闺秀，你家里人一定急死了。我们送你回去，你一定要去报官，把那些坏蛋给抓了，全都关起来！”

赵灵儿感激两位女子的关切，她在水月宫里，十分习惯与女子相处，因此见到香兰、秀兰两姐妹就好像看到亲人一般，也拉紧她们的手，含泪道：“我住在仙灵岛上，拜月教的人闯进来，把我们岛上的人都杀光了……”

李大娘吃惊道：“仙灵岛？难道……难道……”

李大娘知道自己突然倒下，差点没命，李逍遥去求仙丹救了她，却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再看这少女对李逍遥的依恋之情，就连更换衣服都不避开他，又想起那块绣帕，以及绣帕中包裹的头发，恍然明白了什么。

可是，如此大事，李逍遥怎么可能忘记？李大娘看看赵灵儿，又疑惑地想着：“若是逍遥和这姑娘已有夫妻之实，灵儿姑娘又为何不说？她大可以直说了，好让逍遥为她负起责任……”

李大娘百思不解，但是赵灵儿不说，必有什么原因，李大娘也不道破，说道：“你一定很着急，不如让逍遥带你回家看看，或许能救出你的家人！”

赵灵儿落泪道：“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我知道怎么回去。”

李逍遥一怒拍桌，道：“怎能让你单独回那危险之地？绝对不行！我陪你回去！”

李大娘道：“没错，逍遥，你现在马上跟赵姑娘回去一趟，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岛上是否还有活口，能救几个是几个！”

李逍遥点头，拉着赵灵儿说道：“走吧，张四哥一定愿意帮忙！”

香兰连忙说：“千万小心些，要是坏人还在，别硬碰硬！”

李逍遥点点头，拉着赵灵儿便赶紧出了门。

等李逍遥和赵灵儿离开之后，李大娘思索了一下，对香兰、秀兰姐妹说道：“你们快些回去吧，我想……那些黑苗武士还会过来，可能会把我们全灭口了！”

香兰、秀兰大吃一惊，李大娘继续说道：“还好他们不知你们的住处，这一段时间，你们千万不要来仙剑客栈，也不要打听李逍遥和我的消息……”

香兰和秀兰姐妹听出似乎有什么巨变，不由得惊恐不安。但是李大娘态度自若，显然是见过了大风大浪，十分沉稳。

李大娘叹了口气，拍拍香兰、秀兰的肩膀，说道：“你们姐妹又乖巧又美丽，我早就认定，将来逍遥必定娶你们当中的一个为妻，在这个小客栈过着单纯的日子，生下孩子，做个客栈老板，然后无灾无难地过一生……虽然平凡，却比什么都幸福！但是，逍遥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不是我能给他安排的，你们往后就忘了逍遥，好好地过日子。我相信你们能找到好婆家，谁娶了你们，都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秀兰着急地说道：“大娘，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和逍遥哥要去哪儿？”

李大娘笑笑不语，但香兰已经明白，拉着秀兰，惆怅地对李大娘道：“我小时候也见过逍遥哥的父母，那时我就觉得，有一天逍遥哥也会跟他爹娘一样到很远的地方。他是自由的人，跟我们不一样。如今这一天总算来了，不管怎样，我们都在这镇上，将来若是能够重逢，别忘了我们！”

李大娘笑道：“好姑娘，你们这么懂事，大娘就放心了！”

虽然话如此说，但是就要和十几二十年的邻居分别，李大娘也不禁有几分黯然不舍。

话分两头，李逍遥带着赵灵儿前往渔港，到张四哥的家门口敲了敲门。张四哥凌晨已经起床，丑时就要出海，因此正清醒着，一听李逍遥的来意，张大了口，惊讶万分，说道：“你不怕死，还要再去一趟？而且，你还要带着这个一捏就碎了的姑娘？”

赵灵儿道：“你就让我们去吧！现在海上结界已经消失了，不会有什么危险。”

张四哥听了赵灵儿的声音，感到非常熟悉，过了一会儿，恍然想起这正是赐给小虎仙丹的仙女的声音。张四哥喊道：“你是岛上的仙女，你果然是岛上的仙女……”

赵灵儿苦笑道：“我不是什么仙女，如今我只是一个没有家的人，请您把小舟给我，让我回家一趟！”

张四哥道：“那小舟本来就是你的，当然应该还你！”

张四哥带着赵灵儿和李逍遥来到港边泊船之处，那小舟被张四哥保养得很好，随时都能使用，没想到此时却消失不见了，只有一张巴掌大的精致的木叶片漂浮在原先泊小舟的水上。

张四哥惊呼道：“小舟呢？小舟怎么不见了？我向来把小舟好好地停在这里啊！”

李逍遥也吃惊不解，赵灵儿却好像明白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更为忧虑，喃喃道：“师父的灵性全灭了，岛上恐怕……”

话未说完，两行清泪自灵儿眼中坠下，让人看了更加心疼。

张四哥惊慌地四下找寻小舟，在码头跑来跑去地找着。赵灵儿擦去泪水，说道：“别找啦，那小舟已经回归原来的样子了。”

赵灵儿弯腰捞起那片叶子，神情怅然，张四哥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李逍遥连忙对张四哥道：“有没有别的船可以借我？”

张四哥指着一条小舢板，说道：“这船可以借你，但是只能载两个人！”

李逍遥道：“四哥，你已经帮我很多忙了，谢谢你！”

他本欲搀扶灵儿上船，赵灵儿却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入船中，拿起桨来，等李逍遥上船。李逍遥学会御剑术之后，身手也提升了不少，跟着赵灵儿跃上船只，与她一同出海，远赴仙灵岛。

海面果然非常平静，完全没有过去的狂风巨浪，夜深如水，一轮明月照得海上波光粼粼，金碧辉煌。李逍遥与满脸愁容的赵灵儿划船前行而去，本应欣赏碧海月夜的美景，但两人心中却笼罩着一层忧郁不安的影子。

两人远远地已经能够见到仙灵岛，赵灵儿指着远方的陆地，问道：“逍遥哥哥，你记得你之前是从这里过来的吗？”

李逍遥全无印象，一脸茫然，赵灵儿苦笑了一声，遂不再问。

两人将小舢板停泊在岸边，一到了沙滩上，赵灵儿便见到许多船身的碎片和一些肢体残骸，格外触目惊心。前方茂密的丛林也七歪八倒，处处都被砍伐并焚烧过。他们隐约可以看见远处宫殿的屋顶，阵阵黑色的浓烟笔直地朝天空蹿去，让黑色的天空更显得沉重。空气中散发着血腥味和难以名状的臭味，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李逍遥震惊万分，远远看去，花木扶疏的绿色的仙灵岛竟是一片人间炼狱。赵灵儿颤抖着喊道：“姥姥！小柒！姥姥！”

她朝着歪倒凌乱的树林奔去，李逍遥赶紧追上，喊道：“小心啊，灵儿姑娘！”

越是奔进岛屿深处，两人所见越是凄惨，路边不时有白衣侍女的尸体，有的还残缺不全，似乎被野兽咬食过，甚至被巨大的毁灭力给拦腰砍成两半。莲花池内也漂浮着动物的尸体，有些珍奇的鸟兽被焚烧过，被咬食过，都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莲花池虽然还很完整，但鸟类的残羽断肢漂在宁静的荷叶上，更衬出残忍的味道。

赵灵儿跃上莲花池，敲了几个很像叶片的机关，自池底冒出一条通道。李逍遥一脸陌生地看着赵灵儿启动机关，仍对此完全没有印象，只知道紧跟着她，钻入通道，前往更让人揪心的水月宫。

赵灵儿和李逍遥出了通道，前往灵池的路上原本鸟语啁啾，花香遍野，此时却死寂得宛如无声的地狱。灵池内烟雾笼罩，没有人声，但是当赵灵儿循着熟悉的路径接近水月宫时，血腥气和一股浓重的腐烂气息渐渐加重，她甚至可以听到焚烧宫殿的噼啪声和隐约传来的阵阵坍塌声。

赵灵儿满脸泪水，浑身发抖地往前奔去，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看到宫殿前的那棵参天古树已经被连根拔起，断成数截，树枝散落了一地。赵灵儿一声呼啸，以轻功飞向水月宫外的广场，李逍遥也急忙施展轻功，一同奔去。

那座宫殿原本多么清幽美丽，如今已经难以分辨了，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空中飘着缕缕黑烟，地面有不少爆裂突起的地方，似乎是什么巨怪由地底钻出所导致的。

一声尖锐凄厉的鸟鸣响起，受到惊吓的孔雀飞蹿而过，它美丽的羽毛已经破损残缺，但还算劫后幸存，尖啸着飞离。

赵灵儿顺着鸟飞过的踪影望去，在一片模糊的尘雾和凌乱的碎石中，她赫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赵灵儿冲上前，果然看到被压在崩塌的柱子下的姥姥。赵灵儿使尽全身的力量，要把石柱搬开，却无法将其挪动分毫。

李逍遥追上前看，那柱子比四五个成人环抱还粗，至少有上万斤重，根本不可能挪动得开。李逍遥拉住赵灵儿，说道：“别推了，你推不动的！”

赵灵儿摇晃着姥姥露在柱子下的半截身体，抽噎着唤道：“姥姥，姥姥，你睁开眼睛啊，姥姥……”

但是任谁都可以看出，姥姥早已死了，浑身冰冷，甚至开始僵硬。赵灵儿跪坐在姥姥的尸体旁，低头啜泣不已。

李逍遥只能陪着她落泪，环顾周围，不知谁如此狠心，竟能把这么大片的宫殿全毁了，还杀了这么多人。如果是那些黑苗武士，他们也实在太狠。现场确实也有些拜月教徒的尸体，但这毕竟是在水月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对她们发起的突袭，从现场惨烈零乱的状况来看，绝不只是凡人所为。

四下寂然，只有赵灵儿发出阵阵绝望的啜泣声。

这时，一阵轻微的动静自碎石底下传来，李逍遥听见了，连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只像是鸟又像是叶子的怪物从碎石堆中爬出，发出微弱的啾啾声，赵灵儿一见，赶紧呼唤道：“小柒，是你吗？快过来！”

那被叫作小柒的奇异生物有点受伤，叶片被烧出了破洞，跌跌撞撞、半飞半跑地冲向赵灵儿，嘴里发出一阵阵的啾啾叫声。它突然看到了李逍遥，叶片大大张开，朝李逍遥不断冲撞，还发出尖锐凌乱的声音，好像要攻击李逍遥。

李逍遥慌张抵挡，那东西看起来很可爱，攻击时却很有力，把李逍遥扇得疼痛极了。李逍遥只顾遮掩抵挡，不敢动手还击，就怕不小心打死了它，会让赵灵儿更难过。李逍遥刻意手下留情，被小柒啄咬了好几下，几乎脱不了身。

赵灵儿连忙扑上前抓住小柒，安抚道：“你怎么这么生气？怎能怪逍遥哥哥？这事跟他无关啊，是拜月教主导致的，不要怪逍遥哥哥……小柒，别生气了！”

小柒还拼命地尖叫着，十分激动，李逍遥满脸困惑地看着赵灵儿安抚那又像叶子又像鸟的奇异生物。过了一会儿，那被称作小柒的怪鸟才渐渐地平静下来，靠在赵灵儿身上颤抖，赵灵儿轻抚着小柒，和它一起落泪，看着姥姥的尸体，颓然消沉，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逍遥心中满是疑惑，想道：“为什么这小怪物会对我这么排斥，好像我是害死他们的人似的？我又没来过这里……”

小柒像是想起了什么，跳下赵灵儿的手背，看到李逍遥靠着赵灵儿而立，用力咬了李逍遥的腿一口。李逍遥痛得“哎哟”一声跳开，远离赵灵儿几步，小柒才算满意了，钻进碎石堆中。

李逍遥忍着痛，问道：“那是什么啊？我从没见过！”

赵灵儿回答道：“它是保护我的御灵，叫作小柒……”赵灵儿一面回答，一面到处找着，喊道：“小柒，你做什么？出来啊，小柒！”

小柒从姥姥的尸体和碎石堆的缝隙中又钻了出来，拖着一个像是镜子的物品。李逍遥疑惑地看着，赵灵儿惊呼一声，拿起那面镜子，道：“是留言镜……姥姥留了话给我？”

小柒费力地拖出来的东西，想必非常重要，赵灵儿当即以手比出结印，喃喃念咒，镜子内闪出一阵阵迷离的光辉，光芒渐渐汇聚，在两人眼前现出一个人身蜥蜴尾的老太太的身影。那老太太个子不高，拄着一根比她还高的拐杖，虽然容貌凶恶，但好像正看着赵灵儿的眼神却十分慈祥。

赵灵儿看到那光影凝聚而成的身影，不由得泪流满面。

略显模糊的姥姥神情忧伤，对着赵灵儿说道：“灵儿，这一天总算来啦，水月宫被灭，这也是当初灵月宫主早已料到的结果。以巫后的功力都落到那个下场，何况是灵月宫主？她已经尽了全力，能够保护你多久是多久……”

这时，那身影看见了李逍遥，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嘴唇嚅动了一下，硬是把想说的话忍住了，一声极为无奈的长叹后，说道：“李逍遥真的陪你过来了，很好，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灵儿，你要切记，就算李逍遥没有过来，拜月教主诡计多端，还是有法子闯进来，所以，你就别自责了。”

李逍遥心中打了个突，暗想：“这妖怪在说什么？怎么好像这个岛上的人被屠灭全是我害的？怎么会这样？我哪有带人过来的能力？我也是第一次来啊！”

赵灵儿啜泣着，喃喃道：“不，都怪我，都怪我一念之仁，害死了你们……”

光影汇聚的姥姥仿佛与赵灵儿心意相通，知道她听到这里会有什么反应，因此继续说着：“之前我怪你心肠太软，三番两次救人，给了拜月教可乘之机……这些话不是真的，你别往心里去！是姥姥太着急、太害怕了，才会责怪于你……唉，你是女娲娘娘的后裔，女娲娘娘宁愿得罪天地诸神，也要拯救人类。身怀这一脉圣血的你，本来就有救人的天命，若是见死不救，你怎么配被称作女娲后裔？我竟然怪罪你，是我老了，越来越糊涂胆怯，只想保全自己的性命，却忘了我的责任。对不起，少宫主，请恕老身无能！”

赵灵儿哭道：“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您一生都在为我设想，我却没让您安享晚年，是我不好！”

姥姥的身影有点闪烁模糊，似乎已经到了能够交代的最后阶段，说道：“当年逍遥大侠与你定下约定，他必定前来保护你，虽然晚了一天，派来的这位逍遥大侠还挺不济事，让人很失望……”

李逍遥一愣，有点气馁。

姥姥继续说道：“但他对少宫主你却是真心诚意，而且天资不低，只要你好好调教，他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担起大任。把你托付给他，老身也能安心走了……”

说着，姥姥望向李逍遥，说道：“如今，我已经把少宫主托付给你，你就好好地保护她，带她到苗疆寻找圣姑。只有找到圣姑，灵儿才能安身，她此生的忍耐与修炼，都是为了回苗疆！如果你让她留在人间，躲避身世真相，她就逃避不了杀身之祸，最后……最后整个南诏国，甚至世间的善恶都会乱了套！”

姥姥的口气十分严肃，李逍遥为之一凛，不敢轻忽。

姥姥说道：“小子，往后你一定要保护灵儿。她是你生命中最重要之人，若是你做不到，辜负了她，老太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听到了没有？”

李逍遥连忙说道：“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可是……”

姥姥怒道：“你还可是什么？”

李逍遥吓了一跳，道：“你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听到我说的话？”

赵灵儿道：“留言镜中的言语是修道者以最后的灵气所留的，躯壳虽灭，但元灵尚未散尽，所以依然有知。”

李逍遥这才明白过来。姥姥不像是一般人类，而像是精怪所化，那她的元灵也一定比一般人的更加坚强，没那么容易就四散于天地之间。李逍遥连忙说道：“放心放心，我这辈子绝对不辜负灵儿姑娘。可我只不过是一个小人物，那些人能够顷刻之间毁天灭地，把整座岛都……都翻过来，我……”

说李逍遥不胆寒，那是骗人的，李逍遥一想到这些人的心狠手辣，以及他们居然还会那么多闻所未闻的术法，确实有几分被吓破胆。

姥姥口气坚决地说道：“小子，逍遥大侠指定你来，必定是有原因的，你切勿妄自菲薄！”

李逍遥闻言心中一动，这已是第二个人要他勿妄自菲薄了，而且两人都是高强神秘之人。酒剑仙和姥姥都对李逍遥寄予如此厚望，让李逍遥顿时也感觉自己应该跟过去不一样了。

姥姥黯然叹气，喃喃说道：“李逍遥，只要你与灵儿永远互相信任，真心相待，你们便没有冲不破的难关。当年巫王与巫后就是过不了这一关，才会落到这个地步……”

话一说出，灵儿也低头垂泪。姥姥平静地看着灵儿，说道：“灵儿，姥姥要走了，你千万别害怕。往前走，别再想水月宫和仙灵岛，别再回头了……这里只是一个暂时的容身之地，不是你长久的家。去吧，姥姥这一生责任已了，没有遗憾，切勿挂念老身……”

姥姥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后渐渐化作点点余光，消散飘离，而那被压在石柱下的躯体也渐渐缩小，在衣服底下的是一尾衰老且残破不堪的大蜥蜴。

李逍遥虽已经知道那姥姥是精怪，但看了仍感到不可思议。灵儿轻轻抚摸姥姥的残躯，眼泪已渐渐收止。

赵灵儿沉默地站了起来，走入破损的宫殿，熟悉地走向丹房，找了些丹药等物带在身上。李逍遥也不知该拿什么，只能陪着她、看着她，却帮不上忙。那小叶灵也一直躲在赵灵儿身上，不肯再探出头来。

赵灵儿悲痛过后，已能冷静自持。她虽心肠柔软，但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强自压下悲伤，理智地思索着后路。她找了些该取之物，便转头对李逍遥说道：“走吧，咱们先回余杭去。”

赵灵儿环顾着仙灵岛，眼中仍有深深依恋，但她很清楚，儿时的安身地和幸福乡已经一去不回了，她此后的人生或许只剩下颠沛流离，必须扛起的重责大任已经放不下了。

赵灵儿再也不看仙灵岛一眼，便往海边走去。李逍遥跟她回到海边，此时天色仍然凝黑深重，李逍遥驾驶小舢板，往余杭的港口驶去。

一路上，赵灵儿不发一语，不知在想些什么。李逍遥也不好开口，只能看着赵灵儿。她似乎由一个无助的被掳少女瞬间成熟，成了个扛起许多责任的成人。李逍遥有满腹的问号，但是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小舢板抵达了余杭港口，天亮前的码头是最热闹的，许多人来来往往，准备出海。一片熟悉的吆喝声、招呼声和渔家的高声笑语，交织为人间的日常景象。

看到李逍遥回来，小舢板上还带着一名绝色女子，众人不禁都朝着他们看去。张四哥连忙迎上来，道：“赵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要回家？”

赵灵儿淡淡地说道：“仙灵岛已经被灭了。”

张四哥愣住了。赵灵儿仿佛只是在说一个真切不过的事实，而非切身之痛，李逍遥反而担心赵灵儿会承受不住，而显得忧虑。

赵灵儿径自往仙剑客栈而去，李逍遥只能跟着走。仙剑客栈此时陷在黑暗之中，只有厅中还放着光芒，婶婶还在等他们回来。

两人走入厅中，只见婶婶独自坐在一盏灯下喝着酒，身上已换了外出装束，看起来沉稳安静。见他们回来，婶婶也没多说什么，李逍遥疑惑道：“婶婶，你要出门？”

婶婶笑而不答，问道：“赵姑娘，该交代的都说清楚了吧？”

赵灵儿点头，冷静地对婶婶说道：“我要前往苗疆，如今回来，要对婶婶和逍遥哥告别了。谢谢你们这一路相助。”

说完，赵灵儿对婶婶和李逍遥点了点头，居然就要离去。李逍遥大惊，连忙说道：“你一个人如何前往苗疆？不是还有坏人要找你麻烦吗？”

赵灵儿道：“我自是一个人去，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责任。逍遥哥哥，姥姥说的话，你别多想，我自己去就成了。”

李逍遥道：“我答应了姥姥，要陪你去，一路保护你的！”

赵灵儿道：“我不需要他人保护，你更不必把亡者之言挂念在心！死者无知，不会真的回来找你的。”

李逍遥却忍不住有点生气了，问道：“难道你对我没信心，不相信有朝一日，我能成为你念念不忘的那个逍遥大侠，保护于你？”

赵灵儿望着李逍遥，没有说话，但此时的她神情冰冷，凛凛难近，跟平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李逍遥有点无奈地说道：“我知道我不是你们说个不停的那个逍遥大侠，他只是个跟我同名还长得跟我很像的人，我远远不及他！可是，我答应了要保护你，陪你去苗疆，我就会做到！他答应来找你，却失约了，就算我本事差他十万八千丈，但我有一点赢他：我说话算话！”

赵灵儿摇了摇头，淡然道：“倒也不必，这一路十分凶险，你也见识过拜月教的能力，何必白白送命？我知道你有这个心，就已经足够了。”

说着，赵灵儿拉起李逍遥的手，李逍遥一愣，赵灵儿竟缓缓地解开了李逍遥手上的红绳。

原本不让丁家姐妹碰红绳的李逍遥看着她解开红绳，竟不欲阻止。此时不要说一根红绳，不管赵灵儿开口跟李逍遥要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送给她。

赵灵儿把红绳拿在手上，看了一眼，低声道：“你就别挂着了，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李逍遥疑惑地问道：“灵儿姑娘，这红绳有什么意义？它是何时绑在我手腕上的？我都不记得了，但是，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赵灵儿看了李逍遥一眼，惨然一笑，道：“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不过是一条绳子罢了，你就给我吧！”

李逍遥道：“你只管拿去，但是……”

李逍遥自己也说不出但是什么，只见赵灵儿珍而重之地将红绳藏在怀中，似乎那是极为珍贵的东西一般。这更是让李逍遥困惑不已。

一声不吭的李大娘突然对赵灵儿道：“姑娘，借一步说话。”

李大娘起身，赵灵儿跟着她走向她的房间。李大娘关上了门，说道：“我给你看样东西。”

李大娘从怀里取出一方绣帕。一见到那方绣帕，赵灵儿的眼神顿时变了，她刻意摆出的冰冷再也僵持不住，而略有些激动。

李大娘展开绣帕，里面以红丝线绑缚的一缕乌发确实与赵灵儿的头发的颜色、光泽一致。

李大娘问道：“这是你的吧？”

赵灵儿没有应声，但神情显然已经承认。

李大娘又问道：“你和逍遥究竟是什么关系？”

赵灵儿眼神凄苦，脸上表情却仍淡淡的，只是眼中隐隐地有点泪光。

李大娘道：“看来你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了。为何逍遥会忘记一切，我想你一定很清楚，所以你现在怪罪于他，因此不愿意让他随你上路吗？”

赵灵儿连忙说道：“不，我没有怪他！”

这话一出口，她已经承认了李大娘的疑问。赵灵儿捏着衣角犹豫了片刻，才轻轻说道：“我是不愿意让逍遥哥哥白白送死……我也不愿意让他被别人催促，被逼着陪我回苗疆……我更不愿意拿他遗忘的事情逼着他接受，要他在不由自主的情况下从此走上另一条人生之路。这一路只有辛苦和痛苦，我一个人来承担无尽的痛苦和分离就够了……我不忍心让逍遥哥哥跟我一样！”

李大娘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怎知逍遥是被逼着陪你、被逼着接受的？也许你认为的为了他好，跟他分开，反而给他带来真正无尽的痛苦与分离，让他一生都活在遗憾之中。”

赵灵儿错愕地抬头看着李大娘。

李大娘道：“自打那小子出世，哭出第一声，喘了第一口气，我就看着他！他爹娘不在他身边，很少陪他，也都是我拉扯着他长大的，这孩子在想什么，我可能比他自己还清楚！李逍遥为了给我求药，去了一趟仙灵岛，他回来之后就跟以往不同了。我看得出，却说不上来！直到我看见了你，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你和李逍遥必定已经结下终身的誓约，可是他忘了。尽管外力让他忘记了一切，他却紧紧收着这方绣帕，就连绑在手上的红绳，他也不愿意取下，甚至不许任何人触碰！”

李大娘果然把李逍遥的一举一动都摸得极为透彻，赵灵儿心中一暖，却也忍不住幽幽垂泪，道：“我知道逍遥哥哥重情重义，可是他忘了，因为岛上的结界能阻隔所有关于仙灵岛的回忆。那是为了保护我而设的，没想到最后却伤我最深！我从没怪罪过逍遥哥哥，但是，我真的不忍心让他跟我一起上路，我亲眼见过苗疆的变故，究竟能不能让一切恢复过去的模样，我也没有把握，这么大的责任，我……我不想把逍遥哥哥拖下水！”

李大娘道：“陪你上路是出于责任，还是他心甘情愿呢？这怎是你能为他决定的？”

赵灵儿一愣，看着李大娘。李大娘说道：“逍遥非常爱你，虽然他忘记了，可是他确实已经放不下你了。你若是离开了他，他这辈子永远都不能快乐，最残忍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生都如此痛苦！你说，让一个人这样茫茫然地活在世上，没有快乐，却不明白为什么，难道就是为他好吗？”

赵灵儿喃喃说道：“逍遥哥哥真的如此爱我吗？”

李大娘说道：“他或许比你想的还要深情，你切勿怀疑你们之间的感情。这一路上，你会慢慢地发现逍遥的真心。当初你们在仙灵岛就待了一天一夜，或许还有几分机缘巧合，或是被逼着结为夫妻，确实算不得准。可是，往后这一路，你自己看着他，到时候你不就有答案了？”

李大娘充满智慧的话语似乎开导了赵灵儿困顿的心灵，她含泪笑着点了点头，心中豁然开朗。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李逍遥的呼喝之声，道：“你们干什么？”

李大娘和赵灵儿的脸色皆是一变，李大娘从床上取出一把宝剑，挺身而出，赵灵儿也紧跟了出去。 oNHudx8TB38rpSEwvoY9s8Jx8ONlsRuahihjNgLQC+EqX09uQ+2s64sNvnEawCJ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