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
上午9点01分,兰德尔·科恩一瘸一拐地打开了森维尔县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门,默默地穿过几排坐着秘书和助理检察官的办公桌。没人互相问候,他们都有工作要做。再说,他什么也不需要说。人们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科恩独立办公室的门有一半是玻璃的,至少有七十年的历史了。历届森维尔县地方检察官的名字都曾被贴在窗户上,随着任期的更替,名字被清除,然后换上新的名字。科恩把手放在门上时,已经有一个助手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沓文件。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有一把布满颗粒的绿色皮革椅,科恩坐在上面,抬头看着助理检察官——一个30岁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系着一条蓝色领带。汤姆·温菲尔德是科恩的头号助理检察官,他把文件递给科恩。
“这是迪布瓦一案中陪审团文件的索引?”
汤姆点点头。
“安迪·迪布瓦一案的进展如何?”科恩问,“别废话,汤姆,我想知道具体情况。三天后就要挑选陪审团了。”
汤姆使劲拉了拉领带上的结,然后系紧。他最近体重增加了,因为一有机会他就往喉咙里灌蛋白质。他一开始体形也不小,但现在他的胳膊和肩膀看起来就好像充满了氦气。不在办公室的时候,汤姆就在健身房举重。他的衬衫已经很旧了,旧到见证过以前汤姆苗条的时候。那时候,袖子和胸前的扣子不像现在这么紧绷。
“法医准备好了。报告完整,证人准备就绪。摄影师正在按你说的把死者的照片放大。”
“多大?”
“和真人差不多大小。大到陪审团会认为,他们看到的是真正的尸体。”
“别忘了提醒他增强色彩的对比度。我希望她脸上的血看起来是鲜红的。这些照片必须让陪审团震惊。这是第一步,记住了吗?”
汤姆点点头。
科恩花时间教他的助理检察官如何在死刑案件中定罪。挑选陪审团并说服他们判一个人死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陪审团会尽量保护生命,因为这是人类的本能反应。首要工作是尽可能地让他们感到震惊,最好是使用能让陪审员终生难忘的图像,越恐怖血腥越好。
接下来,给他们一个可以怨恨的目标——造成这场肮脏血腥混乱的罪魁祸首——被告。这个步骤的一部分,是将受害者提升到接近圣徒的地位。将其描绘成有血有肉的人——一个善良、诚实、敬畏神明的社区成员。让受害者仿佛就坐在陪审团里,和每个陪审员都像配偶、孩子或父母一样熟悉和亲近。
陪审团越喜欢受害者,就越恨被告。
最后一步是最困难的,但是有两种方法。陪审团的基督徒越多,科恩就越依赖于多年来熟记的《圣经》中一些惩罚性的段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等等;与《圣经》并列的是个人角度:让陪审团认为,如果不采取行动保护社会,把这个恶魔送进死牢,他们的孩子、配偶、伴侣或父母就将是下一个受害者。
处理死刑案件是一个将被告非人化的过程——把他们变成可怕的、需要被处决的怪物。一旦陪审团确信了这些因素,证明被告有罪就很简单了。只要陪审团害怕被告,他们就会定罪。仇恨是很好的动机,但不足以让陪审团杀人。恐惧要好得多,恐惧是一个强大的武器,一个科恩很久以前就学会使用的武器。
“迪布瓦的律师科迪·沃伦呢?有他的踪迹吗?”科恩问。
“我不知道,他的秘书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钱德勒法官说,不管他出庭与否,案件都会继续进行。”
“很好。”科恩说。
“还有一件事。”汤姆说。他犹豫了一下,把食指举到唇边,闭上了眼睛。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阻止汤姆说话,也许是一种责任感,这是科恩需要从他身上训练出来的另一样东西。
“昨晚我听到一些书记员在法官的办公室里谈话,像是批准了一个客座律师资格认证。”
“某个到处找集体诉讼案件的州外律师?”
“不,”汤姆说,“至少,我不这么认为。据说,这个家伙从纽约来这里为安迪·迪布瓦辩护。”
“你什么时候听说的?”科恩厉声问道。
“昨天深夜。我锁上办公室准备回家的时候,听到他们在说话。”
“纽约来的律师?谁?”
“一个叫艾迪·弗林的家伙。”
一团火焰突然从科恩的眼睛里冒了出来。他舔了舔嘴唇,说:“尽你所能查清楚。弗林是个认真的玩家,我读过他的一些案子。我想知道一切。迪布瓦和弗林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迪布瓦身无分文,请不起律师;美国公民自由联盟也不会资助弗林,他们只会找自己的律师过来。可能和科迪·沃伦的办公室有关,但似乎也不太可能。去和书记员、法官或者随便什么人谈谈,反正要弄清楚,为什么弗林要来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杀手辩护。”科恩说完,又翻看了几页文件。
“没问题,我会尽我所能查清楚的。这个律师是何方神圣?我从没听说过艾迪·弗林。”
“他就是一颗手榴弹。江湖上有一些关于他的传言,说他在成为律师之前是个骗子,成为律师后一直在曼哈顿欺骗陪审团。”
温菲尔德点点头,退了出去,留下科恩独自思考。
这是一间朴素的办公室,一边放着文件柜,另一边放着科恩与几位市长以及政客的相框。他把椅子转了一圈,凝视着椅子后面墙上挂着的装裱好的犯罪嫌疑人的照片,共计115张。这些人状态都很差,但各不相同,有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得大大的,有的眼睛黯淡无光,因醉酒而昏昏欲睡。望着墙,他坐直了身子,心情也舒畅起来。这是他的成就,是他毕生的事业,这些人都是他送进死囚区的。他目睹了其中79人的死亡。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的父亲是一个一心想着家族姓氏的人,他在股票市场上发了财,并在遗嘱中把大部分财产留给了科恩。但科恩对父亲的钱并不感兴趣,对别人的钱也不感兴趣。他身边总是有很多现金,所以钱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现在他的银行账户里有3000万美金,但他对这些财产漠不关心。科恩牢记在心的是父亲关于家族遗产的谈话。那才是更重要的。
你死后有多少钱并不重要,孩子。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不是他金库里有多少钞票,而是身后留下的敌人尸体的数量,这才是衡量生活的方式。当你站在终点,把所有的竞争对手都打倒时,你才会知道谁是最后的赢家。
科恩从死者和那些他判处了死刑的人脸上汲取力量。大流士·罗宾逊是上一个给他这种个人乐趣的人,安迪·迪布瓦会是墙上的下一张脸。
他拿起电话,打给警局,找洛马克斯警长。过了一会儿,他的电话被转过去了。
“早上好呀。”洛马克斯用一种低沉的乡下拖腔说道。
“我想知道,我们失踪的律师一案有什么进展吗?”
“毫无进展,很抱歉。我们会继续找,继续打电话。我已经派了一些最优秀的警官来处理这件事。”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周末钓鱼的战绩如何?”
“很好。钓到一条大鲇鱼,差点把竿弄断了。”
“继续追查科迪·沃伦,找到后马上通知我。我在祈祷他能平安归来。”
“我们都是,兰德尔。”
“祝你今天愉快,警长。”科恩说着挂了电话。
10分钟后,科恩驾驶着捷豹,在巴克斯敦郊外乡间小路的各个急转弯处行驶。他沿着越来越窄的路转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走到了一条看起来没有尽头的土路上。在这条路上又行驶了10分钟,道路两边茂密的树木分开了,但只是短暂地分开,因为这条道路蜿蜒着通向卢萨哈切河。巴克斯敦位于森维尔县的中心。北面,是塔拉迪加森林,那是一片大约2000平方公里的松林。向南,沼泽地从卢萨哈切河溢出。巴克斯敦东边是肥沃的农田,西边是工业区,那里有一家钢铁厂和一家大型化学加工厂,这家化学加工厂一度濒临倒闭。
科恩停车,然后下了车,穿过稀疏的林木线。这些树非常古老,长满了西班牙苔藓。卢萨哈切河在这里变窄了,然后再往南几公里才达到最大流量。棕色的河水湍急地流淌着。科恩在下曼哈顿区一套可以看到东河
的公寓里长大。那时,他是个充满好奇心的少年,经常从卧室的窗户望向黑暗的河水,想知道河底藏着什么秘密。他不明白河水怎么会变得如此泥泞和黑暗,也不知道父亲让多少人从布鲁克林大桥顶上跌入那冰冷的深渊。
潺潺的水声把他的思绪带回现实,上午的阳光下,蟋蟀和蝉仍在鸣唱着。然后另一个声音加入了合唱——一台装有V8发动机的汽车低吟着。接着发动机熄火,一扇车门吱吱地打开又被砰的关上,脚步声在灌木丛中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