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7章

牧师

牧师透过屋顶的窗户凝视着挂在巴克斯敦天空上的那一轮乳白色的满月。

他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

他转过身,环视了一下房间。这是一个开阔的空间,巴克斯敦保险公司楼上的这一层使用率不高。一排文件柜占据了房间的一边,七张椅子在木地板中间围成一圈。窗户下面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杯子和咖啡机,牧师已经倒好了咖啡。墙上唯一的装饰是两面旗帜,一面是别在屋檐上的邦联旗 ,另一面是古色古香的旗帜,镶了框,挂在档案室对面的墙上。这面旗已经褪色了,曾经充满活力的红色背景现在看起来仿佛生了锈。在那棕红色中间有一朵白色的花,就像是旧布上的旧标志。花是山茶花,已经从白色变成了黄色,从中心散开的七瓣花瓣显得黯淡无光,而造成这一点的原因,要么是因为年龄,要么是因为尿液。这是一面很可能会被撒尿的旗帜,而且极有可能已经被尿过了。这是目前仅存的三面旗帜之一,牧师在黑市拍卖会上花了5万美金买下。

任何有声誉的古董商都不会公开出售这面旗帜。这面旗历史悠久,那块已磨损的薄布承载着在那旗帜下所犯的罪恶的重量。

门开了,一个穿着花呢夹克的矮胖秃顶男人走了进来。是格鲁伯教授,他的夹克都湿透了。即使在晚上,天气也很热。上楼的过程中,格鲁伯的蓝色衬衫被汗水染黑了。他身后是一个瘦削的高个子男人,红头发,留着灰白的胡子,显得很柔和。他穿着格子衬衫和蓝色牛仔裤,看上去很不协调。

牧师逐渐认识到,观念和思想使各种各样的人走到一起。

“您是孩子的父亲?”牧师问。

格鲁伯点点头。

牧师径直走向那个穿工作服的人,伸出手说:“欢迎。”

那人看了一眼牧师的手,然后接受了这句问候。由于繁重的工作,他的手掌和手指又粗又干。

“很荣幸见到您,先生。我——”那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牧师就打断了他。

“我们不用名字打招呼,你可以叫我X牧师,你已经认识X教授了,我们认为这样更保险。我们会定期检查这个房间是否有监听设备,所以这里很安全,但为了确保不在电话里或其他地方开会时走漏风声,我们在谈话时从不用真名——联邦调查局在各地都有耳目。”

那人点点头。

“我为你女儿的去世感到非常难过,”牧师说,“她是这个社区的活力之源。当然,这无法与你和你妻子所经历的痛苦相比。请坐吧。”

这个人就是弗朗西斯·爱德华兹。他松开握着的手,用巨大的手掌捂着脸。牧师注意到弗朗西斯的眼睛又红又湿,而且他呼吸粗重,仿佛处在崩溃的边缘,每一秒都在与痛苦作斗争。

他在一圈椅子里找了一个坐了下来,牧师和格鲁伯则坐在他的对面。

“感谢你们今晚能来。教授告诉我,他在卡尔霍恩家见过你,你那晚喝酒喝得很厉害。我理解,酒精可以起到安慰作用,但很快就会变成一根拐杖——一旦沾上了,就很难放手。最好的办法就是谈谈你的感受。”

“我很感激那天晚上遇到了格鲁伯教授——我是说,X教授。我们……”弗朗西斯话没说完,停顿了一下。他低下了头,大喉结在脖子上上下“摆动”。他清了清喉咙,咽了一口唾沫,试图抑制住即将占据上风的情绪。

他坐在那里,搓着手掌,一遍又一遍,好像在搓泥。

“我们谈到了斯凯拉。那是……嗯……是我第一次真正跟别人说这件事。警长说我应该找医生或心理医生谈谈,但我从小不是被这样教育的。你明白吗?”

牧师点点头,脸上绽开了笑容。弗朗西斯说了他女儿的名字,这让他有些恼火,但他不打算向一个失去亲人的父亲提出抗议。

“我太明白了。你能说出来,很好。说出来就会有帮助。但我们能做的远不止说说而已,对吧,教授?”牧师说。

格鲁伯站了起来,点了点头。他走近一个文件柜,拉出一个抽屉,取出一个马尼拉纸的大信封。信封有13厘米厚,没有密封。他把信封递给了弗朗西斯。

“我们相信,自从女儿被杀后,你就无法工作了。你是跑长途的,对吧?”牧师问。

弗朗西斯看了看信封里面,突然把手拍向前额,仿佛被看到的东西击中了。几乎同时,他哭了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了,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要把眼泪挤出来。

“信封里有2万5000美金,我们六个人一起凑的。我知道你很难,我们想尽力帮你,很快还会有更多。”牧师说。

“不,拜托,这已经太多了。”

“别傻了。听着,你认识X教授,现在我们也见面了。教堂里还有其他四个人,我们都与官员有联系,拥有影响力和权力。我们关心这个州的人民。在某种程度上,你女儿的遭遇是不可避免的。”

弗朗西斯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用疑惑的目光望向牧师。

“我知道她对你来说有多特别,她对镇上所有人来说都很特别。不久前,她还是我们的返校节女王[ 。我过去常常看到她坐在格斯餐厅里,和朋友们一起喝奶昔,开怀大笑。相信我刚才说的话,如果不是她,也会是别人。看那儿,看到那面旗帜了吗?那是白色山茶花的原始旗帜。一百五十年前,它挂在路易斯安那州的一座教堂里。站在那面旗帜下的男男女女都知道,如果我们不制止这些人,我们的生活方式将遭受多么可怕的后果。你明白吗?你女儿不是被白人杀害的,白人不会这么做的。我们必须照顾好我们的家人。”

弗朗西斯盯着牧师,脸上露出怀疑的神情,此外还有困惑。

“我不希望再有白人父母遭遇你现在的处境——为被谋杀的孩子哭泣。我们会帮助你和你妻子,但你必须清醒过来,明白你是在为生存而战,就像其他白人一样。”

弗朗西斯什么也没说。

“现在,回家去吧,我们明天再谈。我知道审判快到了,有很多事情要讨论。”

弗朗西斯沉默了片刻,站起来,感谢了他们,然后离开了。

格鲁伯和牧师一直等到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

“我对他没有把握,”格鲁伯说,“离清算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他还没准备好。让我——”

“我告诉过你,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会准备好的。还有六天的时间,足够……”

“不,利害关系太大了。我告诉你,时间不够——”

“你很担心,我理解,但你要相信我。你是不相信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牧师问。

格鲁伯摇了摇头。

牧师说:“我们已经谈过了,没有别的办法。有人会死,很多人。我以为你已经接受了。”

“我接受,你知道的。”

“六天之内他就会准备好。你有他的邮箱,对吧?给他发一些视频,像布赖特巴特新闻网 、福克斯新闻、‘一个美国’新闻网。他很快就会被说服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明天我要去拜访他和他妻子。”

“很好。现在告诉我,弗林来镇上了吗?”

“不知道。但我把消息传出去了。”

“非常好。”牧师说。

两个人又谈了1个小时,检查了他们所做的准备。牧师和格鲁伯目标一致,但他们有时对待实现目标的方法和观点不同。格鲁伯理解并接受牺牲是必要的,只要他不是那个要牺牲的人就行。

格鲁伯说:“庭审的每一天,我都会尽量陪在他身边,但我可能偶尔需要其他人来旁听。”

“你有什么计划吗?”牧师问。

“没有,我只是觉得他的悲伤令人疲倦。在被惹生气之前,我只能做一个哭泣时可以依靠的肩膀。”

“其他人都很忙,你现在没什么事,只能让你承担最大的责任。毕竟,他对你印象不错。”

格鲁伯开车离开时,已经快凌晨2点了,牧师想透透气,于是来到街上。巴克斯敦在这个点很安静,如果避开酒吧,那么你可以走完整个城镇且一个人也不会遇到。

他享受这种寂静。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街灯柔和而温暖。室外的高温并没有影响到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就因为他没有吃完饭,把他关进箱子里。那个箱子热得像个烤箱,细细的光线从松木板之间的空隙透进去,亮度足够他读《圣经》,但仅此而已。任何事都有可能导致他被关进箱子:嗓门太大,忘记刷牙,或者祈祷不够认真。童年的经历使他从不抱怨高温,因为没有什么比在那个盒子里被蒸烤更糟糕的了。

牧师在巴克斯敦外的一个农场长大。他生命的最初几年没有什么清晰的记忆,只有一种温暖和被保护的感觉。母亲在他6岁时去世了,留下了他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始终没有从妻子的去世中恢复过来,他为妻子的死感到自责——觉得自己不够虔诚,因此给这个家庭带来了诅咒。他取下了房子里所有的画,所有的钟,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木板,上面刻着手工雕刻的《圣经》段落。他们每天早上都去教堂,星期天甚至会去两次。在箱子和挨打之间,牧师学到了信仰的力量。

他在巴克街的拐角处停了下来。镇子上的两家旅馆清晰可见,还有一辆他不认识的车,停在鸡油菌旅馆外面。他沿着街道往前走,看到那是一辆丰田,里面有两个男人在睡觉。汽车的轮胎被划破了,而且旅馆里没有地方给这些陌生人住。牧师看过网上的照片,所以认出了艾迪·弗林。这人看起来衣冠不整,穿着衣服睡觉。牧师开始咬牙切齿。就是他,这个人唯一的目的就是放了安迪·迪布瓦,而牧师是绝不允许这件事情发生的。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没有摄像头,没有车,只有微风轻轻摩挲着他身后的小松树,沙沙作响。这棵小松树,是街道两旁许多新树中的一棵。

在父亲的农场里工作了十年,牧师头脑中的弦慢慢绷得越来越紧。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学会了辨认头疼发作前的迹象,磨牙就是其中之一。牧师吸了口气,试图放慢呼吸。

但这并没有用。他的心怦怦直跳,同时握紧了拳头。

他俯下身来,把脸凑近副驾驶座的窗户。每一次呼气都给玻璃蒙上了一层雾气——就像一头大牛把鼻子抵在竞技场上的大门上,随时准备被释放。

他把手伸进夹克,掏出0.22口径的手枪,对准弗林的头,枪管几乎碰到了窗户。

如果现在扣动扳机,他就得随之杀死驾驶座上的那个人。这对他来说不是问题。那些纽约精英们都一个鸟样,他们不了解真正的美国,也不是爱国者。不像牧师,他可以为他的国家,为他的事业大开杀戒。六天之后,清算就要开始了。

他的手指碰到了扳机。

他想象着开枪后的景象:枪声响彻黑暗寂静的街道,眼前弗林的画面随着子弹穿过玻璃而扭曲,只留下一个弹孔和周围蛛网状的裂缝。接着他会调整目标,向驾驶座上的黑人开两枪,然后消失,进入一条小巷,被黑夜吞没。

一颗汗珠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来。

杀了弗林会引起更多关注——他不需要的关注。

他把枪收了起来,低着身子凑到窗前,咬牙切齿,内心默默地尖叫着。

片刻后,牧师从车子旁边往后退。突然啪的一声。

他踩到了一根从树上掉下来的干树枝。

这声音很熟悉。他转身走回自己的车,想着上一次听到这声音是什么时候。

啪的声音。

这和他掐死斯凯拉·爱德华兹时听到的声音是一样的——她脖子上的小骨头在他的拇指下折断的声音。 IlrPhT+4kiXYlJdZZX518sqmE81X7JSP/ZgpXhqH4mZ94wnDKCRlMsm1Cs6tpVRV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