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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红柳花

我并不知道,那个像一只折翼的蝴蝶,从“白水城” 阿克苏某座高楼的顶楼之上訇然坠落的女子,是我曾经的同学兼发小翠萍。我是事后才得知,只是那时翠萍已化为一捧灰烬,葬在了阿克苏东面的陵园,一座高坡之上。那座高坡之侧,春夏时节野花烂漫,果木蔚然,与陵园里的冷寂凄清形成强烈反差。生死仅一束目光之遥,却永不得相见,只有每年深秋,阿克苏独有的苹果香和枣香被秋风送往那些沉默的坟茔上空,小心翼翼地在墓碑之间穿梭、缭绕。那时候才觉得,黑暗中的离人沾染了人间的气息,不致那么悲怆。

我并不知翠萍之死的因由,我与她已数年不往来,可早先我们是亲如姐妹的。不来往原因有二:一为她的丈夫心胸狭隘,禁止妻子社交;二为翠萍下岗失业后,沦为家庭主妇,渐与社会脱节,自身亦要面子,总觉失业无颜,羞于抛头露面,便不肯与同学、朋友来往。各家皆有各家难念的经,日子久了,大家遂遗忘了她,每年同窗叙旧,过节联谊,再也无人提及。她就像乡村野地边随风摇曳的一枝红柳,偏居一隅,无人问津,却努力地开出满树细碎的苔花,弥漫着如烟似雾的惆怅,独自守望着一方小小的天地,默默地等风,等雨,等晴天。只是,我从未料到,消逝在我视线中的翠萍,竟有朝一日会对人世厌弃到宁肯坠楼也不肯苟且偷生。

我找到翠萍的二姐,一个中年女人,相约在她家楼下的花园见面。那日午后,阳光正好,她面无表情,沉默地坐在我旁侧。她一袭黑色大衣,灰色围巾,白皙的皮肤,细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一眼望去,像极了活着的翠萍。我与她并不熟悉,可那一刻,我竟有些恍惚,我觉得那女人分明是翠萍,坐在我身旁,一脸幽怨。可翠萍的确已经死了。

花园里的月季早已香消玉殒,残存的几片枯叶垂头丧气地耷拉在顶梢,一团死掉的菟丝子乱糟糟地缠在花秆上,它们的根部伏着还能看得出原先极鲜润的草,此时皆已枯萎,虚弱地匍匐在泥土之上;而失去了遮掩的土地,像极了翠萍不堪的人生,和她生前万般维护的婚姻。尽管她为此遮盖了一层又一层看似光鲜的锦衣,可仍架不住内里的百孔千疮,使那锦衣吹弹可破。翠萍的二姐,那个中年女人,每说几句便沉默良久,样子像极了一尊雕塑,一尊没有眼泪却将悲伤生动地镌刻在脸上的雕塑。望着那生动的悲伤,我竟不忍再问下去,我能想象到她的锥心之痛。翠萍一生多舛,父亲早年病逝,母亲改嫁后生子,日子亦一地鸡毛,并无暇顾及三个女儿。翠萍有两个姐姐,大姐嫁人随夫回了老家重庆,多年不曾回疆,书信亦鲜少,翠萍多年只和二姐相依为命。人世艰难,光阴向前。眼看姐妹俩先后有了家,膝下皆有了儿女,想来苦水已尽,未来该是看得见的和煦,却不料翠萍嫁人不淑,历了总也历不尽的劫,到头来只落得个阴阳两隔,亲人徒殇,个中悲恸,作流水也淌不尽啊!

从翠萍二姐断断续续的诉说中,翠萍悲惨的婚姻生活像一块被青石板重压的洞窟,一点点、一点点暴露在阿克苏格外温暖的冬阳下。我洞见那青石板下所有的逼仄、龌龊和不堪,我同情、懊恼、愤慨,可又无法言说。那块被挪开的青石板,仿佛堵在我的心口,恰恰好梗在某个血脉之间,进退维艰。咳,咳不出,咽,咽不下,令我呼吸困难。我懊恼——作为翠萍生前的唯一好友,我竟没能尽到责任,没能关心她的疾苦,任她孤零零地在人世挣扎、挣扎。她临死的那一刻,是多么绝望,多么渴望有亲人来拉她一把啊!

翠萍就像一条鱼,孤独地游弋在一条幽深的海沟。那条海沟,就是她不幸的婚姻和一地鸡毛的生活。她的身边,没有海草,没有同类。她的同类,我,和那些同学,皆忙于自己的小日子,无人靠近她,也无人关照她。她独自在一片黑暗、死寂的海水中漫无边际地游弋,艰难地潜行。白日里和摆摊小贩为五角、一元的菜钱唇枪舌剑,回家想方设法寻找儿子自闭症的治疗方法,夜里忍受那个名义上是丈夫、实则视她为女仆的男人旷日持久的冷漠,等等,等等。那些漫天飞舞的琐事,像海水一点点一点点灌进她的肺,逼得她几乎要窒息。最终,翠萍在漆黑的海水中浮沉,拼命地挣扎、挣扎,直到天地颠倒——翠萍终于解脱了。

翠萍的二姐交给我一个日记本。墨绿色的封面,扉页上方方正正地写有“赵翠萍”三个大字。从日期上看,那是翠萍生前最后一本日记,也是她婚后唯一一本日记。内容很凌乱,时间跨度很大,有时几天一篇,有时一两月也无一篇。翠萍在学生时期便有记日记的习惯,每年一本,但因婚后无处存放,很多日记本被她烧了——在她婚前的某个夜晚,我陪她在郊外的一个垃圾堆旁烧毁的。可怜女儿家万千心事,竟付一炬,化为灰烬,沦为尘烟。此后,除去翠萍自己,再也无人知晓那些白纸黑字记录的故事、隐藏的秘密,翠萍彻底遗失了她的豆蔻年华和青春时光。我曾惋惜不已,恳求翠萍莫要烧了日记,可翠萍已没有娘家,连个能够封存她记忆的方寸之地都没有,父亲留下的三间老屋,婚后也将转租。这个世界,留给翠萍的唯一美好,便是那一本本日记,可它们也逃不脱灰飞烟灭的命运,亦如翠萍苦厄的人生,悲惨的结局。

那夜,天幕漆黑,并无星辰,我和翠萍蹲在垃圾堆旁,用一页日记纸点燃了一团火。我们一页页地撕,丢进火中,看着火舌贪婪地舔食着一个个黑色的字符,吞噬下翠萍曾经美好的青年时代。火光中,翠萍通红的脸皆是木然,就像如今坐在我面前的她的二姐。我用木棍拨了拨灰烬,火苗呼起,窜得老高,险些燎着翠萍低垂的发梢,我吓得赶紧用手去拨弄,翠萍却一动也不动。我将她的垂发撩到耳后,说火要燎着你的头发了,翠萍一言不发,依旧默默地撕日记本。火光中,我隐约看见一串泪珠坠在翠萍脚下一本红色塑料封面的日记本上,摔得稀烂,就像我们谁也没能预料到的她的婚后人生,稀烂得拾也拾不起来。

翠萍的丈夫是她二姐的同事介绍的,是个大车司机,初中毕业,文化无多,出语粗鄙,酗酒滋事,好在家境尚可,家中婚房也早已备下。翠萍时年二十二岁,正值桃李之季,因无学历,只得在某个建筑公司做材料员,风吹日晒,薪水微薄。二姐早嫁了人,她独自守着父亲留下的三间老屋度日,无人问暖,自是凄凉不已,早盼着嫁人,能寻个遮风挡雨之地。遇到司机,也顾不上假以时日深入了解,二人只见过几次面,便定了终身,选了日子筹备婚礼。其实,很多不幸,就像经历极寒的树,早有预兆,能有生机的,五九六九早早就爆了芽苞,如同“春江水暖鸭先知”,看得见的青绿,想得到的往后;可那已殇殁的,即便是“春风朝夕起,吹绿日日深”,亦唤不醒那冻透了的木髓,早晚沦为朽木枯株,碎成渣滓。翠萍的婚姻便是如此。就在婚礼前夕,司机酒兴发作,家暴了翠萍,打得她满身淤青。翠萍并无娘舅撑腰,只得向二姐哭诉,二姐与二姐夫听闻大怒,当场冲过去,一番痛斥之后要求退婚。可两人前日才去民政局办了结婚证手续,若是退婚,虽未举办婚礼,翠萍可仍会落得个二婚的名声。权衡之下,翠萍退缩了,不肯离婚。二姐怒其不争,可也不能过多干涉,只好让司机写了保证书,以后不再过问。

得知此事,我愤慨不已,也忧心不已。翠萍的日子,明眼人皆看得出今后绝无太平,我一力规劝,从来酒多误事,那司机酒后生非,有一便有二,切不可姑息,再者,来日方长,不如先解除婚约,往后再遇良人也不迟。可翠萍只是摇头,说司机平日里脾性尚好,此次家暴也是一时被酒蒙了心,二姐已调解,且保证书在手,料他婚后应会有所收敛。我忧心也是无用,只得眼睁睁看着翠萍嫁入那司机家中。果然,婚后,司机不出车时,一碟油炸花生米,二两二锅头,咂巴着嘴,喝得痛快,可酒后乱性,动辄吹毛求疵指责妻子,翠萍若有顶撞,轻则立刻端起那花生碟掷了过来,重则以脚踹之。日子越久,家暴愈烈,翠萍时时被打到无处藏身,那时也曾向我哭诉过,可我的日子也并非一池无澜。母亲多病,女儿顽劣,我并无多少闲暇去操心翠萍的家事,亦只能宽慰再宽慰。翠萍哭过后,抹去泪水,仍旧回家过老日子。我隔阵儿挂个电话,问候三五句,她也总说蛮好蛮好,遂不再挂念。再往后,各自忙家、忙孩子,联系日渐稀少,直到翠萍下岗后,总刻意避开老同学,电话也总不接听,便彻底断了联系。

说来也怪,阿克苏并不大,不足百万人口,我与翠萍也相隔不远,可总也遇不见,偶尔年节时想起苦命的翠萍,心中有些牵挂,遂挂个电话,可那头总是空洞的忙音,仿佛自幽深的夜空而来。我也曾有埋怨,可后来一想,或许是我们这些同学老友日子过得皆比翠萍如意,进而刺激到她,使得她心中更为苦楚,便不愿往来。这样想来,心中释然,往后便不再打扰翠萍。

见过翠萍二姐的那个晚上,我细细翻看着翠萍留在人世最后的心事,一本墨绿色封面的日记,竟几度落泪。翠萍天生发育不良,身体瘦小,身高只有一米五许,在女子中算是矮小的。翠萍用她不足八十斤的体重,硬生生顺产了一个七斤半的男婴。妊娠期间,她反应强烈,胃口不佳,可为了孩子,逼自己一日四顿强行进餐,将营养皆给了腹中的胎儿,可自己却依旧是老样子,仍是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生下孩子后,翠萍依旧一日多餐,喝汤,只为奶水充沛,果然,孩子吃得胖墩墩,可自己却失了体形,矮胖若圆球。她在日记中写道:“我亲爱的儿子,如果没有了奶水,妈妈宁可让你吸吮我的血液,只要你能健康地成长。”我唏嘘不已,这样一个爱孩子到极致的母亲,怎么就舍得扔下亲亲的宝贝,顾自走了呢?

那夜,我合上日记,坐在书桌前,心乱无眠。正是腊月,窗外少见的大雪正声势浩大地纷飞,像一床撕破的鹅绒被,漫天疯舞,无声地扑打在覆满了风霜的窗玻璃上。我无聊地趴在窗台上,一边数着路灯下的雪片,一边想着翠萍——那个从早到晚像陀螺一样旋转的女人。可她又何尝不像窗外的雪片,飘啊,飘啊,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向何而去。

翠萍的日记中也有一段关于雪花的描述:“雪花像白蝴蝶一样轻盈地飘落在我的肩上,头发上,睫毛上。我闭上眼睛,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我竟然听见了雪花飘落的声音,沙沙,沙沙,很欢欣的样子。我嫉妒雪花,它的心里一定没有那么多沉甸甸的东西,否则,它怎么能那么轻盈。可我的心里藏着很多悲伤,就像一条孤独的鱼,挟着泥沙、落叶、虫子尸体和腐败的垃圾,潜行在幽深、黑暗、黏稠的海沟。”这样一段文采斐然的描述,竟然出自并未读过大学的翠萍之手,我一度很是讶异,原是我忘了,翠萍一向是喜欢读书的。我记得,某个暑假,我俩坐在翠萍家门外的杨木上,头挨着头一起读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一度哭得梨花带雨。翠萍抽抽搭搭地说,她这辈子一定要找个像荷西那样的男人,否则宁可终身不嫁。可翠萍终究是食言了,她不仅没有嫁一个像荷西那样的男人,甚至潦潦草草就嫁了一个酗酒的大车司机。

日记中零零星星地记录了翠萍婚后的生活,从她结婚那天起,她的时间就不属于自己。它们被拖把桶里的污水和渐次发黄的肥皂泡以旋转的方式一点点分解,被菜刀锐利的刀锋叮叮咚咚地切或是剁成青菜段、土豆丝和饺子馅,被锅里冒着青烟的油噼噼啪啪地围剿,好容易从指缝里漏出的一星半点,还被丈夫和宝贝儿子瓜分得支离破碎。那个所谓的丈夫,据说酗酒时穷凶极恶,可正常时在家中却寡言鲜语。翠萍在日记里写道:“他和他的那些车友们在一起时,七八小菜,一瓶伊犁特,话题繁盛得犹如江水滔滔不绝,那些社会奇谈、民间巷事、荤素段子,层出不穷。可是,和我在一起时,这个男人的语言昂贵得就像金豆子,一天到晚也蹦不出几句。”

翠萍甚至在日记里描述了她抑郁症发作时的万蚁噬心:“我快要撑不住了,像一摊稀泥,躺在儿子的床上。我甚至迷迷糊糊地在心里比较,是用他的剃须刀片划开动脉,还是吃一大把安定片永远不要醒来,抑或是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轻盈地从五楼的窗户飞走。可是,我一想,淌满地的鲜血,定是惊悚,被我儿子看到,会不会留下一生的阴影。的确太血腥了。”

翠萍得的是抑郁症,重度抑郁。那夜,我查了书籍,确定了她的反常的确是一种病。这实在是一种奇怪的精神病——正常的时候,和常人无异;发作之时,不分时机,歇斯底里,很难控制,自杀率很高。我剖析了翠萍得抑郁症的原因:下岗后的自卑、丈夫的冷漠、儿子的自闭、生活的烦琐,等等。它们都成了淹没翠萍的海水。她也曾努力抵制,可并无抗拒,抑郁的情绪,说漫延就漫延,一分一秒都不肯停止。我也查阅了资料,关于抑郁症的调查数据简直让人触目惊心。仅在中国,抑郁症患者即高达九千万,这意味着每一百个人中就有七个人患有抑郁症。而翠萍,不幸成为那七个人中的一员,并且是重度抑郁。我能想见翠萍的孤独和寂寞。她如一条独自潜行在幽深的海沟里的鱼,春风不入,寒彻骨髓。她那样渴望太阳的万丈光芒,可太阳的光芒从未眷顾过她。

翠萍是明晰自己的病情的。她在日记里写道,她去了阿克苏第一人民医院,找到心理医生,确诊了她的病情,的确是抑郁症,也服用过一种叫氟西丁的抗抑郁药,可她只服用了一盒,便终止了治疗,原因是氟西丁很贵,一盒两百八十元。而那时,翠萍已经下岗两年,早无收入,那药钱,还是春节时二姐夫给她儿子的压岁钱,她攒着,一直没敢动。我这才知道,她家的经济皆是由她的丈夫掌管。可怜的翠萍,满心只有儿子,想着儿子将来要读书、要上大学、要买房、要买车、要娶媳妇,花不完的钱,她哪里舍得给自己买药吃啊!

我想起翠萍生产那年,我去探望她,封了一个红包,压在她枕下,我亲见她那丈夫伸手取了去,竟未想到翠萍根本无法掌握自家的经济。早知如此,我该悄悄将那红包交给翠萍啊!我懊恼不已。

翠萍去世前两年,我听某个同学说翠萍的丈夫出了交通事故,赔偿了一大笔钱,我很是揪心,当下挂了翠萍电话,可依旧是空洞的忙音,仿佛自幽深的夜空而来。我赶去她家,门上却挂了锁,敲门亦无人应声。我丧气而回,不死心,再挂电话,仍是无人接听,心中多少有些埋怨——依我和翠萍的关系,不至如此冷漠啊!夜里与家人谈及此事,家人说大车多半有百万保险,翠萍家不至多难为,不必担心。我便释然,自己亦有那么多的琐事纠缠,此后再也未过问翠萍家事。

可谁也不知,翠萍的丈夫,车祸那日车上装运了一车货物,价值不菲,可损毁大半,纵有保险,赔偿仍是差了一截,留下几十万的窟窿,得自己补上。按说那人跑大车多年,也应攒下不少积蓄,可偏说拿不出钱来,说老婆没工作,这些年赚的钱大多拿去家用,威逼翠萍找她二姐借。翠萍无奈,只得觍着脸去找二姐。二姐夫良善,借与十万元。翠萍拿回去,仍不够,丈夫唯恐入狱,又向别处借钱,可借的钱要还利息,窟窿越补越大,直至将车也卖了抵债,才还上借款。而那司机,失了谋生的工具,日日沉湎于酒中,家中开支,只靠翠萍外出打零工补贴。好在阿克苏林果业发达,只要肯干,一年四季皆有活计,用度倒也不愁,只是那司机时时酒兴发作,动辄打骂妻子,儿子亦因父亲暴戾,生性怯懦。

一页页翻看着翠萍的日记,还原着翠萍这十多年悲惨的婚姻生活,我如鲠在喉。我竟不知,在这一片欢歌的人间背后,竟有如此逼仄空间,隐藏着像翠萍一样的小人物,我渐渐明白了翠萍像蝴蝶一样飞出高楼之外时的绝望,婚姻的不幸未能压垮她,儿子的自闭、未来的无望,才是让她万念俱灰的根本啊!

我一夜无眠,读完了翠萍生命中最后一本日记。我的眼泪干了又淌,淌了又干,胸腔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呼之欲出。我努力地想吁出,可又被梗在心口,憋得透不过气。我拼命地咬住手指,让心渐渐地平静下来。我望向窗外的夜空,雪已停歇,夜空幽蓝。在路灯的映衬下,雪也闪耀着幽蓝的光,干净、美丽。翠萍,她去往的那个世界或许也干净得像这雪夜。

几个月后,正是清明,我邀约翠萍的二姐,牵着翠萍自闭的儿子——翠萍死后,二姐便领走了那孩子——去了陵园,找到了翠萍的墓。她的墓和邻墓一样,皆为黑色,墓碑亦嵌有一张遗照,经历一冬的风吹日晒,略有发黄,但仍然清晰。我凝视着那照片中的女子,她微笑着,薄薄的唇抿得紧紧的,还是记忆中熟悉的那个姑娘,只是脸上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我凝视着微笑的翠萍,心中百感交集,那个爱读书、爱唱歌、爱流泪的女子,就寄身在那狭小的墓地之下,永不相见。

翠萍的儿子,那个自闭的孩子,木怔怔地立在亲娘的墓前,像陌生人。我强将他按倒在翠萍的墓前,磕了三个头。而后,我燃起一炷香,双膝跪立,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翠萍,若有来生,万望擦亮双眼,托生良善人家,穿好衣、吃好食、遇良人、得好命,万望。我静静望香,那香默默燃烧,透过袅袅的青烟,我竟看见,那光秃秃的墓边上,自砖缝中,竟穿出一株小小的红柳,鲜嫩的芽正喷薄欲出。 0SWscq5sacmiBlgR4j5YH7KL4hj4MBDSzf0Ic8R4zJJHtbpjpEjYEEWWGDDwKK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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