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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尘埃(第六章)

卖烧饼的老王头,在我告诉后当天晚上就不知去向。据说,韩老大带人抓捕老王头时,看到人去楼空的烧饼摊子,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说一定要抓到泄密的家伙,让他尝尝子弹穿过脑袋的滋味。

我知道后,惊了一身的冷汗。老王头难道真是深藏不露的共产党?

至于老王头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韩老大更不知道是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老王头的。

好,老王头跑了好,这个狗日的韩老大心狠手辣,要是被他抓去,憨厚的老王头一定会遭其毒手。

我依然在刘掌柜的小饭馆里,像一个陀螺一样忙个不停,苟且活着。

每逢节假日,我无处可去,只能蜷缩在刘掌柜家的那间堆满杂物的小屋里,一个人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那几本看了无数遍的书早已被我翻到卷了边。

回头看看刘掌柜家,一大家子热火朝天,不禁悲从中来。忙里偷闲的时候,我会跑到县城外面的大山上,一个人坐在树林里发呆,直到夜色弥漫。

而这一切,都是拜千刀万剐的田老四所赐。如果不是他们,我爹不会死,我娘也就不会郁闷成疾,最终撒手人寰。说不定我爹我娘还会为生下一大堆弟弟妹妹,那样的话,我们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可惜,这一切都因为那个狗日的田老四,害得我家破人亡。每次想到这里,我心里都会生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恨。

什么时候能长大?什么时候能有钱?什么时候能替我爹娘报仇?

我在刘掌柜家,由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慢慢长大,为了活命逃出家乡,从此嫉恶如仇野心勃勃。可是残酷的现实碾碎了我的野心,也击垮了我的梦想。就像有一只无情的手,在死死地扼住我命运之喉。我的心里还残存着一股崛起的力量,试图挣脱。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我都会不由得想起我死去的爹娘,我要为含恨而去的爹娘报仇,血债一定要血偿。

我也要像刘掌柜一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铺子,和自己相爱的女人,还有一大堆生龙活虎的儿女。

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思,我将它深埋在心底。我不想告诉任何一个人,没有人知道我是陈二楞子的儿子,我要替我爹报仇,我不能让爹白白的死去。我爹要是不死,我娘也就不会死。如果他们两个还活着,我就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犹如一叶无根浮萍,为了活命跑到县城里来,饱尝人间疾苦。

这是打死我都不能说的心事,是一个独自流浪到县城的孩子心中最大的秘密。它以使命般的责任,警醒我,仇恨不能忘记,睚眦必报才是一个男人的血性和本色。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将血海深仇埋在心里的孩子,他在人世间所遭遇的一切,势必让他嫉恶如仇。

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替我死去的爹娘复仇。

在小饭馆里,我是大家口中的“狗亮子”,一个为了活着而苟且偷生的小伙计。

每次看到刘掌柜,我都会在角落里冷冷地盯他一眼。这些年不给我工钱,将我像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一样使唤,尤其是刚来那几年,由于我年少,刘掌柜只要瞅我不顺眼,非打即骂。他对我的使唤像一条狗一样,呼来喝去。满脸鄙夷,不屑一顾的神情里是对一个孩子尊严的践踏。要不是香妹对我的关心,我就像掉在一个冰冷黑暗的窟窿里,永无天日。

我毫无尊严,也毫无人格地活着,像一条流落他乡的野狗,在呵斥和怒骂声中长大,在苦难和逆境中磨炼自己,有了百毒不侵的坚韧。

幸运的是,在刘掌柜家,来来往往的各类人,让我见识到了世道人心。有的人阴险恶毒,像一条游走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有的人老实本分,像一头任劳任怨只知道干活的老牛,任人宰割;而有些人工于心计,将别人的家产妻女霸占到手,从此过上有钱人的生活。

我更是知道,要想成为人上人,务必做到心狠手辣。心软成不了大事,善心创不了大业,重情重义是成就大业最大的绊脚石。我亲眼看到街东头铁匠铺子殷老板收留一个外乡人,最后被那个外乡人害到家破人亡,妻女被占。

许多有钱人的财富积累,都是他人的汗水和泪水,甚至是鲜血。这是我在刘掌柜家及码头五爷那儿所感悟到的。盘剥与压榨从来都是利益的帮凶,仁慈与善良在现实生活中往往与财富无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慈不带兵、义不养财、善不为官、情不立事、仁不从政,是人世间的丛林法则。

我们没有必要为财富做正义的辩解,现实生活的残酷,有时候不会符合人类普遍认同的良知。良知只能是穷人自我慰藉的借口,它像精神的鸦片一样麻痹着我们,而它却是成功者掠夺财富的幌子。

我能在刘掌柜家生存下去,源于我现实的无奈和为了活着而不得不有的坚韧,我别无选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生存,不得不学会放下无用的自尊,向现实妥协。高傲和自尊,不过是虚荣心下的自我慰藉。

我每天吃的是他们一家残羹剩饭,我每天要做的事,永远都做不完。刘掌柜的眼里容不下我半点闲暇的功夫,只要我歇息下来,总会想着法子找点事来让我做。对我的呵斥,更是家常便饭,早些年对我恶言相向,掌掴脚踢。随着我渐渐长大,有所收敛。他每天挂在嘴边最多的一句话是,要不是他收留我,我早就饿死在街头,我要对他感激恩戴德。

当然,如果不是刘掌柜当初收留我,如果那天晚上不是香妹给我一碗饭吃,不知道命运又是怎样的结局。

刘掌柜身材不高,皮肤黝黑,一张像脸盆似的大脸上,嵌着一双鬼精鬼精的小眼睛。香妹长得像她娘,面目清秀,犹如水里一朵带着露珠的荷花。

我能在刻薄无情的刘掌柜面前忍气吞声,原因无非就是两点:一是我无路可走,我真的无路可走,一个十几岁孤苦伶仃的孩子,在内忧外患的乱世,我又能去哪里?二是香妹对我的照顾,不仅偷偷送我好吃的,而且教我识文认字。如果不是她,我真的成了睁眼瞎,不折不扣的大文盲。我在香妹那里感受到了来自于人世间的温暖,和一丝男女之间朦朦胧胧的爱,因此有了在这个活下去的希望和信心。她叫香妹,大伙儿都这么叫。我也乐意这样叫她,她也欣然让我这样称呼她。

我觉得我叫她香妹,还有另外一层更深的含义,她是绽放在我情感世界里的第一朵花。每次听到我叫她香妹时,香妹的脸总是红红的,那一抹羞涩,和眼神里流露出来浅浅的笑,使得我们两个在片刻间一阵恍惚,有时候我们两个人目光相遇,都会红着脸低下头去。香妹是我山长水阔人生之路上的第一次心动,也将是我此生永远的心动,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人生的绵长和旷远,那是爱意与柔情一路流向远方的切切,我在她明澈的眼神里看到了最柔软的自己,一面涂满了忧郁,一面积攒了勃发。

没有人知道一个孤苦伶仃的少年,内心深处居然有了爱情的心事,从此悲苦的人生多了一层柔和的暖色调,在内心的最深处支撑起我对于未来的希望。人生不再是被诅咒在桎梏的牢笼里,生活也不再是无法挣脱的苦海。

夜深人静每每想到香妹,心里总会莫名的感到一丝薄薄的凄凉,让我在瞬间泪水盈盈。香妹尽管在眼前,有时候我觉得她很遥远,隔着千山万水的远,远到我无法触及。这个时候,总觉得有一滴眼泪要夺眶而出。而那滴泪水会迅速将我淹没,让我无处可逃。

我常常是在这样的孤寂中,为自己的身世和境遇而感伤,眼睛会情不自禁蒙上一层水,倘若听到脚步声传来,赶紧擦掉眼泪,将自己缩到一个坚硬的壳子里,我不想被人看到我的眼泪。那时候我依然是那个在小饭馆里卑微辛劳的小伙计,擦去无用的悲喜感伤,抹去一文不值的情感,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在这薄凉的人世间活着,苟延残喘,低微的犹如一条被人遗弃的狗。

县城里赶毛驴车的老倔头,是我的忘年交,也是我唯一能说心里话的朋友。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倔头只要瞅我有空,总会偷偷叫我到他那间小屋子里喝上一杯。我和老倔头认识,大概是在我来到孤山县城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

我还能清晰的记得那天下午,天空阴云密布,没有一丝风,天气异常闷热。

小饭馆里刚刚忙完,刘掌柜差遣我去油坊那边帮忙。到了油坊,大门紧锁,老板娘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趁着下午有空,我想去襄河边转转,反正小饭馆暂时没事。

我走出巷口,拐到一条通向襄河的小路上,一辆毛驴车“咯吱咯吱”的驶来。

“狗亮子,你是刘掌柜小饭馆里那个新来的狗亮子?”我身后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又瘦又黑的老头,穿着一件家纺布的破汗衫,赶着毛驴车,在我身旁停了下来。他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嗯。”我点点头。

“下午没事了?”老人拽了一下手里的绳子,毛驴停住了脚步,头甩了甩。

“油坊门关着,老板娘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正好现在没事,去转转。”我好奇这个赶毛驴车的老头,他为什么和我说话?我又不认识他。“你是谁啊?”

“我叫老倔头,孤山县的人都叫我老倔头。住在巷子西边,离刘掌柜饭馆不远。”

“老倔头?”这个名字好奇怪。

“对,就叫我老倔头。走,我带你去干活,能挣一个铜板,就一个下午时间,你愿不愿意去?”老头说话时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就像一个探出脑袋的乌龟。

“真的?我去。”还有这种好事?我当然要去。

“走,上车。”老人手一挥,让我上车。

他叫老倔头,孤山县城一个人人都喜欢的老头,近七十岁,身体依然健硕。老倔头住在柳条巷的另一头,与刘掌柜的小饭馆距离不算太远。

老倔头说,到山上砍柴,再拉到那户人家,就能挣到两个铜板,我一个铜板,老倔头一个铜板。

我和老倔头整整忙了一下午,老倔头来回拉了好几趟,我也在山上砍了好些柴火。快要到傍晚的时候,活干完了。

“晚上你忙完了,到我那里,我给你好吃的。”老倔头给了我一个铜板,说晚上让我去他那喝酒。

那天晚上,晃悠了一下午的雨终于如期而至,哗哗啦啦的倾盆而下,小饭馆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刘掌柜也早早躺下,我偷偷溜到外面,看到老倔头正披着蓑衣站在巷子里,看到我,忙向我招手。

老倔头买了半只烤鸡,和一碗香喷喷的卤花干,还有一盘颗粒饱满的花生米。

老倔头给我倒了小半碗酒,我连忙摆手说不会喝酒。

“男子汉,喝点酒,没关系。”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喝酒,那天晚上,老倔头给我倒的酒,我竟浑然不觉地喝了。

老倔头看到我喝酒的样子,笑着说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酒喝完后,我觉得头有点晕,整个世界在眼前晃动,老倔头在我眼里左右摇摆,像一个在风中手舞足蹈的稻草人。

喝了几回酒以后,我问过老倔头,他怎么是一个人?醉意朦胧中,老倔头沉吟不语,然后借着酒意扯起嗓子吼了两句我们这儿耳熟能详的小曲:妹子你要去哪儿,热被窝里从此少了你,叫我咋活下去~

老倔头对我说起他年轻时的事,想起了那个与他相爱的女人,酒让他回到刻骨铭心的往事中。

老倔头和那个女人之间的爱情悲剧,我听过无数遍了。每次看到老倔头酒后撕心裂肺般的伤痛,我仿佛看到许多年前的老倔头与他的心上人,在树林里相会时难舍难分的情景。

她的家人为了十几块大洋,硬是将她与老倔头无情的分开,让她嫁给乡下一个整天咳血的老财主。等到老倔头攒够了大洋,跑到女人的家里时,他的心上人早在出嫁前的那天晚上,跑到树林里自缢身亡,成了野外一座荒草凄凄的孤坟。

老倔趴在心上人的坟上痛哭流涕,诉说着这几年为了能娶她,强忍思念去了外地拼命挣钱。如今回来了,却是阴阳相隔。

第二天的下午,徐老六去山上砍柴时,看到了趴在坟上伤心欲绝的老倔头,将他拉了回来。

老倔头自此再也没有娶妻生子,成了孤家寡人。整天浑浑噩噩地赶着那辆破旧的毛驴车,将日子一天一天的送走。

看着年老体衰的老倔头,看着老倔头孤独恓惶的一幕。我发誓,一定要将香妹娶到手,让香妹成为我这一辈子的女人。

我和香妹之间的事情,老倔头早已看出端倪。有时候也会给我出主意,让我怎么去对付那个嗜钱如命的刘掌柜。好几次,贴着我的耳边说:走为上策,越远越好。

往哪里走?兵连祸结的年代,时局的动荡不安,和炮火连天的交战,是饿殍载道的社会现实,让人无处可逃。

动荡,贫瘠,饥饿,压榨与欺凌,是这个残酷世界的常态。

我也知道,带着香妹私奔,远离这个鬼地方,我和香妹才能天长地久。

我刚刚积攒了几个钱,能走多远?

尽管困难重重,事实上我一直在为私奔做各种力所能及的准备。一是攒钱,二是寻找我想去的地方,与香妹一起在那里安营扎寨,开个小饭馆,从此白头偕老。

五十多公里以外的修城县,或许是最好的去处。我曾经帮老板娘送油饼时去过一次,一踏上修城县的马路,我立刻感受到一种无以言说的亲切感,让我仿佛闻到一种回到家的熟悉气息。

我站在修城县的那条马路上,就像站在阔别已久的故乡,心里莫名的泛起一阵感触。尤其是路过一条巷子时,那一排低矮的土墙草屋,门口的几棵歪脖子柳树,以及巷子尽头那片广袤的田野,都像是我记忆中被覆盖的地方忽然间被揭开,暌违已久的熟悉的一幕纷至沓来。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切,让我有了回到家的心安理得。事实上,生我养我的老家远在一个偏僻的乡野。

我为什么会对从未踏足过的修城县情有独钟,而且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呢?一想到这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恍惚。

我认识一个外地朋友,就是修城县乡下的。他姓姚,大家都叫他姚二缸。据说夏天干活时,喝水如牛饮,被大伙戏称姚二缸。叫的顺口了,反而忘了真名。

我们两个差不多大,正是幻想着能出人头地的年纪。

我们相识是在我一次看热闹的过程中。那天下午,刘掌柜去了附近的地方去取一批山货,晚上不再营业。下午的时候,我去油坊看看有要没有帮忙的事。

快到油坊,远远看到油坊大门紧闭,我知道老板娘又和那个五爷去鬼混了。

在县城,油坊老板娘和五爷的风流艳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但是刘掌柜一直无动于衷,不知道是他装糊涂,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老婆与五爷奸情的事。

老板娘不在油坊,正好我可以忙里偷闲,难得有空去四处转转。

县城的东边一条小巷,有一座常年大门半掩半开的院子,里面是一座二层楼,这是修城县臭名昭著的烟馆和妓院。幕后掌柜的就是恶贯满盈的五爷。

那天下午,我在外面溜达,准备穿过这条小巷,去襄河边转转,看到不远处妓院门前围了一圈人,吵吵闹闹的。

我好奇地凑上前去,想看个热闹。又是哪个嫖客没付钱被揍?还是哪个姑娘不从被教训?这样的事,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生。

人群中,两三个妓院打手正揪着一个年轻姑娘的头发,拳打脚踢,口中尽是不堪入耳的辱骂。

原来是姑娘的父亲在烟馆里抽大烟,欠了好多块大洋,无力偿还,将自己闺女抵押给妓院。

姑娘被带到妓院,不愿意接客,逃跑时被发现,于是出现了眼前的一幕。

路人都围观上去,尽管看到姑娘撕心裂肺的挣扎和呼救,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

那几个凶神恶煞般的私奴家丁,有揪住她的头发,有扇她耳光的,还有一个手里握着一根木棍,虎视眈眈地站在那里。

眼看着姑娘被拖进院内,这时候冲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他跑到姑娘面前,一边使劲想掰开那两个抓住姑娘的打手,一边奋力拉着姑娘往外跑。

那个手握木棍的家伙见状,对着年轻人就是一棍子。棍子结结实实地打在他右肩上,只听见“哎哟”一声,年轻人一下子瘫软倒地。

“二缸——二缸——”姑娘挣扎着,哭喊着。胳膊拗不过大腿,在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叫声中,姑娘还是被拖进院内,随后院门迅速关上。

那个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人,和我年纪差不多大,大概十八九岁左右的样子。一身破旧的衣服,脚上穿着一双看不清颜色的烂布鞋。他的右肩大概是被打坏了,他用左手扶着自己的右肩,又黑又瘦的脸上还有一些没有来得及洗的泥巴污垢。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指指点点,同情和劝慰几下,然后陆续散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我看他咬着牙忍着痛,很费力的样子,赶忙去扶他。

“你右肩,怎么样?没事吧?”我蹲下身,问他。

他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强忍着,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抬起来头,看了我一眼,轻声说道:“没事,还不至于死!”

我看他伤得不轻,不忍心离开。

“我叫姚志刚,大家都叫我姚二缸。”他见我没有走,和他差多大年纪,觉得有必要认识一下。我喜欢交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个世界。

“我叫吴天亮。”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叫狗亮子,而吴天亮大名还是第一次郑重其事地提起,我早已把陈大宝的名字埋在心里。

姚二缸吃力地站起来,由于疼痛,站起来的时候,腰下意识的弯着。被打的右胳膊,下垂拖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直起身,然后冷冷地看了一眼院子大门。

“你弄不过他们,这是一家专门坑人的黑窝点,那个叫五爷的,后台硬的很。”我说道。“这帮家伙个个都是心狠手辣,吃人不吐骨头。”

这家集烟馆和妓院于一体的后台老板是恶贯满盈的五爷,孤山县县太爷的大哥。

这位拥有码头,烟馆,妓院,钱庄,田地等产业的五爷,不仅仗着自己县长弟弟养了一批穷凶极恶的家丁,更是与县里的警察局长勾结在一起,欺男霸女,坑蒙拐骗,无恶不作。

姚二缸没有说话,用左手的袖子擦了擦鼻涕,拖着右肩,挪动了一下脚。

“我带你去看看肩。”我想起老倔头,他对于疑难杂症,手到擒来,方圆几十里没有人不知道。“我认识一个老人,是我来孤山县城认识的好朋友。”

姚二缸没有言语,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我搀着他,一步一步向老倔头家走去。

穿过一条巷子,远远的看到老倔头家大门紧锁。

老倔头又干活去了,没在家。

我和姚二缸坐在老倔头家附近的一块空地上。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姚二缸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杀气,让人不寒而栗,我从他犀利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这股力量化作一股浩然之气,在内心深处升腾。

傍晚的时候,老倔头老远就看到我和姚二缸。

坐在毛驴车上的老倔头挥舞着手里的鞭子,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情,让老倔头看上去像极了一个无忧无虑的老顽童。

姚二缸的右肩没有多大的伤,但一时干不了重活。

老倔头为姚二缸敷上自己配制的秘方中药,交代了一些事项。

姚二缸想掏钱给老倔头,被老倔头严词拒绝了。“收什么钱,狗亮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晚上别走喝上两杯。”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喝了很多酒。也知道了,下午被抓去的姑娘是和他一起唱戏的,两个人私下里已经结下秦晋之好。姑娘父亲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整天吃喝嫖赌,硬是将自己的一份厚实的家业败光。

如今欠下一大笔钱,被这帮家伙追债,只好将自己姑娘抵押给妓院。

姚二缸早就有所发觉,特地跑到我们县城来找活做,一边瞅机会救出自己的恋人。

老倔头摸着喝红了的脸,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他想不想把人救出来。

姚二缸觉察到老倔头有门路,忙贴过脸,低声问道:“老人家,你指点。”

原来妓院西边有一块空地,院墙下有一个排水沟,从院子里直通外面。排水沟刚好能容纳一个人进出。

如果要救人,首先要摸清楚姑娘是在哪一个房间。老倔头说,一般新来的姑娘,有老鸨调教,正好被关在排水沟旁东边的第一间房内。

妓院到了下半夜,曲终人散,客人和看家护院的打手也都睡下,闹腾的人渐渐有了困意。偶尔,有家丁巡逻,不过是做做样子,更多的时候,都是在梦乡里。

“那,他们家那些打手都住哪里?”姚二缸显然想报仇。

“对面的那间,门口有两棵梧桐树。”老倔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姚二缸,慢吞吞说道。

“谢了。老爷子。”

“你的肩伤——”老倔头喝了一口酒,担心姚二缸肩膀的伤。

酒喝上了头,晕晕乎乎的,我和姚二缸躺在老倔头家的床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吵吵嚷嚷,乱作一团,就像天塌下来了。

白花花一片太阳光,从窗户透照来,晌午头了。

我起身,没有看见姚二缸。老倔头坐在床头,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怎么了?”我觉得老倔头的神情有些诡异,肯定有不同寻常的事。

“那个二缸,昨晚把他的女人带走了,还烧死了妓院三个打手,现在外面正闹得天翻地覆。”老倔头抽着烟,慢慢说道:“警察要是来找你。你就说不知道。只是带他来看肩膀。其它不要多说,要是你有什么事,我会救你的,不用怕。唉——是祸躲不过——”

“啊?”我确实吓一跳。发生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就不知道呢?昨晚,姚二缸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们正说着话,门突然被一脚踢开,从外面冲进一帮持枪警察。带头的我认识,叫韩老大,看到我,两眼诡异的斜眯了一下,然后一挥手:“带走!”

还没有等我缓过神来,两个警察走到我面前,将我五花大绑绑了起来。

“为什么绑我?我犯了什么罪?”我挣扎着,吼叫着。

韩老大一脚踢在我的右胯上,硬邦邦的皮靴,坚硬如铁,疼得我当场蹲下。

“你这个老东西,有没有参与作案?是不是同伙?”韩老大又指着老倔头,质问到。

老倔头慢吞吞地说道:“我这么大岁数,想帮也帮不上,再说,狗亮子犯了啥罪,你们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抓走?”

“老东西,废话不少,你等着,先把人带走——”韩老大瞪了一眼老倔头,恶狠狠地说道。

我被抓到警察局的牢房里,下午的时候,被人带进一间摆满各种刑具的审讯室里。

我第一次见识到了审讯室。墙壁上残存的血渍,斑斑点点,有的血迹模模糊糊落了一层灰,有的血迹好像还没有干透,殷红的像被撕碎的红色花瓣。凌乱阴森的审讯室散发出恐怖的气息。

一个坐在椅子上,脸像一块大饼似的中年男人,看到我被带进来,眼皮抬了一下,然后向带我进来的两个警察点点头。那两个警察将我双手双脚绑到一个铁架子上,牢牢的固定住。

“昨晚,你是不是烧了妓院,烟馆?还有那个家伙去哪了?快说,不然叫你走不出这间牢房。”那个坐在椅子上大饼脸的警察,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

“我真不知道,昨天下午,我看他被打了。就叫他去老倔头那里敷了一下药。其它什么都不知道,我都不认识他。”我竭力想为自己辩护,我说的是真话。

那个警察转过身,不耐烦地将手一挥,就像挥舞一只讨厌的苍蝇。他不容我说话,更容不得我辩解。

一个警察拿着手里的皮鞭,狠狠地抽打到我脸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一连数鞭,把我的脸打得皮开肉绽。

那个家伙大概是打累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你这个狗日的,嘴还挺硬的。给老子上刑。”

旁边的火炉上,烧着一块长条形的铁块。

刚才那个用皮鞭打我的家伙,抄起烧红的铁块,硬生生地放到我的胸前。一阵刺心的痛,穿心而过。

那天,我被折磨得死去活来,鞭刑,老虎凳,烧红的铁,细细的竹签插到我手指缝里——

生不如死,我是真正体会到了。 FQhofqtAGBX//SLcj0ke9RJG3mywPnrCvk7hOFJMSlgkFfQUErvoYl3ial19z1N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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