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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亚拉巴马州,埃斯坎比亚县,霍尔曼惩教所

为了即将到来的一幕,兰德尔·科恩等了整整四年。

他站在死刑室里,双臂交叉,眼睛盯着面前的椅子。这是一把有着近一百年历史的椅子,由红木打造,用从州公路局借来的高速公路漆涂成亮黄色——州公路局就在霍尔曼惩教所旁边。他们叫这把椅子“黄妈妈”。

这把椅子上坐过149人,是坐过就再也站不起来的那种“坐”。

墙上的数字时钟显示现在是23点45分。

时间差不多了。他走出砖砌的房间,来到一个煤渣砖砌成的、没有上漆的走廊里。左边的一扇门通向椅子的控制室——“热箱”。他没有进去,而是径直走向大厅尽头的“飞地”。那里有两张面对面摆放的沙发,一张坐着牧师,另一张坐着行刑队。行刑队由四名狱警组成,他们受过训练,能在2分钟内把犯人从死囚室抬到椅子上并绑起来。

科恩向“死亡小队”挥了挥手,领头的狱警点头回应。他没有理牧师。沙发后面是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小牢房,里面坐在小床上看电视的是大流士·罗宾逊。他吃完了最后一餐——乡村炸牛排、玉米面包和一杯百事可乐。最后的仪式已经由牧师举行完毕。他的头和左边的小腿刚剃过毛发。一切似乎都按照既定轨道发展,可实际上,还有一个人“站”在大流士和黄妈妈之间。

他的名字叫科迪·沃伦。

此时的沃伦正站在牢房外面,手里举着墙上固定电话的电话筒。科恩很清楚沃伦在做什么——他正在给州长办公室打电话,等待州长克里斯·帕切特审阅沃伦发去的请求暂缓执行死刑的文件。作为一名在亚拉巴马州有着处理死刑案件经验的辩护律师,沃伦是唯一一个能说服州长挽救他当事人性命的人。

科恩一动不动地站着。他是一个瘦高的男人,骨架上肌肉不多,但他并没有刻意保持身材。他吃得很少,这一点可以从他的身材上显现出来。他颧骨高得能切开纽约客牛排。他的身体上没有明显的年龄特征,有人说他的脸像一个奇特的瓷娃娃,黑色的头发向一边分开,金属框眼镜小心地架在鼻子上,看起来像一个很老的人偷走了一个年轻的身体。一双又小又黑的眼睛被眉毛遮住,似乎是为了隐藏他的目光。他的嘴巴只是脸上一条黑色的裂缝。两米左右的身高本来可以成为一个优势——如果这副身体经常参加体育运动——但实际上科恩总是待在家里,在黑暗中阅读、学习和思考,就像一只老蜘蛛,结着一张只有它自己才能看到的网。

大流士·罗宾逊,25岁,四年前被判谋杀罪并被判处死刑。他的上诉很快就被驳回了。死者是一名二手车推销员,在抢劫中被枪击中胸部。一个叫波特的人在抢5000美金现金的时候枪杀了那个推销员。大流士开车把波特送到了停车场,劫案发生后又把波特送走了。他坚持说不知道波特有武器,只是送波特去停车场取一辆新车。波特在发生抢劫案的24小时后被警察击毙。大流士告诉陪审团,他没有携带武器,甚至没有踏足停车场,他一直在车里,直到听到枪声才知道波特打算抢劫别人,波特还威胁他,说如果不把自己从抢劫现场送走,就开枪打死他。

这在森维尔县并不重要。县地方检察官兰德尔·科恩让陪审团相信,大流士参与了这起抢劫案,而且他知道波特有武器。根据相关法律,这足以把大流士送进死牢,并把他当作开枪的人对待。亚拉巴马州所有的死刑都在埃斯坎比亚县的霍尔曼惩教所执行,埃斯坎比亚县离森维尔县不远。

科恩知道,因为波特才是那个真正扣动扳机的人,所以大流士很有可能获得死刑减刑。

沃伦比科恩年长,63岁的他脸上满是沧桑,额头上的皱纹很深,眼角全都是鱼尾纹,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依然充满希望。他的西装外套和领带躺在粉刷过的混凝土地板上。他把额头上的汗水往上擦进白发,然后把电话筒按回耳朵上。科迪·沃伦是个好律师,他有信心拯救大流士的性命,即使不能让他重获自由。

“州长办公室有消息了吗?”科恩问。

沃伦转过身,摇了摇头,然后看了看表。离0点还有10分钟。10分钟后,大流士·罗宾逊就会迈出走向椅子的最后一步。墙上的电话是拨给州长办公室的专线,但大多数律师都只能等待,就像沃伦,听着电话里的静默,等待着仁慈的降临。

“他会给我减刑,我知道,我是无辜的。”一个声音说。科恩转过身来,看到了死囚室里的大流士,他正抓着铁栏杆,几乎是脚尖点地地跳着舞,牙齿放在嘴唇上,充满期待地往下咬。大流士满脸是汗,尽管走廊里很凉爽。等待一个决定生死的电话会让人崩溃,大流士表现出了高度的紧张。

科恩从夹克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然后把手机放在耳朵边上。

“副州长帕切特,”科恩说,“我现在和科迪·沃伦以及风云人物罗宾逊先生在一起。我相信沃伦先生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试图接通办公室。”

亚拉巴马州州长当时正准备参加一场弹劾听证会,但州长身体抱恙,听证会只得推迟。他目前正在阿肯色州的一家医院休养。由于州长不在这个州,所以暂时由副州长代为行事。

科恩点了一下屏幕,打开扬声器,这样沃伦和大流士就能听到了。

“我还在考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帕切特说。

“当然,让我和沃伦先生讨论一下情况。您稍等一下。”

沃伦砰的一声把电话挂回听筒架。他等了州长办公室将近1个小时,科恩就是想让他知道,自己可以直接联系到州长。这个小小的权力游戏给了科恩片刻的快感。

“听着,科恩。不管你怎么否认,他在抢劫案中的作用都不大。他不该死,你知道的。他还是个年轻人,还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新证据能证明他的清白。求求你,给他一次机会吧。”沃伦说,他的声音沙哑而尖锐——为了把大流士·罗宾逊从死刑椅子上救下来,他连续五天全力以赴。

科恩依然毫无表情,顶着一张空白的娃娃脸。他什么也没说,从沃伦的眼睛里看着自己,看着对方试图寻找答案,寻求希望,屏住呼吸,并以此为乐。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大声呼吸。只要科恩想,他可以一动不动地站着,这是有时他看起来毫无生气的另一个表现。一种不祥的寂静笼罩着他们,其中充满了可能性和恐惧。科恩沉浸在这种不祥的寂静中,仿佛在死水里洗澡。

沉默被打破了。大流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像恒星核心坍塌时形成的瞬间真空,把所有的东西都吸到破碎的心脏里去。

“劫案发生后,波特拿枪指着我!如果我不送他,他会杀了我。我不知道他要开枪打劫。我发誓我不知道!”大流士喊道,每一个字都流露出恐惧和绝望。

“我相信你。”科恩说。

“你什么?”沃伦问。

“我相信他。而且不管我说什么,代理州长都会照我说的做。我现在就给他回电话。给我一点时间,很快一切就会结束。”科恩说。

泪水开始顺着大流士·罗宾逊的脸颊流下来。

科迪·沃伦的肩膀耷拉下来,好像背上的千斤重担刚被卸下来。他望着天花板,对上天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闭上了眼睛。他救了一个年轻人的命。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这种解脱更甜蜜了。

沃伦大步走向死牢,把前臂伸进铁栏,捧着大流士的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说。

科恩用拇指按了下手机屏幕,“州长,你还在吗?”

“在。我时间很紧,兰德尔。你想让我怎么做?根据沃伦先生的陈述,我倾向减刑,但我不会跟我的地方检察官唱反调——除非你足够坚定。你的态度是什么?”

科恩后退了一步,欣赏着眼前的景色。沃伦和大流士隔着牢房的栅栏互相拥抱。现在两人都哭了。

“我已经和沃伦先生谈过了。他很有说服力。他有充分的证据为罗宾逊减刑。我知道这也是你希望看到的。以正义的名义杀人并不容易。”科恩说。

沃伦和大流士在泪水中露出微笑,接着大笑起来。心头笼罩了几个星期的巨大的、深不可测的恐惧消失了,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这就是我们必须在此案中执行判决的原因。”科恩说。

沃伦是第一个对科恩的话产生反应的人。他的头歪向一边,眼睛紧盯着这位地方检察官。

“陪审团判定罗宾逊犯有谋杀罪,并判处他死刑。如果我们让罗宾逊先生活下来,我们就是在羞辱陪审团,也是在羞辱受害者。不,在我看来,大流士·罗宾逊今晚必须死。”

沃伦试图走近科恩,但被两名警卫挡住。他们还抓住他,迫使他后退。

“就像我说的,兰德尔,我不打算违背你的意愿。行刑将按计划执行,驳回上诉。”帕切特说。

在这一天之前,惩教部门的工作人员已经进行了数周的训练,以确保绑带系紧、头上的海绵里有足够的盐水,且电极被牢牢地固定。他们在不到2分钟的时间里完成了早已熟练的工作,之后走出死刑室,留下被绑在黄妈妈身上、蒙上眼睛的大流士。

死刑室相对较小。椅子放在砖墙房间的中央,面对着大观景窗。控制电流的装置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透过控制室门上的玻璃板,科恩能观看整个行刑过程。

大流士的蓝色囚服已经做了一些改动。左裤腿刚过膝盖的部分被剪掉了。一个电极被绑在了小腿上,并涂上了导电凝胶。他的两条腿都被厚厚的皮带固定在椅子上,脚踝附近的皮带上有闪亮的银扣。在他的腹部、胸部、手臂和额头上则绑了更多的皮带。一块含有大约90毫升生理盐水的海绵放在电极上,电极则从他们所谓的“头盔”中散发出来,这个头盔会将大部分电流输送到科恩的身体里。如果海绵里的盐水太多,电极就会短路;太少的话,大流士的头就会着火。

大流士的胸部和腋下在疯狂出汗,他的囚服都快湿透了,即使被绑得很紧,他仍然不住地颤抖着。

压下控制室里的一个杠杆,死刑室的帘子被拉开,露出了玻璃墙和里面的人。有六个证人,没有一个和被波特谋杀的二手车推销员有关。他们是专业的证人和记者。科迪·沃伦不在场,他已被赶出大楼。科恩能看见证人,但他们看不见他,他用来观察的玻璃是单向的。

死刑犯可以说临终遗言了。

“我是无辜的,他们都知道。”

科恩知道这一点,但他不在乎。他成为一个保留死刑的州的检察官,不是为了关心别人是否有罪。吸引他的是体制,正义不过是他用来掩饰自己本性的一件外衣。

现在一切都安静了。然后,他听到机器启动的声音。

科恩还听到了别的声音,一种低沉的嗡嗡声,随着大流士的左肩猛地一抖,撞在椅子上,嗡嗡声突然变得更响了。

黄妈妈开始了她的第一个循环。

现在差不多有2500伏特的电压流过大流士。科恩睁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唇。他能尝出嘴里有金属的味道,空气中充满了静电。

在最初的2秒钟里,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把大流士的肩膀固定在椅背上。又过了2秒钟,他的身体开始疯狂抽搐,就像一把手提钻被放进了他的肚子里。第一次震动应该能把他击晕,让他心跳停止。

这两件事它都没有做到,人类的头骨是不良导体。

又过了5秒钟,电流被切断了。当电流重新启动时,电压要低得多了,只有700伏。700伏的电压将持续30秒,然后机器会自动关闭。如果大流士在这段时间内没有死,那么整个过程就会重复。

科恩一直站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椅子上的那个人,甚至当他的皮肤开始冒烟、左胫骨被电骨折、嘴里喷出血沫的时候,科恩都目不转睛。

自始至终,科恩都觉得好像有电流在自己的血管里流动,就像有一种贯穿他全身的自然力量。作为地方检察官,他那双又长又弯的手里掌握着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力。他很喜欢这种权力,他杀死了这个人,就像一颗子弹射穿了那人的脑袋一样——这种想法令人陶醉。对科恩来说,这和开枪或者捅死某人是两码事,那样太粗野了。科恩用他部门的力量、他的思想和他的技能杀人。这给了他超乎想象的快乐。自始至终,他都希望大流士能挺住——再多挺一会儿。

毕竟那样才能让痛苦持续下去。

第一个循环结束后,黄妈妈上方升起了一团烟雾;科恩看得喘不过气来。

大流士·罗宾逊9分钟后才死去。

在那极度痛苦的9分钟里,兰德尔·科恩觉得自己真实地活着。

五个月后

斯凯拉·爱德华兹

斯凯拉·爱德华兹躲在霍格酒吧厨房的角落里,用两个拇指在她的手机上输着信息。虽然每次点击屏幕时,她听到的咔嗒声只是模仿旧键盘声的音效,但即使是这些声音,也带着她输入文字时的愤怒。写完短信,点击发送,在酒吧老板来找她之前把手机塞进牛仔裤口袋里。

快到午夜了,厨房几个小时前就不营业了,那个名不太副实的大厨在用一块脏布擦了擦烤架后就离开了。她来这里没有什么好理由,只是想和她的手机独处5分钟。回信很快就会发过来。她的男友加里·斯特劳德从不发很长的信息,而是用表情符号或动图来掩饰自己糟糕的拼写能力,但斯凯拉没时间等了。她穿过双层门,进入走廊,经过浴室,又穿过另一扇门进入酒吧。

只剩下三个顾客了,都是巴克斯敦的当地人。酒吧一角的音响里放着温和的摇滚乐,但顾客们都没听。相反,他们在看电视。

“嘿,里安,能把声音调大点吗?”柜台那头的大个子问道。他几乎整晚都坐在那里,吃完饭后,一边工作一边喝着苏打水和姜汁汽水。她以前在这里见过他,他通常会在酒吧安静的时候进来,做一些文书工作,或看一场比赛。人长得不帅,但身材魁梧,小费也总是给的很丰厚。

“当然可以,汤姆。”里安边说边在其他顾客面前放下两杯啤酒。

汤姆。那是他的名字。她知道他是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一名检察官。大约五个月前,她在电视上见过他,节目甚至讨论过他的一个案子,讲的是那个在埃斯坎比亚县被处决的人。汤姆协助给那个人定了罪。他很少说这件事,但话又说回来,汤姆也不怎么说话。酒吧老板里安·霍格对他总是特别好。

她抬头看了看电视,这时里安把音响声调小,把吧台上方墙上的平板电视音量调大。新州长帕切特出现在新闻里,他又谈起了那家工厂。

……我将尽一切努力挽救索兰特化学公司的工作岗位……

“他们要关闭工厂?”里安问。

“他们已经威胁关厂好几年了,”汤姆说,“如果州长牵涉其中,这次的情况就严重了。”

斯凯拉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玻璃杯,而眼睛继续盯着电视。她的父亲弗朗西斯在这家工厂工作,工作内容是为厂子开卡车。他已经干了二十年,直到现在,他用挣的钱供斯凯拉上大学。虽然斯凯拉很聪明,但她没能获得奖学金,所以学费是由父亲支付的。如果他失去了那份工作,她就不得不退学了。这只是糟心事中的一件。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她转身离开里安的视线,把手机从牛仔裤里拿了出来。里安·霍格是个不错的老板,他付的钱比大多数人的工资数还高一点,而且从不克扣她的小费。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不恰当的话,而且绝对没有对她动手动脚过,但她发现他有时在看自己。他看她不是老板检查员工是否在浪费时间给男友发短信的那种,只是单纯地看她,但还是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

她打开短信,内容是一个心形的表情符号加“请尽快过来”。加里的妹妹托丽这天晚上有个派对,加里央求她请个病假,但她回答说自己得工作。他对此很不高兴,甚至催她早点辞职和他在一起,但斯凯拉不想给加里无谓的希望,她很累,不太想参加聚会。这几天他一直在说派对的事,于是她给托丽发短信,问自己下班后派对是否还会继续。

“你这是在用双拇指‘对话’吗?”安迪问。

她听出了他的声音,转过身来对他微笑。安迪拿着一个脏啤酒杯。趁她分心的时候,他把桌子上剩下的部分都收拾干净了。

“什么叫双拇指‘对话’?”她问。

“和加里吵架时,你会用两个拇指发短信。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字打得太快,屏幕都快被你戳破了。”他说。

她温柔地笑了笑。安迪·迪布瓦的存在,让她在霍格酒吧的工作变得更容易忍受。他比她年轻,虽然只年轻一点,今年9月才上的大学。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而且有一颗温暖的心。实际上,他比斯凯拉聪明,因为他拿了全额奖学金。她并不因此而嫉妒他,因为这是安迪能上大学的唯一途径——安迪家里只有他和他的母亲。在巴克斯敦,有白人中产阶级,就像斯凯拉的家庭一样,他们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能存下钱来;而在城镇的另一边,是贫穷的黑人和移民家庭,他们的日子比大多数人都要艰难。一旦斯凯拉大学毕业,她就会离开这个鬼地方。她知道安迪也会的,而且会带他母亲一起走。

安迪微笑着转过身去,把脏杯子放回了吧台。她看见一本平装小说从他牛仔裤的后口袋里鼓出来。在工作中一有时间,安迪就会看书。他没有手机。斯凯拉想,如果能像安迪一样花那么多时间读书,而不是盯着手机看,她也许就能拿到奖学金了。不过,这提醒了她,下个月就可以换手机了。她已经决定把旧手机给安迪了,里面还有一些话费。

斯凯拉收拾了最后几个玻璃杯,里安小心翼翼地向坐在他前面吧台凳上的两位顾客说,时间到了,该打烊了。

两个人都很庞大。一个很高,一个中等身高,但四肢的肌肉都很发达。

是两个警察,都是便衣,而且是下班时间。

那个高个子是副警长伦纳德,他长着红头发,留着小胡子,有着某种“态度”。尤其是涉及安迪的时候,这种“态度”尤其明显。另一个是副警长希普利,他有一双黑色的小眼睛,似乎可以从奇怪的角度捕捉光线——就像他的眼球后面有一团偶尔可以被瞥见的火。他不像伦纳德那么冲动,但斯凯拉怀疑他更危险。

他们是常客,总是坐在前面的吧台凳上,这样就不用给女服务员小费了。里安不会拿走任何酒吧小费,只要是桌上的钱,都是给斯凯拉和安迪的;只要是被拍在吧台上的绿色钞票,都是给他的。

“嘿,斯凯,你老爸还在工厂工作吗?”伦纳德问。

他叫她斯凯,除了他以外没人这么叫。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微笑着回答:“当然。”

“现在对很多人来说都是艰难时期。”希普利说,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话题上。斯凯拉把盘子装进洗碗机。汤姆收拾好文件,结了账,大步走出前门。里安开始关灯。他们清理了酒吧,里安告诉斯凯拉和安迪他们可以走了。

12点15分左右,他们一起离开,走进了温柔的夜色中。她向安迪挥手道晚安,安迪独自踏上了漫长的回家之路。她的电话响了,是一条短信。

托丽回复说:“什么聚会?”

斯凯拉用手指拨弄了下头发,咒骂了几句。她截屏了托丽的信息,准备发给加里,再加一句:什么鬼?派对的事你撒谎了?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是托丽。她接了电话。

“哦,天哪,抱歉,请过来吧,我搞错了。”托丽在嘈杂的摇滚背景音乐中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几个星期以来,加里一直在给我施压,要我去参加你家举行的盛大聚会。”

“是的,过来就行。”她迟疑地说。

在认识加里之前,斯凯拉就已经和托丽是朋友了。她很了解对方,在对方有所隐瞒的时候能看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现在就说,不然我就打电话给加里,然后——”

托丽打断了她。

“我在巴迪酒吧,加里一个人在家。你得去——”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我——”

“他买了一枚戒指。”托丽说。

斯凯拉大口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捂住嘴,手指紧紧压住嘴唇,仿佛不敢让任何一口气溢出。她就这样愣了一会儿。

“对不起,我把事情搞砸了。求求你现在就过去吧,他在等着给你惊喜。所以,一定要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而且别告诉他我告诉你了。”

“我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做……”

“他已经计划好几个星期了。从你在我家遇见他,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年了。他想让这场仪式与众不同。”

现在,托丽的声音里有了温度,斯凯拉感觉到眼中迸发出泪水,喜悦从胃里爆发出来,一直涌到喉咙。她和加里有个周年纪念日——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间,但她甚至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而他居然记得,还费了这么大劲准备,真是太感人了。

“我们要做姐妹了,”斯凯拉说,“就像亲姐妹一样。”

“这意味着你会答应他是吧!”托丽说。

“我当然会答应。”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后,斯凯拉挂断了电话。她必须去见加里,而且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了。

霍格酒吧在联合高速公路上,离巴克斯敦约3千米,旁边是个加油站。

斯凯拉站在高速公路旁,想着该怎么办。

她可以步行进城,毕竟以前也这么做过,但今晚天气很热,而且她已经连续站着工作10个小时了。这条高速公路总是很堵,从这里进入巴克斯敦时,车速会减慢到每小时56千米,她可以很容易就搭到便车。

她以前搭过。镇上只有一家出租车公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家智能出租车公司进入亚拉巴马州这么偏远的地方。有时候即使喝醉了,人们也会在这里开车。

斯凯拉站在路边,想等一个清醒且友好的司机。

她给父亲发短信,告诉他不用等了。这时,一辆半挂车开始减速,闪了下灯,停在她身边。乘客座的门打开了,斯凯拉抓住车门上的把手,爬上台阶,这样就能看到黑暗的驾驶室了。

司机戴着一顶帽子,所以很难看清他的脸。他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放在大腿上。

“要搭车吗,小姑娘?”他问。

这个人有点不对劲,而且驾驶室里有股味道。因为父亲是一名卡车司机,所以她习惯了汗味、烟味和咖啡味。这个车里弥漫的不是这些,而是别的什么恶心难闻的气味。

父亲不喜欢她搭顺风车,他很担心她,说她太容易相信别人,还说她需要强硬起来,否则人们会欺负她,甚至更糟。当然,斯凯拉对此不予理会,但眼下,她觉得父亲的话可能有些道理。她想象着,自己上了卡车,几分钟后进了城;之后,一只手从座位那边向她伸过来,接着卡车没在镇上停;她再也见不到加里,也永远不会订婚了,她的脸会出现在牛奶盒的寻人启事上。不过,她也不确定,她这个年龄的人是否有机会把脸印在牛奶盒上。也许不会,可能只有登孩子们的寻人启事时才这样。

然后她大脑的分析功能开始发挥作用,和陌生人一起短途旅行时发生意外的概率很低,非常低,大概是百万分之一吧。她不能再担心了,赶紧上车。

司机伸手准备帮她上来。

他的皮肤上沾满了污垢,而且她可以看到他手掌上的汗水和轻微的颤抖,也许是因为一个年轻女人坐进他的驾驶室令他感到兴奋,而且这个年轻女人还很漂亮。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喊“不”。

“你猜怎么着,很感谢你,但是对不起,先生,我刚收到男朋友的短信,他要过来接我。”她说着,又退回到路边的柏油路上。

司机骂了几句,但她没听见,而是立马关上了车门。他发动引擎,扬长而去,这时斯凯拉控制住了呼吸。

然后她听到一辆车停了下来,就在那辆半挂车停的地方。她往里看,看到了司机。

还好,不是陌生人,不过也许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但进这辆车不用担心,她认识这个司机。不到20分钟前,她在霍格酒吧收拾脏杯子的时候,听见他在说话。

他提出载她一程。意料之中。

斯凯拉坐进副驾驶座,说她要去城里,然后开始给父亲发短信。

别等我了。我搭车进城了。

斯凯拉没能把信息打完。

司机一拳打在她脸上,手机滑进了副驾驶座位和汽车控制台之间的空隙里,并留在了那里。

斯凯拉没有时间尖叫,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时间去感受。

她永远也到不了托丽家吻加里了,也永远听不到他的求婚宣言,给他答案和真心了。 opDUZbObxcWJURtuN6gdhsrNlrB7qtcUz0+sle8AAM6DhA1N7U4jMg9rRfcARW3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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