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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如此说来,至少是基于我本人的判断,如果“审美判断”是起源于丛林的,因此可以是藏在生理基因里,而普遍地适用于全体人类的,那么,具体的“艺术活动”则是起源于文明的,而由此就既会在文明的空间上,分属于不同的人类部落,又会在文化的实践中,分属于不同的发展阶段。——我们由此又可知,其实看似高妙的、可以作为一种标准的“美的艺术”,其本身是并不能成立的,这是因为,人们虽则在“美感”方面是心理攸同的,并不存在与时俱进的变迁历史,可他们在“艺术”方面则是各不相同的,一定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地,表现出种种的错落与差异来。

不过,又有点吊诡或不无反讽的是,作为要接着重点论述的现象,如果从西方文明的内部发展来看,又正是在有关“审美判断”的概念之上,或者说,是本着对于“纯粹感性”的理论判定,才反而又在西方近代文明的内部,产生出了匹配于康德美学的、既独特又怪诞的“艺术”概念,以及匹配着这种怪诞“艺术”概念的、一身都是怪癖的“艺术家”形象。——而且,又是鉴于近代西方的空前扩张,它的这种“艺术”概念与“艺术家”形象,也同样扩张到了广大的非西方地区,在那里造成了普遍跟从的紊乱与怪相。

由此也就需要反思清楚:既然在后期维特根斯坦的意义上,“艺术”作为一种日常的语言游戏,其概念本身总在不断“自由漂移”,并不一定意味着越来越走向“正确”,那么,与之相应的“艺术家”的概念,也就势必随之产生相应的共变,并且同样是不见得越来越走向“合理”。——正因为这样,我们在“艺术”和“艺术家”的问题上,就最好采取一种小心谨慎的、不妨说是唯名论的立场,以便去悬置那种柏拉图式的、超越性的“理式”。

这样也就追溯到了康德美学中的“天才观”,那才构成了他论述“艺术家”的关键。——而为此又需要先来做一番对比,一方面,既然从事“艺术”总需要相应的“才能”,所以作为“艺术家”也跟作为“运动员”一样,总是需要某种与生俱来的、超常的“才能”;甚至不妨再极而言之,就连想要当好“品酒师”或“理发师”,也同样需要在舌尖或指尖上,具备某种异乎寻常的“才能”。可另一方面,出自对于文化养成的重视,如果在古代中国的具体语境中,像“神童”和“才子”这样的词汇,意味着天纵奇才甚至生而知之,那么像“通才”“大师”这样的词汇,却只能意味着饱学之士,乃至大器晚成。

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之下,我们当然可以说曹植是“才子”、王勃是“才子”,甚至李白是“才子”、苏轼是“才子”。然而,我们却不能说屈原是“才子”、陶渊明是“才子”、杜甫是“才子”、李商隐是“才子”……与此相应,如果再以西方音乐为例的话,我们当然也可以说莫扎特是“才子”、门德尔松是“才子”、肖邦是“才子”、舒曼是“才子”。然而,我们却不能说巴赫是“才子”、贝多芬是“才子”、勃拉姆斯是“才子”、布鲁克纳是“才子”……

然而,一旦到了康德美学的论述中——尽管大家都明明知道,他对于“艺术”并没有深入的了解——却是基于“纯之又纯”的“审美判断”,而把“美的艺术”全部归结为“天才的艺术”了;而这样一来,艺术创造就只属于“天才之举”了。他本人是这样给出理由的:

天才就是给艺术提供规则的才能(禀赋)。由于这种才能作为艺术家天生的创造性能力本身是属于自然的,所以我们也可以这样来表达:天才就是天生的内心素质(ingenium),通过它自然给艺术提供规则。

……

因为每一种艺术都预设了一些规则,凭借这些规则作基础,一个要想叫作艺术品的作品才首次被表象为可能的。但美的艺术的概念却不允许关于其作品的美的判断从任何这样一个规则中推导出来,这种规则把某个概念当作规定根据、因而把有关这作品如何可能的方式的概念当作基础。所以美的艺术不能为自己想出它应当据以完成其作品的规则来。既然没有先行的规则一个作品就仍然绝对不能被叫作艺术,那么自然就必须在主体中(并通过主体各种能力的配合)给艺术提供规则,就是说,美的艺术只有作为天才的作品才是可能的。

我们由此看出,天才1.是一种产生出不能为之提供任何确定规则的那种东西的才能:而不是对于那可以按照某种规则来学习的东西的熟巧的素质;于是,独创性就必须是它的第一特性。2.由于也可能会有独创的胡闹,所以天才的作品同时又必须是典范,即必须是有示范作用的;因而它们本身不是通过模仿而产生的,但却必须被别人用来模仿,即用作评判的准绳或规则。3.天才自己不能描述或科学地指明它是如何创作出自己的作品来的,相反,它是作为自然提供这规则的;因此作品的创造者把这作品归功于他的天才,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些理念是如何为此而在他这里汇集起来的,甚至就连随心所欲或按照计划想出这些理念、并在使别人也能产生出一模一样的作品的这样一些规范中把这些理念传达给别人,这也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因此天才这个词也很有可能是派生于genius,即特有的、与生俱来的保护和引领一个人的那种精神,那些独创性的理念就起源于它的灵感。)4.自然通过天才不是为科学、而是为艺术颁布规则;而且这也只是就这种艺术应当是美的艺术而言的。

到这里自然需要提示一下,沿着前文中给出的那些论述,在康德上述说法中的“天才”(Genie),在此处最好被译成“才子”,以凸显其“与生俱来”的禀赋,或者“天纵奇才”的成分。——我们在前边已经就此指出过,至少在传统中文的语境中,虽说也可以把屈原说成“天才”,把杜甫说成“天才”,把辛弃疾说成是“天才”,把汤显祖说成“天才”,然而,鉴于他们几位后天养成,和他们继承的文化积累,却不能说他们是单纯的“才子”,那就会低估了为之付出的后天努力,甚至对他们构成了一种无形的贬损。

同样的道理,哪怕再是“天才”的物理学家,拥有像牛顿、爱因斯坦那样的想象力,或者,哪怕再是“天才”的发明家,拥有像爱迪生、马斯克那样的创造力,也都不能被中文形容为“才子”,这是因为,他们不管拥有多么高的天分,都决不能脱离后天的学习,和拒绝理性的洗礼。由此,他们就总归不会是非理性的,恰恰相反,他们倒是注定要潜入思考的深处,再来焕发出激越的想象、喷薄的激情,并准此再来谋求情理之间的、更高层级的交融。 //Fs6bGfxw/MhxWxWlVWSZjj5u7gz/w0KN8LDOazjxBSE7bobKdSDhgdqeUgzJD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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