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九年(1870年)八月廿二日,金陵城仿若被一块巨大且暗沉的灰白色绸缎严严实实地笼罩,太阳奋力穿透厚重云层,洒下的不过是几缕微弱、朦胧之光,给大地镀上一层昏黄,城中街巷弥漫着沉闷气息。江宁府校场周边,早已被汹涌人潮填满,热闹喧嚣,嘈杂声不绝于耳。民众如潮水般自四方涌来,将校场围得水泄不通,密不透风。
校场平日里是官兵们演练武艺、磨砺战技之所,今日却因两江总督马新贻要在此阅视武官投射,成了城中焦点。校场箭道两旁,百姓们比肩接踵,拥挤不堪。他们或是交头接耳,压低声音谈论着总督大人的赫赫威严;或是踮起脚尖,伸长脖颈,眼神中满是急切,翘首以盼,期望能早一刻目睹马新贻的尊容。人群里,有身着粗布麻衣、面容质朴的市井小民,他们带着对权贵的好奇;有头戴方巾、气质儒雅的读书人,神色间透着对官场动向的关注;还有挑着担子、叫卖声此起彼伏的小商贩,趁着这场热闹,期望能多做几笔生意。众人脸上皆挂着几分好奇与兴奋,在这片熙攘中等待着。
马新贻,这位在官场波谲云诡中历经沉浮、一路攀升的人物,彼时正居于江宁府衙门内。江宁府衙门与江宁府校场相距不算遥远,他却选择步行前往,以彰显亲民姿态。上午时分,日光依旧昏黄黯淡,马新贻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向校场走去。走在队伍最前端的旗牌,身姿笔挺如松,手中旗帜在微风中猎猎作响,为马新贻开道,旗帜上的图案随风舞动,醒目而威严。其后的巡捕、差弁们,目光如鹰隼般警惕,时刻扫视着周围的动静,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迹象。亲兵们紧紧跟随在马新贻身后,神情冷峻严肃,仿若面对一场大战,时刻准备护卫长官周全。家丁们则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谨慎。
马新贻身材高大魁梧,身形挺拔,面容刚毅硬朗,散发着久居高位的威严。他身着一袭极为华丽的官服,官服上绣着精致繁复的图案,金丝银线在黯淡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微光,彰显着其尊贵身份。头戴一顶乌纱帽,帽翅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增添了几分灵动。他目光平和沉稳,扫视着周围百姓,偶尔微微点头示意,既不失封疆大吏的威严,又带着一丝亲和,引得百姓们纷纷投来敬畏又崇敬的目光。
抵达校场演武厅后,马新贻神色专注认真,全身心投入到阅视武官投射之中。武官们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依次登场展示箭术。他们身姿矫健,张弓搭箭的动作一气呵成,娴熟流畅。箭镞离弦,带着呼啸风声飞向靶心,有的正中靶心,引得周围一片喝彩;有的稍有偏差,也赢得几声惋惜轻叹。马新贻时而微微皱眉,对表现欠佳之处暗自思忖;时而点头赞许,对精湛箭术予以认可,仔细评判着武官们的表现。时间就在这紧张而有序的氛围中缓缓流逝,日光也悄然移动了些许角度。
上午10时,阅视结束,马新贻准备回署。他带着原班人马,沿着来时道路返回。人群依旧拥挤,热情丝毫不减,都想再瞧一眼总督大人风采。当队伍行至后院门外时,变故突生。人群中猛然有人“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音洪亮且急切地呼喊着:“大人,求您为小民做主啊!”这一声呼喊,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也让马新贻身旁的巡捕瞬间警觉,神经紧绷起来。巡捕们迅速反应,如同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迅速围拢过去,厉声查问此人为何事喊冤,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马新贻则并未停下脚步,只是微微转头,目光带着一丝惯有的审视,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喊冤之人,随后继续稳步前行,脚步沉稳,仿若这只是寻常之事。
然而,就在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喊冤者身上时,变故陡然加剧。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冤枉!”紧接着,一道黑色身影如同一道闪电,从人群中以鬼魅般的速度窜出,直扑向马新贻。此人动作迅猛至极,快到让人目瞪口呆,大脑还来不及反应。只见他手中寒光一闪,一把锋利匕首已被抽出,带着凛冽杀意,径直刺向马新贻。
马新贻此刻也敏锐察觉到危险临近,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可刺客速度实在太快,如疾风骤雨,他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防御。那匕首带着强大的冲击力和凌厉气势,瞬间穿透了马新贻身上的四层官服。这四层官服皆是用上等丝绸精心制成,质地柔软顺滑却坚韧非常,本应有着相当的防护力,然而在刺客那势大力沉、蓄谋已久的一刺之下,竟如同薄纸一般,轻易就被刺破,毫无抵抗之力。
更为惊人的是,刺客似乎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这致命一刺角度极为刁钻,巧妙地避开了肋骨阻挡,直入马新贻的肝脏要害。马新贻闷哼一声,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随即重重地倒在地上。他的脸上瞬间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双眼圆睁,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似乎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会遭遇如此致命一击。
跟随在马新贻身后的差弁方秉仁反应极为迅速,如同一道黑色利箭,见状立刻冲上前去,试图夺下刺客手中那沾满罪恶的匕首。其他差弁们也如梦初醒,纷纷一拥而上,凭借着训练有素的身手,试图控制住刺客。两个开路的骑巡听到动静,急忙跳下马来,手中鞭子挥舞,朝着周围人群抽打过去,他们误以为是有人故意制造混乱,协助刺客行刺。他们一边抽打,一边大声呵斥着:“散开!散开!”声音在嘈杂人群中格外响亮。人群顿时一阵慌乱,人们四处奔逃,尖叫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场面瞬间失控,仿若陷入一场混乱的噩梦。
而那刺客却毫无惧色,神色镇定自若,口中不停地叫嚷着:“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拼命,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罢,他仰天大笑,那笑声中充满了豪迈与决绝,仿若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在众人的围攻下,他并未做过多无谓反抗,而是从容就捕,眼神中透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坦然。
此时的马新贻,已然气息奄奄,生命之火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躺在地上,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涌出,迅速将身下土地染成暗红色,在这昏黄日光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因剧痛和虚弱难以出声。在临终之际,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口授遗疏。他的声音微弱而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次停顿都揪着周围人的心。其子马毓桢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颤抖着将父亲的话一一记录下来。待遗疏口授完毕,马新贻用尽最后一口气,嘱托魁玉代呈朝廷,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一代封疆大吏就此陨落,带着诸多未解之谜,离开了这个世界。
中军副将喻吉三在一旁目睹了这惊心动魄、令人痛心疾首的一幕,脸上满是震惊与愤怒,双眼瞪得滚圆,仿若要将刺客生吞活剥。他一边命巡捕将凶犯押到督署候讯,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边差人飞报江宁将军魁玉和司道各员,动作迅速而有条不紊。江宁布政使梅启照此时正在贡院疏消昨日暴雨积水,听到消息后,他和署盐道凌焕即刻放下手中事务,丝毫不敢耽搁,匆匆赶到将军府,向魁玉报告。
魁玉得知此事后,脸色瞬间变得极为凝重,仿若被乌云笼罩,阴沉得可怕。他急忙赶到现场,看到马新贻那惨状,心中不禁一阵悲痛,如刀绞般难受。他缓缓走到马新贻身旁,动作轻柔而缓慢,仿若生怕惊扰到逝者,轻轻地将被子盖在马新贻身上,那动作带着无尽的尊重与惋惜,仿佛在进行一场庄重肃穆的仪式。他请来城中最好的大夫,恳请全力救治马新贻,同时温言劝慰在床边哭泣的金夫人和其他家人,声音中满是关切与同情。随后,他站起身来,走出上房,神色冷峻,眼神中透着坚定,准备讯诘凶犯,誓要揭开这起刺杀案背后的真相。
当魁玉见到刺客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愤怒的光芒,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恨不得将刺客吞噬。他厉声喝问:“你是何人?为何行刺总督大人?”声音如洪钟般响亮,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刺客抬起头来,目光坦然无畏地看着魁玉,神色镇定,只冷冷地答道:“我乃河南人,名张汶详。”魁玉又再三讯问其行刺缘由,张汶详却闪烁其词,态度坚决,坚决不肯说出真话,无论魁玉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为所动。魁玉心中大怒,脸色涨得通红,狠狠地瞪着张汶详,仿佛要用眼神将其穿透,喝令将其带出去。随后,他饬令梅启照将凶犯带往上元县严刑讯究,誓要从刺客口中撬出真相。
8月23日,魁玉加派臬司贾益谦、候补道勒方、候补知府钱海永、皖南道李荣、江苏候补道孙衣言、山东候补道袁保庆等轮流审讯张汶详。然而,无论众人如何绞尽脑汁、软硬兼施地审讯,张汶详始终咬紧牙关,仿若一块坚硬顽石,不肯吐露半点行刺的真实动机。他时而沉默不语,任审讯者如何发问,都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应;时而言辞颠倒,故意混淆视听,让审讯陷入僵局,毫无进展,如同陷入一团迷雾,找不到出口。
魁玉一面督饬司道各员继续会审,日夜不停,力图得到确供,解开谜团;一面立即拟折并紧急驰奏朝廷。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关乎官场稳定、民心所向,必须尽快向朝廷报告,等待朝廷的指示,以妥善处理这起震惊天下的刺杀大案。
与此同时,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已经如野火般传遍了马新贻遇刺的消息。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众说纷纭,各种猜测和传言不胫而走,仿若漫天飞舞的柳絮,弥漫在城中每一个角落。有人说这是江湖仇杀,源于江湖恩怨纠葛;有人说这背后隐藏着官场的激烈争斗,是权力角逐的牺牲品;还有人说这是太平军余党所为,为了复仇而来。整个金陵城陷入了一片恐慌与不安之中,百姓们人心惶惶,都在翘首以盼,希望能早日揭开这起刺杀案背后的真相,驱散心头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