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洋,菲律宾马尼拉是此行的重点。旅馆位于马尼拉湾的繁华地段,往西穿过两个街口一条日夜繁忙的大道——罗哈斯大道(Roxas Boulevard)横在眼前,它沿着海湾南北延伸,往北通达马尼拉港,往南连接马尼拉国际机场。几天的观览,我戏称这大道是串通苦与乐的线条,也把它形容为一副两头挑着贫与富的扁担。
马尼拉湾,冬季如春,夕阳在棕榈树稍洒了一片霞光,在海湾的浪涌上泛着橘红,在罗哈斯大道西侧的海湾大堤内,我踏着凉鞋闲步于椰丛下的小摊贩群,边眺望堤外的海景,边顺着海堤往南走去。不远处有凸向海湾的马尼拉游艇俱乐部,几年前还空闲的泊位上,显现麻密的桅杆,白色的游艇挤满防波提内的码头。每次来马尼拉,我必到这儿走走看看,这是老习惯也是工作。从美国驻菲律宾大使馆到游艇俱乐部,这中罗哈斯大道东面的区域,大厦酒店商铺林立,是马尼拉行政经济旅游消遣的集中地。大道以西是马尼拉湾海堤的内侧,中间有圈着矮墙的塑像绿化地带,朝向海湾的一面砌着水泥椅,响应海湾上“千姿百态云为画,黄昏日落霞满天”的自然景观。当地的闲人,旅游者喜欢常坐在此欣赏闻名于世的“马尼拉湾落日彩霞”。夕阳西沉时的美妙云彩,小贩们早已司空见惯,他们一辆小车一把大伞,占据石椅把旅游小商品摊开,让扬声器的歌乐分贝升高引得人来,而贩卖烧烤海产海味的摊位,以混合着烟味的食物香气吸引食客。趁着景美多获点蝇利的小营生是小摊贩每天的正经事。廉价物品和食品摊边的人群,发出欢愉的嬉戏声和人与狗的追逐声,为夕辉椰影鸥迹配上画外音﹔七歪八依坐海堤啃粗食,短尺裤衫鲜活的生活场景,叠映在彩霞上,常被来自远方的手机照相机定格收藏。
到了游艇俱乐部的门外,我对着门房内的“保安”自我介绍是来自美国的船艇用品供货商,请求入内观察游艇状况。“星期天,没人”“保安”朝我连连摇手婉拒。我只能在周边继续溜达。俱乐部里静悄悄,富人常在漂亮的游艇上一掷千金,俱乐部外却有另一番景象,流动的贩车上堆着低价值物品,架着一家人的生机,小贩置于地上的摊位,沿着绿化地带往南摆开,延伸到游艇俱乐部前嘎然而止,喧闹声息亦止于俱乐部的左首。我感叹不同的命运在此相遇,靠得如此之近却互不打扰!作为从事为人锦上添花的行业,我察觉到周围环境的失调,然而这里的“保安”和警察对小商贩视如不见听而不闻,人之立命与景点雅观,在菲人仿佛与生俱来的达观心中,莫非也形成了无为而“城管”,穷富共谐和的共识?
游艇在欧美生活方式中较为普遍,在马尼拉属于最富有上层人士的玩意。水面游艇增加,表明财富膨胀,但路面才是当地财富的报表,不断增多“奔驰”“宝马”车的中上阶层,蔚为壮观巴士摩托“吉普尼”的中下价层,新贵旧贱万花筒般并行一道,也展现有趣的行事风格和生活方式。年轻上班族的摩托车抢道,囊中羞涩者挤爆拖着尾烟的“吉普尼”,争搭“吉普尼”的玩命攀车人,让路人心脏惊蹦。任你百万富翁超级豪车,一上路就默默忍受摩托勇士的“霸凌”,为横在路中间的小贩礼让。仿佛路上心态的升华就是脚下诞生的绅士风度。满城军车外壳黄红彩纹的“吉普尼”车,承载着美菲间的历史渊源。二战中美军打败皇军,遗留了大量的吉普车,菲律宾人把它改建成大众廉价公交车,取名“吉普尼”。原车大多烟消云散,现在冒着尾烟的旧壳,去除尾烟的新壳,均为日本所产中古发动机的新造车。菲律宾人蛮可做些改观,赋予造车以新的外形,然而他们却乐见貌似美军军车的“吉普尼”,几十年如一日由日产引擎载着曾经打败日军的军车外形,耀武扬威招摇过市。
一天,在马尼拉港北完成例行商事,客户邀我去当地著名的SM Asia午餐。SUV车南向途中临近港区的贫民窟,低矮的陋屋混杂着单层二层危房,全是旧木板,锈铁皮甚至纸盒版叠加维持的锈色民居。蓝天白云的衬托,屋顶墙壁显出裂口,艷阳高照的光射,破屋床桌从外可见。屋外街边堆着“拾荒者”的战利品——玻璃瓶,铝罐和纸板盒。边上赤裸着乌黑上身和双脚的小孩,在音乐声中废纸堆里追逐疯玩。海外行旅中,贫民窟时有所见,但我未曾见识如此不堪的生活环境。窗外的破街映入眼帘,触发了我的遐想:马尼拉港早年,从边远的乡村海岛雇佣来大量青壮年劳力,他们起早摸黑在码头从事繁忙的搬运。假以时日吃苦俭用,其中不断有人积累银两娶妻搬离工寮,在港区周边置地盖屋聚居。岁月让劳工居住地慢慢扩大,逐步发展联成街区。然而,好景因近代科技的发展,港口机械的采用而消逝。劳工的饭碗被砸,背井离乡没有根基的返回原籍,安了家难以找到活的在当地打零工捡破烂。劳工们的栖屋也因年久失修而逐渐朽败,社区沦为马尼拉最大的贫民窟。
SUV车继续往南,从马尼拉老城因特拉莫罗斯(INTRAMUROS)穿过,又从“黎剎公园”旁经过,客户一路提示前面有着名的“圣地亚哥城堡”(Fort Santiago),右边的“黎剎公园”中立着菲律宾国父之像。而我,其实并不需要导游。黎剎(Jose Rizal)是我尊敬的华裔诗人牙医师,菲律宾民族主义者和民权改革活动家。西班牙统治时期,黎剎开启民智反对西班牙殖民统治,被殖民当局监禁在“圣地亚哥城堡”,最后被从那里带出枪杀。黎剎赴刑场经过城堡拱门的足迹,后人镶入他的铜脚印以资纪念,揭示殖民当局的残暴。黎剎的足迹一直激励后人为理想前赴后继。菲律宾独立建国后,黎剎被尊为民族英雄——菲律宾国父。现在,他的塑像竖立在“黎剎公园”内,由卫兵持枪守卫受人瞻仰。
一生追求公平正义的黎剎,没有看到国家的独立,未能预见社会如此演变。倘若伟人健在,他将会如何评价当今社会呢?在马尼拉湾的信步所见,由北往南的亲历,我感知当地富人的财富在继续增长,穷人的小摊没像游艇那般地大增,两极分化不尽如意的社会中,低端人口却也乐呵呵地活着,菲人的达观让“命运无法妨碍他们欢笑,即便它在胁迫”上升为一种文化。这里贫与富的共存共容共乐,也许尚能告慰菲律宾国父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