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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受

【题解】

如果说,《法王》篇是肯定王阳明的圣人才干,《虚受》篇则对王阳明的“傲”提出批评。唐甄认为,王阳明没有圣人的德性,因为他看不起孔子,而且以自己长于用兵而自傲。

唐甄反感于王阳明“尧、舜为黄金万两,孔子为黄金九千两”的观点,认为孔子超过尧、舜、禹、汤、武,这已经是典籍文献中的定论,王阳明作出这种轻重的区分,就像衡量泰山与华山的轻重一样滑稽可笑。

唐甄更反感于王阳明“孔子不长于用兵”的观点,认为王阳明“禽一区区小贼,遂以傲仲尼”,何其狂傲!人皆有不足,所以唐甄认为,这不能成为小看孔子的理由,更不能成为自傲的本钱。

接下来,唐甄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人只有能“下人”,只有谦虚,才能承受,才能涵摄,“是以受摄广大,造极无上,而与天地准也”。只有这样,圣人功业才能成就。唐甄指出普遍之人心:“人心为傲,得寸为尺,得尺为丈。”唐甄之所以特别批评王阳明这一点,目的是自我警省:“阳明子,吾之所愿学也;乃兢兢于斯者,恐不善择于其言,徒以长傲,以是自察焉尔。”唐甄的这种告诫,放在任何时代,对我们评价王阳明、辩证看待王阳明的思想,都是有启发的。

阳明子有圣人之学,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德,不可以不察也。谓其无圣人之德者何也?以其小仲尼而自擅为习兵也

【注释】

①小:轻视。

【译文】

阳明先生有圣人所具有的学识,有圣人所具有的才能,但没有圣人所具有的德行,这一点不可以不明察。为什么说他没有圣人的德行?是因为他看不起孔子,而且自认为擅长用兵。

舜不及尧,禹不及舜,汤、武不及禹,尧、舜、禹、汤、武不及孔子,见于书也详矣,见于孔、孟、子思之言也明矣。而阳明子则反之,曰:“尧、舜为黄金万两,孔子为黄金九千两 。”吾不知其何以衡之,而决其轻重如此也 !若有人焉,独具神识 ,观于泰山,而谓泰山之土轻重于华山者几斤两 ;观于华山,而谓华山之土轻重于泰山者几斤两,人其信之乎 ?阳明子之衡尧、孔,若似于此。

【注释】

①尧、舜为黄金万两,孔子为黄金九千两:语出王阳明《传习录》卷上:“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犹金之分两有轻重。尧、舜犹万镒,文王、孔子犹九千镒,禹、汤、武王犹七八千镒,伯夷、伊尹犹四五千镒。才力不同而纯乎天理则同,皆可谓之圣人;犹分两虽不同,而足色则同,皆可谓之精金。以五千镒者而入于万镒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厕之尧、孔之间,其纯乎天理同也。盖所以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两;所以为圣者,在纯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虽凡人而肯为学,使此心纯乎天理,则亦可为圣人;犹一两之金比之万镒,分两虽悬绝,而其到足色处可以无愧。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者以此。学者学圣人,不过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犹炼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争不多,则煅炼之工省而功易成,成色愈下则煅炼愈难。”

②决:区分,区别。

③神识:神奇的识别能力。

④轻重:偏义复词,偏在重。

⑤其:语助词。

【译文】

舜比不上尧,禹又比不上舜,商汤、周武王又比不上禹,尧、舜、禹、汤、武比不上孔子,在文献中有详细的记载,在孔子、孟子、子思的相关言论中也说得很明白。但阳明先生则反对这种说法,说:“尧与舜如同价值万镒的黄金,而孔子如同价值九千镒的黄金。”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来衡量的,能把他们的轻重区分得如此清楚!假若有这样的人,具有独特、神异的识别能力,他看到泰山,就能说出泰山的土比华山的重几斤几两;看见华山,就能说出华山的土比泰山的重几斤几两,有人会相信他吗?阳明先生这样衡量尧、舜与孔子,就像这个例子一样。

兵者,国之大事。周公曰:“其克诘尔戎兵,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罔有不服 。”圣人未有不知兵者也。仲尼之所慎者战也 ,临事而惧,好谋而成 ,曰“我战则克” 。其谋讨陈恒也 ,能以鲁之弱小胜齐之强大。是故冉有曰:“我之用兵,学于仲尼 。”且圣无不能,不习无不利也。而阳明子则曰:“对刀杀人之事,非身习不能;孔子谓军旅未学,亦非谦言 。”是何言也!禽一区区小贼,遂以傲仲尼,谓得金九千两,是仲尼有未足矣;谓未习于兵,是仲尼有不能矣。以仲尼有未足,必有足之者;以仲尼有不能,必有能之者;其傲亦已甚矣。故曰“无圣人之德也”。

【注释】

①“周公曰”以下几句:语出《尚书·周书·立政》:“今文子文孙,孺子王矣。其勿误于庶狱,惟有司之牧夫。其克诘尔戎兵,以陟禹之迹,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罔有不服。以觐文王之耿光,以扬武王之大烈。”方,通“旁”,即横行之意。

②仲尼之所慎者战也:语出《论语·述而》:“子之所慎:齐,战,疾。”

③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语出《论语·述而》:“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不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④我战则克:语出《礼记·礼器》:“是故君子之行礼也,不可不慎也,众之纪也。纪散而众乱。孔子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盖得其道矣。”

⑤其谋讨陈恒也:语出《论语·宪问》:“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⑥我之用兵,学于仲尼:语出《史记·孔子世家》:“其明年,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于郎,克之。季康子曰:‘子之于军旅,学之乎?性之乎?’冉有曰:‘学之于孔子。’”

⑦“对刀杀人之事”以下几句:语出钱德洪所撰《征宸濠反间遗事》一文:“昔有问:‘人能养得此心不动,即可与行师否?’先生曰:‘也须学过。此是对刀杀人事,岂意想可得?必须身习其事,斯节制渐明,智慧渐周,方可信行天下。未有不履其事而能造其理者,此后世格物之学所以为谬也。孔子自谓军旅之事未之学,此亦不是谦言。但圣人得位行志,自有消变未形之道,不须用此。后世论治,根源上全不讲及,每事只在半中截做起,故犯手脚。若在根源上讲求,岂有必事杀人而后安得人之理。某自征赣以来,朝廷使我日以杀人为事,心岂割忍,但事势至此。譬之既病之人,且须治其外邪,方可扶回元气,病后施药,犹胜立视其死故耳。可惜平生精神,俱用此等没紧要事上去了。’”

【译文】

用兵是国家大事。周公说:“希望你多问问军队方面的事情,使你的威力遍于天下,甚至到海外,使普天之下无不臣服。”圣人没有不知道用兵的。孔子谨慎对待的事中就有战争。他遇事非常谨慎,善于谋划而成功,说:“我一作战就能获胜。”他谋划讨伐陈恒,能使弱小的鲁国战胜强大的齐国。所以冉有说:“我用兵打仗,是跟孔子学的。”况且圣人没有什么不能办到的,不学习也不会因此而不利。而阳明先生则说:“拿刀拼命、杀人这样的事,不亲身练习不行;孔子说军旅之事没有学习过,也不算是谦虚的话。”这是什么话呀!抓住一个小小的盗贼,就因此而傲视孔子,说孔子之才如黄金九千两,是说孔子还有不足的地方;说孔子不懂军事,就是说孔子也有不能的事。认为孔子有不足的地方,那就一定有足的人;认为孔子有不能的地方,那一定是有能的人。这种傲慢也太过分了。所以说阳明先生“没有圣人的德”。

学问之道,贵能下人;能下人,孰不乐告之以善!池沼下,故一隅之水归之;江、汉下,故一方之水归之;海下,故天下之水归之。自始学以至成圣,皆不外此。昔者郭善甫与其徒良善自楚之越 ,学于阳明子,途中争论不已,以其所争者质之阳明子 。阳明子不答所争,而指所饘语之曰 :“盂下,乃能盛饘;几下,乃能载盂;楼下,乃能载几;地下,乃能载楼。惟下乃大。”此为至善之言矣,何彼言之异于此言也!

【注释】

①郭善甫:王阳明弟子,就学于王门时年近五十。

②质:询问,就正。

③饘(zhān):粥。

【译文】

治学的方法,贵在能有谦卑、低下的姿态;有了谦下的姿态,谁不乐意告诉他好的东西!池塘、水池居于下位,所以一个角落的水都流向了它们;长江、汉水处于下位,所以一个地方的水都流向了它们;海处于下位,所以天下的水都流向了它们。从开始学习到成为圣人,都无不如此。以前郭善甫和他的弟子良善从楚国到越国,向阳明先生求学,途中两人争论不休,并将争论内容就正于阳明先生。阳明先生没有回答他们的争论,而是指着所喝的粥对他们说:“盛粥的碗放得低下,才能盛粥;几处于下位,才能承载碗;楼处于下位,才能承载几;地处于下位,才能承载楼。只有甘居下位才能成就大事。”这是极好的言论,为什么他的那番话与这番话差别那么大!

傲者,人之恒疾;岂惟众人,圣贤亦惧不免。是故禹之戒舜曰:“无若丹朱傲 !”舜之为圣,尽善矣;禹之为圣,无间矣。以无间之圣人,进言于尽善之圣人,岂好直言之名而为是必不然之防哉?盖必有所深见焉。众人之傲,在可见之貌;圣贤之傲,在不见之微。意念之间,自足而见其足,过人而见其过人,是即傲矣。足而不以为不足,过人而不以为不及人,是即傲矣。是故仲尼答鄙夫之问,而自以为空空无知 ;不为酒困 ,尤庸人之善事,而自以为未能。其心如是,是以受摄广大,造极无上,而与天地准也 。仲尼且然,何况吾属!

【注释】

①无若丹朱傲:语出《尚书·皋陶谟》,是告诫舜不要像丹朱那样傲慢。丹朱,尧的儿子,《史记·五帝本纪》载:“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

②空空无知:语出《论语·子罕》:“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③不为酒困:语出《论语·子罕》:“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④准:标准,这里指与天地一起成为标准、准则。

【译文】

心高气傲,是人的通病;哪里只有普通人是这样,就是圣贤也担心免不了这样。所以禹告诫舜说:“不要像丹朱那样心高气傲!”舜作为圣人,已经足够完美了;禹作为圣人,也是无懈可击。以无懈可击的圣人,向已经足够完美的圣人进言,难道只是喜欢得到直言的好名声,而做这种没有必要的预防吗?他们一定是有深刻的洞察的。普通人的傲气,能在看得见的外貌上表现出来;圣贤们的傲气,却表现在看不见的细微之处。只是一闪念之间,自满的人就表现出他的自满,有过人之处的人表现出他的过人之处,这就是傲气。自满而不认为是自满,有过人之处而不认为不如别人,这就是傲气。所以孔子回答那个鄙陋的人的问题,自认为自己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不过度饮酒,更是平常人就能做到的好事,但孔子却以为自己做不到。他的心胸是这样的,所以能广博地受摄,达到至高无上的境界,从而与天地齐平。孔子都要这样做,何况我们这些人呢!

吾属当何如?其为志也,必至于尧、孔而不少让;其为心也,视愚夫愚妇之一言一行,有我之所不及者。有而若无,进而若退,而后可以为学也。师友之言,必期以大者 。然人心多傲,得寸为尺,得尺为丈。欲进于大 ,未见其大,先成其傲。有以圣人之言败德者矣,且有以圣人之言叛道者矣。权衡不精,其害甚大。阳明子,吾之所愿学也;乃兢兢于斯者 ,恐不善择于其言,徒以长傲,以是自察焉尔。

【注释】

①大:赞美,称扬。

②欲进于大:想取得大的成绩。此处“大”是指取得大的成绩。

③兢兢(jīng):小心,谨慎。

【译文】

我辈应该怎么做?我们立志,必须达到尧、孔子的高远而不能有一点谦让;我们行动的决心,与那些普通人的一言一行相比,也认识到有我所赶不上的。有好像没有,进好像后退,做到了这一点后才可以谈治学了。师长朋友的话,必定是期望有大的成就。但人心大多骄傲,得到一寸便想得到一尺,得到一尺便想得到一丈。想取得更大的成绩,但还没有见到成绩,倒先助长了傲气。有的人因为圣人的话而变得道德败坏,而且因为圣人的话而背叛大道。因为比较、选择不精当,所以最后造成的危害很大。阳明先生是我愿意学习的人。我之所以在这一点上如此小心谨慎,是担心对他的言论没有进行很好的选择,只是增长了自己的傲气,所以以这一点来自我省察罢了。 SWRg0XcDfkV7O82AEWqmYAzbWn+zzFvx7g6XwmDMUlV0yOX7G53+ZJVkro2tHe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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